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就道:“王爷自然极懂礼仪,修身齐家堪为典范,只是白姨娘自然知道我们家与别家不同,槐花儿打小儿就没学过怎么管姬妾,着实不敢应白姨娘之美意。”
    卢将军身边的确没有妾室,哥哥也曾说过大家得了倭人美女,他瞧也不瞧的。白姨娘先前倒没细想,如今就明白了,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宁婉便笑道:“是以我和铁石就想着,在辽东给她看一门亲事,也与我们家差不多的军户人家就好,不求富贵,只要小俩口好好过日子。且我们将来必是要回辽东的,那时见面也容易。”
    白姨娘就叹道:“如此就可惜了。”
    宁婉虽然不想将槐花儿嫁给世子,但其实并不愿意与靖海王府生隙,此时就笑道:“王爷既然要为世子选一门身世显赫的女子,不如我请京城的故交帮忙打探一下?只凭着靖海王府的威名,不知有多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白姨娘虽然不是王妃,但她管了王府多年,倒也能做主,见卢夫人诚心帮忙,就笑着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卢夫人替我们世子打听打听,务必要选一个贤良能干的闺秀。”
    宁婉原担心靖海王府因着旧怨不愿与京城高门结亲,但见白姨娘的神态便明白了,靖海王自己也好,儿女也好,都是必然要与中原人成亲的,只有姬妾之流方不在意。因此她便用心将京城里与靖海王世子身份相配的人家一一数出来,“这两年京城虽然变化不小,但想来那些公侯伯爵之家世代相承,应该多半无事,待我写信送去问一问。”
    第353章 福气
    正说着话,靖海王府备下了酒宴,宁婉便借着要换衣服为由回客房见铁石,果然他亦心有灵犀地回来换衣服,告诉自己,“靖海王有意让世子与我们家联姻,我以槐花儿要嫁回辽东推了。”
    “我也这样说的,”宁婉就又道:“直接回绝不好,便又答应帮世子在京城说一门亲。”
    铁石听了点点头,“你的主意不错。靖海王为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当初朝廷加封王位时亦有许多无奈,而靖海王心里也有心结,因此两边一向不大和睦。如果真能促成靖海王世子与京城高门联姻,其实对朝廷于闽地都有好处。”
    “虽然嫁一个女子过来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毕竟两边从此便能多了来往,先前的缝隙说不定也能弥补弥补呢。”宁婉便又笑道:“只是大道理虽然如此,但是帮着说亲,还是要以小两口将来能过好为上的。”
    “那是自然,我们心疼自己的女儿,自也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是以靖海王府这边的情形我总要如实告诉那边的。”宁婉却又降低了声音问:“你说靖海王会不会为此对我们心生不快?”
    “不快定然是不快,但靖海王能成大事,就是因为他特别能包容,明白我们的心思后也应该想通吧。”
    靖海王是雄才大略之海上霸主,当然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接着的宴上也不提亲事,只向卢夫人一笑道:“我先前听人说卢将军怕媳妇儿,只当是有人故意坏卢将军名声,如今才知道果然不错!”
    先前宁婉还曾为这样的话伤心过,现在她却根本不在意,福了一福笑着回道:“我们家本是乡下人,是以不大懂贵人们的规矩。至于说铁石怕我,那可是无稽之谈。”心里却暗自嘲笑,靖海王姬妾无数,如今年过五旬也只有世子一个,弱孙两个,就算外面的传言不假,他果真还有私生子,子嗣依旧够不上昌盛,更何况子孙生母都是低贱之人,没有大家都看中的嫡子,真没有什么资格嘲笑铁石和自己。
    靖海王瞧出卢夫人不以为然,就挥手笑道:“我这一次请你们来,其实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卢夫人既然能当家做主,不妨也听听。”
    “自苍州建城驻军后,闽地海防有如铁桶一般,倭人莫敢前来争锋,因此近来已经向北去了,我才接了消息得知他们前些日子竟占了宁州,然后自大江入海口逆流而上,一直打到内陆二百多里,攻下了一座县城,算起来如今倭人恐怕还没有自内陆退回来。”
    “我想请卢将军移师北上,将宁州自倭人手中夺下,在江口拦截倭人,”靖海王便问:“卢将军以为如何?”
