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 作者:戈多糖

    &白云野心——戈多糖(37)

    是,手底下的医生研究生博士都带来了,二十多个人。也不至于没人做手术,省医院外科的病床数是我们的两倍,这么大一医院。没了谁不能继续转啊。严奚如心里嘀咕,他爸怎么这点小事都掌握,看起来最近医疗行业普遍不景气,厅长都有时间回家来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严成松不知道儿子在心里编排自己,又问:那他们依以来有没有影响到你们啊?你这个不知进退的脾气,能和他相处的好吗?能争的过吗。

    问都问了,关切也关切了,偏要拉一句训斥遮遮掩掩。末了又添一句,你这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再不改掉,我看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副主任!

    严奚如倒是坦然,被骂习惯了早就不痛不痒:爸,你这个顾盼自雄的土匪脾气,一辈子没改,不也当上了现在的位子。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家鼻孔朝天的脾气是遗传,能称帝称王的命也是遗传的,不用您太纠结。

    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严成松筷子朝桌上一拍,懒得和他说话了。

    严奚如晚上在院里给俞访云打电话,手拨着几片丕蓝疏松的叶子,只等待了几秒就觉得焦灼。那边终于接通,口齿不清地咕哝一句:怎么了?

    刚才热了杯牛奶,突然很想你。

    俞访云愣了愣:牛奶和我有什么关系?

    严奚如笑着搓下一撮叶子,想成那人柔软的发梢,铺在自己膝上。

    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就是,我很想你。

    俞访云一愣,接着也忍不住轻声一笑,笑都沾上了奶气。听见那边有嘈杂的人声,严奚如手指顿了顿,想问他这么晚还在哪里,又觉得这样压迫感太重,一时僵住。

    倒是对方主动和他说:我在书店。

    要买什么书?说不定我有。

    不是买书俞访云拿手机给收银员扫了扫二维码,才重新对上耳朵,犹豫了下老实交代,我来买字帖。

    噗一下笑了出来。不知牛奶太热还是对面的声音太柔软,贴着胃壁,严奚如的心都要融化。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翌日清晨,严奚如一大早就瞧见严成松戴了副眼镜,坐在客厅里借了自己的电脑东按西按,键盘上每个键都摸一遍。他的秘书请假了,出差的报告还得自己修改。但严成松没改几个字就陷入了困境,这怎么改了一页还有一页,改了后面的前面的又变了。

    这都是些什么工具,比他儿子还不讲道理。

    严奚如观察了会儿,看不过去,放下手里的油条:爸,我帮你吧。

    我会的啊,是不是你电脑有问题。严成松摘了眼镜在旁边盯着,诶不是哪能这么改啊,你别把我改过的都抹掉了!你会不会弄啊算了你走开吧还给我,键盘给我,给我!就说你电脑不行吧啊,这就好了?

    严奚如把屏幕转回给他:好了。

    严成松面色不变:哦,我就说可以的。

    沈枝在旁默默摇头,一看这就是亲生父子。

    严成松的邮件发了好几回都没成功,严奚如说:爸,你直接带我电脑去用就行。

    爸爸嘴上说不要了,不要了,手却很诚实地提起电脑包就走了。

    他推开家门,严奚如正好抬头,父亲的背影就落入眼中。比想象中佝偻了一些,步子也不如印象里沉稳。他一时望得出神,沈枝敲了敲他的玻璃杯:你那颗丕蓝腌的怎么样了?

    严奚如笑开:快了,还在努力,马上可以带来给您看了。

    沈枝见他脸上表情,春天的杜鹃都开进眼睛里,雀鸟叽叽喳喳地诉说欣悦有这么喜欢吗,她这傻儿子。

    还能多喜欢,喜欢到喝一口鱼汤就想到他,喜欢到热了杯牛奶也想端去给他,喜欢到院里花开了都要折一枝最好看的去送他。

    可这样的喜欢,相较于俞访云给自己的,仍是迟到了好大一截。好在剩下的时间足够他去追赶这段差距。人生过至一半,他终于开始期待一点被平凡琐事充满的日子。

    还不到七点,严奚如放下了豆浆也准备去医院,沈枝惊诧他上班这么积极,三更半夜见太阳的离谱。

    您没发觉我最近都很积极嘛,恨不得睡在医院。严奚如套了外衣出门,今天院里有晚会,俞访云让他等着自己一起去。于是看云也特别白,天也特别蓝。

    可现实当头一棒严主任,今天晚上是你的一线班。

    严奚如下巴都跌到地上:我礼拜一刚值过?

    不是哦,楼主任不是刚调来科室嘛,医生之间的分组也调整了,现在的值班是按组来排顺序的哦,您还没看到贴出来新的值班表吗?

