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符深知已经中计,可他如今在江面上,上不得也下不得,只能勉强镇定。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多人还打不过晋军!
    “都不许慌!给我上!水师上!弓箭队上!步兵队东侧夹击!骑兵队杀叛军!”
    船上的军队勉强着镇定下来对着晋军扫射,可那边火烧石来得太快太猛太密,他们射出去的箭还不等过江就已经被打了下来。
    “将军,船上人太少了,怕是打不过啊!”
    王符一把抓起副将,狠狠扔到一边,“给我上!杀一个晋军赏黄金十两!”
    可饶是如此,张副将已经带着晋军从后面杀了上来,加上顾长卿的火烧石不断投射,砸中不少秦军,他们背对着火烧石而逃,根本看不见石头在哪个方向,而北府军迎着石头上,一面很好地躲开了,一面又扬起手一个一个杀着,瞬时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顾长卿见对面已乱,把目光放在了江上的秦军舰队。
    “换短投,长短交替。”
    下属得了命令,换上短途投射,火烧石换成了大石,从这边投到江上,有的砸中秦军战船,让他们的船瞬时烧了起来,有的落在水里,惊起千层浪,又是左右大石相呼应,那几艘战船就似落叶般在江面上左右摇晃,摇摆不定,加上又燃了火,士兵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听王符命令?
    王符在战船上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也实在没法子想其他。回头望去,大军早已土崩瓦解,丝毫没了往日威风。
    他重重闭眼,似是隐忍着道,“撤退!”
    副将得了命令,赶紧护着他弓着背躲避流石飞箭,往岸上逃去。
    有乱箭射入他的后背,可他已经顾不上。王符深知这一战败得难看,可也无可奈何,如今保命是唯一的后路。
    顾长卿见秦军战船已经混乱不堪,微微转头看了容离一眼,像个讨奖赏的孩子。
    容离自然知晓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神渴望的是什么,他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言,“回去给你奖励。”
    顾长卿面上一喜,心想这人向来大方,这回给的奖励恐怕能够阿蛮买个宅子将来娶媳妇了!
    “将军!顾将军来报!”
    “说。”
    “东侧秦军已乱,逃了大约一万。”
    顾长卿激动地拍掌,“好!他秦军二十万还不敌我军四万!好!既然东侧也败,秦军这次是彻底败了。”
    “顾将军问,是否赶尽杀绝?”
    容离看向顾长卿,等着她的答案。
    顾长卿深思片刻,眉眼间是凝重。“不,让顾将军撤退。”
    那士兵一愣,这样好的机会,顾将军的北府军就等着一声令下追过去逮着王符王满杀个片甲不留,可一贯精明的顾军师怎么这般?这大好机会哪里还会有?可饶是心中疑虑,他也插不上嘴,只好默默退下去传达命令。
    顾长卿侧过身子对着容离,眼神里是微微的不安。“你…不会怪我吧?”
    容离轻笑,道,“我怪你作何?如今我军虽看似胜了,但只是暂时,我军毕竟人数尚少,与残余秦军拼死一战,不一定能胜。加之我们这边的军队也深感疲惫,昨夜也是没有休息好,若是跟秦军残党硬碰硬,狗急了也会跳墙,甚是危险。”
    顾长卿见他分析得与自己心中分毫不差,更是高兴,“还好你懂我。我…我很怕误会…”
    “我不会去误会你。”
    “一直都不会吗?”
    “一直。所以我也希望你不会误会我。”
    顾长卿重重点头,这样的你我还有怎样的机会去误会呢?
    北禁将军带着顾军师以区区十五万军大胜秦军六十万的消息一夜之间传至整个东晋甚至中原地区。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引来不少人评头论足,有人说胜之不武,有人说顾军师智谋了得,有人说北禁将军拯救了东晋…但这场战争中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只有顾长卿和容离深深明白罢了。
    顾长卿和容离携众军回朝,一路上百姓自发站在路旁,口中高喊,“战神北禁将军!顾军师是天女啊!”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战争胜得有多险,可正因如此,人们更加感谢这两个人的天作之合拯救了东晋。
    容赫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并排而行的背影,心中的不甘却被兴奋掩盖。
    你们就得意吧,等回宫,有你们受的!
    容离带着顾长卿回宫复命时,太极殿内已经站着所有大臣。可本应是欣喜激动地一张张脸却变成了不可置信和感叹,顾长卿心里一紧,预料有不好的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皇上。”
    容帝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如今外面已经把自己的这个儿子称为战神,把顾长卿称为天女下凡。
    “此次战役,你们打得甚好。太子,军师,你们让朕刮目相看。”
    “谢父皇夸耀,微不足道。”
    “微臣谢皇上谬赞。”
    容帝脸上微微浮现笑容,却让顾长卿摸不着头脑。底下大臣明显脸色不对,皇上怎么看不出丝毫动怒?
    “太子,军师,你们这次大胜秦军,涨了我国士气,也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不敢造次,朕当好好赏你们。说罢,你们都想要什么赏赐?”
    顾长卿微微瞥了眼容离,见他不为所动,自己便先开了口。
    “回皇上,微臣所做不过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要求赏赐。”
    容离开怀一笑,“你个顾长卿,总是这般,又想哄朕高兴?既然你不要,朕便先给你留着,待你想起来朕再兑现。”
    “微臣谢过皇上。”
    容帝复又看向容离,眼里竟是父子之间少有的那种欣慰,“太子,你想要的是什么?”
