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修真) 作者:楼不危

    &雀登仙(修真)——楼不危(20)

    梦枢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他之前劝风渊忘了,如今这样,想来他便是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了。

    直到那缘分了了,他方找回了他。

    他晚了半步,只晚了那半步,随后便晚了此后的余生。

    缘分浅薄,原来是这样浅薄的。

    梦枢也时常埋怨自己,那时他见风渊从无情海中带了习谷上来,便也以为风渊的这段缘是与习谷有关,倒是那位月临仙君看出了这段缘分,却被风渊自己亲手了结了。

    此话,他已不能再对风渊说出来了。

    风渊身上修为耗去大半,一时半刻恢复不了,他在忘忧宫中枯坐了几日,总想着某一日他的星如还能够再回到他的身边来,可星如再也没来。

    九重天上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好,南风和煦,飘花如雨,他来到太玄池畔,抬起手来,水浪便高高而起,从这滔天波涛中,一颗天音珠落于他的掌心之中,表面盈着润光,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想起那一日,因星如闯了长秋宫开了天命文书,他洒了一把天音珠扔进太玄池,罚他进了池中捞珠子。

    他的星如那么不喜欢水,他怎么会舍得逼着他跳了下去呢?

    有些其他的画面从他的脑中闪过,那时星如站在天命文书前,胸口淌着血,看着自己,神色有些哀伤。

    他用了心头血,他在上面看了什么?

    是不是那时候他便知道是自己了。

    是不是他待他太不好了,所以他才会跳下了登仙台,再也不要他了。

    他轻视他,捉弄他,总以为以后日子还长,他会一直在这里的。

    但其实只是那么短短的一个眨眼,他便不在了。

    星如在登仙台上面的时候,究竟想了什么。

    梦枢与司泉来忘忧宫看过他几次,见他总是静静坐在长案前,手中执着一支笔,却是久久都没有落下。

    恍惚间,风渊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叫了一声殿下,他抬起头来,向着四周看了一眼,过了很久以后,才会想起来此处不是人间,而他的星如也不在了。

    他放下手中细长的毛笔,起身出了忘忧宫,来到凌霄宫,找到剑梧,对他道:我想去一趟人间。

    剑梧没有应声,风渊又道了一句:把箍仙锁给我吧。

    见他这样,剑梧亦有些唏嘘,他问风渊:风渊,你何必如此呢?

    何必如此呢?

    窗外有佛桑花从枝头飘然落下,凌霄宫中月光花花开如雪,暗香浮动,风渊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历劫时,可有什么不能忘怀之事?

    剑梧如同往日一般,神色冷漠,声音清冷像是冬日檐前的落雪,他对风渊说:前尘往事,应皆付云烟。

    风渊惨然笑了一声,如今剑梧这样,不就是当日他的模样。

    就像那晚在紫微宫中,他的星如跑来问他,自己是不是欠了他一桩情债。

    他那时是怎么与他说的,他说下凡历劫的数十年,于他而言不过是浮生须臾的一梦。

    梦中如何,梦醒之后就该全部忘却。

    浮生须臾的一梦啊

    若他那时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梦,他倒是宁愿沉浸在那场梦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剑梧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现在的修为,箍仙锁倒也不必了。

    风渊知道他允了这事,神色淡淡说了一句:多谢了。

    此时人间正是冬季,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上鹿丘被积雪覆盖,日光映在上面,落出一点彩色的光晕,寒鸦站在枯黑的枝头上,迎风叫了两声。

    他走在这茫茫平原上,白色的巨石掩藏在雪中,上面结出一层薄冰,他缓缓走着,想着那些年星如在这里都做过什么。

    前方路口处有一座庙宇,立在残雪之上,建得有些简陋,多年未有人来修葺,庙顶的砖瓦已落了许多下来,一场六月的大雨就能使它倒塌。

    风渊停下脚步,看了许久,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他找了一位过路的人,问她:这是什么庙?

    大娘看了他一眼,见他衣着华贵,奇怪怎会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口中答道:这是太子庙。

    他便又问:里面供奉的哪位太子?

    不是供奉,是祈福,大娘笑了笑,往身后看了一眼,将额前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有些惋惜地说,可惜现在已经不太灵了,听我爷爷说,在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清和太子入了伽蓝塔中为万民祈福,便有人为他建了这座庙,是为太子殿下祈福的,若是能在祈福的时候见到一只火红的小鸟,就能实现心中的一桩心愿。

    风渊望着那庙,似已出了神儿,大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说起来,后来上鹿丘烧了一场大火,那只小红鸟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他怔在原地,冰冷的风携着漫天的风雪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如同已经死去般被封印在这片冰雪之中。

    自他卸下身上天君之责后,这片天地便已不需要他了,他的星如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

    他该陪着他的星如消散于此间才是。

    化作风,化作雨,化作天地间的一花一木。

    生生世世,再不分开。

    大娘问他:你来这儿是要找什么人的吗?

