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雀 作者:寒潭鸦

    &盲雀——寒潭鸦(160)

    说完便一口饮尽杯中的清亮微黄,向众人亮亮杯底。

    热闹的餐桌霎时沉静,除了电视机里的歌舞声和屋外的爆竹声,忽然就没了别的动静。

    可还没静上两秒,门铃又响了,宋之田放下酒杯骂骂咧咧的坐回餐桌:这谁呀大过年的?都来我家赶集吗?

    正啃鸡腿的洪海嘿然一笑:还能有谁,跟我们一样闲得慌的呗!

    听见门铃响,林逆涛已经不声不响的转出厨房往餐桌上摆好酒瓶和花生米,再走进院子里去开门,一直低着头,

    果然,大门才打开就听见屋外有黑明辉紧张咋呼的声音:

    小涛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呀?

    又领着杨志踢踢踏踏的冲进客厅,正准备找宋之田算账时,却看见挑高设计的餐厅里水晶吊灯灯光大亮,底下座无虚席。

    满屋战友老熟人还有洪海家的小崽子和两条狗,热闹全乎着一大帮全都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先懵了一下,再想到什么似的沉脸怒喝:

    癞皮狗过年还得给碗好饭呢!你们这帮臭老头一个个教育孩子也不会看看时候是吧?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吃完饭再说!大过年的闹什么闹?

    餐厅里立马炸锅,乱做一团。

    以方娅为首的站起来忧心的走到林逆涛旁边,温言解语询问他怎么了?眼角红什么?越发把人臊得没脸觉得自己简直窝囊透顶。

    以宋之田为首的狞笑着上前搂住不分青红皂白的黑明辉,扭胳膊架肩膀不由分说就先灌他三大杯,帮他漱漱口。

    方姨,我没事,刚煎花生米时油点溅眼睛里了,我真没事,我上楼洗洗。话没说完他就要跑。

    小涛,过来坐我旁边。

    是王志鹏发话了,趴在他脚边的红星也立起长脑袋吐着长舌头看向林逆涛,林逆涛犹豫了一会儿,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回王志鹏旁边,偷摸着捏捏眼角。

    那糖醋藕丁炸肉丸是你做的?

    渐渐平复了情绪,已经站起来给王志鹏夹菜斟酒的林逆涛动作一顿,点点头。

    我就说,和文清做的一个味儿。王志鹏笑起来,边往嘴里再夹一个嚼着边说:

    以前到你家那小院里蹭饭吃,就老看见你跟在文清后头帮忙剁肉糜,比机器绞出来的可香多了。

    林逆涛没有立即接长辈的话茬,只顾着瞎忙活,布菜换盘收拾残羹剩渣,给众人递湿巾,片刻不敢闲下来。

    一餐年夜饭吃成灵魂拷问,一簇簇的火星子都往心里烙。

    王伯伯,对不起,我知道余知检和梁检察官其实最先找上的就是您,您牺牲太大了。

    牺牲?王志鹏笑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红星立马站起来前爪离地摇着尾巴把脑袋搁给王志鹏揉来揉去,警犬的身姿二哈的表情。

    我连红星都不如,它服役9年缉凶34人,一直冲在第一线,其中有18人是最后被判了无期以上的重犯,搜出夹带藏匿的毒品近百公斤,最后却因为年纪大了得了骨病关节炎被清退,要不是宋之田花钱收留它,没准它早就成了狗肉锅里的一坨酱香味了,你看它跟你说它牺牲什么了没有?

