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 作者:吕天逸

    &有钱——吕天逸(35)

    不待他言语,殿中擦拭浮尘、堆叠书卷、更换织毯的仆役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无人出言请安,他们仅躬身施礼,旋即保持着半躬的姿态,鱼群般静默有序地涌出殿门。仅一眨眼的工夫,殿中已不见半个仆役。

    榻上那活物似乎对来人有所感应,剧烈地挣扎起来。它力道奇大,挣得床脚也跟着弹跳,咣啷咣啷直响。来人身着白衫,端方温润,眉目含笑,本是一副英俊和善的样貌,看久了却莫名让人瘆得慌。他缓步上前,掀起床帘。

    活物的模样骤然清晰。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谪仙般俊美,面颊透着几分病态的潮红,不着寸缕,乌发蜿蜒成暗河,白净的身子横陈在若榴花织纹的金红缎被面上。像一块清冽的寒玉,教人想握了在手心,捂得热烘烘,再摩挲得滚烫。

    这一幕本该是纯然的艳情,可这男子自脐下开始便不成人形,连接着上身的,竟是一条长逾丈许的龙尾。那龙鳞呈靛青色,逐步向月白过渡,及至大约是龙腹的部位,便仅剩少许极浅淡的蓝。这么一来,倒也难说这一幕究竟是艳情还是诡异。

    这半人半龙的男子从头到脚被细绳缚住,细绳呈草黄色,像光滑的麻绳,既弹且韧,随男子挣扎变换长度,不会将他勒痛,却也绝不会被他挣开。

    来者伸出一指,挑起细绳捻弄片刻,慢声道:那条蛟龙的筋,我抽给你了。

    他又指向大殿东南角。

    那一处,自梁柱垂下许多细韧丝线,缠绕并悬吊起一副灰白龙骨。龙骨长逾十丈,皮影戏中的皮影一般,被丝线屈辱地摆布成一副腾云驾雾的姿态,前额利角如弯月,是条蛟龙。

    来者温声道:骨头也剃给你了,摆成什么姿势,随你高兴。

    半龙男子浑身战栗,乌金瞳仁亮得灼人,自情欲难耐的亢奋中浮起几分畏惧。

    来者邀功般掰着手指细数:内丹挖给你吃了,脑髓叫我吸干了,血肉今日已拿去喂了狗这仇报得可还满意?

    男子听见脑髓二字,打了个哆嗦,脸上血色失了大半,似是极为忌惮,眸光锋利如刀,死死盯住来人。

    来人是一只犼。

    据载,犼形似白兔,与讹兽沾亲带故,性情狡诈善欺,以戏耍玩弄无辜生灵为乐。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犼原形貌似孱弱,却自有一套狩龙的本领,嗜吸龙脑髓,民间有一犼可斗三龙二蛟之说,蛟龙之流见了犼,正如兔子见了鹰,除去惊惶逃命别无他法。

    好在龙族亦分三六九等,如螭、虺、虬、蛟,它们虽隶属龙族,位阶上却只算是灵兽,化不出人形,亦无元神转世的本事,犼将它们敲骨吸髓,就好比凡人吃猪脑花。应龙、青龙、烛龙之类才算得上龙族神兽,神兽元神不死不灭,记忆世代传承,同为神兽,犼不会将他们列入猎食范畴。

    但不愿吃与不能吃是两回事儿,天晓得那嗜吸脑髓的恶兽会不会忽地凶性大发,乱杀一气,因此龙族神兽见了犼仍旧会惊得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被龙筋五花大绑的男子真身是条应龙,名叫景霖,并非由虺一步步修炼而成,而是脱胎自天地灵气,得洪荒时期诸神封赐,受命统御黄河水脉,保黎民安居乐业。他自诩血统纯正,受万民敬拜,万兽景仰,自视甚高,桀骜狂妄,瞧不上那些在沼泽泥潭中打着滚修炼成应龙的毒虺,更别提区区一条小蛟。人一旦傲慢得失了分寸,阴沟里翻船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可任谁也想不到,这船能翻得这么狠。

