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三个主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还是沈老夫人长叹了一声,摆手道:“你们下去好好想想吧,我也好好想想。”
    沈琼楼就在屋里等着陈氏,一进去就在她身边端茶递水左拧右拧的,知女莫若母,陈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叹了声道:“你就这般中意豫王爷?”
    说完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自家女儿连许御都能瞧上,更何况是哪样都胜过许御千万倍的豫王了。
    沈琼楼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喜欢他。”
    陈氏倒不避讳,继续追问道:“喜欢到想嫁给他?”
    原来她还犹豫过这个,那时候归根究底,是她对殷卓雍的喜欢不如殷卓雍对她的,现在是再不会了,用力点头:“我想嫁给他,除了他我也没想过嫁给别人。”
    陈氏自然不想儿女亲事跟宗室沾边,但也不忍心驳了女儿,为难道:“你姑姑的事你是知道的,还有你姨母,嫁进皇家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不是娘棒打鸳鸯...”
    沈琼楼想了想,叹了口气:“我知道娘的意思,可除了他,我也不想找其他人凑合,回头还是找个庵堂当姑子吧,从此断绝尘缘,不问世事。”
    陈氏被吓了一跳,后半句自然而然地就咽了回去,顿了半晌才无奈道:“罢了罢了,我回头找你爹商量吧。”
    沈琼楼搂着她哼哼。
    这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沈琼楼看见明姐儿和福姐儿吃上了儿童餐,蒸的嫩嫩的鸡蛋羹上头放了干贝和虾子,还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滴了秋油和香油,老远就闻到香味飘出来了。
    沈琼楼早就馋了,陈氏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鸡蛋羹,陈氏立刻领了两个丫头到厨下忙活,她也不可能让陈氏一个人忙活,自己也到厨下帮忙,另做了一份稍大的,特地嘱咐端给殷卓雍。
    陈氏瞧在眼里难免酸溜溜的,长出了口气:“都说女大不中留,你长这么大连碗面都没给我下过。”
    沈琼楼立刻道:“哪儿能啊,你和我爹祖母他们的还在锅里蒸着呢。”
    陈氏抿嘴一笑,这才满意起来,端了晚饭去跟沈木商量了。
    她上辈子听过一个段子,讲得是一对儿恋人先去的男方家,男朋友的妈妈想尽办法让女孩和自己儿子住在一起,到了女孩家,女孩妈妈则是想方设法让两人分开住。
    有些段子里包含着从古至今都不变的人生真理,比如现在,沈琼楼和沈木陈氏住一个院子,殷卓雍则被安排在沈老夫人院子里,有她老人家看着,别说是往日的福利了,就连撸个管估计都不敢。
    沈琼楼脑补了以上情节,头埋在枕头里哈哈大笑。
    沈老夫人显然没两人这么轻松了,她躺在枕头上辗转反侧一夜,半夜起来冷不丁瞧见屋里挂着的老太爷的画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向外间的江嬷嬷问道:“容香,你说...我这回该怎么办?”
    江嬷嬷也睡得不安稳,在外间笑了笑:“您觉得好就应下。”
    沈老夫人道:“我觉得好不好不重要,关键他要对三丫头好。”
    江嬷嬷起了身,帮她重新盖好被子:“奴婢斗胆说一句,当初魏王爷提亲虽没少下功夫,但现在想来大都是面子功夫,什么折梅吟诗,听着是风雅,但不实际,而豫王对咱们姑娘就不一样了,姑娘喝茶他先试冷热,姑娘下台阶他小心扶着,姑娘被冷风扑着了,他就站在前头挡风,也许没魏王做的事动人,但这心意却是实在的,过日子不就图个知冷知热的实在人吗。”
    沈老夫人哭笑不得:“你觉得豫王那样的...像是实在人?”