    风渊伸出手,一点被风吹落的残雪落在他的掌心,他笑了笑,一如百年前的模样,他对她说:他已经不在了。

    第28章

    大娘已经走远了,风渊视线中只剩下这一片茫茫雪原,群山绵延不绝,镜湖水被冰封了许久,映在日光下好似一面辽阔的银镜,湖畔扶桑树早已凋谢,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微微颤动,有影子落在晶莹白雪上,像是一幅写意的长画。

    他走进眼前这座庙中,此处多年不曾有人打理,破落不堪,铺在供桌上的帘子有一半拖拉在地上,被踩踏出泥印,桌上香炉倾倒,香灰在过去的许多都已经被风散尽,老鼠将地上的蒲团啮咬得不成样子,头顶房梁几乎断裂,摇摇欲坠。

    这里没有神像,也没有牌位,只有一座小鸟的石雕,还不算太过陈旧,只是上面的红漆掉落了些,放在供桌的一侧,应是后来在他走后这里的百姓为他做的。

    是他的星如。

    风渊笑了笑,走过去,伸出手,摸着它的脑袋。

    我回来了,星如。他轻轻说了一句。

    他回来的太晚,所以他的星如不理他了。

    从前,即使他的星如再生气,他总能将他哄好。

    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哄他回来。

    他看了它很久,最后蹲下身,拿了一张帕子,仔细地将小鸟身上的灰尘都擦拭干净,抚摸着它身后的尾羽,又亲了亲它的额头。

    就像很多年以前。

    可他的星如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同扎进他的怀里了。

    外面忽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一地残雪,无数细小的雪粒在炫目的日光下纷飞。

    他从庙中出来,风已停下,天地无声,他沿着眼前这条路穿过上鹿丘,伽蓝塔高高立在那里,百年前它曾倒塌成一片废墟,后来重新矗立,仿佛这些年什么都不曾变过。

    他这么一直走到伽蓝塔下,想着那些年,伽蓝塔的禁制还未消除的时候,星如是不是常常在上鹿丘上,看向这里。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自百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后,这里就不再有人了,他抬起手握着门环,吱嘎一声,眼前的木门被拉开,从头顶簌簌落了许多灰尘下来,他也不曾躲避,就这样走入了伽蓝塔中。

    他踏过长长的木梯,楼道里光线昏暗,角落处结了许多蛛网,虫蚁活动的微弱声响在耳畔,这里湿冷且阴森。

    他来到最高的一层上,推开房间的门,漆金的佛像如百年前一般坐落在那里,眉目低垂,一如往日的慈悲,朱红的柱子蛀满虫洞,地上留了一滩暗红的血迹。

    熙明十六年,三月初三夜,他死于此处。

    死前他见了一场大雨,还有在大雨中盛放的烟火。

    如今想到他历劫后在上鹿丘上又看见星如,那烟火该是星如放给他的。

    从前星如与自己说,是他贪玩烧了破了伽蓝塔的禁制,他那时信了他,此时再想来,这一桩事多半还要与自己有关。

    他总要知道,他烧了这里真正的原因。

    只是多年前,与这一桩事有关的人都已不在了,他也无从查起。

    天意如此,纵使他曾是这天地之主,依旧无能为力。

    他从高高的塔上一跃而下,风声呼啸,百余年前的那一声哀嚎又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凄厉,不止不休。

    那时候,他于九重天上,听闻了此声,询问了因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依天律处置了吧。

    于是他的星如被罚入无情海中,受了百年苦刑,甚至百年以后,他仍陷在那幻海之雾的梦障当中,不能脱身。

    这百年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依旧是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上神。

    直到多年以后,他们重新说起此事,

    他再问他,你知错了吗?

