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楼秉持着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的精神,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杖继续爬,这时候已经夜幕四合,天边最后一线火红残云也渐渐变淡,与深蓝的夜幕融成浓冶的紫色,最后被夜色吞噬,夜幕终于完全降临。
    她已经逐渐爬到高处,这时候才有没白来一趟的感觉,身边的藤蔓中间萤火虫已经开始闪烁,让人仿佛置身于烂漫星河间,她难得诗意地感叹了一把:“啊,好美!”
    搜肠刮肚的想念首诗来苏一把,但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来,总不能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吧。
    殷卓雍也难得没泼冷水:“确实不错。”
    他伸手,有个萤火虫落在他白洁的指尖,打出微微的光晕,沈琼楼被苏倒了,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殷卓雍受惊了似的,转过头惊诧地看着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里的萤火虫也惊跑了。
    她囧道:“有必要这么害怕吗?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他回过神来才记起,好像这是乖乖第一次主动亲她,他凑到她跟前:“被你吓着了,不想法子安慰安慰我?”
    沈琼楼:“...”
    两人继续往前走,已经快到山顶了,面前横着浅浅的山溪,上面还架了座石桥,对岸隐约有灯火闪现,模糊地看到亭台楼阁,如仙家玉京一般。
    沈琼楼饶有兴致地想过去瞧瞧,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别去那边了,不是咱们魏朝的地界。”
    她“啊?”了一声,殷卓雍悠悠道:“祖皇帝和一位仙人下玲珑棋,输了之后不但赏了他国师封号,还把半个华山送给那位仙人,全权交由他处理,官府都不得管的,这里现在居住的应该是那位国师的后人。”
    她奇道:“世上真有仙人?那这国师是世袭的吗?”
    殷卓雍恩了声:“国师是世袭的,不过仙人未必是真的,没准是祖皇帝又在外头欠下了风流债,所以以这个为补偿。”
    沈琼楼:“...”你这么抹黑你祖宗好吗?
    他道:“世上风景好的地方有许多,何必进到这里看人脸色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对岸传来朗朗的声音:“我这道观也好久没接待过姓殷的客人了,王爷不妨过来,让我招待你一番。”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信步迈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精致无匹的小男孩。
    沈琼楼面带惊艳之色,他要是年纪再小些,容貌不比殷卓雍差到哪里去,身后的男孩跟他相貌相似,以后想必也是少见的美人。
    殷卓雍一挑眉:“道清国师,底下的道观是你开的?”
    道清呵呵笑了笑:“总得想法子赚些饭钱,就是他们告诉我你过来的。”
    殷卓雍问道:“进账如何?”
    道清笑得合不拢嘴:“不多不多,勉强糊口而已,王爷有没有兴趣捐几个?”
    沈琼楼快被他的两眼铜钱闪瞎了,仙人不应该都是仙风道骨视线金钱如粪土的吗?
    殷卓雍淡淡道:“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道清想了想,往山溪里指了指:“不如我把观里的灵兽送给你如何?”
    沈琼楼好奇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着一星半点的灯火看见了一只...王八,她惊道:“你们把王八当灵兽啊?”
    道清幽幽道:“这不是普通的王八,这是只...一尺来长的王八。”
    沈琼楼默默道:“还是王八。”
    道清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几眼:“续命生魂,不错不错。”
    沈琼楼心里紧了紧,殷卓雍漫不经心地跨出一步挡在她神情,道清又看了看他:“看来我当初的话是说中了啊。”
    殷卓雍恩了声:“国师料事如神。”
    道清呵呵一笑:“我就是你有帝王之相没有帝王之命,果不其然,命里无时莫强求啊。”他邀请道:“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沈琼楼追问道:“要钱吗?”
    道清果断道:“要!”
    殷卓雍拉起她的手往反方向走:“那就算了,有缘再见吧。”
    道清郁闷道:“缘分是佛家讲的,我是道家人。”
    沈琼楼想起这段莫名其妙地经历还觉得有点兴奋:“你跟国师认识?”