    说到这,王志鹏忽然抬起酒杯,安静的坐着磕了磕桌面,独饮一口,压着嗓子凑近林逆涛用极低的音量轻声道:

    我也不想卢隐舟回来,他要是回来了,能吃多长时间的牢饭都不好说,怎么可能会死得那么痛快。

    林逆涛惊惧的瞪起双眼,看向王志鹏。

    却见他波澜不惊面沉似水,依旧平静的撸着红星两耳间的短毛,仿佛刚刚什么也没说,只抬头环视一圈围坐在餐桌边三三两两吹散牛互呛酒量的战友们,接着沉声道:

    干了这么多年不上不下的二把手,老子可算是看透了,屁事不顶还憋屈,还不如诸位洒脱。

    要说牺牲,这张桌子前头坐着的哪一个不比我牺牲大,我不过是坐办公室里多打了几个电话,调令部署统筹指挥,帮你们把一线办案的阻力和掣肘尽量降低一些罢了。

    小涛,你也不用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老是一副愧疚并觉得自己有所亏欠的样子。

    明明是我们临潭警队亏欠了你,欠了你一个完整的家和安心成长的八年,在那样的境况里你还能活着回来,就是我们这帮糟老头心里最大的慰藉,要不然,你让我们拿什么面目再去见三两。

    老领导王副局这番话说得挺突然,众人安静下来,各有所思不知该应声附和还是该劝慰,餐厅里喧哗声急止,再一次一片寂静。

    眼底有流光,林逆涛一直耷拉着脑袋掩藏面目,直到王志鹏说完他才倏地一下站起来,揽过桌上的三只三两杯,一一倒满。

    什么也没说每一杯都轻磕桌面再仰头一口气饮尽,动作利索毫不迟疑,三大杯涤荡胸怀的烈气在胸腹翻转,灼烧血管四肢,酒香熏红了脸色。

    林逆涛忽然拉开凳子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下硬跪到花砖地上,向列席的诸位重重磕头。

    方娅急了,边跳起来一拍桌道:大过年的老王你说这些干什么?看把孩子吓得!边冲到林逆涛跟前想把人扶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方娅,呛白王志鹏讲话没水平、摆官谱、给人小孩伤口撒盐,说得王志鹏自己都惊骇起来,连忙辩解到:

    我不是、我没有、我根本就不是那意思!小涛你赶紧起来啊~~

    结果三个响头磕完,林逆涛自己就重新站起来,抽抽鼻翼向在座的叔伯们摆手称没事,却又倒满一杯酒,再次郑重并真诚的鞠躬说:谢谢。轻磕桌面一口饮尽。

    连接灌进一斤多彝家自酿高度大麦酒,众人惊诧,又共情并心疼的把林逆涛拉回到餐桌边,给他喂香酥的面点并哄他吃菜喝热汤。

    记忆里被林三两架在肩膀上带到公安局炫耀的小小伢子,已经长成模样周正身板挺直的大小伙,周身褪去戾气,眼底逐渐湿润起来,目光灵动,终于能诚心开怀的大笑着,临潭警队的众人心底感怀又难免怅然,轻声长叹一口气。

    餐厅里再次满是欢声笑语,相互招呼着喝酒吃肉下饺子支麻将桌。

    值班的洪海十点前得归队,剩下的也总要归家和亲人们团聚,大家便抓紧时间团聚说笑热热闹闹,阴霾一吹而散。

    期间一直大笑着的林逆涛也架不住长辈们的热情,享受到八岁小孩军军一样的待遇,只准吃糖吃肉喝饮料撸狗毛,不准再沾白酒,更不能不接压祟钱。

    只是一斤多高度白酒灌下肚,他早就有点飘了,笑闹了一阵便控制不住的跑到楼上把姜铎的旧衣服翻出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谁想来抽走都不给,躲进沙发,边看电视边摆弄新手机,一劲儿傻笑。

    餐厅里杯盘狼藉乱七八糟,都懒得收拾,众人索性转战客厅麻将桌。

    所以等姜铎被放进屋里来时,就看见宋之田并黑明辉、蒋松、方娅四个在宽敞的客厅一角攒齐一桌碰杠胡,王志鹏和杨志明显正坐在后头搭伙儿下点钓鱼,各方厮杀酣战淋漓,都没空搭理他。

    再环视一圈找他家小涛,结果发现人就顶了块毛毯缩在客厅沙发里,嘬咬吸管喝牛奶,看着联欢晚会的相声小品傻乐。

    旁边还有洪海叔家的儿子军军抱着本图画书正给他讲故事,脚旁边的软垫上还趴着两大团傻汪,是金毛和红星。

    不作他想先拿出手机拍下他的蠢样,再皱起眉头,看向正用拇指搓牌面的宋之田。

    小田叔,你又给小涛喝酒了啊?

