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雀 作者:寒潭鸦

    &盲雀——寒潭鸦(151)

    姜明远不置一语,已经拿起矮桌上被压在砖块底下的文件袋,从里面取出自己那傻儿子审查了整整一宿的文书,认真浏览着。

    文书材料被姜铎分成了三沓,每沓最上面都放了一张便签纸,一沓写着已完成,附注:程序合法,手续完备;一沓写着待查;一沓写着补充材料并整改,并附了满满当当三大页纸的需补充材料明细、注解和整改清单。

    而那份落款为省公安厅红头的报功请示材料,却被他扔在一边动都没动。

    姜明远捏着纸页放到光底下,细细摩挲着,这年头什么文书、材料都用计算机编写打印,连自己都好多年没再见过儿子的笔迹。

    可以看得出来,大抵是光线昏暗,寒夜里手露在外面捏笔肯定又得凉得直抖,纸页上的笔迹有点歪斜和不连贯,但绝对不潦草,摸上去总能摸到一些灌透纸背的风骨和劲力。

    干脆拖过草墩子一屁股做好,姜明远戴起老花镜,认认真真的查看文书。

    朝阳渐渐爬上山坡,往院墙屋顶瓦砾和檐角处铺进来,正好照到端坐在堂屋门廊一角的姜明远身上,身心稍暖,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的文书材料,重新归叠整齐,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进文件袋里面。

    做完这些他便张口叫住准备出门赶羊的老汉,拎起自己的背包,边走过去边向老汉笑起来说:

    老哥您等等我,我同您一起出门,前些日子里可真多谢您了,老哥,谁说你们这石头不好看,我也觉得挺好看。

    当天姜明远先一步驾车回了临潭。

    一周后的傍晚,姜铎重新换回进山时穿着的冲锋衣,背着登山包,又像个登山游客一样走出临潭客运站的大门,站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回到临潭公安局家属院。

    重新走进这里时,烂泥一样混浊的心境还是猛烈地翻腾起来。

    一周前老爸走的时候,除了那份呈请报功材料什么也没带走,甚至还给自己留下了老房子的钥匙。

    他什么意思自己心底很清楚,追查了这么些年,没道理在最后的证据文书和案卷审查阶段让那帮混账揪住把柄钻了空子,自己手握关键证据,又是重要人证和受害者,总要亲自来和他们算了算。

    可是算完以后呢

    一想到这里,心里重重的往下一坠,以后已经再没有小涛了。正准备抓握房间门锁的手却僵在半空中,姜铎控制不住的指尖发抖,他竟不敢去推开自己卧房的房门。

    因为那里也是小涛的卧房。

    刚一走进老旧的院落,每一步路都仿佛踩在了刀刃上。

    整座家属院,整幢单元楼,承载了他和小涛太多太多的回忆,到处都有他想看又不敢看的东西,无数或喜、或忧、或欢乐的时刻,全都封闭在这里,并且因为独自归来的自己,而满是灰尘。

    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会再经历一次八年前那种被火舌焚灼灵魂的痛苦。果然人生就是一场无尽的大雨,无数个坑就是被大雨屠戮过后的烂泥地,你以为你爬出了最坏的,没想到前面还有更深的。

    想到这里,绵延的悲痛便从胸腔弥漫开来,姜铎一咬牙还是按下门锁,走进房间并打开了灯。

    举目环视一圈,几个月前离开时被张丽红扔了一地的东西已经全部归置整齐,甚至包括窗前书桌上那些被扯烂的书页。

    姜铎站在门框边,注目扫过每一件东西,却迟迟不敢走进去。

    到处都是回忆里那股香香的气息。

    在这个房间里,小涛向自己说过无数声喜欢和爱,许下过无数次一生和陪伴,他说他全部都是自己的,可到头来回到这里的又是自己,又只剩自己,没有他。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的往前一踉跄,姜铎和衣扑倒在原先属于林逆涛的那张床铺上,索性钻进去一掀被子把自己捂紧,闭耳塞听,恨不得立刻逃离!又舍不得逃离

    躲在黑暗里攥紧胸前那枚戒指,勒痕深刻,姜铎咬紧牙关,心里咬出了血,不停的给自己下通牒:

    明天!等明天就离开,找一家县公安局旁边的招待所去住,尽快帮着张大哥把案卷材料和审查材料补完,尽可能再多挖出几条线索,尽可能从那些老缅的嘴里追查到卢隐舟和阿扎云河的下落,尽快递交辞职信。

    赶紧回山里去,这里没有小涛!