    殷卓雍懒洋洋地道:“当初父皇请他测国运的时候我见过他,方才那话就是他当初说的。”
    沈琼楼感慨道:“测的真准。”又扼腕道:“早知道就该让他帮我也算一卦的。”
    “有我在,你的命还用算吗?”他拉了拉她:“你不是要看日出吗?走吧。”
    两人选了个好地方等着看日出,她等着等着却坐在岩壁上打起了瞌睡,他摇头叹了声,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盖上,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早就冒出来了。
    她慌慌张张掀开披风:“日出呢?!”
    他斜眼看她:“出完了。”
    她悲愤道:“你怎么不叫我!”
    他哂笑:“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也不醒,难道把你硬拽起来?”他忍着笑,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乖乖别急,反正这里的日出和家门口的也没什么区别,你每天起早点就能看见了。”
    沈琼楼:“...”好想咬死他。
    日出没看成,她也不肯再在山顶待一天,只好满面怅然地下山回家,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真是困的狠了,便靠在他肩头打盹,不多一时马车忽然震了震,然后就是一阵震天的哭喊声,她迷瞪着眼睛醒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殷卓雍掀起车帘瞧了瞧,就见车夫也一脸懵逼,有个头发花白,穿着靛蓝粗布衣裳的老太太倒在马车前,不住地嚎哭起来,引得周遭不少人都来围观了。
    沈琼楼茫然道:“这是怎么了,马车撞人了?”
    车夫怒气冲冲地道:“回您的话,小的自问赶车技术不赖,刚才正好好地走着,这老妇人就突然冲出来,然后倒在地上就不起来了,非说是我撞了她!”
    沈琼楼扭头去看殷卓雍,见他也点了头,才知道是遇上碰瓷的了,两人为了出行方便,马车用的是普通马车,身上的衣裳也俱都平常,难怪这人敢盯上来。
    那老太太听见车夫说话,更加来劲了,赖在地上就不起来了,拍着地面嚎哭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撞了人竟然还托赖,老婆子命不值钱吗!”
    她这话好似吹了号角一般,人群里呼啦啦五六个长相凶恶的壮汉涌了出来,直接把殷卓雍的马车围住,挥了挥大拳头:“你们要是不给额娘看病,今天奏甭想从这儿过咧!”
    殷卓雍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见碰瓷的,似乎还觉得挺新鲜,沈琼楼除了囧还是囧,他们明面上没带什么人手,但护卫都在暗里跟着呢,哪里能让她碰的上。
    两人都不慌乱,完全一副看猴戏的表情,让那大汉更为恼怒,他显然也不是头一回做这事儿了,打了个眼色让同伙把马车围住,挥舞着拳头更凑近了几步,威胁之意甚是明显。
    沈琼楼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说我们撞了你娘...那就报官吧,交由官府处理。”
    那壮汉愣了愣,他干这事儿不是一回两回了,是见这两口子是外地人才敢合伙碰瓷,一般外地来的人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钱消灾吗?这俩胆子怎么这么大?
    他重重恐吓道:“不用了,看你们也不是存心撞人的,给我十两银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报官闹大了仔细你们吃牢饭!”
    沈琼楼正色道:“我们撞伤了你娘,良心有愧,叫了官差来判,吃牢饭我们也认了,谁让我们做错了事了呢!”
    殷卓雍笑而不语。
    大汉:“...”操,这什么人啊上赶着吃牢饭的!
    叫来官差他万一被识破可就完犊子了,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别这么死心眼,那牢饭是好吃的吗?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还不得给人活吞了去?”
    沈琼楼满面怒容,一脸正气:“世上竟有你这样不孝不义之人,你不要说了,我伤了人,坐牢也是我自愿,快去叫官差来!”她说着就吩咐人报官
    殷卓雍:“...”
    大汉:“...”
    围观的人心里也有数了,起哄道:“他们撞伤了你娘,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坐牢?”
    也是赶巧了,县丞正在附近办案,听闻有人被马车撞上就匆匆赶过来了。
    沈琼楼本来坐在马车上等着官员过来,没想到人来了却险些让她惊掉了下巴——竟然是许御!