    他自己要喝的我没拦住,等等!三万碰。你不是说初二才来接他吗?这会儿你妈也能放你出来?

    姜铎心底一阵呵呵:大过年的家里还有小两桌亲戚在团聚,我妈能放过我才见鬼了呢。

    可我不溜出来又能怎么办,那边年夜饭都还没吃完,这边就收到小涛好几十条骚扰短信,言辞露骨堪比小H文,回问他出了啥事他又不说,自己能不着急么?

    果然,幸好赶来了,才康复出院就敢把自己喝得傻乎乎的,愁不愁人。

    这么想着,姜铎赶紧上前向诸位叔叔伯伯阿姨恭贺新年,再把兜里老姜和自己给诸位叔伯家的儿孙准备好的厚厚一沓红包拿出来,边说吉祥话边发了一圈,才走到沙发旁边。

    先摸摸军军的脑袋给了他两个厚红包,让这小贼精抱着自己大腿一个劲的讨巧卖乖喊帅哥哥真帅,给自己腾了地方,才俯身贴到林逆涛前面,轻声问他:

    涛儿,喝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铎问了一句废话,抱着自己衣服蜷成一团的林逆涛已经醉的非常明显。

    两颊酡红,连手指尖和藏在毛毯底下的瓷白脚趾都是勾搭人的糜红色,两只脚还挠痒痒似的叠在一块儿磨蹭,眼底波纹荡漾,顺着声音迷迷瞪瞪的看向自己时,反应慢了好几拍。

    第一声还算正常,是疑惑的:姜晓堂?

    第二声就不对劲了,只见他终于松开抱了一晚上的脏衣服抬手搂住姜铎的脖颈,凑到耳边来了句勾人的:

    老公~~我想回家~~

    音量不算大却也足够回荡起整间客厅,姜铎都不用回头就感受到后脊梁被数十道羞臊人的目光戳烂了好几十个窟窿,紧接着便是宋之田恶声恶气的一句:

    八饼!杠!大黑脸把你那爪子撂下!那是我的牌。

    姜铎大汗淋漓,抬手想把勾着自己的钢钳撬起来,但被钓上来的八爪鱼根本不合作,自己越使劲他还越发嗲,声音嘶哑道:

    诶呀老公!你干嘛掰我手指头呀~~你不想抱抱我了么?

    比上一句老公大声多了,甚至边说还边把腿也盘到自己身上。

    杨志眼明手快冲过来就捂住军军的耳朵和眼睛,连忙说:杨爷爷带你上院子里放窜天猴好不好?,赶紧把小孩哄出屋外。

    宋之田怒喝一声,清一色卡三筒自摸,带杠啊。

    再噼里啪啦的推倒长城,拉开凳子站起来,趁机器洗牌的空档走到沙发边上,先恶狠狠的剜了姜铎两眼,再低头看着林逆涛,哄小孩一样轻声道:

    小涛,小田叔带你回屋睡觉好不?

    闻声先动了动耳朵,林逆涛缓慢的把埋在姜铎脖侧的脸露出来,迷茫的看了看宋之田,再看看鼻尖前的姜铎,忽然就胳膊一收变本加厉的贴过去,全把别人当棵白菜的亲他嘴咬他耳朵:

    老公~~嗝~~我想回家睡~~你~~你干嘛推我呀?嗝~~你把我抱紧一点

    姜铎吓得赶紧抬手捂住林逆涛的嘴,把他撕扒开,转头看着宋之田尬笑:

    小田叔,涛儿喝醉了挺烦人的,我先带他回去醒醒酒,明天我俩再过来给您拜年。

    宋之田拉长脸不吭声,面色黢黑。

    黑明辉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问:你怎么过来的?走路吗?你周叔送洪海和田所长回单位过会儿还得回来,要不等他回来你俩再搭他的车回去?