    严奚如头昏眼花,现在才看见墙上自己的名字,又大又密。按这规则,一组只有江简和自己两个人来回倒,每个月的夜班数量瞬间翻了一倍,针对的是谁一眼分明。除了在手术台上,交班迟到开会早退属他严奚如实属第一名,何曾吃过这种亏,可又想到俞访云平日,不算上夜门诊一周都有两个夜班,周末也被会议占据。

    与俞院长一比,严主任仍有很大进步空间。

    晚上院里一片喜气洋洋的,严奚如一个人打包了三盒饭,心酸里吃出些热闹的滋味,本来心态终于恢复了点,偏偏江简告诉他,那边聚会上起哄着让俞访云重新上台表演一回,说他刚才和琵琶扬琴混在一起吹的笛子根本不做数。

    严奚如都不知道这豆蔻还能吹笛子,可方光明这个不厚道的,不知是严老太太那儿还是哪里听来的门道,偏要俞访云唱一段戏。孙其与他一唱一和的,还兴致勃勃点了首《追鱼》。

    俞豆蔻在台上唱什么姻缘本是天注定,怎能少了他这位风流堂前客,严奚如急得跳脚。江简这些时候最会来事,连着发了几段视频,但他座位隔得太远,拍不清楚也听不明白,只有这最后一段稍微能看些。

    蹩脚的戏台,蹩脚的配乐,蹩脚的看客,全然衬的他这心上豆蔻如明珠般耀眼。俞访云下了台,被一群看客簇拥,白云披了一身的人,周围却尽是些红飞翠舞,只有他最清透。

    可他才不该是那白衣婿张珍,分明是那夜色下仙姿佚貌的鲤鱼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蛰伏着,昂首着,引人爱他。

    这晚手术后需注意的病人算多,严奚如直接睡在了办公室,拿几张椅子拼成床,不知道能休息多久,睡一点是一点。躺下又被喊起来四五回,到了后半夜,睁眼至天亮。

    乍亮的日光穿透窗帘洒在手肘上,眼前也弥漫了金光,严奚如耳边余音未消。俞豆蔻那儿唱到百转千回,也唱到他的百转愁肠,一夜相思。

    耳边忽听见细碎脚步声,落在身侧,严奚如移开手肘,望见那条心心念念的小鲤鱼,粉着一张脸,还有一团糊上去的胭脂。

    你这什么打扮?脸怎么了,叫开水泼了?!风流子看了也一惊。

    俞鲤鱼立刻揉了把脸颊:护士长一定要给我涂的粉底,说我面色太白了。

    那这脸蛋呢?

    还抹了一点腮红。

    那这嘴呢?

    嘴?嘴怎么了。

    没涂口红吧,俞访云下意识伸舌去舔下嘴唇,忽被对面吻住。

    唇齿相贴,舌尖让人含住,素白一张小脸弯了浅浅嘴角,勾起面颊上两团红晕。严奚如搅动水花,恋恋不舍断了银丝,松开他,抬手抹掉那脸颊上仅存的颜色。

    以后不要再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太折磨人。

    俞访云贴着他掌心,侧过头,轻轻说:好。

    那两坨胭脂被手指抹得干净,却又平白升起两朵绯云,真是洗了胭脂,却叫人,魂魄消散。

    俞访云在他值班室用冷水泼了把脸,兔子一样两只手在脸上乱抹:我去上班了,你再睡会儿。

    严奚如一定要拉着他送到电梯,还好大清早病人都没起,没人看见,也没人跳出来投诉医生谈恋爱。数字慢慢从二十几楼降了下来,俞访云突然踮起脚,叫两个人白大褂的袖扣相碰。

    他把一截花枝插在严奚如的口袋:回来的路上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枝头豆蔻都开了,就想到你,就想捡一枝来给你。

    胸前本就插着豆蔻,如今又多一株,连梢带叶,花苞小小一串,珠钗似的坠着白玉。

    这才是严奚如一开始就把俞访云比作的豆蔻,珍惜地别在胸前,与那枝粉色笔身缠绕,艳就艳了,他乐意得紧。

    电梯上的数字越来越小,云后也涌出微光,身边的人笑着说:其实前几日,我终于在梦里遇见我妈妈。她说,访云要早点当上院长,然后严奚如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哪里都可以,都由我罩着你。

    俞访云勾一勾他的食指:我也不是说着玩的,我会成为你的底气。

    他说的像是稚语玩笑,却隔着时间回答了他。

    男儿当立天地间,但何来天地?