    星如听到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晚忘忧宫中,优昙花开得极好,轻薄雪白的琼片舒展如玉,琉璃宫灯划破长夜,星如灰色的眼睛蒙着薄薄的水雾,他哭了许久,也笑了许久。

    他那时还不懂他为何发笑。

    风渊坐在伽蓝塔下,仰头望天,天空飘下细雪,不多时在他散落在脑后的长发上覆了一层银白,他不曾老去,却在这一刻白头。

    半晌后他竟也嗤嗤笑了起来,他确实好笑,所以才会将一切弄成了今日这般萧索模样。

    他们缘分浅薄,从他死于伽蓝塔的那一刻起,便是这样了。

    他在忘尘雷阵中散去记忆前留下的那一缕神魂为星如扛了天劫,他也曾于九重天上有所感应,然还来不及找寻他,那一缕神魂便在天雷之下消散,剩下的那一点残魂附在他送与星如的那只眼睛上,待到百年之后才又生出新的神魂来。

    若那时候若那时候他就能找到他。

    然而这到底是他的妄想,他能让伽蓝塔倒了又立,镜湖水枯了再生,可他终究不能让时间倒流,重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风渊倒在伽蓝塔下,闭上了眼睛,任由这场无穷无尽的风雪将他掩埋。

    梦中,他躺在摇椅上,日光穿过繁密枝叶,落下斑驳的影子,星如趴在自己的怀里,他红着眼,搂着他的脖子,仰着头对他说:殿下,我想你了。

    风渊动了动唇,想与他说一句我也想你了,然还不等他开口,星如就从他身上起身。

    可我太疼了星如低头望着他,神色哀伤。

    风渊的心脏好像被细细的丝线一圈一圈地缚住,有人扯着线头将这丝线霎那收紧,顷刻间这颗心便四分五裂成浸泡在苦水里的腐肉。

    他想告诉他的星如,不要疼了,他已经回来了。

    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见星如对自己说,殿下,我不要你了。

    然后看着他散作流光,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再醒来时,他已回了天界。

    百余年前的伽蓝塔下的这一桩旧事终究是再无人知晓。

    梦枢过来的时候,便看着风渊坐在登仙台上,他低着头,手指尖神光微微闪烁,目光落在登仙台下,不知望向何处。

    他看着这一幕吓了一跳,差点要冲过去抱住风渊,随即又想到登仙台下的献梦钩都已经在风渊的昆吾剑下化作了尘烟,如今即便他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

    只是风渊这般,他总觉得他哪一日会突然随着那位星如仙君羽化归于天地,这几日这种预感尤其的强烈。

    当年的上神们大多已经身陨,千万年过去,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若是再少一个,连一局牌九也凑不齐了,梦枢苦中作乐地想到。

    他盯着风渊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惊道:你是在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风渊手中的神光是他修为所化,他身上修为本就剩了不多,待到耗尽之时,稍有差池,他便可羽化归天。

    风渊温和笑着说:我怕他无聊,送些他从前喜欢的小玩意儿给他。

    这一身的修为也无甚用处了,在羽化之前,该给他的星如留下一点小小的快乐。

    梦枢叹了一口气,他其实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起了一桩旧事,他便将自己磋磨成今日这般模样。

    他有多喜欢那位星如仙君呢?

    只是二十年的记忆,就将过往全部的一切全部覆盖。

    梦枢劝他:你其实不是只有他,你除了经历了这一番劫数,还有数万年的畴昔与峥嵘。

    你说的那数万年畴昔于我而言,不过如蹉跎而过的一日,我宁愿我从来就只是他的殿下,风渊顿了一顿,补了一句,这样至少不会让他后来那么伤心。

    梦枢想了想,对风渊说:又或许,他见了你,其实心中并不是只有伤心,你是天界的上神,总比你在人间轮回要好上一些。

    风渊没有说话,若是他在人间轮回,必定不会有上神的高傲,和那些对他的莫名成见,见了他那样,说不定还会说他一句可爱。

    只是如今说这些,已没有任何的意义。

    梦枢在风渊的身边坐下,对他说:我前些日子帮你想了想,即便那位星如仙君跳了登仙台,也不该消散得如此干净,或许或许还有其他的机缘,你们二人还能重逢。

    风渊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神光微闪,消于沉寂之中。

    梦枢见他听了进去,便继续说道:在无情海的幻海深处,有一树,名作帝女桑,五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你若是能将它的果实取出来,或许我可以,重新将你们这段红线牵扯起来。

    有些话梦枢对风渊说没有说。

    若要将那红线牵扯起来,得需那位星如仙君还在。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他的一个猜测罢了,可那位星如仙君究竟如何,谁也不晓得。

    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风渊有个希望。

    他对风渊道:可不管怎么样,若想要去幻海深处,你得先将你的修为给恢复了。

    帝女桑生在幻海深处,幻海之雾便是从此树的枝叶上弥散而出的,此树最擅长织造幻境,比之幻海雾更为令人恐惧。

    幻海之雾只能从个人的记忆中摄取到痛苦从而化出梦来,而帝女桑却可以操纵无情海众生的记忆。

    那些经历过的、已经错过的,它总能找出众生心中最痛苦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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