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作者:庄玄

    &你可知错——庄玄(25)

    楚子已在那处等着他们,她的巫袍在闷热的天中无法飞扬,徒留宽大的衣摆险些垂到地上。

    随我来。她道。

    殷烈看她一眼,跟了上去,迎神碑上是我父的名吧?

    是。楚子道。

    殷烈听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你竟然就这么跟我说了,之前为何不说。

    之前你未到眼前,就算是真的,你也难保不会疑心。现在迎神碑就在眼前,不可能再是假的了。楚子那稚嫩的脸上一片稳重。

    晋仇想起她也不过几百岁,对修士来说不算年纪大的。

    殷烈冲楚子笑,他对姑娘的笑与对晋仇的笑果然是不同的,他对晋仇,是嘴角微动,或眼微动,动的幅度再大,也无法调动整张脸的神情,又因脸本身的冷硬,而显得带几分讥诮恐怖。对楚子的,则是目光先动,眼眸深处先带笑,再调动整个眉眼,与此同时,嘴也动了,幅度不大,却是恰到好处,一派自然。

    楚子对他的笑一向很喜欢,这次却不为所动,她的眼眸深处甚至有对将来之事的恐慌。

    迎神碑所在的空地已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宽厚笔直,足以通天的迎神碑,传闻晋夺殷的天下后,崇修仙人当着众修士面,宣布自己为天

    后来的迎神碑一直为崇修仙人的名所占据,天下皆知。自崇修仙人被传陨落,已有无数人请求巫祝公开迎神碑上的字,皆被巫祝以天不允的名义拒绝了。

    而今日,她打算给殷烈看看,抹去迎神碑上的法力,将上面的名字呈现在殷烈面前。

    我们看的同时会有其他人看到吗?殷烈走到迎神碑下,看着光秃秃的一片。

    楚子摇头,不会,迎神碑外有结界,不想他人看,他人便看不见。

    可我看你很紧张。

    这是如何看出的?楚子歪头瞧殷烈。

    殷烈笑,对姑娘,我的直觉一向准,现在,我觉得你没撒谎,可你有事瞒着我。

    你对此很介意吗?楚子的声音变轻了。

    殷烈该说不介意,但晋仇就在他面前,说不介意肯定是骗人的,我介意。他盯着楚子说道。

    楚子竟抖了一下,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介意。

    她说完也不等殷烈回答,顾自走到了迎神碑前,迅速放上了自己的手,只一瞬,白光闪过,那碑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上面果有几个字:殷王太庚。

    殷烈望着字没有笑,他抓住了楚子的手,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在楚子的手放到迎神碑上那一瞬,他明显感到灵气变了,以前他不是没见过迎神碑,可每次看,都不是这股灵气,打开迎神碑所用的灵气应是极为内敛的,只有一个时候,不是如此,那就是开迎神碑的瞬间,使天下人都能看得见它。

    殷烈,已经晚了。楚子道,她不敢睁眼看殷烈,怕从其中看到责备,可她得听天的命令,天命她于今日将迎神碑展现在众人面前,她便不得不做。违背天的巫祝都不会有好下场,在她之前的那位巫祝,妄图猜测天以护殷王,又强行唤醒天以救殷王,最后遭雷劈而死。

    她不怕死,可对巫祝来说,被天所杀,便是没了一切,被否定了一切。

    哪怕她面前是殷烈,她也做不出违背天的事来。

    谁命你做的,天吗?还是你也想着分一杯羹。殷烈怒吼。

    若不是不能打女子,他现在便要叫楚子

    晋仇将他的手拉下。

    巫祝言语已有些不清,只喃喃道:自上位巫祝死,楚地已六千年没有巫祝了。天生了楚地的气,再不曾说过下任巫祝是谁。楚地所有人都极为惶恐,崇修仙人又在天下宣扬天的威严,他们不敢找新的楚子,不敢选人做巫祝。

    她小时候便是在新人期盼巫祝的声音中长大的,被天选中的那一日,所有楚地人都很开心,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是自己了,她只是个巫祝。

    晋仇叹了口气,其实混元未必是生巫祝的气,那六千年混元忙着分割自己,便是他都无法唤醒混元,混元又怎么有精力醒来再选巫祝呢,将自己的每丝情感都分开,已耗尽了混元所有的精力。

    原谅她吧,殷烈,我们该走了。这里很快就会填满人。晋仇拉着殷烈,再不走便不好走了。

    殷烈一拉便动了,他踉踉跄跄地任由晋仇拽着自己,盯着巫祝的眼却一眨不眨,就算是天命你做的,你也该说。挑这个时机做这种事都可以说是天的指示,但天有让你隐瞒我吗?他不会记得我这种蝼蚁,可你总记得。你提前与我说了,我就不用当面看这一切。以后见到你还能冲你笑笑。

