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罪,还不从实招来!”
    ......
    短短半个时辰,对齐鹤瑞他们堪比一个世纪漫长,直到案桌传来沉重的打板声,顾氏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戚相思,从她认识敏莺到来齐府这七八年的事,她竟然全招了。
    魏姨娘和敏莺纵使死的再惨,她们的仇也已经报了,有什么理由让她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揭穿自己的身份,连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在刑部公堂这样的地方,连带着齐府帮着隐瞒身份的事也招认无疑,要拉着齐家一块儿下水。
    王氏反应的极快:“敏莺,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就算当初齐府对不住魏姨娘和你,没有及时接你们回来让你们受苦,可这几年齐家待你不薄,老夫人更是对你疼爱有加,你二伯得知你对学医有兴趣还送你进了太医院悉心培养,你身上流的可是齐家的血脉,再怎么赌气也不能说自己不是齐家人,更不能在公堂之上开这种玩笑!”
    戚相思扭头看她,神色平淡的很:“二夫人,你别弄错了,我身上流的不是齐家的血。”
    可王氏岂是她这样几句就肯承认的:“孩子,再多的怨恨也该放下了,如今你和彦戎过的好就是魏姨娘想看到的,你何必拧着性子说自己不是齐家人,给荣大人添麻烦呢。”
    “是啊,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公堂之上你可不能耍这种小性子。”齐鹤瑞紧跟着劝道。
    放下?
    戚相思嘴角一扬,仇都还没报怎么放下。
    此时荣大人又问:“帮人认祖归宗何须用冒用身份,之后还隐瞒身份进了太医院,你是何居心!”
    “回大人的话,民女去齐家的原因有二。”戚相思捏了捏袖下的拳头,耳畔响起在牢里时那老人家说过的话,脸上浮了忧伤,“一是为了替齐莺讨个公道,让她和她可怜的姨娘能够回到齐家,不必孤零零的留在惠州的山头上,民女不想冒用什么身份,但当时我若不这么做,恐怕连起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他们更不会相信我所说的,我也没法替她们讨回公道。”
    顾氏眉头微皱,魏姨娘和敏莺的事说完了,那这其二又是什么。
    与顾氏反应不同的是,王氏心中渐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至于隐瞒身份进太医院,其实也是齐家二老爷的安排,他见我有学医的天赋,以让齐彦戎去渭南书院为交换条件,让我去太医院学医,将来好入宫在安乐堂当差,在内宫中有个接应,为他所用,替齐家讨好。”
    王氏蓦地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敏莺,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伯,他力排众议把你送入太医院,难道你就这样报答!”
    戚相思抬起头,噙着一抹从容,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其二,我顺从安排去太医院,是想借机入宫见皇上。”
    “所为何事?”
    “伸冤。”
    ☆、第152章
    刑部公堂后的屋子内,荣大人眉头紧蹙坐在案前,桌上是已经翻了好几遍的案卷,为首的卷上赫然写着几个字:戚家三十四口灭门案。
    这是十五当晚誉王派人送过来的案卷,当时他还不明白誉王爷的意图。
    三年前太子贩卖私盐通敌叛国一事牵连出了永州不少案子,戚家灭门案就是其中一件,但这案子拿到刑部还没由他仔细看就被誉王拿走了,一拿便是三年,他也就没下力去查。
    可如今他是明白了,十五深夜派陆侍卫送来这些,十六一早府衙那边就把齐家五小姐押送了过来,拿到那些证词时他还奇怪赵王爷怎么搀和到里面去了,再对比今日公堂之上这戚姓女子所说的话,便都清楚了。
    可想清楚对于荣大人来说并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这样的案子还不如破不了,就是破了他也不愿拿这功劳,且不论那齐家,就是一头誉王一头赵王就够他烦的。
    赵王爷要这女子身败名裂,最好治个重罪;誉王爷却要为戚家翻案,给这女子伸冤,最关键是戚家这陈年旧案,着实是个烫手山芋。
    “大人。”一旁的属下提醒,“今早陆侍卫还送了一封信过来。”
    荣大人精神一紧:“快去拿来!”
