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 作者:戈多糖

    &白云野心——戈多糖(41)

    我不求岁月善待他,我来善待他。

    第47章 我很好。

    老太太从ICU转出来之后又住院了一周, 一个疗程结束之后,转院去了离家更近的区医院, 比她正值壮年的孙子恢复得还快。

    陆符丁提了只烤羊蹄,大摇大摆晃来严奚如的病房。

    别老带这些,你那徒弟闻到这腥膻气又要骂我。严奚如把两扇窗户都打开,老头您儿子一走, 你这来的也太频繁了, 一日三餐踩着点来。要不你也找机会来开一刀,我和护士长说一声在走廊给您加个床位,挨我近点。

    神经病!没买给你, 我自己吃, 我肚子里可没长黑石头。老头心里头堵着,不仅想儿子, 竟然还有点想郑长垣那个棺材脸至少人家有文化讲道理,不会和这位似的,说一句怼十句。

    他撕扯着羊腿,坐那窗台上在本破簿子上划划记记,戴着老花镜,摆得和个老学究似的。

    严奚如瞄过来:你不会是在本子上记我的仇呢吧。

    拉倒吧,记你的仇,这本簿子双面都不够写的!

    严奚如抢过来一看, 抄的全是他见也没见过的组方和做药步骤,写得详细,连多大的药碾子都提到了。你儿子一走, 你终于想通了,要把这些宝贝方子合计一下都传给我?

    陆符丁将簿子夺回去:郑长垣走之前说了,让我把老师父传下来的那些药方药膏都一笔笔记好了。他会找人帮我准备证明材料和什么样品,转到正规药厂或者中药研究机构的手里,说不定还真能有规模又保质保量地生产出成药来。

    你这不全是秘方吗,你师父走之前都托到你手上,你就给公开了?

    我小徒弟说得对,秘方之所以是秘方,也就秘在它能管用,能救人上。要是全攥在我手里,还算什么秘方。陆符丁搓了搓手上的厚茧子,这种东西还真能光明正大出来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唉,要是明甫还在就好了

    严奚如也说:是啊,要是俞伯伯还在就好了。

    陆符丁白他一眼:你好什么好!要是他爹还在,轮得着你糟蹋他儿子吗!

    严奚如眼皮跳了下,很想呛他一句,想想自己那儿子,谁也别笑话谁。

    陆符丁睨过来:哎你别抖腿了,我怎么感觉你这床在摇呢

    说完窗外鸦雀惊飞。严奚如脸色遽变,一把将他从窗边薅下。动作刚落,一块巨大黑影从窗外倏忽掠过,二十二楼都能听见落地的声响。

    陆符丁跌坐地上,吓得嘴都磕绊:地震了?震这么大呢

    整栋楼摇摆一阵,惊魂未定,霎时沸腾,不少人赤着脚衣服都没披就从病房里窜出来。陆符丁也拽着严奚如朝外跑,走廊已是人声喧杂,点滴瓶治疗巾各种东西七零八落撒了一地。

    电梯卡在了一楼不动,小楼梯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严奚如干脆把陆符丁拖回了病房,一把塞进厕所。

    老头的瓜皮帽都跑丢了,两脚乱蹬:你拖我回来干嘛啊!又震了咋办啊!

    这是顶楼,真震了也是这里最安全。

    严奚如转身又往外跑,惦记着另一个人。那个笨蛋,跑也一定跑在最后!

    跟着人群挤到十九楼,玻璃门后是ICU病房,可这层楼却出奇的安静,一切如常,显得严奚如满头大汗像疯子一般。

    他狂按门铃,对讲机那头迟迟没接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抠着门缝,方才猛烈摇晃带来的眩晕还在头脑盘旋,甚至让严奚如胡思乱想,感觉天地仍在摇晃。

    谢天谢地,过了一会儿,听筒终于被接起,传出熟悉的声音:ICU,哪位?

    俞访云刷卡开门,光线随之泻出。他被门外这人红着的眼睛吓到,又被严奚如一只手揽进臂膀:地震了。

    我知道,刚在抢救心梗的病人,输液杆都倒了。但我们这儿应该不是震中,没事了。

    俞访云淡淡道,仰了头,却在对面脸上看到不该属于他的惊恐。你慌什么

    严奚如嘴唇都咬出血,也只是说一句:嗯,没事。

    随之有更不好的预感涌上二人心头,在人群纷的昏暗角落,只能短暂拥抱一刻。

    不久之后,全院广播打开,放出孙院长颤颤巍巍的声音:大家暂时冷静,先回病房!不要拥堵在外面,分散开来,避免造成更严重的踩踏事件!