    江嬷嬷笑着摆摆手:“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王爷其他地方奴婢也不清楚,但至少他对姑娘的这份心意是实在的。”
    沈老夫人怔忪半晌,喃喃道:“你说的是。”
    她思索了一夜外加一上午,终于命人把沈木和陈氏叫来,喟叹一声:“这门亲事...我准了。”她盘弄着手里的念珠:“你们两口子若想应下,不必顾忌我,只管应下便是。”
    陈氏和沈木对视一眼,齐齐应了声是。
    其实三人的思考角度不同,但结果出奇的一致,陈想的是,闺女既然这般喜欢豫王,以后就是另嫁了她人过的也不快活,心里还是会惦记着第一个爱的人,难道要硬逼着她亲近不喜欢的人?那样硬生生凑对凑出来的婚事,只怕结局不会比桂姐儿好到哪里去,反正现在豫王也喜欢她,倒不妨试一试。
    沈木想的是他找不出拒绝殷卓雍的理由,有救命之恩就不说了,怕他纳妾娶侧妃,但人家也没有其他女人啊,担心人不好,但豫王的才干是数得着的,让人挑刺也难,担心齐大非偶,但他已经把姿态摆的足够低了,还想让人家如何?
    三人坐在正屋,心里的天平已经斜了过去,还是陈氏犹疑着道:“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就应下吧?反正咱们如今离豫王府近,就是出了什么事儿也能看着。”
    这时候屋外飘起了雪花,殷卓雍撑着伞送沈琼楼过来,大半伞都给了沈琼楼,她身上还是干干爽爽的,他一边肩膀却已经湿了。
    沈老夫人瞧见这一幕,微微闭起眼,慢慢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下吧。”
    ......
    宋喜是个有先见之明的,虽然去金陵的时候不方便把自己姨娘带上,但却托人把她早早地送到蜀地来,姨娘比她晚几天到,她去安排好的住处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屋里空空如也,把她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她托的人就是江川,毕竟他是王府上下唯一能准确叫出她名字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于是立刻找到了这位总管问话:“管事,我去三北巷子里那边怎么没瞧见我姨娘人,你把他安置在哪里了?”
    江川道:“你租的那间屋子漏雨漏风,听说你姨娘又有寒病,怎么能住在那里?”
    宋喜皱眉道:“您至少得跟我商量一声啊。”
    江川哦了声:“我正要找长史商量,没想到你人就过来了。”
    宋喜没了话说,只好道;“有劳总管费心了,不知道总管把我姨娘安置在哪里?”
    江川道:“我家。”
    宋喜:“...”她突然想起来沈琼楼常说的一句话,这特么就非常尴尬了。
    江川慢慢地道:“我家里不小,空屋子也多,你若是想,也可以一并搬进来。”
    宋喜:“...谢总管好意,我不用了,改日就把我姨娘接回来。”
    江川慢慢地肃了神色,神情高深莫测起来:“说到好意,我想问问长史,你传出来我和陈管事的事儿,也是出于好意?”
    宋喜:“...”她发誓,她回去真的再也不看龙阳本子了。
    ......
    沈家人虽然有了决定,但还是想帮沈琼楼摆摆架子,拖了几天才答应下来,沈木对着殷卓雍道:“王爷自己来提亲固然是好的,只是有些草率了,不如请个媒人来...”
    殷卓雍难得腹诽,当初请睿王来被你们一口回了,现在又不能把睿王从京里拽过来,唔,听说宁国公和成国公来川蜀游玩,把那两个老东西拽过来提亲倒是不错,于是笑着点头应了。
    沈木又道:“还有按着惯例,女儿出嫁之前都应该呆在娘家,正好拙荆也思念女儿已久,王爷不妨先回去准备婚事,让楼儿在家里也学些为人.妻的道理。”
    殷卓雍微笑应了。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这两条应了便可,沈木再无其他要求,颔首退了出去,殷卓雍只好两个人过来,一个人回去,但想到再熬一阵就能把乖乖娶回家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还是安分地回了王府。
    而沈老夫人正抓紧时间向沈琼楼传授宅斗技巧:“...王爷要是真领人进门,你也别心慈手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只要自己过的舒坦痛快,管别人是哭是笑?先下手为强才是正理!”
