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 作者:怀愫

    &纸活——怀愫(80)

    白准乌发垂肩,这些人吵吵嚷嚷,他只微皱眉头,连目光都没瞥过去,似乎与他们不在同一个空间内。

    感觉到王疯子的杀气, 他修长手间夹枚黑子,伸手往棋盘上落。

    啪一声脆响, 黑子在棋盘上落定, 王疯子醒过神来,他再如何想杀人,也不能脏了白准的地界。

    王疯子隐忍不发,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一条腿上有刀伤,那一处的伤口最深, 不能着力, 拖着腿往日本人面前走去。

    那个日本军官眯起眼睛:你的腿怎么了?

    王疯子已经完全换了一张脸,五官眉眼跟之前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可五官易变, 身形难改。

    他是个跛子。霍震烨手里握着酒杯,醉熏熏挤开几个巡捕,站在那个日本军官身后,他步子凌乱,看上去就跟喝醉了没分别。

    但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要是王疯子露陷,他这个位置,正好能挟持这个日本军官,这人是一群人中身份最高的。

    王疯子走到日本军官面前。

    那个军官仔细端详他的脸,没能看出任何破绽,但他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他指着王疯子:你,把衣服解开。

    霍震烨嗤一声:有完没完?这儿一共四个人,看也看过了,还要脱衣服?吃饱了撑的?

    巡捕给霍公子赔笑脸:霍公子,咱们这也是公务在身,没有办法,这可是上面派来的人,您消消气,消气气。

    上面?哪个上面?总捕房的谁派来的,我倒要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作势要去打电话,被巡捕死死拦住。

    霍公子帮帮忙,咱们真是看一眼,如果不是,立刻走人。巡捕也觉得有病,说霍家藏了刺杀犯,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王疯子低垂着眼睛,他怕自己一看这日本人的脸,就忍耐不住要动刀的心,他伸手解开扣子。

    霍震烨上前半步,站在那日本军官的身后。

    心里思考要怎么逃走,他名下有几艘洋轮停在十六铺码头,真要带着白准逃到香港台湾,或者转道出国也不是不行。

    但大哥大嫂怎么办?这可是刺杀日军总司令的罪名。

    王疯子一颗一颗解开扣子,露出衣下平坦光洁的胸膛和小腹,他身上别说刀伤了,连皮儿都没刮破一点。

    那个日本军官看了,皱眉转身,问霍震烨:还有,第四个人呢?这中国人刚刚说了,屋里有四个人。

    霍震烨啧一声,嘴角带笑,晃着酒杯高声叫道:阿秀。

    阿秀从房间里出来,她穿了一件旗袍,翩然婀娜,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打转,几个巡捕都看呆住了。

    这哪儿像是能拿刀的人。

    怎么?她是你们要抓的人?

    巡捕赶紧摇头:不是不是,这就是一场误会。

    他转身面对日本军官,当着日本人,不由自主就站得僵直,脑袋也点下来 :佐藤左先生,都搜查过了,你看看,这儿没有异常。

    巡捕赔着笑脸,想把这尊瘟神赶紧送走,这两边他可都得罪不起。

    叫佐藤的日本军官上下扫了眼阿秀,他向前两步,绕过阿秀盯住楼上:上面,有什么?

    巡捕脸都笑僵了,还是没把佐藤给劝回去。

    上面没住人,都是些竹子白纸什么的。就算白准有办法掩饰住四门主的伤口,阁楼上那些刀具纱布一时可藏不住。

    佐藤已经往上去了,霍震烨急步跟在他身后,佐藤扫视一圈,目光锁在阁楼门上,他缓缓走过去,一把将门推开。

    霍震烨就在佐藤身后,他眼中屋内一片凌乱,带血的纱布,输液的管子全都散在地上,霍震烨伸手按住口袋。

    只要佐藤发难,就先把他按倒。

    可佐藤却像什么没看见一样,他环顾一周,又把门关给上了。

    霍震烨的手已经摸上了枪,一看佐藤没动,他把手松开,歪在楼梯栏杆上:左先生,还有什么地方要看吗?锅灶底要不要扒一扒?

    佐藤没有理他,只是脸色极坏的下了楼,和跟他一起来的日本兵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霍震烨听得懂一些日语,在一长串话里捕捉信息。

    没有不在废物。

    霍震烨看一眼白准。

    既然什么也没有,日本人也没有借口再搜查,几人离开白公馆。

    反而是巡捕留下来打招呼:霍公子,真是对不住,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报信说您这儿窝藏了刺杀犯,咱们实在是没办法。

    刺杀犯?霍震烨笑了,他先指指自己,再指指阿秀,又指指跛脚的王疯子:咱们哪个像刺杀犯?