    “回父皇,儿臣所想只一样,不过儿臣想单独与父皇求得。”
    底下人微微一愣,太子这是要皇位的意思?再小心翼翼打量起容帝的脸色,却并未改变,一时间也猜不透这帝王所想是何了。
    “好,那朕稍后召你。”
    “今夜朕将在御花园设宴,庆贺我军大胜。”
    容帝示意了身旁的苏常德一眼,后者即刻捧着圣旨,捏着嗓子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禁将军容离在此次大胜秦军战役中出生入死,以寡敌众,封为正一品卫将军,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军师顾长安在此次战役中献计献策,助我军大胜,觐封为正二品开国县侯,管辖建康,赏黄金五千两,良田五百亩。”
    “镇远大将军顾长远觐封为正三品中领军,赏黄金五千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帝微微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倦怠道,“好了,退朝。”
    容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皇走下龙椅的身影,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正气急,却见苏常德往这边走来。
    “孝王殿下,陛下让您去一趟。”
    容赫心里一抖,“是,劳烦公公带路。”
    第81章 容赫被冤
    容赫还没走进室内,只是迈入了一只腿,劈头盖脸就砸来一道奏章。
    奏章锋利的边缘划过他的脸,容赫能感觉到温润的血液正缓缓流下来。他慢慢抬起头,那双眼里却没有愤怒,倒是出奇地平静。
    “孽障!”
    容赫勾嘴一笑,似是自嘲,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容帝被他这种懒散的态度气到,猛然站起来,却一时有些不稳,头也抽搐般疼痛,他只得再次坐下去,微微平复心情,才再次开口。
    “你个孽障!这份奏章难道不是你让张常侍呈上来的?!你个孽障啊!你哥哥在前方上阵杀敌,你却在他背后干这样的事!朕一而再再而三想包庇你,把你往正道上引,你怎么就永远如此贪婪!”
    容赫弯下腰捡起那份奏章,上头还有些微微血迹。他照着上面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启奏皇上,北禁将军与秦军主帅王满私自通信,交代我军军情,意图与秦军相通,直指建康,逼近太极殿,妄图谋反。”
    一纸读完,容帝早已气得全身发抖,容赫却只是笑,他自己都能想象出那笑该多么难看。
    “父皇,张常侍不是呈上了我那个好哥哥给秦军的书信吗?那上头的字,相信父皇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容离写的吧,可是父皇,您怎么还是不信呢?为什么,凭什么,您就那么相信你这个好儿子从来不会存着策反之心呢?”
    容帝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话里分明是憎恶不甘,但却还是笑着。
    “离儿是朕的儿子,朕就是会信他。”
    容赫仰头大笑一声,“哈!他是你的儿子,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也是朕的儿子。”
    “那你为什么信他却从来不信我?!”
    容赫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冲着容帝叫喊起来。他真的不懂,那份书信确确实实就是容离写的,就是容离要投给秦军的,虽然他知道这书信是要给埋伏在秦军里头的张副将,但截下书信的那一刻,他曾幻想过,这次父皇不会再不信我了。可结果呢?明明物证在此,父皇却仍旧不信自己。
    见他情绪不稳,容帝也有些于心不忍,就算这个儿子做了许多错事,但到底还是自己的骨肉。容帝微微叹气,缓缓开口。
    “赫儿,做了这么多无用之功你还不明白吗?你和离儿都是朕的骨肉,你们犯了错,朕都会一视同仁,可你自己看看,从琅琊王府这一路走来,你做了什么,你哥又做了什么?”
    “呵,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您和我心里都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父皇,为什么您不能把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分一点给我?为什么不能把对他的宠爱分一点给我?”
    “这么多年来,您口口声声说着一视同仁,但其实真的有一视同仁吗?他是嫡出,我是庶子,我与他本身就站在互相的对立面上,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决定了互相争斗的命运。”
    “从小我就被母后养着,每个人都说母后对待我和他是一样的,我们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房子。但父皇,你明明知道不是吗?你知道我和他根本就受着不一样的待遇!”
    “从小我就被人看不起,别人骂我母妃出身低微,说母后宅心仁厚,但是父皇啊,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母妃明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明明可以自己抚养我长大!但父皇您,让我母妃承受那么大的痛苦,让我也这样苟延残喘,这,真的不是偏心吗?”
    “朝臣摸不清您的脾性,以为您是看重我的,只有我比谁都清楚,父皇您的皇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因为在您心里,容离远远比我更优秀!您这样假意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无非就是在保护他,让他免受这些凡尘俗世的苦,让他静心养性,好继承您的位置。可是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那个被踩在脚下的人呢?”
    容帝捂着胸口狠狠吸气,他没想到容赫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这些东西他从来不曾对外人讲过!
    “赫儿…你…”
    “我的好父皇,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父皇啊,他容离是聪明,但我从来不愚昧啊。”
    “父皇,其实我要谢谢你,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改变在您心中的地位,能让自己成长成您的好儿子,好臣子,但今天我终于懂了,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把容离比下去。”
    容赫自嘲一笑,不再理会身后的容帝脸上刹那间的愧疚。
    怎么会是愧疚这种表情呢?一个父亲,怎么就会对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表情?呵,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被当做儿子来对待还是容离的陪衬来对待吧。
    容帝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知道,这个孩子或许再也不会回头了。胸口又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容帝狠狠喘了两口气。
    苏常德一进来就瞧见容帝正面色惨白地侧倒着,赶紧上前伺候。
    “皇上,您和孝王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吵得不可开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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