    语气谆谆,仿佛看到了她未来的宅斗之路。
    沈琼楼:“...”厉害了我的老太太。
    ☆、第89章
    沈老夫人想到沈桂的惨死心头就一阵发闷,恨不能把毕生的人情世故全部传授给她:“...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正儿八经的王妃,他要是有了旁人,你就拿出王妃的款来,该打打该罚罚,人都是这个脾性,只要你先把人拿住了,她们以后必然不敢随意冒犯,若是实在不行了,就到娘家来问问我和你爹娘。”
    沈琼楼听她这预防针越打越不着边际,连连摆手道:“你都扯到哪里去了,我这亲还没成呢。”
    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指头:“你别不当回事,等到时候就完了。”她说着叹了声:“如今咱们家这境况,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护不住你啊。”
    她这辈子大起大落都经历过,对沈家败落的事儿也并没觉得十分悲惨,但到沈琼楼要出嫁的时候却难得为孙辈前途发愁起来,难道让她以知县闺女的身份嫁给王爷,被人瞧轻了去?
    还有沈念文和沈岑风都是有功名在身的,难道一辈子只能在衙门里做个衙役?
    沈琼楼见她面露愁容,想了想道:“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三皇子和德妃娘娘被查出这些年在宫里兴风作浪的事,皇上一怒之下已经命人去问罪,自己也气病在床上,说句难听的,若圣上...不成了,之后就是太子继位...”她递给沈老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老夫人眼睛微微一亮,沈家在昭睿帝还在的时候发迹是不可能了,但一旦昭睿帝嗝屁,太子执政,沈家何愁不复起?
    她沉吟道:“咱们家在宁县都待的僵了,回头等你老子回来,把这个消息跟他说说,让他仔细筹谋筹谋。”她说完又叹了口气:“你的嫁妆也得商议着置办了。”
    其实沈琼楼的嫁妆,打从她呱呱落地的那天起,家里的长辈就开始一件一件帮着置办了,本来是不用发愁的。不过沈家被抄没之后,那些东西自然也都没了,只好重头准备着。
    晚上沈家家庭小组会议召开,沈老夫人头一个开了口:“三丫头马上就要出嫁,其他的先不说,至少像样的陪嫁得拿出一份来。”
    她略一思忖又继续道:“当初你们祖父就怕哪天家里生了变故,也有所准备,几处地契和店铺都托松哥儿照看着,按着咱们沈家的规矩,闺女和儿子是一般的,我把那些地契店铺平均分了分,拿出四分之一来陪嫁给三丫头,你们可有意见?”
    众人自然都无异议,沈老夫人又转向邵氏:“老大媳妇,你呢?”
    邵氏苦笑道:“娘这么问可就是折煞儿媳了,儿媳教出这么个祸害家门的孽障,哪里还有脸置喙楼儿的陪嫁?不如把志哥儿那份也给楼儿吧,我到底养了楼儿这么多年,手头多少还有些积蓄,也来给她添妆吧。”
    她是个聪明人,就算先不说养了沈琼楼多年的情分,也知道自己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争来再多银子也没用,倒不如好好把和沈琼楼的情分拢住了,以后多少是个依靠。
    沈老夫人却摇头:“志哥儿那份就不必了,明儿和福儿现在还小,以后长大了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邵氏低低应了,陈氏想了想道:“我当年的嫁妆,也为了应急准备了些,楼儿高嫁不易,我打算分成两份,把其中的一半给楼儿,剩下的留给念文和岑风。”
    她是跟沈老夫人说话,瞧得却是沈念文和沈岑风两个人,怕兄妹三个因此生了嫌隙。
    沈念文并无所谓,这银子是他娘的又不是他的,她给谁不给谁旁人都无权置喙,反正都是血亲。再说沈桂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可见女子高嫁确实不易,于是点头道:“由娘做主。”
    沈岑风也很无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要钱要权得自己挣,靠着老子娘的积蓄实在太丢人了,说出去失了他男人的面子,矜持地颔首:“娘说了算。”
    沈琼楼叹了口气:“多谢大哥二哥了。”这家人真的很好。
    沈念文和沈岑风动作出奇一致地摆摆手,表示小事情啦。
    沈老夫人叮嘱道:“那些店铺和田地都在南边,你得派可信的人去盯着,每年的租子和出产心里得有数。”
