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 作者:翡冷萃

    &海底月——翡冷萃(43)

    聚餐的人到得齐,还包括许多编外人员。

    徐婕师姐的老公带了几个他们单位的,都在市政厅上班,也都年轻,看样子像个变相的联谊。

    到地方,徐婕就搭了搭江明月的肩,先介绍:我直系师弟,亲的,婚龄一年,以后有学术上的问题可以多沟通,其他问题就还是算了吧。

    一句话打开话题,大家都笑,因为都是年轻人,而且局是消遣居多,也不专为解决单身问题,所以热闹的起来。

    过了会儿,江明月感觉总有人看自己。

    他转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那人见他看过来,冲他一笑,说:我好像见过你。

    他的同事都揶揄他,一会儿说人家结婚了,一会儿又说真没有比你更土的。

    江明月没有印象,但也笑了笑。

    那人被打趣也不局促,面上总是带笑,看自己跟江明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两手挽了衬衣袖子,转去跟同事碰杯。

    一顿饭吃到尾声,桌上放了酒,所以都有些醉,开车来的纷纷叫了代驾。

    江明月离得最近,把他们都送走,自己沿着马路走二百米就能到家。

    刚才席间有人说起魏东东,是徐婕的老公,提起他是因为感慨年轻人一时脑热就容易错失好机会。

    鼎业制药那么好的单位,说辞职就辞职,现在要找新的工作,职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还有第二家鼎业。

    他常年在市长秘书室写材料,说有一颗玲珑心也不为过,不避着江明月,只能是因为徐婕没跟他八卦过魏东东向江明月献花。

    江明月听着他们讨论,没觉得不自在,只觉得师姐真好。

    九点多了,他在路灯底下走,踩着灯影打了个两分钟的电话,刚挂断,越仲山的就跟着进来,问他刚跟谁打电话,一直占线。

    我妈。江明月说,回酒店了?

    没有,快了。

    那就是在车上,听声音也像,江明月说:今天怎么样,累不累?

    越仲山道:不累,想你。

    江明月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应该是有的,起码助理就有两个,握着手机的手捏紧了些,最后说:我也想你。

    越仲山听到他这边的车笛声,问他在哪,江明月把聚餐的事说了,越仲山问得很细,但他也习惯,在哪里吃了什么有谁一起都告诉他知道。

    上电梯前,两个人说了再见,江明月正要挂,听见越仲山叫他:老婆。

    手机没有在耳边,摆在面前不远,屏幕亮着,显示通话时间与联络人姓名。

    自动变成外放的音效里,比原本的声音更多一些电磁的质感,江明月的脸红了红,低嗯了一声。

    越仲山接着没说话,江明月就哄他道:你好好工作,剩三四天就可以回来,知道吗?

    越仲山原定回家的那天下大雨,秋天的最后几场,比盛夏时节的雨更急,机场所有航班停飞,预计第二天中午才能陆续恢复。

    他倒没怎么在电话里表现出烦躁,只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江明月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回酒店,语气平淡地告诉江明月,他要开车去两百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市搭高铁回家,好像这路线非常正常,是思维没问题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那么大的雨,江明月看天气预报,风也大,高速虽然不封,但是危险。

    但人已经在高速上,说什么都晚了,而且看样子让他找就近的口掉头回去也不可能,只好叮嘱他别睡,雨大司机容易犯困,别一车人都睡着。

    越仲山都答应,还补充说是吃了饭上的路,不饿。

    他十一点半出的高铁站,剩下的一段又倒汽车,到家是凌晨三点半。

    进门带一身寒气,海城没下雨,但江明月总觉得他身上还有水雾,眉眼的颜色都深,衬着同样纯黑的大衣,站在门后,定定立在那里,看见江明月的第一眼,说:怎么没睡。

    一个助理把箱子推进门,另一个助理和司机也搬了几箱东西,对江明月解释说是带的特产,很快也走了。

    江明月把越仲山带到沙发上坐下,给他拿热毛巾、倒热水。

    越仲山脱了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擦了脸和手,看江明月走来走去地忙,最后在接水杯的时候把他拉进怀里,搂着腰紧紧抱着。

    凌晨三点半,江明月穿着睡衣坐在他腿上,身上带着从被窝里出来的暖,一手放在他后脑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还冰凉的脸,然后圈住他脖颈,跟他抱了好一会儿。

    越仲山的脸埋在他胸前,有些紧张地说:你怎么不骂我啊。

    江明月又摸了摸他的脸,说:笨死了,你是猪吗?