    想到这儿心口才稍微松了松,脑海里再一次浮出了对于将来的打算,那就是没有将来,也没有打算。

    自己就想在铁烙山上挨得了一天便算一天,等什么时候再也挨不过去了,就找一个紧挨着弄丢小涛的山隙隙口旁边的位置,挖一个深坑,跳进去,能靠近小涛一点便算一点。

    平静的涌出巨大的绝望,被褥闷紧心脏,狭小的一张床铺上,姜铎蜷缩在里面,抵死拒绝着生命里的那点氧,正无声抽泣时,黑暗里却莫名响起啪嗒一声。

    是窗户边,有贼!?

    姜铎抹了抹眼角惊诧到,但凡是临潭人都知道这里是公安家属院,哪里来的蟊贼敢往这里过墙角?

    这么想着,姜铎脑子里木楞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才一掀棉被坐起来,慢慢的躲到窗户旁边,赤手空拳,正好大爷心情不太好就等着蟊贼进屋捶他一顿放松一下,摩拳擦掌时,却听见窗外有人喊了一声:

    姜晓堂你快帮我一下,我看见你开灯了,我脚卡钢条里了!

    第147章 歃血

    听见这个声音, 懵逼是肯定。

    霎时间姜铎就意识清醒的感受到什么叫心脏骤停,什么叫连呼吸张弛血液流动也能够戛然而止。

    懵逼在当场, 时间凝固,姜铎双目一瞪瞳孔却骤缩,胸口被猛锤了一下,紧接着手指曲张,呆愣在窗户前, 正狐疑自己怕是脑子真坏了的都时候,却又听见一声。

    姜晓堂你干嘛呐?赶紧帮我一下!

    动作利索大脑却仍黑着屏的转身就去推窗户, 隔着书桌俯身抠插销大力攮开窗框, 没成想又听见砰当一声。

    没考虑到那小蟊贼究竟扒拉在窗外哪个位置, 姜铎收回手再一步跃跪到书桌上, 撑着窗台俯身去看,就看见楼下邻居窗户顶水泥出檐上,站着个可可怜怜的, 正在揉脑壳。

    只见眼皮底下那只, 一手抬高抠着自家的窗框一手捂着脑门, 旁边固定水管的钢条搭扣和单元楼外墙缝隙间,还塞着他的半拉脚掌, 脚面绷直内扣四肢伸展着,整个人歪脚壁虎一样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底下,跟贴墙上跳芭蕾似的, 姿势很好笑。

    所以再重逢第一句话, 姜铎却问:

    你有病吧?你干嘛不敲门?

    被尖锐又坚硬的窗户棱角砸中脑壳, 磕出一个小包,心里怨愤姜晓堂手劲儿也忒大了

    林逆涛抬起头,眼底含满一包泪鼻翼直抽抽,只有2分疼也被他硬演出12分,能有多弱就有多弱的拢着眉瞪着眼,猫儿一样无赖、委屈又可怜巴巴的看向姜铎,瘪嘴抽泣。

    我来那会儿就没见你进楼道,我又没钥匙,就想试着先爬上来看看能不能撬开窗户进屋里等你,我就觉得,你一回来看见我给你开门,你肯定能高兴~~结果你倒好,刚回来就砸我脑门。

    还有我才刚爬上来,你就开灯了,我太激动脚一滑就踩钢条底下了,我这不弄了半天实在弄不出来,才喊你来帮忙嘛,姜晓堂~~你别光看啊,你倒是帮我一下!