    内丹受损事小,修回来便是,被天敌趁机掳去囿于牢笼,日夜才是天大的祸事。

    那只犼忽地伸手,覆住景霖龙尾。

    龙尾正中有一道纵向裂隙,并不起眼。

    覆在裂隙周围的鳞片较其他部位鳞片轻薄小巧,且柔软异常。外观是锋锐鳞片,可手指轻轻一捏就弯,柔如羽毛。

    这地方让人碰了,景霖如虾子般猛一弓背,剧烈弹跃,躲男子的手,惊惧惨白的面孔腾地红了回去,红得像个怀春少女。

    男子却像没留意到景霖的激烈反应,容色如常,嘴上还说着不咸不淡的废话: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放肆!景霖扭着龙尾拼命往床角缩,喉结滚动,半是恐惧,半是情热,却仍端起架子喝骂道,哪来的狗胆?!敢对本座动手动脚!

    是我僭越了。男子轻巧地收回手,起身,放下帏幔,温和道,你好好养伤。

    滚回来!片刻安静后,帐子里那人咆哮。

    男子一撩帐帘,乌黑眼珠直直扫过去,片刻前端方和善的假象一扫而空,唯余炽烈贪欲。

    毕竟是天敌,景霖怂得一缩,被龙悦香强行激起的发情热被这一眼盯得凉了一半。

    脑仁儿疼。

    又怕我了么。男子单膝跪到榻上。

    笑话,本座会怕你?景霖梗着脖子,哆哆嗦嗦地琢磨措辞,还想摆摆谱,训斥两句,待会儿若是被这小兔崽子弄得哭喊起来也算扯平了。

    怕也晚了。话音未落,已被封了嘴。

    香艳漫长的一场梦。

    沈白睁开眼,重重抹了把脸。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仍然是现耽~只有第一章 是古代背景,因为是前世~

    可能有点强制爱的意思?不过我就算搞强制爱也不会真的很强制本质仍然小甜饼景霖如果不是太沙雕那倒也算是美强惨吧,可是他太沙雕(

    本来想索性鸽一个月存稿,结果发现有人以为我封笔,紧赶慢赶(?)先更一章自证清白写着呢,就是慢,不用担心,别信那些说得特邪乎的,我就是嫌社交平台杠精太多,动不动给我气蹦起来,气来气去觉得还是晋江可爱,就打算弃用一段时间社交平台,反正读者都知道我是在晋江写文的(大概),也不耽误看文。

    就这么点儿事~现在戒了社交平台省下不少时间打游戏,巨开心~

    景霖:原来是馋我身子,早说啊,还以为你馋我脑花呢。

    第45章 狼爱上羊(二)

    这是沈白办公室内置的私人休息室,封闭、吸音,合上门,四周静谧黑暗,如置深海。

    沈白起身,拢一拢凌乱的额发,回身,摸一把床。

    梦境炽烈艳情,他流了许多汗,浅灰床单洇湿一片。

    梦源自前世。

    几十年前,他在与妖族的争斗中陨落,二十五年前元神复生,由担任神兽监护人的叶辰抚养长大。

    神兽肉身消亡后元神不灭,若条件适宜,则会自行汲取灵气,缓慢重塑身体。当重新孵化出的身体尤其是脑部生长成熟后,这一轮生命周期之前的记忆便可经元神回流入躯体,包括经历、知识,乃至情感。