    等他看完了这封信,整个情绪却没有比刚才好多少,不过有了些劲:“你去替我把官朝服取来,我要即刻入宫。”
    ......
    一阵风刮过京都城,将齐家五小姐入刑部大牢的事给宣传的沸沸扬扬,齐家五小姐是别人冒名顶替的,真正的齐家五小姐在四年前已经病死在永州;这个冒名顶替的人,犯了欺瞒之罪前去太医院,为的竟是告御状,她的真实身份是八年前永州南县戚家灭门惨案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而惨案的元凶就在齐府,齐家二老爷齐鹤年。
    这样的情节简直比茶楼里说书用的话本子还要迂回曲折,不消两日功夫,满城皆是这件事的消息。
    话说永州南县的戚家在当地也算是乐善好施的大户人家,家中长辈行医多年,妙手回春,尤其是戚家的老太爷,一手好医术救过的病人无数,帮助过的百姓也不少。
    可这样的善心大户竟在一夜之间突逢巨变,毫无征兆缘由,一家老小葬身火海,无一逃脱,而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出去游历的齐家二老爷齐鹤年途径南县,还在戚家暂住过几日。
    案子发生之后无人给戚家人收尸,县衙匆匆了结案子上报永州,永州却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上报朝廷,直到三年前永州大批官员落马这案子才传到京都,时至今日才查出元凶。
    戚家虽为人低调但其家产并不少,当年县衙派人过去时却没剩下什么了,到底遗失了多少东西无人知晓,可齐家在齐家二老爷回来后的变化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不知外面得了什么好境遇,家产变得更丰厚了,齐家还因齐鹤年呈上的一尊药鼎得了圣宠,好处自然不用说。
    流言蜚语惹人忌,更何况是事实,刑部审理案子的结果还没出来,京都城中已经将齐家二老爷夺人钱财杀人灭口的罪行给描述的清清楚楚。
    而这些传言,齐家如何都压不下去。
    王氏为这件事接连两日失眠,信一封封往南边去,要忙着托人托关系打探宫中和刑部的消息,应付过了那些前来敲边鼓的亲戚,还要稳住和女儿有婚约的曹家。
    “夫人。”
    堪堪喝了一杯水,外头丫鬟匆匆进来禀报,碧秋院那儿老夫人急着要见她,王氏拖着一身疲惫赶到碧秋院,方氏和顾氏已经在那儿等候,王氏跟着林妈妈进去,内屋中的齐老夫人见她进来,情绪激动的很:“鹤年回来了没有,快叫他回来!”
    “娘,已经派人送消息去了,老爷看到后会立马赶回来的。”王氏到床边安抚她,原本外面那些传言的事是瞒着老夫人的,可不知怎么的昨天傍晚被她知道了,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嘴里絮絮叨叨念叨的都是有关老爷的事,没半个时辰就要催问老爷回来了没。
    “不好了,不好了。”齐老夫人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他们要来拿命来了,老二啊,他们这是要来拿命来了。”
    “娘,那些传言不可信,都是胡说八道,刑部到现在都没问罪齐家,也是没有证据,等老爷回来这件事就会过去,您不要担心。”
    可齐老夫人听不进去她的话,眼底充满了悲戚,嘴里一直念叨着“偿还”“不好了”“报应”之类的字眼,比起前几日的清醒,如今像是魔怔。
    劝不住也不能看着她这样,王氏让侍奉的丫鬟给老夫人服下安神定宁的汤药让她好好睡一觉,和林妈妈一起到了外屋,与顾氏他们商量起了后续的事。
    “自从得知五姑娘被抓去天牢,老夫人整夜整夜睡不好,昨天又听到那些事,老夫人越发担心二老爷。”林妈妈也是几宿没有合眼,她更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再这样下去,老夫人这身子可吃不消啊。”
    王氏转而问方氏:“大嫂,十皇府那边可有消息?”