    地震台也发出快讯:6月10日16时09分,x市xx区发生7.2级地震,震源深度15千米。

    俞访云将陆符丁安抚回了家。严奚如打电话给沈枝,确认家里平安,又问一句:妈,我爸呢?

    沈枝叹一口气:他刚下高铁,直接从火车站就赶去震区了。这次应该很严重你也要当心点

    震中是邻近市下的湃庄县,相隔两百多公里的桐市都震感如此强烈,附近的受灾情况超出想象。疏散人群安抚患者之后,医院立刻召集全体职工开紧急会议。

    严奚如出了病房,在住院服外披了件白大褂就去参会,所有人都是余惊未定,神情焦灼。

    震后仅仅两个小时,死亡和失踪人数就攀升到了四位数。方光明传达了指示,作为最近的一批省级医院,立刻要组织相关科室准备迎接伤员,同时集结首批救援医疗队员奔赴震区协助救援工作。时间就是生命,可谁都没见过灾难现场,前方如何凶险,余震什么时候发生,这些全是未知数。

    医院飞快敲定了第一批救援队人员,方光明带队,共十二个人的医疗小队,由急诊,创伤,骨科和普外各科室的医生护士组成,立即奔赴震区现场。

    严奚如没在名单上。

    他着急去找方光明,被沈蔚舟拉住,你拦我干嘛,这些人里谁比我年轻力壮有经验?!

    因为你自己现在就是个要照顾的病人!沈蔚舟大声吼了他,而且你爸已经赶去震区了,医院怎么可能安排一家两个人都去前线?!普外楼建军都亲自在第一批就去了,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

    凭什么?!严奚如几乎脱口而出

    凭你是严奚如!既然什么都不屑得去讨,现在你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严奚如关心则乱,被沈蔚舟吼了几句才冷静下来一些。是啊,他既然选择做了个闲散客,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再要求出头。

    只是惦记着俞访云,沉下眼神:这是他第一次去前线,我当然担心。

    沈蔚舟无奈,这些道理本不用他讲。大灾过后,这里的压力也不会小。你留在这里收病人,就算是和他一起尽最大的努力了。

    俞访云作为首批救援队员,每一步都争分夺秒,值班室里抓了点行李和衣服,立刻坐上大巴随队出发。夜色已深,他们披星戴月,奔的却是一个未知的穷途险境。

    严奚如追至大门口,车已经缓缓起步,他狂奔几步去敲车窗,那人从窗缝里伸出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攥紧了。

    路上睡一会儿就来得及嘱咐这么一句,后半句自己当心点都没来得及脱出口。

    头顶星星比往日还要亮,只是这夜之后,很多人都再没机会好好睡一觉了。

    严奚如第二日便下了病床回到工作岗,之后几天,所有人的心仍是悬着。那日大震过后,周边县镇至今已经发生90余次2.0级以上余震,其中最大一次有5.5级,把刚搭起的临时房屋全都晃倒。

    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愈多,坏消息愈往上累计,叫人心口压上重石。

    前线那里还是没消息吗?

    临时会议,沈蔚舟坐到严奚如旁边。因为熬夜收治病人,沈大夫也憔悴了不少。

    那边估计没时间看手机,俞访云前天在医院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再没回过消息了。

    外科那几个应该在前线,他们急内的至少也安排在县医院。你也少焦虑一些吧,影响这里的士气。沈蔚舟搁下笔,倒是现在气温这么高,灾后防疫也是个大问题

    因为各地医务系统反应迅速,震后至今的救援体系统已初具雏形,目前前线医疗点紧急处理病人,乡镇卫生所收治轻伤患者,县医院主要负责中重程度的伤员并且进行评估,条件无法满足后续治疗的才会被转移至上级医院。

    严奚如自己去哪里抛头颅洒热血都甘愿,这时候却自私地希望俞访云能向后靠靠,不要傻乎乎地冲那么快,能站在稍微有些荫蔽的地方。

    将近夜里十点,夏蝉都不叫了,这几日他第一次抽空回家,客厅里还亮着荧光,沈枝仍守着电视机等最新消息。

    她担心严成松。

    妈,睡觉去吧。爸昨天和我联系过了,他这些天在县政府指挥卫生防疫,那里的余震最近几天开始平稳了。

    我知道,但我得看着啊你爸以前不论去哪里,去得多远,哪次不是每天都给我打个电话的,可这一次,连个消息都没了。沈枝说着,抹了下眼角。

    哪个母亲不希望丈夫和儿子日日夜夜待在自己眼前,可她这个丈夫啊,这个儿子啊,都只想做顶天踵地的男人。

    严奚如扶住妈妈的肩膀,这才几日,她的肩胛骨都凸起了。

    屏幕上忽的一闪,放出了震区前线最新的画面,记者正在采访专家灾区传染病疫情的监测现状。沈枝感觉自己肩上手掌霎时僵硬,抬起头,儿子眼中闪烁荧光,竟然有热泪盈了眼眶。

    妈,不是问我对象吗。严奚如哑声说,这就是。

    之后一直等不到条好消息。大交班时却听得同事说,前线有个医生昨天余震里被埋到了房子下面,到现在了人还没被挖出来,好像是桐山医院派去的严奚如猛然站起来,茶杯都掀翻,整个办公室的人看过来。