    巡捕点头哈腰赔不是,一边赔不是一边退到门外,霍震烨当着他们的面,碰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一关上门就往二楼去,急问白准:那个佐藤是怎么回事?

    药瓶血渍,还有针头刀具都还在,白准是怎么让他看不见的?

    白准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他这才开口了:鬼遮眼。

    禇芸的拿手好戏。

    来不及收拾那些东西,白准只好打个响指,把禇芸从坛子里召唤出来,让她帮个小忙。

    禇芸就趴在门框上,倒吊着等佐藤开门,两只鬼爪遮住他的眼睛,从佐藤眼中看出去,那就是个寻常阁楼,至多有些灰尘。

    至于那些伤口就更好办了,白准在四门主伤处贴了几张黄纸,符纸一别说看,就算佐藤伸手去撕,也撕不下来。

    白准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场 ,他有点累了,转过轮椅滚进屋中。

    霍震烨跟他进去,松口气说:我一直都按着枪,还在想真出了事,咱们就坐洋轮逃出去。连怎么在香港开始新生活,他都已经设想好了。

    不知道白准喜不喜欢海,他们可以买一栋看海的别墅。

    白准坐在壁炉边烤火,闻言挑头,凤眼微眯:你是看不起谁?这点雕虫小技,会有什么破绽?

    霍震烨被他气笑了,带着笑音说:是,白七爷无所不能。

    这还差不多,白准满意了,他觉得有点饿:下面给我吃。

    霍震烨只好去煮面,放一把青菜,煎一个蛋,想想没有肉,开了个午餐肉罐头,把肉切薄片,煎得两面带金盖在面上。

    煮都煮了,干脆给四门主也送上一碗,还收拾了客房:我看那个佐藤不会就这么死心的,四门主稍安,就在这儿用这张脸呆上几天,养养伤也好。

    王疯子被兄弟的小妾出卖,日本人又抓了几个四门的人关在宪兵队里,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都嗯不下的,必要报仇。

    他也知霍震烨是好心,抱拳谢过,并不答应。

    王疯子在白公馆内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疯子就离开了白家。

    阿秀静静看着王疯子翻出围墙,小黄雀跟在王疯子身后,看他上了一辆黄包车,在晨雾中跳进苏州河上的一只船内。

    那船后面捆了个女人,女人身上还穿着喜服,这是出卖情报换金条的女人。

    那些日本兵走了,可没把她带走,四门的人抓住这女人,听门主吩咐。

    王疯子看都没看她一眼:扔河里。

    冬日河面噗咚一声,一个还活动着的大布包被抛进河中,河面笼罩着的水雾气,散开又聚拢,那布包沉了底,不再浮上来。

    小黄雀扑着翅膀回了白公馆。

    它刚回来,就撞见阿秀要出去,阿秀换了一身女学生装束,她羡慕那些女学生,她们每天都背着个书包去学堂,小燕说等她长大了,也会穿上那身装束。

    阿秀求了很久,白准才给她裁了这一身,围上鲜红的围巾,阿秀高高兴兴出门了。

    比她和许彦文约定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她像往常一样去书店等许彦文,但今天书店没有开门。

    阿秀站在冷风里,她是不会觉得冷的,穿着外套毛衣是为了像个人。

    她在门前驻足,歪头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不动的时候,还是像个纸人。

    突然一道声音吹风似的吹进她耳中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阿秀恍然,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反正书店没开呢,她去找许彦文!给他一个惊喜!阿秀转身走到街边,坐上电车。

    许彦文今天在抚育院给孤儿们看病。

    电车叮铃叮铃驶过几条马路,车门打开,阿秀跳下电车,她走到抚育院门口,从铁门看进去,看见许彦文正在跟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

    她觉得有趣,歪头看着。

    当母鸡的是个女学生,她护着小鸡们逃跑,而许彦文假装是自己是凶狠的老鹰,张牙舞爪跑来跑去。

    那个女学生也围着一条红围巾,她在奔跑的时候,颈中围巾就像条鲜艳的红缎带,随风飘扬起来,飘拂到许彦文脸上。

    他们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第109章 阿秀(补齐)

    怀愫/文

    阿秀在门前站定, 望着许彦文的笑脸,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许彦文一无所觉, 他抓到一只小鸡, 笑着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孩子搂住许彦文,抱着他笑。