    方氏摇了摇头,女儿是有意帮忙,可素来疼爱女儿的十皇子却态度明确的很,这件事他既不插手齐家也不插手刑部,齐敏画能做的少之又少。
    “老爷前阵子送信来说到了永州,这一来一回的,现在应该到南淮了才是。”快马加鞭送信过去,等那边收到再赶过来最快也要一月多时间,眼下的情形已经很糟糕了,可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更糟的事情来。
    “二嫂,刑部会不会派人把二哥带回来?”顾氏那日在公堂上听了那些事后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三十四条人命与二哥有关,这简直不敢想象。
    “老爷他没有罪。”王氏脸色一凌,显然是顾氏的话戳到了她最在意的地方,语气不免也有些责备,“外面沸沸扬扬闹腾这些并不可信,怎么弟妹也这么想。”
    在这齐府中二房执掌中馈,对其他两房向来有些高居的意思,顾氏的脾气也从来不与她多亲近,可这事儿上迁怒又什么意思呢,顾氏浅浅一笑:“二嫂你太紧张了,刑部派人去找二哥不过也是照着走程序,总是要二哥亲自到场才能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么。”
    “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是无中生有之事!”王氏心中一口郁气,想想还是不对,从老爷招待范家人开始就没太平过,她那时就不赞成继续把人留下,可老爷总说自有主张,如今演变成这样更不知从何下手才是。
    顾氏嘴角微抿了抿,撇开别的不说,就是那药鼎的来历,恐怕都说不清。
    “兹事体大,也不能等鹤年回来。”方氏话到了一半顿了顿,问询王氏,“之前请来说要一块儿做生意的范家人,不说是从株洲来的么,那时还带敏莺一起出去,他们和敏莺有什么关系?”
    “大嫂,既然敏画那儿不便插手,这件事我还是另想办法。”王氏没有回答方氏的话,脸色阴沉沉的直接走出屋子离开了碧秋院,留下方氏和顾氏面面相觑。
    见方氏脸色不太好,顾氏出言安慰:“大嫂不必在意,二嫂只是太担心二哥的事了。”
    方氏摇了摇头,妯娌多年,要是就因为这么几句话在意,那她早该郁结死了:“只是这事,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缘由。”
    “莫说大嫂了,我这做主母的都是一头雾水,去刑部的那天,原以为能把人平平安安带回来,谁能想到那些呢。”顾氏沉吟片刻,“大嫂你可还记得八年前二哥游历回来的时候带的那些东西。”
    “你是说送到各房的东西?”
    “也不是。”顾氏转头看内屋方向,眼底闪过一抹晦涩,“你记不记得当时送给母亲的那尊玉露点松。”
    “记得,说是从永州那儿寻来的灵玉,山泉水滋养能够使得屋内的人安神定宁,结气养心。”方氏对那尊玉露点松的印象很深刻,雕琢精致,灵气逼人,又说是天然养成,十分难得,那阵子老夫人将它放在屋内,不知是心理缘故还是确有奇效,睡的都踏实了许多。
    “二哥说起过不少游历的事,唯独是往南那一阵提的并不多,可送给老夫人的玉露点松是永州寻的,给大哥的玉枕也是永州寻的,我记得彦博有一块护身石,听二嫂偶然提及,是南淮寻来的。”顾氏语气淡淡的,用的也不是猜测的语气,“我听说,那戚家祖上也是行医的,虽为人低调但家产丰厚。”
    “你这是......”方氏张大眼睛看着她,顾氏笑了,轻轻道,“大嫂,难道你从不疑虑过么,外出游历又不是寻宝,自从二哥回来,二嫂时不时拿出手的,可都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方氏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齐家这几日发生的事真的是理不清,就连敏莺被带去刑部的她都还觉得不可思议,好好的出去怎么就被抓走了,就算知道她不是齐家人,可这中间扯出的戚家又是怎么回事,而外出有一阵子的小叔子竟被指是灭门惨案的主谋!
    而今,三弟妹又说出这么一番话,好像笃定了鹤年和这件事脱离不了干系。
    “不管怎么说,我想此事都还没查清楚,不能定论。”方氏斟酌着话语,“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顾氏冷冷淡淡的重复了这么一句话,朝已经悄无声息的内屋瞥了眼,“原本出了年就该去李家看看敏嫣,因为这些事耽搁了几日,我这就过去看看,家中的事有劳大嫂了。”
    方氏一愣:“敏嫣不过来了?”
