现任吏部司勋当年李青云的叔父李大人李延庆出列道,“臣,附议!”谢松去世后,这位李大人也没了桎梏,对谢文纯这个间接害了自己侄儿的人自乐得落井下石。
    李延庆归列时,却见自己的直属上司吏部尚书赵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时李延庆汗流浃背心下略有后悔。李延庆不是唯一一个看谢文纯不顺眼的人,但皇帝始终不发一言。
    便在此时户部尚书于冬青出列颤颤巍巍道,“圣上,小谢大人兢兢业业,两月来臣看在眼中,臣老了,若没了谢大人这个得力副手恐怕力不从心啊,还请圣上三思。”
    出人意料的,自太子被废后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邹青也出列道,“圣上,公事不私议,谢大人虽为反贼五服之亲,然而更是忠于圣上、有目共睹的贤臣,臣请圣上、诸同僚,莫要抱令守律、胶柱调瑟啊。”邹青出来说话,也是在众人面前示意他认谢文纯这个便宜弟子。虽说邹青在朝堂之上越来越边缘化,但多年声望人脉还在,押注谢文纯,也是邹青为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中心做的努力。
    洪冠刚想出列,却见谢文纯轻轻摇了摇头,他虽不解还是停下。一时朝堂之上说什么的都有,但由于洪冠等人都被谢文纯止住了,还是攻讦谢文纯的人占多数。从皇帝的角度看谢文纯,这个年轻的臣子面色略微苍白,脸颊由于被冤微微发红,袖子轻轻抖动显然是在克制,脊背却挺得笔直,看上去很是可怜。
    皇帝心中对谢文纯结党的疑虑便放下了看来,不过是几个故人照拂一二罢了,他淡淡道,“谢卿,你有什么话说么?”
    谢文纯叩拜,“圣上,言而善不如行且动,臣,无话可说。”
    群臣一片窃窃私语,这小谢大人也太大胆了吧?平时温文谦恭,怎么对皇帝就敢如此说话?
    皇帝不怒反笑,“好,说得好!列位臣工,五贼为反,正是各位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时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谢爱卿,也相信你们,定会覆灭反贼!”
    有些老臣已经热泪盈眶,众人齐呼万岁,拜倒之时谢文纯默默想道,皇帝当真善于摆弄臣心,谁能想到五家造反皇帝还推波助澜了呢?没有人错,只可怜了四郡百姓。
    去江南的李想正赶上了叛乱,索性驻守江西病临时充任将军的易行止给他放了行得以入境,星夜兼程,李想为谢文纯带来了两个消息。
    “墓中是白骨……属下妄自量了一下,正是谢阁老的身长。”李想请罪道。
    谢文纯道,“左手指骨是否比右手粗上一些?”谢松是个左撇子,谢文纯特意叮嘱过李想观察一下。
    “是的。”李想道,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大人,节哀。”
    所谓入土为安,谢文纯做了这个决定实在是韩江裴引起了他太大的疑虑,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是他多想,谢文纯本该放下心思,然而许是执念太甚,谢文纯并没有就此罢休,只能说江南这条线断了。“好。易行止,怎么说?”
    李想道,“易大人托我多谢大人提醒,他定会注意。”
    “好,辛苦你了,你下去吧。”谢文纯点点头道,易行止放在了心上,那么至少在江东江西处起兵的明家是不会诈降成功了。
    在天京中的其他世家子弟,就没有谢文纯这么好的运气了,统统被投入了大牢看管起来,其中便包括谢文纯的旧友卢恒。
    “子珩,难为你还能来看我。”卢恒被罢了官,在牢房之内苦笑道,他蓬头垢面,眼中布满血丝,颇为凄惨。
    谢文纯将食盒给卢恒递进去,“卢兄不必太过忧心,待反贼伏诛圣上仁厚,定会下旨赦免的。”
    卢恒长叹一声,“子珩啊,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我的族叔、嫡亲的姨母,他们要反,却任我在天京自生自灭!我当初,为何对这样的家族呕心沥血?真是可笑,可笑!”他拿出食盒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有牢役在旁边站着,谢文纯也不心急,只和卢恒叙旧情。待谢文纯出得牢房,那牢役将谢文纯的言行整理下来,呈上御览。皇帝一笑,“念旧情、重情意,好。”
    安阳公主正为皇帝捶肩,“父皇说谁?”