    出乎意料的,一长串说完姜铎却黑沉着脸默不作声,静静的瞪着自己。

    眼见他眉头锁死脸上显见的不苟言笑和疑虑深重,林逆涛有点演不下去了,再不敢嬉皮笑脸也不敢出声催他。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手撑窗台翻出来,紧贴着自己也站到楼下邻居家窗户顶的水泥出檐上。

    仿佛没看见出檐外边啥着落没有的擦身随意走过去,突然脚一滑,整个身子倾斜到半空中又赶紧往前两手一勾,一把攥住卡着自己脚掌的护栏钢条上沿,猛往外甩了小半圈,才将将停住身子没有掉下去。

    一瞬间心提进嗓子眼,林逆涛快被姜铎这恍惚又冒失的样子吓哭了,又不敢大声吼他,只得焦急又小心翼翼的:

    姜晓堂你回去,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姜铎回头横了他一个你他妈逗我呢?的眼神,又低下头,顺势蹲在水泥出檐边角去研究那只姿势别扭的脚。

    钢条卡在小涛右脚踝骨和脚踵之间的凹陷里,整个脚掌连着鞋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没法把脚背稍稍侧一点缩出来,姜铎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想想便两手一上一下扶稳钢条,用力往外一掰。

    察觉咯着脚面的钢条一松,林逆涛立即抽出来,站定在出檐上赶紧踮着脚尖面向墙壁往后挪了几步,边给姜铎留位置,边抠着窗台弯腰去拉拽姜铎的胳膊,把人拽到自己旁边。

    矮着自家窗台超过一米半的水泥出檐上,宽不过30公分,两个1米8几的大高个斜着脚面并排贴墙站着,转过脑袋四目相对,忽然就都呆愣起来。

    要不是大冬天晚上院子里没人,谁看见这一景儿谁都得报警。

    可姜铎没动,林逆涛也不敢动。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了魂似的抬起脚,横着跃过自己。

    就在自己以为他是想先爬进去屋时,他却只迈一步又不动了,停在身后两只手臂夹着自己的两耳廓,抠紧到窗户边沿。

    紧接着,肩背突然一沉被他的胳膊一按,有鼻峰喷着热气拱到自己后颈窝和脸颊侧边,瞬间就让自己浑身一激灵汗毛报警,仿佛有硬挺的鼻尖、有些皴的嘴,在自己后脖衣领处来回慢慢地扫,猛地嗅了嗅。

    身后那个正狼狗一样龇着牙压着自己猛吸并确定味道,林逆涛忍不住炸起毛,浑身绷直生怕他脑袋一抽觉得自己哪里不达标张嘴就咬自己一口,只得僵硬的贴紧墙壁。

    可被吸着吸着,肩背灼热沉重,心念里密合的重量和无数次黏在一起的皮肤,又能再一次压覆住自己,过热的体温从贴合的脊骨、尾椎、臀腿传过来,鼻息喷在自己脖侧鼓动的血管上,让自己迅速升血压心跳急重,且越来越大声。

    耳侧全是他细密的呼吸音,林逆涛心猿意马,忍不住直起背把脑袋往后仰,撑起下颌到喉结再到前颈锁骨的弧线,稍微错开去蹭他的脸,谨慎的撕磨着,明明不舍得,却忍不住小声提醒

    姜晓堂,先回屋好不好?

    可自己又是悬着心的,两人好容易再见面,除了骂自己有病那句,姜晓堂就没再多说一个字。

    姜铎和林逆涛先后攀着窗框蹬墙面跳进屋内,一落地,姜铎就开始里里外外忙碌起来,林逆涛却傻站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手足无措。

    扭着手先把眼睛瞟向衣柜、瞟向高低床、瞟向凳子和杂物,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最后又落回进进出出的姜铎身上,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还是不吭声,面无表情的来来回回,只沉默着翻箱倒柜拿出外伤喷雾,沉默着走到屋外端来热水,沉默着把自己摁坐在凳子上,沉默着拧干毛巾帮自己擦拭额角,再蹲到自己面前帮自己脱鞋检查脚面。