    姜铎赶紧答道:老黑叔多谢您,今晚我没喝酒是开车过来的,麻烦老黑叔帮我开下门,我把小涛抱出去。

    被拽住衣领摁在沙发上抱不到老公,林逆涛急了,开始手脚乱挥胡搅蛮缠,嘴里还幽怨嘟囔:

    呜呜姜晓堂~~你推我干嘛~~你不要我了吗?

    姜铎赶紧箍住他那两条能捶烂水泥墙的胳膊,轻声安抚:

    要的要的,涛儿乖啊,你袜子扔哪了?你鞋呢?这是喝了多少啊能醉成这样?

    不知道。隐约听见姜铎说还要自己,林逆涛定了心又开始糊里糊涂的作妖,当自己是树懒一样使劲挂到姜铎身前,磨磨蹭蹭,压得他跌进沙发差点站不起来。

    我不穿嗝,袜子~~待会儿~~嗝,待会还得脱老公~,我热

    我也热,我他妈都快被烫死了。

    姜铎汗如雨下,硬顶着数十道360度无死角的锋利眼刀一咬牙撑站起来,一支胳膊托屁股一支胳膊扶紧背再摁住醉鬼的后脑勺,把人脑袋搁到自己颈窝里,腹肌绷紧支撑住,抱小孩一样艰难的抱着醉鬼往门外走。

    偏偏醉鬼还不老实,抓紧时间耍流氓咬他脖子种草莓,还老往前拱。

    从屋内到门口,姜铎一步一颤走得行将就木,恨不得把怀里这个舔了自己一脖子酒臭味的就地正法,好容易掏出车钥匙让老黑叔帮着拉开车门把人扔进去,用空调毯裹好,再一回头却吓了一跳。

    宋之田和方娅几个也跟了出来,人手6、7个购物袋,正往自己后备车厢里塞。

    小田叔,这些都是啥啊?

    我给小涛买的衣服、鞋、包之类啥都有一点,还有保温盒里给你俩装了点菜和包好的饺子,煮一煮就能当宵夜。还有这些,你帮他收好了。

    说着便递过来一沓压岁红包。

    厚厚一摞红底烫金,沉甸甸印满祝福,姜铎愣了一秒才抬手去接,手掌承住三两叔同袍战友们心底积压了八年的追悔、惦念和深重情谊。

    姜铎目光微敛,注视着院墙前幽光底下伫立着的长辈们,更是自己打小仰望到大,心目中亘古长青无比景仰的英雄和引路人,小涛心乡里的执灯者,亦平凡亦伟大,莫大的感激难溢言表,只郑重鞠躬并轻声道谢。

    再抬头时,却又是儿时那副不学好的熊孩子样,满脸戏谑:

    小田叔,我和涛儿明天下午过来蹭饭,明早我俩不一定能起得来,午饭就不用等我们了,你和红星、金毛俩先吃啊

    宋之田脑门一转筋抬脚就踹,大过年的还是忍不住骂了人:

    小兔崽子滚滚滚!赶紧滚!看见你俩腻歪就烦!

    第154章 番外下

    宋之田是个家里有矿的中老年富二代, 他家那幢就住着一个人两条狗的400多平独栋别墅, 位于临潭县城西边新开发的野湖主题公园半山别墅群里面, 距离县城中心步行都得一个多小时,开车也要二十来分钟。

    但沿途宽阔的湖景大道护栏都是设计好的湖光山色主题灯带,延绵数公里。

    公园里人工布置修剪出的绿植花卉和树木, 装饰着变幻彩灯,点亮了整整半面山坡,与湖畔映照的高楼广厦万家灯火相辉映, 灯底下湖光潋滟, 夺目璀璨,风景绝美。

    只是位置太偏,所以叔叔伯伯们若非早就打算好了,怎么可能临时起意大过年的跑到这种偏远地方来。

    想到这, 姜铎边开车边时不时瞥两眼后视镜,后排座椅上躺着那只被淡粉色空调毯裹成大蛆还时不时抽抽两下的,却被长辈们没底线的溺爱着的醉鬼, 拧眉嗤笑。

    这都24的人了, 怎么还能让人这么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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