    宁婉遽然听了如此消息不禁大吃了一惊,倭人竟然猖狂至此!先前在辽东,她甚至不大清楚倭冠屡犯沿海之事,到了京城虽然听了些传言,但也觉得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至于动摇朝廷根本,后来到了闽地,才知道倭人之祸,远甚于她所想像,对当地百姓为害极大,现在竟到了上岸攻城掠地的程度。
    在闽地两年,大家对倭人的恨早已经超出了夷人。平心而论,夷人虽然也会南下残害朝廷百姓,但那是夷人首领被中原的丰富特产迷惑,生了抢掠之心,寻常夷人百姓也不过盲目从命。两边停战时,大家多半都能相安无事。而来犯的倭人呢?听说他们并非出于官府派兵,而就是生性恶毒,到了中原,烧杀抢夺,比夷人还要毒辣。且夷人与我朝的边境,上千年来其实并无明确界线,为此起了事端尚有可争之处,唯倭人与朝廷隔着茫茫大海,本无仇怨,却欺负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过去,将进入内陆的倭人全部围歼!”宁婉差一点就要喊出来,但还是在最后的时候管住了自己。
    打仗不是凭着一时义气的事,尤其沿海的情势极为复杂。
    之所以靖海王能成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当初也是朝廷的权宜之计,当初若非靖海王稳住了闽地,东南之地情形如何很难说。但是自靖海王得封之后,朝中多有非议,而靖海王亦将闽地与朝中独立起来,隐隐有不臣之心。铁石在靖海王手下,若只在闽地抗倭,毕竟是遵从皇命,若是出了闽地,却又不同了。当年铁石什么都没有做尚且被按了一大堆的罪名,现在如果带兵出闽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朝廷方面暂且不说,靖海王如今询问铁石似乎要他拿主意,可真将兵马放出闽地,于他也是第一次,是不是会担心兵马一去不回吧?宁婉一向知道,铁石虽然在闽地会力以赴地抗倭,但以他的本意其实是为了百姓而不是全完为了靖海王。在铁石的心中,他还是朝廷的臣子而非靖海王的下属。
    是以靖海王便生了联姻之意。唯有卢家与靖海王府的利益完全捆绑在一起,靖海王才能彻底放心铁石。
    宁婉想到这里,心里乱七八糟的,又恨倭人,又恨朝廷不励精图治,倭人为乱已经几十年了,怎么就不能在沿海一带好好练兵呢!闽地交给靖海王了,那江南呢?难不成眼见着那天下最富裕繁华之地也要受到荼毒吗?
    现在铁石身在闽地,处于这为难之地,且还夹了自家女儿的亲事!瞧着他端坐不语,宁婉才要劝他回去斟酌一番,可铁石已经开口道:“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时机,倭人既然敢逆江而上,便是认定朝廷无力御敌,闽地也不会出兵,如今我们正要火速前往宁州,能将倭人如数堵在江口,让他们难逃天网!”
    靖海王就问道:“我们若是出兵,朝廷会如何呢?”
    “宁州距闽地远近于京城,估计我们击败倭人后消息才能入京,那时我们已经带兵回闽,便是说什么也无所谓了。”
    靖海王又道:“可宁州我们若自倭人手中得来,就直接放弃了?”所谓图穷匕现,这才是靖海王的本意,他先前打倭人,便将闽地占了,又硬讨了靖海王的封号,如今出兵出船,想来也不愿意白出。
    不想卢铁石想也没想地说:“给倭人一个深刻的教训,比得了宁州更重要!”
    宁婉再没想到铁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起来似乎不切实际,但她越想越觉得这正是最诚恳的话。靖海王在闽地威望极高,可是寻常的百姓并不知道他其实与朝廷面和神离,假使朝廷与靖海王发生了战争,百姓们站在哪边还真难说。毕竟朝廷一统天下已经百余年了,只说科举吧,闽地人就是现在也一样参与,当年虎台县的钱县令就是闽人呢,而宁州应该更难以接受靖海王的统治。狠狠地教训倭人,不只让他们从心里惧怕靖海王,也能得到极好的名声,这其实很重要。
    靖海王怔了一怔便道:“卢兄弟,你英雄了得,战功卓著,可朝廷又如何待你?难道就没想过像为兄一般称霸一方?如果我们结成姻亲,一南一北,再得到几处如宁州、青州之地——”他便将手向里一挥,“退则足以自保,进则可以席卷天下!”