    姜晓堂,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也受伤了前几天才缓过劲意识清醒。你也别怪姜叔叔他们,我那会情况不太好,抢救责任说明和病危通知书都接连下了好几次,连医生都不敢打包票我什么时候能醒,会不会醒

    姜铎忽然抬起头,生生把林逆涛的啰嗦絮叨给瞪回去,半晌才听见他轻舒一声:

    脚没事。

    说完他又站起来,沉默着端起盆走出屋外。

    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见客厅灯、廊灯亮起来,光线铺进姜晓堂这间屋。林逆涛呆坐在凳子上听着屋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洗漱声

    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才活着再见面,却总也不搭理自己,独处让心境悄然低沉,脑袋里倏然想起姜晓堂在山洞里声嘶力竭的那句:

    【我不要你了,你回来找我也不要你。】

    怂包蛋的开关被摁开,眼泪开始扑簌簌的掉,林逆涛干坐在屋内哭成一团浆糊。

    过了一会儿姜铎再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时,却被坐在自己屋里涕泪横流的那个唬得后退了一步。

    这会儿终于轮到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僵在门口,先莫名其妙又恼火,好像屋里那个受过他天大的委屈似的,眼泪鼻涕送一赠二,不禁眉头蹙紧,但还是不吭声。

    沉默着走到林逆涛跟前,放下脸盆,盯着他黏糊的脸说了句:

    猫尿(眼泪)收收,洗脸。

    见他慌忙吸鼻涕擦眼角,满脸乖巧,姜铎才浸湿毛巾帮他洗脸、洗手、洗脚,弄干净他头发上的灰,往他脸上抹郁美净奶霜。做完这些,姜铎又端盆走出门外,关掉外屋的灯,才走回房间带上房门。

    一进门就脱掉自己蹭了些蛛网墙皮的毛衣和长裤,叠放在一边,再冲小涛说

    脱衣服。

    哎?林逆涛懵了一秒,手已经扯开了外套拉链。

    说完姜铎就没再理他,把衣服脱剩个裤头走到衣柜里拿出睡衣裤穿好。再转头看傻站在书桌前那个,只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西南没暖气,老屋又好久没住人,睡在这只能躲被窝里硬挨深冬,他倒好,站在大开的窗户前面快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立即黑下脸又有点哭笑不得,姜铎赶紧走过去,一抬手就把他已经拉到脑门的秋衣又给他套回去,再把扔在地上的裤头捡起来,逼他穿好,动作粗鲁地拎起他的后衣领,把人攮到高低床下铺,塞进被窝里盖上毛毯,再掖好被角。

    见厚厚一层被窝底下就露出个脑壳顶,姜铎顺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转身关好窗户和顶灯,才走回床边一掀被窝也钻了进去,一把抱住缩在里面憨憨瞪着他那个。

    睡觉。

    睡觉?有闷闷的声音不无可惜:可现在才八点多

    对面没动静,仿佛真的很认真很努力的在睡觉。

    单人床单人被,暖和轻巧的丝绵被盖了两层再压上毛毯,不一会就被体温焐得热烘烘的。

    林逆涛缩在里面摊煎饼,心忖着两人挨得这么紧,蒙头盖被,姜晓堂什么情况他知不道,反正自己就觉得要真能睡着还真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毕竟才一会儿,自己已经浑身燥热。

    就这么鼻尖对鼻尖相拥而眠,林逆涛闭不住了,在黑暗里睁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姜铎那暗幽幽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又忍不住往前钻了钻,抬手穿过他的腋下,弓背一低头用脑袋顶抵到他下巴底下,耳侧贴近他厚实的胸膛。

    咚咚一阵规律沉重的声响,沉稳,有力,更温暖,自己忍不住使劲贴近温暖处,甚至想钻进去。

    同时感觉抱着自己的胳膊也在用力收紧,手臂肌群拢起石头一样的半弧面,压在自己的肩上,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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