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修真) 作者:楼不危

    &雀登仙(修真)——楼不危(17)

    他出生不久便被父母抛弃,成了孤儿,是师父捡到他,供他衣食,将他养大,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多年,可最后他抛弃了那人,背叛了他。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千里荒冢上,那个人的尸骨已经被野兽撕咬得不成样子,他发了疯一般地将野兽驱赶,跪在地上,抱着他破碎的骨肉,叫着他师父,一声一声,嗓子里含着血,可他的眼睛却始终落不出泪来。

    他知道错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然而那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看他一眼,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天地昏暗,风雨潇潇,几只寒鸦站在枝头,声音沙哑,凄凄不断绝。

    他背着他,从四方城外,一直走到云霞山脚下,又沿着那雪白的石阶一步一叩头地到了云霞山顶。

    鲜血从他身上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权势、地位、财富他什么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他回来。

    回头看一眼,他已走了很多路,他已走了很多年。

    可任凭他怎么向天地哀求,他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了。

    于是他忍受了剥皮削骨的疼痛,将自己从人化成妖,只想要活得再长久一些,求着将来有一天,再见他一眼。

    他只想要一点上神的心头血,只要一点就够了,这样他就有办法找到他了。

    习谷踉跄跪倒在地上,在这一霎那数百年前不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如一场倾盆大雨,此生都流不尽了。

    星如并不理会他,他温柔地抬起手在风渊身上拂过,被褥与衣衫上血迹便消失了,只是胸膛上的伤口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恢复,他找了一张帕子,将风渊伤口周围的一点血迹全都清理干净,又擦了擦手,收起帕子,转过身来,缓缓从床边站起,向着习谷走去。

    他今日不知何故身上灵力极为强悍,到了习谷面前时,硬是将他压制得现出原形来。

    星如居高临下地看着火中仍在不住落泪的兔子,心中再生不出半分怜悯,他笑了笑,冷声道:或许当年,我与楚桑在无情海便该将你烤了吃了。

    习谷依旧沉浸在他的梦魇之中,并未听到星如的这番话,他眼中的泪混了些血,成了粉色,摔碎在地上,仿佛盛开出了几盏合欢。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今日我手上没什么调料,风渊这儿还有几坛子好酒,就这么原汁原味下了酒也不错。

    星如说罢,一道白光闪光,他便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刀刃上映着他此时的模样,他忽有些后悔,他其实早该这么做了。

    他踏入火中,蹲下身想要抓住地上的那只兔子,可还未碰到他的那双耳朵,手中匕首却当的一声被人打落在地上。

    住手!

    星如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只见梦枢上神破开他刚刚在忘忧宫外留下的禁制,他扬手浇灭习谷周身的烈火。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刹那间星如化作原形,巨大的罗刹鸟张开火红的羽翼,仰天长鸣一声,声音哀痛凄厉,他向着梦枢猛扑过去,梦枢抬手格挡,然这只罗刹鸟却只是从他头顶掠过,并未伤到他。

    那鸟出去后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在忘忧宫外盘旋了良久。

    终于,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这大概,是他此生能看到他的最后一眼了。

    殿下,你忘了我,以后我也要忘了你了。

    梦枢怎么可能任由他这样来去自由,只是他术法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身边的司泉拦下,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如远去,他瞪着身边的司泉,问他:那是魔界的罗刹鸟,你拦着我干什么啊?

    司泉垂下眼眸,没有解释,只说:先看看风渊现在怎么样。

    梦枢眼见这追不上那只罗刹鸟了,也只能依着司泉所说,叹了口气提起地上还现在梦障中的习谷,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的风渊,讶然道:他的心魔好像没有了,是习谷帮他了了这段因果吗?不过他胸口破得这么大的口子是怎么回事?

    司泉上神站在一旁,看着风渊胸口处狰狞的伤口,没有言语。

    暖池旁水流淙淙,巨大的云母屏风上迎着琉璃宫灯浅浅的影子,华美的孔雀仰着头不知在看向何出,外面忽起一阵狂风,摇得殿外的迷毂树哗啦啦的响,又吹折了树下几支杜衡草,那香气极冷、极淡。