    “她才几个月的身子,来去一趟多有不便,老夫人有我们照看就好,再者,家中这些事也不好让她一个刚出嫁的担忧。”顾氏笑了笑把齐敏嫣原本打算前来探望老夫人的事给淡化了,继而提醒道,“大嫂,我看敏慧和敏画那儿,还是暂时让她们别来了,老夫人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接连二三的探望。”
    方氏怔在当场,看着顾氏出去,忽然由心一股无力感,她真的是年纪大了,这些事是越看越糊涂。
    ☆、第153章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誉王府主院内,几间屋子都暗着,唯有书房外的走廊里点了盏灯,幽幽的照不亮走廊更照不进书房内。
    陆勤替王爷磨了墨,已经是第二遍,但王爷迟迟没有动笔,只是坐在那儿微肃着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书房内实在是有些暗,暗到书桌上摊开的书卷都有些字迹不清,但深知主子脾气的陆勤动都没动,研墨之后站在一旁,安静的好像不存在。
    伴随时间流逝,窗外的天愈加暗下,书房内依旧是没有动静,直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陆璃跨过门槛快速进屋,头都没抬单膝下跪道:“王爷,姑娘一切安康。”
    陆璃说完后书房内又沉默了一阵,半响才响起严从煜的问话声:“谁去过刑部。”
    “贵妃娘娘派人去看过,刑部侍郎景大人去过,并未到牢里,只与荣大人私谈了一个时辰,这两日齐家和十皇府都曾派人,但都没有见到姑娘。”陆璃朝着自己师兄那儿看了眼,姑娘离开的这六七日,王爷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陆勤给她使了个眼色,陆璃起身退出书房,随后陆勤才将书房内的灯点起来。
    “爷,姑娘在牢里挨饿受冻也是难免,荣大人有心照顾也得顾忌如今案子的进展情况,更何况皇上那儿还未定夺。”陆勤知道主子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戚姑娘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但这也是避免不过的,纵观这么多计策,戚姑娘想的这出苦肉计比直接去皇上那儿告御状要好。
    严从煜没有说话,眼眸落在桌上那些纸卷,娟秀的字印入眼帘,眸色更深。
    “八岁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经历会这样的出彩,那时想到未来,最多的就是跟祖父一样,今后背着药箱到处游历,治病救人,研习医术。”
    “如果戚家没烧掉,这年头,后院的那两株枣树,枣子应该很甜很甜了,志儿是个馋猫,一定会偷偷爬树上去摘,姐姐她,若是嫁了人,孩子应该也很大了。”
    “南县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我只在五岁那年跟着祖父去永州时见过雪,阿莺死的那年,永州的雪是历来几十年不曾有的大,好像要把房顶掀穿,一早起来门都推不开,好几次夜里入睡都怕自己早上醒不来。”
    “第一次认出齐鹤年的时候,我恨不得直接结果了他,可凭什么,他一条命哪够偿还戚家这么多条人命。”
    “小王爷,我自问不是恶人,可我也不是什么善人,做不到以德报怨更做不到原谅,这仇,我非报不可。”
    “我怕死,遇到你之后,我更怕了。”
    “吧嗒”一声,一只迷了路的鸟儿莽撞的飞撞在了窗框上,兴许是撞晕了,踉跄的在窗沿上晃悠了两下,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飞出了屋檐,严从煜抬手轻轻抚了下纸卷上的字迹,声音清冷:
    “你去一趟沈家。”
    ......
    自从戚相思承认了自己冒名顶替齐家五姑娘,隐瞒身份进入太医院的罪行,她的牢房周围一下清净了许多,不知是刑部尚书有心隔离她还是受命如此安排,她在牢里的伙食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两天除了送饭的牢子外戚相思没有见到别人,所以在见到傅容的时候她有一些讶异,他怎么会过来。
    牢子开了门让他进去后离开了,戚相思起身看着他,昏暗下傅容的脸上都是担忧,他打量着牢房四周,阴沉沉不说还泛着森冷,呆上一个时辰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
    “太医院不忙么。”戚相思让了让身子,发现也没地方好让他坐,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木板床,“要委屈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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