    “说那个小谢大人。”皇帝不避讳她,“安阳啊,你皇兄身体好些了么?”襄王病了,已病三日了。
    安阳公主在皇帝的背后,神色有些闪烁,她是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襄王虽然对她还算不错,但她也深知若襄王登基时七弟年纪小还好,若再晚几年七弟成势,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夺嫡了。安阳犹豫不过一瞬,随即说出真实的情况,“女儿见……皇兄病的也不是很重,不知为何御医们都说皇兄一定要静养呢?”她闲来无事学过一些医术,皇帝也是知道的。
    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哦?”
    安阳轻轻为皇帝捏着肩膀,“许是安阳学艺不精,唉,下次定要再向舟大夫讨教。”舟大夫说的就是舟南,由于欠多宝阁掌柜人情在谢松幕后指使下特意去救了沈莜的那个老者,被皇帝用权力和金钱半强迫的留下做了御医,转眼已是四五年了,由于他为人刚正且直言不讳,皇帝对他颇为信任。安阳公主的医术,也是同舟南学的当年沈莜,也跟着学了一些。
    但是无论是谢文纯还是安阳,甚至是百般排查的皇帝,都没有意识到不避权贵的奇医舟南是谢松为了送进皇宫大费了周章的人。皇帝闭着眼睛道,“盛忠,让舟南大夫去襄王府看看。”
    谢府之中,谢文纯却被他如今的“临时幕僚”韩江裴给骂了。“你怎么能去牢房?子珩啊,那些被抛弃的世家子,明显已经被皇帝看中了,你前去施恩,让皇帝怎么想?”
    “皇帝不过会以为,我是重情之人,先生,我只看了卢恒一人。”当然,还应卢恒要求给几个走的近的世家子弟送了些干净衣服。
    韩江裴摇头叹道,“也许叹你忠义,也许是觉得你没有眼力过于放肆呢?子珩啊,何必行险?你到底在急什么呢?一步一步来,二十年后内阁定有你的位置啊!”
    谢文纯紧闭双唇,他急什么?他急再查不出来父亲死因,当年那批人就要死光了,那查出真相又有何用?他急皇帝眼见年高,迟迟不立储,他拒绝过襄王的招揽,更有些嫌隙韩江裴告诉了他,襄王身边的属官王焕是谢松的人,谢文纯也得知了当初太子纠缠颇有襄王的功劳在。
    “先生,教训的是,是文纯急躁了。”话虽如此说,谢文纯却已经下定决心牢房中的世家子弟,他是一定会争取的,对于这些人皇帝的功名利禄不见得有用更何况即使被当作弃子,那些人也是他们的血亲,这就是他谢文纯攻心的契机。然而这些话却不能同韩江裴说,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呢?
    韩江裴算是看着谢文纯长大的,没有被谢文纯露出来的愧疚骗过,他从谢文纯这个年轻人身上,嗅到了浓浓的渴望权势的味道,他心下一叹,说到底,这孩子还是不信他。
    晚上谢文纯没有去楚娇房中,而是在自己的书房中熬了一夜韩陵越送来的情报,他都看了一遍。正入神,却听敲门声响,“老爷,我是翠翘。”
    “进来吧。”谢文纯道,濯香本倚门睡着,被惊醒了,刚要请罪谢文纯摆摆手道,“濯香去睡吧。”
    翠翘笑道,“我在这里伺候老爷就好。”濯香见翠翘很明显特意打扮过了,红玫瑰宽松的长裙,腰间用系着白色带子更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钗,两颊擦了胭脂更是面如桃李。濯香一愣,他很快明白过来,却见翠翘轻声道,“夫人让我来的。”
    濯香略带黯然的让了开,既如此,他还拦什么呢?翠翘没注意到濯香的黯然,嘴角滑过不易察觉的笑容,轻轻走到谢文纯桌旁,柔声道,“夫人让我为老爷送羹汤。”
    楚娇是让她送了,却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这翠翘却没有说。谢文纯没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翠翘见谢文纯没有立刻让她出去,心中一喜,“老爷忙着公务,不如奴婢伺候您?”
