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猛地被皇上点名,问的又是这么个有建设性的问题,不由得心下纠结。
    说“会”吧,好似显得皇后娘娘恁的小气,苛待皇上。可要说“不会”吧,又明显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谎话糊弄皇上,因为他发自真心觉得,给皇上划定月银这种事儿,现下的皇后娘娘似乎真能干得出来!
    当然,福海公公是不会承认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此事乐见其成。
    毕竟,头上悬着扣月银的刀子,任凭是谁,动手前都会想一想的。
    宁帝借着一盏茶的时间放空了一下身心,随后又开始了批阅奏折的日常。
    如今御书房和两侧暖阁都装有暖气,宁帝长时间处理政务,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对了,忘了问,听到应急银被劫的消息,皇后那边可派人过来询问过?”宁帝从奏折中抬起头,看向福海。
    “没有。”福海如实回复:“皇后娘娘得知情况后并未派人查问,更没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似乎......已经猜到了其中的门道。”
    宁帝挑了挑眉,言语上并未明说,眼神中却暴露了赞赏之意。
    这一步棋,宁帝故意没有给严静思暗示。这么做,既是对她的考验,亦是对他们之间默契的历练。
    只要在这个位子上,他与她今后要面临更多的风险和危机,并不是每一次,他都能预计得到,都能提前告知,很多情况下都需要依时变通,这就需要他们之间有足够的信任和默契。
    宁帝清醒地认知到,在这一点上,需要磨练的不仅是严静思,还有他自己。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因为在他心里,依然还横着一道因为错信于人而滋生的魔障。
    定远侯府。
    严静思陪着郭氏和严牧南用过晚膳后唠了会儿家常,回房时已是戌时三刻。冬日里昼短,窗外早已夜幕沉沉。
    “娘娘,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康保将绑在信鸽腿上的纤细竹筒呈了上来。
    这是龙鳞卫传递消息专用的竹筒,严静思并不陌生,熟练地拔出玲珑的软塞,将里面卷着的纸条倒了出来。
    纸条展开,上面是四个横平竖直的台阁体字:鱼饵已洒。
    ☆、第63章 故地重游
    皇宫,昭德殿。
    “皇上,您带臣妾来这里是......”徐贵妃一头雾水。昭德殿毗邻冷宫,平时除了负责洒扫的宫人,甚少有人踏入。
    宁帝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路左转右拐,就来到了西偏殿内堂的小书房。书房内陈设简朴,一人半高的梨木书架倚墙而立,几乎铺满了半面墙。
    在宁帝的眼神示意下,随行的龙鳞卫走到书架前,看似笨重的实木书架竟被轻而易举地从中间推开,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人眼前。
    徐贵妃意识到这是什么,只觉得胸中似乎有面大鼓被擂得咚咚作响,耳鸣阵阵。
    “皇上,这......”
    宁帝噙着浅浅笑意,“这几日着实烦闷,朕想出去透透气,不知爱妃可愿随行?”