    沈琼楼点头记下了,她忽然想到沈松给的那张红契,掏出来道:“这是我去南边的时候,堂伯让我给您的。”
    沈老夫人瞧都没瞧就推了回去:“你堂伯前些日子来信给我说了,既是你想的点子,你就收着吧,以后有什么新点子了告诉你堂伯,算是谢过他了。”
    沈琼楼举手道:“我近来当差的薪俸和上头给的赏赐也有不少,可以都用来买田地。”
    陈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我们楼儿长大了,能自己给自己挣陪嫁了。”
    现在陪嫁的田产铺子都敲定了,但这些东西都是记在小小契纸上的,是里子,一般人也见不着,陪嫁的东西才是真正给旁人看的,是面子,东西多寡关乎娘家人和出嫁女子的脸面,古人说十里红妆之荣华繁盛,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下沈老夫人和陈氏都犯了愁,宁县并不富裕,也没甚好东西能买,当然真正的好东西现在也买不起,所以别说十里红妆了,就是五百米红妆都不一定凑得齐。
    幸好剩下的四千五百米被殷卓雍包圆了,他没过几日就打发两位国公上门提亲换了八字草贴,再过几天就送了聘礼过来,首先一对活大雁自然不能少,然后就是各样的绸缎布匹,还有打成十二生肖造型的金子,各种金银首饰,明前上好的茶叶果品,剪裁好的华美衣裳,还有几十年的陈酿等等,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
    品种之全,数量之多,好像他打算在沈家开个杂货铺子,而且沈家院子里都快放不下了。
    沈老夫人虽对这桩亲事不甚满意,但瞧见这般厚重的聘礼,也知道豫王的心意了,但却更加发愁,按说聘礼和陪嫁是相若的,她们东拼西凑的嫁妆勉强够嫁女儿,但跟这般聘礼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殷卓雍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所以这回不但请了两位国公夫人过来,还把安嬷嬷也派了过来。
    安嬷嬷对着沈老夫人先是福身一礼,然后恭敬地拿出一张单子,笑道:“我们王爷知道贵府近日遭逢大变,对贵府千金的亲事难免为难,王爷不忍贵府为难,所以特特置办了嫁妆来为贵千金撑脸面,这便是嫁妆单子,还请老夫人和老爷夫人过眼。”
    沈老夫人微微蹙眉,先是浅浅还了个半礼,然后才道:“劳烦王爷了。”她往那单子上扫了一眼,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却分毫不露:“已经让王爷破费不少,怎好让他再破费?”
    安嬷嬷本觉着这门沦落到男方出陪嫁的亲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见沈老夫人和沈木陈氏都是神情自若,举止有度,不由暗忖,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如今虽败落了,那份眼界气度还是有的,把轻忽的心思收了些:“老夫人客气了,等再过些时候贵府千金过门,您和王爷便是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
    沈老夫人本来不想要,但在傲气和嫁女儿的脸面里迟疑片刻,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又慢慢道:“亲兄弟尚还要明算账呢,现下沈家这境况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不过我在这里说一句,劳烦嬷嬷转告王爷,沈家若有一日还能起复,这些东西我们就原价奉还。”
    安嬷嬷略略一怔,把礼行的更恭敬了些:“老奴一定转告王爷。”又道:“老奴能否见见姑娘?”
    沈老夫人知道,宗室娶妻之前都会派个嬷嬷来教导规矩,这回因为豫王成亲赶得急才免了这道程序,所以见见也并无不妥。
    沈琼楼正在瘫在屋里看书,安嬷嬷显然不知道葛优躺这个很时髦的姿势,见着她这般模样,额角重重地跳了跳,先行了个礼:“给姑娘请安。”
    又紧紧皱眉:“姑娘这般做派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回头进了王府若在这般,丢的可不光是您的面子,更丢了王爷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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