    越仲山微微仰头,在江明月脖子上亲了一下,突然把他腾空抱起,江明月吓了一跳,被抱回了卧室。

    越仲山把他放在床上,起身要去洗澡,被江明月按着后颈压回来,凑到他面前闻了闻,说:睡觉,猪猪不臭。

    越仲山被他娇里娇气弄得火大,搂着好一阵亲。

    江明月本来就半睡半醒,精神不好,没什么力气反抗,可能也不想反抗,一条腿搭上越仲山的腰,两只手都放在两个人的胸膛中间,闭着眼睛被亲,嘴巴半张,好一会儿才回应一下,看着是乖得要命。

    越仲山含着他的嘴唇去咬他舌头,江明月吃痛呜呜叫,听在耳朵里仍像撒娇,可越仲山真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看上去也是真的困,眼睛是真的睁不开。

    两个人一口气睡到天大亮,江明月看了眼时间,跳下床慌慌张张地收拾准备出门。

    越仲山好整以暇地翻个身,看他脸上挂着水珠就急着穿裤子,乐了。

    江明月也不恼,还问他:今天去不去公司?

    不去。

    那我早点回来。

    几点?

    三点之前。江明月到床边亲了他一下,捏他有点板起来的脸,还早,再睡会儿,晚上交公粮,你可不要掉链子。

    他说得太正经,越仲山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江明月在他腹肌上摸了摸,好像没舍得挪开手,又摸了两下,用指尖蹭几块腹肌指尖的凹痕:听见没有?

    越仲山的脸更板,眼神一瞬间变了,要握江明月的手腕,江明月已经躲开了,直起身退了一步,仍然很正经地说:说了晚上。

    他走了,留下越仲山在床上咬牙切齿,最后还是顶着□□去了浴室冲凉。

    江明月没吃早饭,拿上书包就出门,在电梯里收到越仲山的微信,是一张照片,后面跟着几个字:都给你留着。

    他最终没等到三点钟回家。

    越仲山表现出一种慢条斯理,江明月以为他故意折磨自己,捂着眼睛不要他亲了。

    后来江明月哭得断断续续,越仲山把他捞进怀里,一边吻着他侧脸说:公粮还有,别掉链子。

    江明月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听到公粮两个字了。

    他睡到十点多,起床时房间里全黑,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觉得口干舌燥,就下床去喝水。

    推开卧室门,越仲山就坐在门口正对的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

    江明月原本没有注意,是他因为江明月出去的动静突然愣了一下,江明月才接着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

    他知道越仲山手机的密码,越仲山也知道他的。

    他用越仲山的手机玩过小游戏、发过邮件、打过电话,但他没在越仲山睡着的时候碰过它。

    越仲山碰过,不知道几次,被江明月看到过一次,说他会改。

    那之后江明月就真的没再看他动过,这是时隔已久的第一次。

    江明月走过去,越仲山还原样拿着,屏幕也没有灭,显示的是通话记录。

    江明月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来,看打开的其他应用,有通讯录、微信、短信息、微博和淘.宝。

    半晌,江明月说:你看淘.宝干什么,这里面也有秘密?

    越仲山没说话。

    江明月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去,在同时响起一声锁屏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

    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江明月转身去喝水,喝完水,越仲山还是坐在原位,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他隔着几步远看了眼越仲山,抬脚回卧室。

    那天。越仲山在他身后说,周一晚上,你说你跟谁打电话。

    是魏东东,当时江明月说是徐盈玉。

    越仲山没有走近,但听动静,应该是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像表情那么冷若冰霜,甚至是有些痛苦和压抑:你跟他打电话说什么?