    徐贵妃心中的震惊稍稍平复,脸上是难掩的受宠若惊,“自然是愿意的。难怪皇上之前让臣妾换上这身斗篷。”
    “外面虽夜色昏沉,但终究不比宫里,还是低调些好。”宁帝先一步走近暗门,示意徐贵妃跟上。
    密道的墙体有明显的斑驳痕迹,看来修建已久,通道高近两米,宽可行一辆马车,地面夯土平整坚实,两侧均距挂着燃料充足的油灯。
    置身其中,丝毫没有阴森逼仄之感。
    徐贵妃一路行来,小心确认,这条密道直通到出口,并无岔路。
    出口依旧是内堂的书房,布置几乎与昭德殿的一般无二。
    大宁夜间设有宵禁,高祖时期是从一更三刻起,至五更三刻终,即戌时三刻到寅时三刻。
    到了先帝宣帝初年,夜市繁盛,先帝便将宵禁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即从二更三刻,也就是亥时三刻开始。
    现下戌时刚过,距离宵禁尚有一个多时辰,正是京城夜市最繁闹的时候。
    但宁帝与徐贵妃都不是久居深宫或内院之人,对街肆市井并无恁多好奇与新鲜,且如今身份不同,离人群热闹之处远一点,也能让随行的人少些麻烦。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里竟是一点都没有变。”
    望鹤楼楼顶,徐贵妃扶栏远眺,皇宫闪烁的灯火在夜色中是那么的璀璨,与记忆中的那片灯火瞬间重叠,但却忽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
    “是吗?”宁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色中的皇城,语气中略带伤怀,“可惜,朕每次来这里的心境都不甚相同,故而每次入眼的景致也都不尽相似。”
    “皇上经常来此?”徐贵妃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复杂,昔年年少,他们正式在此处初见,此后相识相知,见证者亦是此地。
    宁帝沉默片刻,追忆一般开口道:“比不得早些年与你一同来此时频繁。与你在此相识相识,那段时光固然印象深刻,但最令朕刻骨铭心的三次,却有些让人不堪回首。”
    徐贵妃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着两个声音,一个让她保持沉默,千万不要继续问下去,另一个则不停地催促她问到底。
    “不知是何事,竟让皇上如此伤神?”最终,她还是问出了口。
    宁帝转身,背靠着扶栏,因为背光的缘故,大半的脸隐在光影中,让人看不清楚。“一次,是在父皇派朕去西川之前,朕带了媒人前往徐府提亲,其实,那个时候朕已经禀明过父皇,只待你点头。可惜的是,朕只收到了你赠送的腰带。那一日,朕拿着那条腰带在这里待了整整一晚,离开时想着,此去西川凶吉难料,若能全身而回,定要再次登门提亲。”
    徐贵妃隐在斗篷下的手掌紧紧握着,仿佛唯有借助指甲掐着皮肉带来的疼痛才能抑制自己心底隐隐躁动着的后悔。
    “第二次,是西川情势吃紧,严家以联姻为条件,助我平息乱局。父皇得知此事,召我回京,给了我两条路:要么接受联姻,许我太子之位;要么拒绝联姻,享一世闲散王爷。于是,我将这个选择的权利给了你。”
    宁帝想到那场到最后也没有等到来人的苦候,隐匿在光影中的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那一日,我同样在此处待了整整一晚。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对于大位,我并没什么野心,那时只想着,能与你闲散一世也是极好。然而,奈何命该不如此。”
    “皇上......”徐贵妃一开口,尾音微微颤抖着,语带哽咽,“都怪我!是我辜负了你的钟情......”
    宁帝摆了摆手,“也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怕误了我的前程,将来有一日后悔了,会埋怨于你。”
    徐贵妃闻言低下头,咬紧了下唇,勉强忍下了眼底涌上的酸楚。
    “第三次,便是上次从皇庄回来之后。我知道,那时你心里是有着怨的,可是,你或许不知道,我对那个孩子抱有多大的期待,她与我们无缘,伤心难过的不仅是你一人,我也同样不想面对。”
    终是忍无可忍,两行热泪涌出了眼眶,在脸颊上滚烫划过,跌落在地上,化作浅浅一处冰冷的痕迹。
    一滴眼泪的温度,也只保持了坠落的须臾之间。
    何以媲美登顶时坐拥皇城连天灯火的璀璨炽热。
    宁帝看着徐贵妃不断擦拭眼泪的狼狈模样,幽幽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手帕递与她,自责道:“难得能与你再旧地重游,本是件高兴的事,反倒惹你伤怀,是我的不是!”