    许御当初从沈家隔壁搬走之后继续考科举,得了个三等进士,这成绩实在不甚起眼,后来家里通了通路子,才让他到这么个小地方当了县丞。
    许御没看见两人,先对着那大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汉见躲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把他娘被撞的事儿复述一遍,许御还是有点本事的,自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转过头来就要问问马车中人,看见两人的时候嘴巴却张大了。
    殷卓雍扬唇瞧着他,沈琼楼随意瞟了一眼目光就掠过去了,许御心里砰砰乱跳,不知道是不是该跪下叫王爷,还是殷卓雍先开了口:“县丞大人既然来了,那就请您查案吧。”
    许御低低地应了个是。
    其实这碰瓷的手法并不高明,请了个老刑名过来问过围观群众,又看了看底下的车辙痕迹,摇头道:“马车并没有撞过人。”
    许御当然明白,别说没撞人了,就算真撞了也只能说没撞,于是道:“去,把那几个构陷他人的鼠辈抓了,送到衙门里好审问。”
    差役过来拿人,一片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声音,许御转头去看那马车,似乎有话要说,却见两人已经命车夫驾车走了。
    沈琼楼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权当旅途的一个小插曲,马车往前走了会儿看到家饭馆,她巴着车围子眼巴巴地道:“我饿了。”
    殷卓雍命车夫停车,带着她下车吃饭,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点了几盘地道的陕菜并主事,饭馆生意红火,没一会儿就坐满了人,只有他们旁边的一处桌子还空着。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刚才见过不久的许御也来了这家馆子吃饭,见到两人面带错愕,犹豫一瞬,还是在两人旁边那张仅剩的空桌子坐下了。
    沈琼楼没放在心上,殷卓雍自然更不会上心,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叮嘱她吃慢点别噎着。
    沈琼楼:“...”他就是在养娃。
    许御频频向这里张望,欲言又止,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才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王妃娘娘。”
    沈琼楼抬眼看着他:“许县丞有何事?”
    许御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道:“我们家搬走后我一直没见过娘娘,臣外出为官经了事之后才明白当初做的事儿实在是大错特错,一直对您心存歉疚,今日见到您了,想向您道一声抱歉。”
    她本来以为许御是因为怕她记恨才来道歉的,但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心里难免诧异,挑眉道:“许公子竟转了性子,可真是让我意外啊。”
    在她看来许御就是一自负风雅的公子哥,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嫌弃原身容貌,大概觉着只有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才配得上他。
    许御不复往日的俊雅,面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倒显得人成熟了些,顿了一瞬才苦笑道:“臣才到陕地不久,家父就让我向总兵的嫡次女提亲,总兵大人...不好说话,将我羞辱一番赶了出去,说我癞□□想吃天鹅肉...我那时候才悟到当初做的事儿有多荒唐可鄙。”
    说起来总兵虽言语羞辱他,但到底没对他做什么,他们家当初兴起的风波可比这个要大得多了。
    人就是得经过同样的伤害才能知道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沈琼楼回味着当初刚来之时,原身记忆里的难堪愤懑,缓缓道:“难得许大人能想明白,多少人一辈子也明白不过来。”
    许御笑了笑:“臣如今已经娶妻,相貌平庸,身份也不算高贵,但胜在为人贤惠,我也不是个有大能耐的,官做的也一般,和她日子过的甚是平淡,不过臣已经满意了。”
    沈琼楼叹了口气,人贵自知啊
    他缓了缓道:“臣不求您能原谅,只把歉意倒出来,心里也能放下了。”他说着拱手认真地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沈琼楼正想跟殷卓雍感慨几句,他就偏头似笑非笑地瞧过来:“我记得你当初对他穷追不舍过?”
    ☆、第109章
    沈琼楼道:“...这都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殷卓雍放下筷子擦着干净的嘴角,感叹道:“我只是觉得难过啊,你还没对我穷追不舍过呢。”
    沈琼楼:“...”对许御她也没有啊,这锅背的真的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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