    但这种跨越生命周期的传承并不牢靠,毕竟元神并非可自由写入读取的电脑磁盘,这种记忆传承的速度基于每个个体不同的生物构造而存在差异。

    好比沈奇,脑沟平滑,二十好几仍然是个质地纯粹的二逼,仅能在梦中捕捉少许模糊的前世碎片,目前全靠叶玄讲,搞不好要等到三十好几才能真正解锁来自前世的记忆。

    至于沈白,脑力超群,过目不忘,五岁就获得了追溯前世的能力,记忆回溯对他来说就像翻阅文献一般清晰简便,但他对此并不热衷,因为忆起的大抵是漫长岁月中的无聊琐事。

    北宋天禧三年正月廿八巳时二刻,以山泉冲泡青城雪芽,佐以糖蒸栗粉糕,檐下掠过瓦雀三只。

    北宋天禧三年正月廿八巳时三刻,青城雪芽喝光了,糖蒸栗粉糕也吃完了,檐下掠回信鸽一只,龙潭山有只相熟的狼妖生了个大白胖小子,飞鸽传书来讨贺礼。

    北宋天禧三年正月廿八

    一个莫得感情的记忆读取机器。

    直到他成长到少年时期,伴随着一些隐秘的性征发育,在荷尔蒙的激发下,某种炽烈浓稠到几乎令人不适的爱欲骤然冲破冗杂的记忆洪流,汹涌而至对象是景霖,那条应龙。

    景霖在几十年前为封印妖族将内丹燃烧殆尽,刹那苍老万年,濒临陨落,幸得叶辰收留照料。这些年叶辰种植的灵植灵药没少给他用,总算帮他恢复了一具好皮囊。

    皮囊恢复了,脑子却始终不太好使,记忆也七零八碎,忘了不少,偶尔状态好,能恢复一些片段。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在某朝担任国师、受万民膜拜的那一段。

    他时而清醒,大抵明白时代变了、光屁股飞上天会上热搜、人人平等、老百姓普遍信科学,于是顶多宅在家里发发小脾气;时而又糊涂,怒斥这届庶民不行,不上供也不磕头,动辄离家出走招揽信徒,随即被街上那群讥讽他您有病傻子吧邪教,报警了的朝阳区群众气得蹲在桥洞底下抹眼泪当然,这事儿不能全赖受伤,景霖就算不受伤,脑子也不算灵光。

    至于前世跟沈白那段情像是丢得干净,一丝儿也没想起来。

    忽然手机提示来电,沈白接起,午睡刚醒,一把散淡倦懒的嗓子:喂,辰哥。

    电话那边说了几句什么,他听着,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好,马上到。

    休息室内有衣帽间,纵使考虑到区域有限设计得较为简便,各式西装、衬衫却仍多得人眼晕。

    犼狡黠多智,善于谋算,常行商贾之道,每当通过行商获取金银财帛,需将所得半数散济贫苦之人,此为天职,与应龙布雨同理。沈白前世是商人,这辈子也一样。他自小成绩优异,跳过几级,学位拿得早,成年不久就利用叶辰这些年为他积攒下的公司分红进行创业,率团队进军人工智能领域,并顺利拿下不小的一块市场,眼下身家已是天文数字,他一手创办的慈善基金会在国内风评也是数一数二的。

    沈白起身换衣服。一身定制西服,腰线劲瘦,愈显肩背平阔,色调贵重内敛。他立到镜前正一正领带,十字星玫瑰金袖扣暗光流溢,半布洛克皮鞋雕花精细,Antaeus挥发出的海狸香予人强烈的肉欲暗示。大体绅士文雅,与他素日风格相符,细节处却闷骚得像头求偶的公兽。

    他身姿笔挺,阔步走出休息室,突如其来的荷尔蒙飓风将办公区午后昏昏欲睡的员工们刮得五迷三道,胆大的老员工出言调侃:老板约会去啊?