    那么,我来做你的天地。

    渐亮的曦光都留给了严奚如,俞访云后退一步钻进电梯,可他怎么如此会往人心里钻。

    严奚如心意沉实地转过身,走回办公室,却在角落撞见一个人。

    那人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立若枯山,脸色沉沉,布满了压低的阴云。

    脚步一顿,严奚如低声喊道:爸。

    作者有话要说:  出柜近在眼前。

    第43章 生日快乐

    阴影低沉, 严成松立在那儿,像被热油泼了似的, 整张脸都燎着火。

    他沙哑地嘶吼:你就是为了他是不是?你胡闹到现在!不结婚,不成家!就是为了他?为了一个男人?!

    严奚如直面父亲的震怒,未退半步:是的。

    因果顺序不太准确,结果倒是说得没错, 全是为了这个人。

    严成松大力关上了身后那扇门, 似是怕这一点点语句透露给旁人听了去都足够叫他全家蒙羞。

    严奚如!严奚如他手都颤抖得不能自抑,手臂下夹着的东西迎面砸来,我给你看看!看看你自己做的肮脏事!他在飞机上打开电脑看到这个画面, 险些当场晕厥。

    电脑滚烫, 赤热得同上面的画面。两双赤/裸的腿正纠缠,汗把床单都打湿, 只拍到了下一半,浑然看不出是个白天或者黑夜。

    严奚如此时却出奇的镇定,手指点点键盘,调亮了光线才想起这是哪一回,也就那一回儿,趁俞访云被吻得发懵的时候拍了照,他手臂都酸软,抢也抢不过自己的手机。

    看见了。严奚如嘴角竟然擒一点笑, 我拍的,我存的。

    话音刚落地便被严成松夺过电脑,哐一下朝地上砸去, 那机器滚了几圈,屏幕和键盘都分离,光线犹闪烁。

    这就砸了?往里面往里面翻翻,说不定还有更精彩的。严奚如还要往那滔天的怒火上浇一捧烈油,伤口撕扯得愈大他才愈得机会喘息。

    严成松举起手臂想掴儿子,最后却是抬起一脚,用尽了这么多年对他冷眼旁观的所有力气,狠狠踹上了那笔直的小腿。

    严奚如歪趄一步,腹部顶上桌脚,肝肾脾都在腹中相撞。严成松一脚又踏在那闪烁的屏幕上,四分五裂,碎得如同现在的意识一边是血肉相连的痛苦,一边是对这混账汹涌的恨意!

    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让你语序轰然崩塌,严成松目眦欲裂,就是让你教我看,男人和男人怎么搞在一起的吗?!

    严奚如俯身撑住腰,庆幸他爸沉得住气,等俞访云走了才发难,没有上来就揪自己头发。要让那豆蔻眼见到自己被打,保不准又委屈巴巴掉下几滴泪珠来,疼的就不只是身上了。

    爸,我三十四了。他后腰疼得厉害,抽了口冷气,要是十几岁,二十几岁,我做这种混账事,你打我骂我让我跪下认错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但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现在做出的事,就算再混账再不堪再入不了你的眼,也是我仔细考虑过的,我深思熟虑,我负责到底。

    严成松震怒到失语,听他这个心比天高的儿子继续说,您从来就不能逼着我为一件没有错的事下跪,以后也再不能了。

    照来的日光越来越盛,一点也散不去屋里的阴霾。严成松颓然坐下:你去找他,立刻给我分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断手断脚,割了皮肉也要给我分开!

    严奚如直截了当:我不愿意。

    不愿意是吧?!严成松也累到极点,愤怒尽数成了绝望,眼色凄凉,好一个不愿意,你是真不把我当一回事好那我让他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不,不我让他这辈子都当不成医生!我看他无路可去,我看看你们还能好到几时?!

    不用您逼我,我自己走。一点日光打在严奚如的鼻梁上,将他义无反顾的神情分割成明暗两部分,我自己不在这干就是了。即使无路可走,您也不可能让我们分开。

    他转身就走,严成松心中陈血难呕,已是走投无路:严奚如!你这样逼我,你怎么对得起你亲生妈妈!

    严奚如身背挺直。那是他妈妈保佑的爱人,他怎么可能对不起她和他。俞访云刚刚还说要成为自己的底气,自己如何能先让他失望,又如何能成为他的障碍。

    他没回头地走了出去。推开医院大门,看见天高云阔,鸟雀都飞得自由。

    最近医院流言纷纷,传的都是些普外的八卦。可八卦的主角依旧大摇大摆地走在医院里,不禁让人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直到方光明手底下的医生都透露些闲言碎语,江简终于忍不住了,跑来问严奚如:老大,他们骗人的吧?对啊,我们的手术都排到三个月后了,你能走去哪里?

    嗯,没有这么快。严奚如点点头,昨天才开始构思辞职信该怎么写。

    江简好似惊雷劈了头顶,接不住自己的下巴:真要走?!他消化良久,开口竟然一股子哀怨:老大你走了我们组怎么办啊,我们科室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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