    江明月捏着手机,感觉有些太累了,所以低下头,低声说:没说什么。

    两分四十五秒。越仲山说,江明月,你他妈当我是傻逼。

    江明月转过身,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讲话要客气一点,我没有必要把每一通电话都告诉给你知道,骗你是我不对,除了这个,我没有做错其他任何事。

    而且我说过,你不要再看我的手机,答应过还继续做,这让我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越仲山的表情像受了天大的羞辱,咬肌收缩带动下颌线紧绷,又有十足的痛苦。

    他几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那些痛苦,深灰色的居家服下,肩颈和胸膛的肌肉起伏,他握拳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江明月想转身回卧室,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同越仲山沉默对峙良久,最后还是走去了他身边。

    我听说他辞了职,当初他去鼎业,是因为我说的话,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地帮那个忙,很可能他就进了别的单位。现在他辞职,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本身形势不太好,又不是招聘季,应届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错过以后很难再找到好一点的工作,说严肃一些,是对以后的人生都有影响,我没有别的意思,想来想去心里不安,想让他不要因为冲动

    江明月试着去握越仲山的手,但被越仲山避开,转身要走。

    江明月去拦他,拉扯间,江明月的手机摔到地上,是因为江明月的手被越仲山甩开,顺着力道飞出很远,砸在墙角,江明月看见屏幕碎了以后飞起来的碎片。

    江明月刚睡醒,身上没什么力气,也跟着退了几步,如果没有沙发给他扶,应该也是摔倒。

    越仲山下意识上前一步,表情紧张,去护着的手势维持到江明月站稳,接着没再动,但他看着江明月的眼神一直很受伤,江明月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看我手机的事之后再说,我知道你也很难受,这是我的解释,你能接受吗?

    越仲山说:你骗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那么多。江明月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一天会讲这种话的人,他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到匪夷所思,告诉你的话,你会胡思乱想很多,而我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事再给他打电话,手机里也没存他的号码,那天都是临时跟学姐要的你知道是魏东东,是因为看了我的微信?

    越仲山的手也放在沙发背上,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不到三米远的距离。

    他看上去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你喜欢他吗?

    江明月瞪大了眼睛。

    越仲山的眼底有血丝,在江明月睡着反复查看江明月手机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一颗心全在热油中煎熬,连同此刻:你也喜欢他,就算不多,也有一些,是不是?

    江明月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他比我惨,你可怜过我不够,还要去可怜别人?

    越仲山咬了咬牙,侧过身用侧脸对着江明月,用两只手使劲搓了把脸,又拿一只手无声而缓慢地杵在沙发背上,发声时喉头发哽似的艰难:江明月,你这样不如杀了我,江明月。

    江明月愣愣地坐下。

    他恍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开心和愉快不会一直伴随在他与越仲山之间,总是这样。

    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无止境的争吵,内容一次比一次没有意义,爆发的点一次比一次突破底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明月问: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

    两个人在一起,别人是否喜欢对方是不可控的,对方是否要去喜欢别人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江明月原本这样以为。

    可越仲山拧着眉站在他面前,执拗,迷茫,又痛苦。

    他的痛苦几乎令江明月无法呼吸。

    因为爱江明月,所以他痛苦,可原本江明月没有要他这样痛苦。

    我说我喜欢你,我说爱你,我很想给你安全感,你想让我做的,我也全都很努力地做了,可是这一切有尽头吗?这根本不是我见多少人、交多少朋友的问题,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

    江明月低下头,用两只手捂着脸。

    他感觉到浓重的疲惫。

    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里,身处一场不知终点在哪里的争辩,江明月在问越仲山,也是问自己:

    是否真的他做得那样差,即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让这段感情从糟糕的开始驶向开阔的大路。

    他不是一个好的榜样,至少感情里不需要太多的原则这个道理,他是有些晚才弄明白。

    他有些晚地明白,如果他真的爱越仲山,那他就不应该希望越仲山一开始就是完美的。

    先不讲世上到底存不存在完美,只说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都大不相同,他们先相爱,后还必定需要磨合。

    爱是一种珍贵的东西,或许它的开端会是一些微小而没有道理的缘由,可若想让它长久,每个人也都必须相应地付出自己珍贵的东西。

    如果说江明月的珍贵在为对方模糊原则的边界,越仲山的珍贵可能就是信任。

    可也是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晚,江明月突然意识到,无论江明月的边界压缩多少,越仲山的信任都是遥不可及。

    他不仅对江明月没有信任,更多的,他对自己没有信任。

    他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当一份爱不需要他付出任何肉眼可见的代价,那在对方付出的每一秒钟里,这份爱都叫他觉得岌岌可危。

    江明月也开始想,人的确不应该把为了感情做出的一点改变当成是让步,可事实又证明,太多的改变会让人弄丢自己,到了那种时候,就不叫让步,而可以称为无意义的盲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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