    原来传言中靖海王有野心并不假,他现在甚至劝铁石也如同他一般,可是铁石是不会答应的,宁婉可以肯定。他们夫妻闲话时,对皇上亦多有不满,但却从没有想过背叛家国。
    铁石这时也看向媳妇,一直瞧到她澄清的眼底,便转向靖海王道:“我们夫妻皆非有雄心壮志之人,更是看不得生灵涂炭,唯愿意护住我朝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想在中原大地上引起战争。”
    宁婉也道:“我虽是女流,可在辽东曾亲历了夷人南下之苦,到了闽地又见了倭人之恶。有时想起朝廷也恨他们无能不公,但不论是什么原因打仗,最可怜的都是我们的百姓呀!”
    靖海王便一声长叹,“贤伉俪所言不错,且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既然如此,宁州等地之事我们也不必伸手,无过即有功,只近日令各部加强防卫,管好闽地便可。今日良辰,我们将那些事情放在一旁,好好吃酒就是。”
    得到消息立即招他们过来的是靖海王,现在他放下了,可是谁能有心情吃酒?
    铁石就起身拱手相求道:“不管怎么样,倭*害江南,就是危害我朝百姓,还请靖海王借兵五千,我前往宁州将迎战倭人,所得财物、俘虏、兵器、战船皆如数奉上,想来倭人不防,所得必然甚众。”
    靖海王便做出为难的模样,“我自然相信卢兄弟,否则也不会一得知消息便请卢兄弟过来商量。只是我一向当卢兄弟为手足一般,可卢兄弟却待我有如外人,便我在海上的那些老兄弟们问起以什么理由借兵又要我如何回答?恐怕师出无名啊!”
    宁婉知他先前被拒了亲,心里还是气的,现在便逼着自家人主动提出联姻,将两家绑在一处。事到如今,铁石倒更难了,正要开言,却听下面靖海王世子上前说:“父王,还是让我带船出兵宁州吧!卢叔父与我同行,掌管兵事,若是有叔伯们问起,只道我要为闽地扬名。”
    靖海王看着儿子,无奈地笑了,“既然我儿情愿如此,那为父立即点兵,大家饮了送行酒便出兵宁州,正能截住倭人!”
    宁婉心里也领靖海王世子之情,便也笑道:“我一向喜鹿岛风景如画,此番铁石随着世子出征,我便带着孩子们在岛上多住些时日,还请王爷不要嫌弃。”靖海王需要给兄弟们交待,那么自己就以身为质。
    靖海王便点头道:“卢夫人既然喜欢岛上风光,就让白氏带着到处转转,也看看我们家比起京城的皇宫差上些什么,我也好重新修缮修缮。”
    不提铁石与靖海王世子出兵,宁婉留在岛上果然被白氏引着将岛内各处都看遍了:能停泊海船的深水港口、岛上成片的田地菜园,种着许多高产的海外粮食青菜、耸立在岛上最高处的花岗岩城堡、巨大装满奇珍异宝的仓库……
    白姨娘一路看一路惊叹,“其实库房我还是托卢夫人之福才能进去的呢,竟不知我们王爷有这么多的宝物!还有王妃的正殿,还是好些年前在大厅行过礼,如今还是第一次进到里间一观!”
    宁婉也是第一次走上鹿岛城堡的楼上,这个城堡据说是仿着西洋的房子建的,与本朝的房舍极为不同,一楼是高大宽敞的厅堂,二楼是靖海王府的私宅。如今她站在二楼最西边的屋子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正对着门的半圆形墙壁上镶满了一块块几尺高的玻璃,有如无物,外面的阳光便全部泻了进来,晃得她不禁眯了眯眼睛。这种玻璃如今卢家也有了,可都要小上很多,装在镂花的窗槅子里,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再三赞叹。可是在这好多年前就建的城堡,便已经用上了更大的玻璃,要比库房里的珍宝还令她诧异。
    玻璃是自西洋的运来的,本就是极贵重的物件儿,又极容易碎掉,这样大的玻璃还不知是自多少只货船中挑出来的呢,也只有靖海王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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