    星如飞翔在九重天上,长长的尾羽仿佛一道流光散射而下,翻涌的浮云映着长日,千桃园的桃花在狂风中谢去大半。

    他今日剖了上神的心。

    等到那位掌管天界律法的上神醒来后,想来还是像从前一样,要依着天律处置了他,这一次他不是要去无情海,便是该堕了九幽,或许,该魂飞魄散才是。

    他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疼了,他这一生的快乐,好似都已经耗尽了。

    他宁愿忘了所有后,再来承受他给的这一切。

    第24章

    天地茫茫,万丈红尘,纷纷攘攘。

    这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生死轮回,便如这恒河沙数。

    他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只是他在天界这么多日子,也未能帮楚桑找到楚令衍,那人没在天命文书上,也不曾落过九幽,想来多半也是哪位仙君历劫时,留给楚桑这么一段寥落爱恨。

    他就要忘了所有,可总该给楚桑留下几分念想,他想了想,去了天河畔的笺华池,进了松舟的梦中。

    梦中,松舟坐在魔界晴雪湖中央的小岛上,湖面泛起微波,四周苍苍茫茫,他守着一具棺椁,口中叨叨着:吾主啊吾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出来呀?是不是上回风渊上神把你扔进湖里,你现在生气了?可你再生气,也不能这么一直在里面憋着啊,憋着多难受啊

    说完,松舟又忧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星如站在不远处听着松舟的这一番唠叨,有些好笑,眼前这一幕对来说也颇有些熟悉,他前不久在天命文书上好像看到过这里,他走了过去。

    松舟抬起头,见到是他,有些奇怪问道:星如,你怎么来这里了?

    星如走到他身边,收起脸上的笑意,蹲下身来,与他说:过来看看你,还有点事想要你帮我记一下。

    松舟总觉得眼前这一番景象太过怪异,但是因在梦中,好像的一切又是理所当然的,他往后仰了一些靠在那具棺椁上,又问他: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这个不重要,星如摇了摇头,对他说,你只帮我记着,将来天上若是有哪位仙君恢复了历劫时的记忆,要找一个名叫楚桑的人,你就帮我带给他一句话。

    什么话?

    告诉他楚桑已经不在了,只是在散去魂魄前留了一句话给他,星如一字一句道:孽子楚桑,在此拜别,当年所欠三弟之债均已偿还,从此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松舟点了点头,将这话记下,随后他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与他说呢?

    星如笑笑,神色平静地与松舟说:我想跳个登仙台。

    松舟一听这话,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死死瞪着眼前的星如,口中道:你疯了!

    星如神魂不稳,登仙台可不仅仅消了他的记忆那般简单,他这样跳下去,多半是要魂飞魄散的。

    星如摇了摇头,他缓缓说道:自从九幽境回来后,我就像是一头驴一样,有人在我前边给我吊了一个萝卜,我便不知疲惫地在后面追啊追啊,他歪着头,看向晴雪湖的东边,巍峨的宫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目光有些迷离,继续道,我以为总有一天我能得到他的,但其实我永远都追不上了。

    松舟皱着眉头,问他:星如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星如没有与松舟说太多,他从地上站起身,抬起手,在松舟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吧。

    睡醒之后,便又是新的一日。

    松舟眼睁睁地看着星如在自己的面前散作一片流光,他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想尽办法想从这场梦中脱身而出,可无论他怎么做,他仍是被留在这里。

    飓风从天尽头处席卷而来,无数的落叶落花在狂风中飘转,魔使流珈坐在望乡台上,抚琴奏响一曲悲歌,琴声哀婉,和着呼呼风声,许久都未曾断绝。

    他身后棺椁中忽然传出一点响动。

    松舟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扶着棺椁的边缘处,向里面轻声问道:吾主,你要回来了吗?

    风停,琴声依旧,一缕金色的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映在眼前的这具棺椁上。

    魔界甚少能见到日头,如今这样的异象不知代表了什么。

    松舟扶住棺椁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可随即他又想到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罢了。

    他该怎样从这场幻梦中走出来?而星如,他又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星如从松舟梦中抽身,沿着眼前的天河一直往前,杨花似雪,纷纷而下,他就在这样的一场纷扬大雪中,一直走到了那尽头的登仙台。

    登仙台高高矗立,此处渺无人烟,台下白云翻滚如浪涛,数十根擎天石柱被巨龙盘绕,威风凛凛。

    他头上顶着少许杨花,像是生了些斑驳华发,他一步一步登上登仙台,回头遥望了一眼身后的紫微宫,他的殿下就在那里,或许已经醒来,或许仍在熟睡。

    风中传来几声白鹤的鸣叫,白色的婆罗花从紫微宫随着风飘扬到天河尽头,他抬起手,便有一朵落在他的手心上。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花,怔了良久,脑中忽然浮现出殿下的身影,他摸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叫着自己星如。

    他动了动脑袋,想要蹭一蹭他的手心,可下一刻他的动作便僵住了。

    殿下早已经不在了,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呢?