    徐贵妃怕自己一张嘴就是呜咽,紧紧咬着唇摇头。
    “我与你说这些,本想着让你知道,我此生不想再有第四次刻骨铭心的回首,没料想却惹哭了你。罢了,这些个糟心的事日后休再提起。”
    徐贵妃无声点了点头,肆意的泪水渐渐止歇。
    两人在楼上并未停留太长时间,夜风起,这等高处着实太冷。
    回去的路上,徐贵妃看着走在她身前一步的宁帝的背影,心神一动,紧上前一步主动牵上了宁帝的手。
    宁帝片刻愣怔后,如往常那般回握着。
    只是,他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温暖了。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再紧密,也无法彼此温暖。
    ☆、第64章 铤而走险
    深沉夜色笼罩中的咸福宫,寝殿内室宫灯犹燃。
    徐贵妃坐在临窗的桌前,看着铺展在桌上的信纸微微出神。
    良久,房内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徐贵妃终究还是提起了手边的笔。
    深情固然可贵,但,却从不是她心中最终所求。
    成王府密室内,幕僚单君秋面对神情阴鸷得近乎扭曲的成王,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凭空消失?!”成王贺重武铁青着脸,低喝道:“四五十个人,三百万两银子,一晚上的功夫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斥候卫惨白着脸如实禀报:“属下奉卓千户之命带人查探返程路线,翌日返回青冈寨时,就发现整个寨子已被大火烧尽,从现场残迹来看,并无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尸骨。卓千户一行人与押送库银的银车全都消失无踪......”
    成王压下拍碎桌子的冲动,压低声音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卓阳带着他们携银潜逃?!”
    “属下不敢,只是如实向王爷禀报现场实情!”斥候卫惶然不已,心中叫苦不迭。
    成王犹不相信卓阳等亲卫会背叛自己,“周遭可发现什么可疑痕迹?”
    斥候卫:“属下等彻查青岗山上下,除却发现银车的车辙消失在山脚,其余并无任何异常。”
    “废物!”成王低声斥责,“再去仔细查探,扩大范围,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诺!”斥候卫当即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成王站起身,躁怒不安地在室内徘徊了良久,方才平复下心头的那团怒火。
    “单先生,关于此事,你怎么看?”
    单君秋心中叹了口气,面色上却不显,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子一般,直插成王脆弱的心窝。
    “恕老夫直言,卓千户等人若遭人算计,则意味着咱们内部出现了纰漏。如若不是,那卫军对王爷您的忠诚和归附之心......恐怕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简言之,是,或不是,眼下的情形对成王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成王岂会不知,只是听到单君秋亲口说出来,有种伤口被撕开的疼痛与耻辱。
    “那,先生以为那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单君秋诚实地摇了摇头,“卓千户等人的身手,寻常山匪是近不了身的,如果出了意外,老夫认为,十有八九是中了那位的圈套,而能上达天听的......”
    单君秋言尽于此,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一边是您一手提拔的卓千户,一边是贵妃娘娘,老夫着实不敢妄下断言。”
    单君秋这番话,显然正中成王的心思。
    密室内,静寂得只听得见两个人轻微的呼吸。不多久,一阵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门口传来王府大管家陆允的通禀声:“王爷,玲珑阁袁掌柜有急事求见。”
    成王神情一肃,“立刻带过来。”
    陆大管家应下,不多时,就把人给带到了密室。
    “草民参见王爷!”
    袁祥见到成王便要跪下行礼,被成王先一步出声拦下,“私下里用不着这么多礼,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袁掌柜从衣襟中取出密封的书信,双手呈上,“这是适才宫里送过来的,叮嘱草民一定要亲手交到王爷的手中。”
    成王接过书信,当即拆开。
    书信内容极短,但成王不敢相信似的,反反复复看了十数遍方才移开视线,神情间竟有些微的失神。
    单君秋追随成王多年,却从未见他这般失态过,心中一凛,出声道:“王爷,您没事吧?可是宫里出了什么意外?”
    成王循着单君秋的声音看向他,须臾间回过神,眼中涌上巨大的惊喜,忙将手中的信递给他,“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这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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