    许家定期给孤儿院捐款, 许彦文每周都会来给孩子们做简单的身体检查,和孩子们一起吃饭。

    给孤儿院捐款的家族有很多,像这样的善事,上海滩上有名望的人家都会做,但像许彦文这样每周都来的, 就只有他一个。

    多数人都是捐款的时候来,带上记者拍照, 上报纸得个好名声。

    因为许彦文定期来视察, 还带动了一批有钱有闲的名媛和影星,来的人多了,孤儿院更不敢忽视孤儿们的住宿环境和健康问题。

    他们吃的饭菜虽然普通,但每个人都能吃饱, 到了年纪还能送到学校去读书。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孤儿院里所有的小孩都喜欢许医生, 只要他来, 他们就能吃一次整块的肉,还能喝上牛奶。

    许彦文身边围着七八个小萝卜头,他看看时间差不多, 对他们说:大家排好队,回去吧。

    孩子们知道他要走了,牵住他的衣角,仰头眼巴巴望着他:下次什么来。

    许彦文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笑眯眯告诉这些孩子:我老时间来,我们下周四见。

    大孩子领着小孩子,一齐往屋里去,许彦文托托眼镜,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女学生拦住他:许医生。

    她是来当义工的,学校里组织的活动,一些人去工厂教工人们识字,一些人去学医学护理,她选了孤儿院,在这里又遇到了许彦文。

    岑小姐,许彦文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我岑丹脸色微红,她从书包里拿出个盒子,盒上绑着缎带,她把这个盒子递给许彦文,许医生,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许彦文有些吃惊:给我的吗?

    他留洋的时候确实有同学入乡随俗,到了圣诞节也会互相交换礼物,但那是很多人互相交换,像这样的礼物,他还是第一次收到。

    我许彦文在想怎么委婉拒绝,他跟岑小姐并不相熟,不该收她的礼物。

    我们以前见过面。岑丹大胆说道,在新年捐款晚会上。

    许彦文脸上透出茫然的神色,他回国之后随父母去参加过一两次宴会,大多都是捐款晚会,他不喜欢那种场合,就算参加也只是呆在一边,他完全不记得遇到过岑小姐。

    岑丹眼睛发亮,她就知道他不记得了,年轻男孩们都在跟女孩跳舞交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窗边,与灯影霓虹格格不入。

    她后来再去,就再没找到许彦文的身影,拐着弯打听两句,知道他当医生。

    许太太还说这个儿子读书学医都学傻了,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没兴趣认识女孩子,这性格以后还不知怎么办好。

    围坐一圈的小姐太太们都在微笑,她们都知道许太太抱怨是假,夸奖是真。

    扑在医院工作上,不识风情的老实男人,比扑在跑马场,扑在舞小姐身上的败家子要好上一百倍。

    许彦文相貌好,性格好,又洁身自好,除了跟霍家那个小儿子结交了朋友之外,再没有一点出格的地方。

    他在太太圈里炙手可热。

    岑丹没想到竟然会在孤儿院遇见他,而他完全不记得他们曾经见过面,互相介绍过,还差点儿跳了一支舞。

    抱歉,我不记得了。许彦文说着看了看那个盒子,我不能收礼物,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岑丹笑了,她双手捧着礼盒递过去:没关系。

    许彦文往后退了半步,他这下明白岑小姐的意思了,脸上泛红,摇手拒绝:对不起,我真的不收下。

    为什么?岑丹鼓起勇气,她既然开口了,就要说个明白,不要不清不楚的回答,她打开礼盒,里面双亲手编织的毛线手套,颜色正配许彦文的围巾。

    她要让他知道,她是很认真的。

    许彦文皱眉:我现在要去见我喜欢的女孩。

    岑丹怔住了,她想过很多理由,比如许彦文不喜欢她的性格,甚至不喜欢他的长相,可她没想过,他有女朋友了!

    她明明打听过,他没有女朋友!许太太还在到处替他找相亲对象呢!

    岑丹举着盒子的手垂下来,她两手用力扣住盒盖,直直盯住许彦文问:你喜欢的女孩,也喜欢你吗?

    这下轮到许彦文黯然了,阿秀喜欢他吗?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阿秀转身就走,她没看见许彦文拒绝,她穿过马路,又一路跑回书店,在店门前站定,玻璃里照出她的脸。

    她捧着脸,想扯一扯嘴角,她抬起手又放下,她不敢,她怕纸画的脸会被撑破。

    你想当人吗?一个声音飘进她耳朵里,阿秀惶然转身,四处搜寻。

    终于,她的目光落到马路对面那个黑衣女人的身上,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从颈脖子盖到脚脖子。

    头上戴了顶黑纱帽,帽纱垂下来,遮住半张脸。

    只露出帽纱下的红唇,她嘴唇未动,但阿秀知道,说话的人就是她。

    你是谁?阿秀在心里问。

    我是你的同类。那女人朱唇未掀,在心里回答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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