    他在忘忧宫中曾下了那样大的决心,如今到了登仙台上,望着登仙台下翻滚的云海与交错的电光,他还是退怯了。

    他就在这里坐了下来,荡着两条腿,低头看着下面的云海,雷光星火在其间穿梭不休,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这样看着它们,看了很久。

    他蓦地想起在幼年时候,殿下曾教他读了很多的诗。

    他记着其中有一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参星升,商星落,人世间的许多宿命,便是如此。

    而从在熙明十六年,殿下死于伽蓝塔中的那一日起,他与殿下二人,便也是如此了。

    可他还是不想忘了他的殿下,他想永永远远记得他。

    即便他已经忘了他,还要在他的身上加诸更多的痛苦,他也想留住他。

    他那样好的殿下,应该永远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面。

    风轻轻地吹来,星如歪了歪头,忽而笑了起来,高高举起手来,将手中的婆罗花重新送回了风中,他看着那花从眼前飞到天河上,缓缓落入水面,他站起身来,正欲下了登仙台,忽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星如。

    他转过身去,司泉上神站在登仙台下,望向他,神色晦明。

    天河之水无声流淌,那朵婆罗花被水波打湿,慢慢沉入水中,许久之后,司泉长长叹了一声,对星如说:你是该忘了他。

    星如稍微垂下眸子,摇了摇头:我不想忘记他了。

    司泉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顽固不化很失望,他扬起手来,第一次在星如的面前用了这样的冷漠的声音,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一把吧。

    星如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抬步向着登仙台下跑去,然随即被定在了原地,他死死瞪着台下的司泉,神色痛苦,他张着唇,却发不出的任何的声音来。

    他在说不要、不要。

    司泉指尖闪烁起神光,璀璨如日月,望向星如的目光中透着些微的悲悯,然而手上神光却是越来越盛,下一瞬石柱上盘踞的巨龙化作活物,向着登仙台上星如猛扑过来。

    星如周身燃起熊熊火焰,火焰炽烈仿佛能够烧尽这世间可燃之物,可巨龙并不怕这烈火,它携着怒号的狂风而来,卷起一地残云,将他狠狠撞入登仙台下。

    刹那间,台下烟云与电光将星如紧紧禁锢住,冷风携着献梦钩从四面八方袭来,拂在面上,利如刀割。

    他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纷乱的画面,全是关于他与殿下的,而最后这些画面都定在了熙明十四年夏天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

    他依偎在姬淮舟的怀里,与他说着他现在已记不起来的话,阳光穿过头顶浓密的枝叶,在他们的身上布下一层细碎的光影,他趴在姬淮舟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那时候,他以为此后长长的余生都会像这样过去。

    然则天意如刀,他总也留不住他。

    啊

    登仙台下伸出的无数献梦钩撕扯着他的神魂,这些疼痛并不是不可以忍受的,比这更痛苦的刑罚他也经历过了,只是,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脑中的记忆也在被献梦钩搅成碎片,渐渐消散。

    他在无情海中丢失那只眼睛后,以为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原来如今这样,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连与他仅剩的这点的记忆也守不住了。

    他的殿下、他的殿下啊

    一身的血肉好像在这登仙台下被碾压成了细细的肉糜,身上筋骨尽数折断,他口中发出声声的哀嚎,喉咙里渗出浓烈血腥味,那声音凄惨至极,没有人能够细听,献梦钩在翻滚的浓云中闪着电光勾去他一段又一段的回忆,他眼中只有空茫茫的一片,眼泪好像都已流尽了。

    他眨了眨眼,忽然间从他眼前延伸出无数的影子,都是殿下的,他伸出手,想要抱一抱他。

    可是,那是假的啊,他碰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影子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破碎。

    都没有了。

    他瞪着那双空洞、呆滞的灰色眼睛,仅剩下的那些光彩也在渐渐消散。

    闭上眼睛,登仙台下千万年凝聚出的神光,顷刻吞噬掉他最后的记忆。

    他再也不记得他。

    天地间一片岑寂,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才有悠悠风声再次响起,和着清歌,天河畔的杨柳在风中摇摆,杨花似一场纷扬的大雪翩跹旋舞,从紫微宫一直飘到天河的尽头,有少许杨花飞得更高一些,跃上了登仙台上,又飘然落下。

    微风和煦,晴空万里,这是很好的一日。

    他就要死在这样好的一日里。

    这一生,就这样终结。

    这世间的生生死死,缘起缘灭,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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