    江简拉着他出门,推到角落:老大,你是不是担心俞医生啊?连最迟钝的一个都看出来了。

    严奚如靠在墙上,看不清表情,喉中翻涌,别和我说,先别和我说他指甲嵌进墙皮,硬生生抠下来一块,我要赶过去要亲眼见到他才算数

    老大!江简按住这疯了的人,使劲压低声音,不是俞医生!不是俞医生!

    据他同学在前线凌晨发回来的消息,失踪的好像是桐山骨科的刘医生。

    现在那边乱得很,人还没找到,谁都不敢说出事的人就是他

    严奚如脑中轰鸣声不减。那他呢?三天了音讯全无,这和失踪有什么区别?!重获一丝清醒,仍旧坚持:我要去前线,谁拦着今天我都要去前线。

    这一个个都疯了。江简死死顶住他:救援队第二批都已经集合了!没有你!老大,你冷静一点!

    你闪开!我去找方光明!

    方主任也在前线救人啊!

    那我去找孙其,滚开!

    危木岌岌,刀山火海,他剜了心肉也要去走一趟。

    前线不缺你。孙其门都没让他进,直接拒了。

    医疗队总共送了两批年轻人过去,省外也有同志支援,一线医务人员望风响应,已趋近饱和。危重病人不断在往我们医院送,你留在这里才是帮忙。孙其看着他,足够诚恳。小刘失去联系之前还在和我说,前线现在多缺耗材,我都恨不能亲自送过去

    手下同志出事,老院长脸上的沟壑陡深,一夜花了鬓发,严奚如见他这样,所有想说的话也都缄口。

    孙其的桌上贴着两张数字,刻了又划,一张是这次灾难里死亡的人数,另一张是桐山接收的伤患数量,两两相抵。可如此相近的两个数字,再也不能相交了。

    心力交瘁下,老院长依然细心,严奚如,你是不是几天没休息了,明天放一日吧,少给你爸添桩心事。

    严奚如嗯了一声,闷头转身。他已经拧成梁上危绳,再不得一刻松解,整个人都会折断。

    湃庄县医院。

    俞大夫!体温还是没退下来,昏迷状态,抽搐隔一小时发作一次,现在持续腹泻,呃逆。

    俞访云几步跑来:血浆拿来了吗?灌肠结束半个小时之后开始输血。

    这个伤者昨日刚移交到他手上,左腿筋膜轻度撕裂,但更严重的是患者急性重症肝炎的症状。来的时候呼吸表浅不规则,心率缓慢,积极抢救之后有所缓解,仍处在危急状态,时时需观察病人的出血倾向。

    更紧要的是,这是一例传染病患者。

    肠道传染病在灾后极易流行,尤其是甲肝,痢疾等日常接触就可感染的,紧急将病人送进了县医院的隔离病房,俞访云本人也进行自我隔离,在疾控中心专家抵达之前,丝毫不敢懈怠。

    俞医生,门外有人找你。

    俞访云立刻站起身,却觉天旋地转,双腿酸软差点扑倒在地上。

    护士惊呼:你一天没吃饭了!

    没事。他扶着腹部,拖步去门口。这几日他昏天黑地,不是忙得忘记吃饭,是一口都塞不进去。前几日见了太多血淋淋的死,断肠残肢,尸体和蚊蝇下落不明的同事,落个不停的大雨,每一件都足够把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击垮。

    见到玻璃门外那人时,俞访云却霎时木在原地。

    严奚如撞上他眸子,光都黯淡,胡茬邋遢,下巴也瘦削成了另一个人似的。这才短短几天,一个人究竟去什么修罗地狱里走了一遭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俞访云呆立良久,隔着半个月再次见到应在两百公里外的人,本就麻木的手指开始颤抖,心中豁开的那大口子终于倏倏灌进风,提醒他还分明地活在这世上,有人还在等着自己往回走。

    最后,他却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严奚如快离开。表情何其冷漠,呼吸却在玻璃窗上哈出一团雾气。

    俞访云终是忍不住,千言万语,欣慰痛苦都闭口不谈,只用口型描了三个字。

    我很好。

    滚烫水珠跟着从眼角淌至下颌,砸到瓷砖上,砸进心上的窟窿。严奚如来这一趟,出发前高楼塌了一次,见到他安好时才重建,如今再次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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