    他转过了头,没有看巫祝那无措的神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这辈子估计是不会再信巫祝了。

    天给了你礼物,说是谢谢你的剩饭。巫祝在后大喊一声。

    殷烈没有回头,他完全不懂那个剩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心中跟有东西在崩塌一般,以前他对天可有好感,任何能造出这瑰丽世界的,就算有私心,也一定是伟大而能以世间所有词汇去夸赞的。

    但现在,他不想听关于天的话。

    晋仇却听了,他也回头了,看到了以前的那匹马,矗立在迎神碑下,它没有马蹄,而以烟雾盖其形,它没有眼,没有嘴,而丝毫不怪异,其背宽厚,能躺两人而尚有余地,通体的玄雾中,它发出了极长的嘶鸣。

    殷烈被那声音震了一下,终是回了头,这是什么怪东西!

    马,鬼魂凝成的马,世间最后的鬼也因天的不喜消失了,但他知道你喜欢马,他又吃了你的饭,便将这马送你了。

    马,鬼魂凝成的马,世间最后的鬼也因天的不喜消失了,但他知道你喜欢马,他又吃了你的饭,便将这马送你了。

    这马很好的,能跑很久,从天地之东穿过天地之西。

    殷烈跟没听见巫祝的话一样,他打量着那马,确信它的确不是凡物,但他不想要。

    你不收我没法跟天交代巫祝喃喃道。

    殷烈本想回绝她,直接走,却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声,迎神碑上的名字为何变为殷王了!这是真是假,崇修仙人真的死了?

    楚地的人劝说着,迎神碑从不作假,其所处之地却不是谁都可进的。冒犯天的人,再有计谋天赋,也不可能在修仙之事上长久。

    我们只是问问,迎神碑下都有谁?巫祝怎突然想将迎神碑昭之于众了?

    对,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是天不喜崇修仙人,要在天下寻新主了吗?

    问话的声音越来越多,楚地人解释着,声音却渐渐被埋没了。

    殷烈走到那匹马面前,马像是认主一般冲他嘶鸣一声,眼见是想跟着殷烈走了,它身上没有缰绳,心中却有自己的尺度,这异物在某些面上倒比一些人要强。

    要帮忙吗?殷烈抬腿骑到马上问楚子。

    楚子摇头,他们不敢在楚地造次的,这里的东西很多,也很危险。

    那我要走了。

    再见。

    殷烈驾着马,路过晋仇时,停顿一下,等晋仇上来,马的速度变快,转瞬便出了楚地的巫郢。

    这对晋仇来说始终是一片不曾触及而沾染着许多未知的地方,晋地离楚地太远,习俗差了太多,晋仇唯一熟悉的,便只有混元,他相信在混元眼中,楚地不仅不神秘,甚至很无聊。

    除此之外,他记得在楚地的铜绿山上,殷王替他挡了雷劫,殷王答应他,会给他一个家,一个孩子。

    真是久远的事了。

    你对巫祝是如何想的。他问殷烈。

    殷烈摸着马身上的烟雾,像是触及一片无何有之物,没怎么想,我又不喜欢她,喜欢我的姑娘倒是很多,我只是不喜欢她们骗我。

    你该早些看出她想骗你。

    人跟人之间还不能有信任了?遇见个人总想着怀疑而不试图去信,还能有什么朋友,不如自己找处深山去修炼。

    晋仇不语,殷烈信他人,却从见自己的第一眼开始便怀疑自己,自己虽不可信,却总比生人可靠些。

    殷烈闷闷不乐地坐在马上,早知道便不来楚地了,这是有人猜到了我的意图,故意玩我。迎神碑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偏偏等他来了才给世人看,当真可恶。

    第40章 恶事连连(十一)

    崇修仙人死了!修仙界要彻底乱了!

    胡说,仙人的名字只是从迎神碑上消失了,消失不一定是死。

    对修仙界来说,消失就意味着死。你愿信就信,不愿信就不信,总之贫道是要去割一份肉了。

    齐问说崇修仙人死,齐地与赵魏纷争,他地卷入其中,这都没什么,只要迎神碑上还有崇修仙人的名,他们便掀不起大风浪来,修仙界也不可能真的乱。只要天不抛弃崇修仙人,巫祝不将迎神碑显露给世人,崇修仙人便永远是修仙界第一人。

    但他现在不是了,殷王太庚的名取代了他,天意已变,再无欺瞒的借口。

    殷烈带着晋仇驱往海边,偶尔停下听那些流言蜚语。

    以后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嗯。

    你没有其他想说,或者想解释的吗?