    沈白笑笑,帅得惨绝人寰:嗯。

    办公区登时哀鸿遍野,姑娘们心碎一地。

    从派出所大门里走出两个人。

    是叶辰和景霖。

    叶辰的容貌停驻在二十出头,为免露出马脚,早已淡出娱乐圈。沈默风奖项拿遍过足戏瘾,也随他归隐继承家业,夫夫二人如今专注集团经营,日子过得像对隐居的神仙。

    景霖走在身旁,黑布滚金边的直裾深衣,乌发及腰,暗金瞳仁溶着天光,亮得像含了水,打眼一看像是从哪个古装片场跑出来的大明星。

    叶辰忍了又忍,没忍住,打算和景霖说说他这动不动出门瞎溜达想回家又青年痴呆找不着家的毛病找派出所倒是找得挺麻溜,仗着人家民警同志不跟傻子计较在派出所作威作福,妄图复辟封建帝制,他好当国师。

    您就是监护人?您可算来了,我们轮流给他当御前侍卫,都当仨钟头了!小民警气鼓鼓的,还要宫女,不给就闹!

    叶辰赔笑,签字领人。

    派出所外,叶辰好声好气道:景哥。

    景霖猛抽一口气,胸廓骤然隆起。

    叶辰没留意,继续道:之前不是说好

    景霖竭力怒哼:哼!!!

    哼得太用力,全身都跟着一蹦跶。

    叶辰:

    叶辰定了定神:不是说好出门前先和我们说一声吗?

    景霖昂头,容色倨傲,唇瓣红软柔润,吐字却尖硬如钢钉:本座行踪何须向尔等小儿报备?!

    叶辰好脾气地沟通:那我给您的手环呢?上面有地址,您打个车给司机看一眼,就能回家了,车费您到了叫我们付。

    呵!景霖冷笑,眸中精光暴闪,还敢提那破圈儿,本座莫不成是尔等养的狗?!

    这脑子显然正坏得起劲儿,叶辰默然,决定先不费口舌,等他糊涂劲过去再说。

    片刻静寂后。

    景霖:哼!!!

    身体康复后没了拐杖,想震慑这没大没小的凡人还真缺个趁手的物件儿。

    那您先跟我回家?叶辰耐着性子商量。

    不回。景霖容色冷肃,姿态端庄,踱至路边站定,日日教你圈在家里,都要闷出病了,本座就在这里观赏圆脚马,此物甚为滑稽,多少能解解闷。

    叶辰下午还有事,耗不起,扭头给沈白打电话:派出所闹半天,还不回家,要在马路边看大汽车。

    景霖脑子糊涂加记忆障碍,唯有本能尚存,知道畏惧天敌,犯浑时打人毁物怼天怼地,可沈白一出马,登时就会缩成一团龙球。这么些年叶辰一制不住他就请沈白出手,景霖要是浑得厉害,甚至会被叶辰打包送到沈白家小住,住个十天八天再出来就会老实好一阵子,根本少管所。

    二十分钟后,沈白赶到。

    来接景霖,他没叫司机,自己开车,通勤用的纯黑迈巴赫优雅地滑行到路边。

    他下车,径直朝景霖走去。

    他上辈子混账事没少做,对景霖肖想多年,待他伤重乘人之危,哄着诱着半强迫着把人搞上手,尤爱欣赏那张傲慢狂妄的脸一次次软化乃至羞窘难耐的模样。现在景霖糊涂得几近可怜,他也像是终于长出了一丝良心,有再多机会也不曾逾越半分,强捺着性子等景霖恢复。

    跟我回去。沈白走到景霖近前。

    景霖瞥他一眼,一怔,嚣张气焰全无,咻地缩到叶辰身后。

    这样的反应沈白早已习惯,景霖对他向来是畏惧加不甘,常常被他吓到面色雪白,还不忘哆哆嗦嗦放两句狠话。

    听话。沈白温声哄着,往叶辰身后绕,叶辰配合他,侧身一躲,把景霖暴露出来。

    景霖躲闪不及,死命低着头,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脖子撅折再将脑袋塞进胸口。沈白还没见过这种怕法儿,双手抄着兜,好玩地一哈腰,观察景霖的脸。

    放放肆!景霖面颊红得怪异,目光游离,结巴着吆五喝六,本座、本座是你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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