    谢文纯看到大半夜,确实有些饿了,也就点点头。翠翘手上染了蔻丹,越发衬得肤如凝脂,她手轻轻一抖故意撒出来一点在谢文纯嘴角,凑近了为谢文纯极慢的擦去,低声呵气道,“是奴婢不小心。”
    楚娇怀孕已是六个月了,谢文纯也就素了六个月,他正值盛年翠翘又故意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抹凝白,谢文纯感受到翠翘的温软,忽觉得口有些干,向后一躲,“翠翘,你放肆了。”
    翠翘跪地角度正好能让谢文纯隐隐看到一些,“老爷……”如怨如诉的语气,抬头勾了谢文纯一眼。
    “是夫人让你来的?”谢文纯问道,他有点不相信楚娇会让丫鬟来“伺候”他,即使崔氏已经三番五次暗示很多次,就差直接塞人入他房了。
    翠翘故意装作没听懂这个问题,含糊道,“夫人让我来的。”
    谢文纯皱皱眉,虽然他素了很久容易撩拨,但翠翘此举实在有些不妥在书房?自己办公的时候?楚娇应该不会如此行事。
    “你下去,去伺候夫人吧。”谢文纯最终道。
    翠翘内心一片空洞,她赌输了今天这件事情,夫人明天一定会知道,如果不能让老爷今晚要了自己,明天夫人就能将自己逐出府。她仰头流泪道,“老爷可是嫌弃奴婢粗鄙?”
    美人垂泪,更是很有技巧的打湿前襟,谢文纯感到一阵烦躁,“下去,立刻!”
    见谢文纯真动怒了,翠翘踉跄离开书房,濯香见她如此,低声道,“何必呢。”
    翠翘红了眼,“你懂什么!”正要跑开却被濯香拉住了袖子,“你可愿意嫁给我?如此,夫人就不会责罚于你了!”
    翠翘甩开他的手,“谁要嫁你!濯香,我不想我的孩子还为人奴婢!你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濯香怔怔放下僵在半空的手,目送翠翘离去,良久,他待谢文纯看完文书跪到谢文纯面前,“老爷,小的……求您一件事。”
    谢文纯有些诧异,对濯香他一向很纵容,少见濯香如此严肃,“何事?”
    “小的求少爷……明日夫人发落翠翘姑娘时,给她几分颜面,让她……体面的,出府嫁人。”濯香磕了一个头。
    谢文纯明白过来,看来刚才是翠翘自作主张,幸好自己忍住了,“你……我将她许配给你,可好?”谢文纯察觉到了濯香不同寻常的关心。“我没有碰过她。”
    濯香低声道,“谢老爷成全……只是,她应该嫁个更好的人。”想到翠翘说“奴才”时鄙夷的眼神,濯香心中一痛。
    “……也好。”谢文纯道,“对了,濯香啊,我和冯风说过了,改日给你除了奴籍,你也不小了,娶亲时好看一些。”
    濯香眼泪流了下来,“少爷……”
    谢文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从小就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这是你应得的,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濯香感动的无以复加,“少爷……少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走吧,我也看完了,回去睡吧。”谢文纯温声道。他深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以德服人,中心悦而诚服也的道理,更何况即使除了奴籍,濯香也牢牢的在他掌控之中。
    第二日听说这件事情的楚娇动了胎气,直接给了翠翘一巴掌,在谢文纯的劝说下,将翠翘遣出府随便嫁了个铺子里的伙计了事。而崔氏,却面沉如水的把楚娇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很能理解丫鬟想向上爬的心理……楚娇怎么过崔氏这一关呢~~~要想1v1不容易啊
    第67章 弄潮
    “阿楚,我听说你把翠翘打发出府嫁人了?”崔氏轻轻品着茶,对站着的楚娇道。
    楚娇紧抿着嘴,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崔氏对莲心道,“去,把夫人扶起来,女子七出已犯了一条,再犯一条可就不好了。”无子,去;妒,去。崔氏这样说,不可谓不刻薄。
    “母亲……”楚娇被莲心强拉着站起,泪流满面,“姨母,姨母,对不起……”
    崔氏看着和自己妹妹崔四娘颇为相似的面容,眼神却还是冷冷的,“阿楚,你的眼睛里有没有我?管家权交给你,你就这样办事?这阖府的丫鬟,你都想打发出去?”
    楚娇闭口不言,任崔氏发作,崔氏见她没有做出任何悔意,心中更怒,“如今天京都传我谢家出了个妒妇!更有人嘲笑文纯他畏妻如虎!四娘她如何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楚娇忽的抬头,道,“那母亲为何不给先父纳妾?”
    “你放肆!”崔氏重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嘴唇发抖,“莲心,去把夫人送回房去,抄写一百遍女戒,没写完就不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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