    没有,天下的确要彻底乱了,我阻止不了,只能寻一处恢复法力,再言它事。

    他们东北方的某地正在发生厮杀,血顺着河流蜿蜒而下,脏污了一大片地,晋仇充耳不闻,殷烈看着他的冷漠,听着远方的惨叫哀嚎及刀砍在血肉上的撕磨声。人性一旦被压迫久了,便会产生罪恶,这事本应发生在许多年后,却因崇修仙人的死讯而提前到来了。

    早就看上晋地这块肥肉了!不周山脉多恢弘,我看的第一眼就觉得全身都在颤抖,这等福地不应该只被晋地人享受。

    现在说的好,以前崇修仙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睁眼看不周山脉。

    崇修仙人是个老顽固,他行的那套礼乐其实我早做腻了,吃个饭还要在饭前歌颂天地,睡觉前也要如此,做房事前也要如此,每次做那事的时候我都有负罪感,感觉辜负了天地,自己是个罪人,想起崇修仙人说的此事不利于修身养性更觉得此生算是完了,永不可踏及大道之边。你没这种想法?

    我也有,几百年前我去了修仙之会,听了仙人讲道,后来都不敢看女修了,唯恐心生阴晦。与你不同的是,我还每每想起崇修仙人那张肃穆的脸,每次想起便觉得自己真是脏,又脏又龌龊,根本不配修仙。

    有这种想法的人恐

    殷烈笑了,他靠在树边,有人说你是怪胎,你听见了吗?他问晋仇。

    晋仇当然听见了,正在说他的那两人离他与殷烈很近,只是看不见他与殷烈,才言行如此放肆。

    谈论这种事的人会越来越多,天下把我当回事的人会越来越少,没了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带领,人便堕落,便杀戮,便死。

    这要比压抑情感,更消磨修士的数量。

    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但你真的无情无欲吗?我不相信你没在乎的东西。

    我的确有,但永不可能实现了。

    你直接说,我不想猜。

    我想让你见见我爹,你爹、你、我爹、我娘、晋柏,咱们六个人在一起。一起修炼,一起论道。

    殷烈的脸色变了,说不出的怪异,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爹造反了,造反的人不配和我在一起生活。

    晋侯载昌想篡殷王的位,他死了,死得其所,身为臣本就不该违背殷王。

    晋仇沉默,他没有解释,只是坐上了马,走吧,不要再聊了。

    秋日中,他与殷烈坐在马上,行走在层层叠叠的麦苗中,那些头顶白帽的麦浪,在金色的光芒下,被风吹拂着,复复染染,吹出层层蜜样的芒络。夏日早已过了,秋日不长久,冬日已快来临,这个冬天会死多少人,天的手像是割麦苗一样斩杀世人,只等时机。

    他晋仇是天的侩子手,为天杀人,为天骗人。

    而他又仅是路人,他带着殷烈,他们的马蹄劈开那风下的金色海洋,风草交织在一起,响起令人困倦的声响,恍如昨夜的梦。

    你知道秋日的夜里,污水边最易有何物吗?晋仇问。

    殷烈不以为然,蚊子,这东西害人的很,但不叮我,我的血不甜。他的语气还带点沮丧。

    实际不是他的血不甜,而是蚊子根本不叮修士,他们甚至一碰那道灵气便吓得魂飞烟灭了。

    有带护身的法器吗?

    去海边,将法器展开,我带你看东西。

    稀奇的吗?什么东西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很多。晋仇闭上眼,他的疤痕已落,整张脸上都是红痕,泛着种奇异的色彩,却因自身的肃穆而并不引人畅想。

    殷烈夹了下马肚,迫使马在麦苗上狂奔起来,踏麦苗是不对的,但这附近的人都死了,以后死的人会更多,吃饭的人少了,麦苗便无用了,被蝗虫吃与被人践踏都是一回事。

    海浪扑打在马蹄上,殷烈眺望着极远的地方,见到的除了海却还是海。

    将法器拿出,他带的东西不少,并未因怀疑晋仇而不用法器。

    到底有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只瞧见晚霞了,竟然跟海相接在一起,水天一色,分外惬意,与他和晋仇的身份一点不相映。

    但他方说完便愣住了,因远方起了雾,密密麻麻的黑点遮挡整天天空,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暴雨般席卷而来,势不可挡,泛着恐慌的气息,逐渐逼近,空中被遮盖,又贴着海面,紧紧交织着,声响不断扩大,将夜晚提前拉来。

    是蚊子,成片的蚊子。

    为什么海边会有这东西!殷烈大吼一声,听到了嘭地巨响,接连不断,将他的声音吞得一干二净,蚊子死尸撞在法器凝成的结界上,留下层层污血,瞬间便将一切都挡住了,殷烈睁大眼,他再看不见蚊子群,只知道嘭嘭的响声不断,逼得他将法器又打开了几件,最外层法器凝成的结界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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