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

    &公子传令——姬婼(286)

    娢章仰天大笑,眼角有泪:哈哈哈,庾明真,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那年长安,若不是你处心积虑借我之手接近师姐,我又怎会遇见你,又怎会与师姐反目成仇,远走建康,一辈子也无所解脱!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

    我恨你们所有人!

    庾明真单膝跪地,将手捧头颅轻轻放在地上,慢慢阖上姑萼未闭的双目,随后两拳紧握,聚力一震,将师昂和白少缺两人齐齐震飞。

    啊!

    玉冠尽碎,白发在风中肆意狂舞,庾明真不再恋战,召集余下三将,扑向淝水,夺船而走。

    就是现在,诸军听我号令,冲啊!谢玄下令,一马当先,谢琰、桓伊各分两侧,朝着淝水冲锋!

    苻融严阵以待,只等晋军渡河过半,好指挥骑兵冲锋。

    娢章呆立原地,不可置信看看他,又看了看死去的姑萼,最后将目光落在脏污的双手之上她杀了师姐,为何却只换来这样的结果?

    这一点上,你永远比不上姑萼,庾明真立在舟头,娢章,走到今时今日,你该知晓我绝不是耽于情爱之辈,我欠姑萼,却不欠你。

    不欠你!

    含嫜涕泗横流,仰天大笑,随着乱军走向淝水,向前一扑,再没有起来。

    晋军挥刀,八象生死阵已散,瞬间被震天的喊声冲破,铁蹄之下再不留一物,风马默站在浩浩洪流之前,喃喃痴语:我输了?我怎么会输我这一生还是败给了楼中楼,败给了你吗?

    庾明真上岸去拽他,他却反手甩开,蹒跚着左右摇摆,那目光,已生死志,再无生意:我怎么会输怎么会输?

    苻融已挥旗,骑兵冲锋,两军交战,厮杀于泗水。庾明真不耐其烦,想强行抓走,可两步之后,却体内气息横冲,一膝盖砸到了地上。他掀开左手衣袖一瞧,一股气正沿着他脉络涌动

    玄命游丝!

    是那年在灞桥边松林中,那个女人留下的暗手。他未负伤,则此气不动,一旦重伤,则会逆行乱走。

    我此生在意的东西不过一二,可你们全要剥夺,我虽杀不了你,但我信极了天道,你们犯我师门,犯燕国,终有一日,轮回必诛!

    当真是轮回吗?

    庾明真抬头望天,喊杀声中,似乎连天幕也蒙上一层血色,霍定纯和单悲风扶着受伤的他往后退,重夷骂了句娘,上去要将风老二扛走,却晚了一步,被另一人捷足先登。

    平衡已被打破,谢玄突破了生死阵和淝水,姜夏的人不得不出手。辜行文提着风马默后退,把人扔在城下,而后默立一旁观战,并不出手,直至骑兵折蹄于淝水,骑士尽皆从马上滚落,连苻融也不例外。

    谢玄当先,斩下阳平公的首级。

    辜行文蹙眉,顺手劫来一根长|枪,向谢玄马蹄下扫去,那老马机灵,奋力向岸上一跃,避开了攻击。桓伊追上,指着他喝道:阁下既助秦军,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交手,桓伊却是不敌,就在他虎口连震,兵器将要脱手时,一把大刀伸了出来,从中间斩落:你刚才那一招,使的是斩家枪?但你不是斩家的人,你是谁你去过北海,是你杀了阿念!

    辜行文与其交手,并不把卫洗放在眼里,他的武功乃姜玉立亲授,比霍正当还要好上一些,这个小鬼,如何是他的对手。

    卫洗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既无恐惧,也无敬畏,更谈不上轻蔑,只凭着一腔怒火与仇恨,抽刀向更强者:我要杀了你,替阿念和我死去的孩儿报仇!

    修玉封穴之法扼制的邪气在瞬间迸发,卫洗脸上皮下,红色的血络清晰可见,便是桓伊这般见惯沙场的,也为之一震。

    如果我失控了,桓将军,请务必将我就地斩杀,但在这之前,我一定要杀了他!少年挥刀向前,学的虽是风流刀,但刀气却如那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歌。

    到最后,辜行文至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输给一个正眼也瞧不上的少年。

    阵已破,楼西嘉跪地大哭,白少缺伴之身侧,施佛槿、桑楚吟等人都挂了彩,师昂便招人暂且退下,给后续跟进的晋军让路。此刻,公输沁的人也已从山上下来,带着钩拒、投石等器械,跟在队伍中向前推进。

    贺深走过师昂身侧时,向后一指:谢都督危矣!

    只见辜行文来时的方向,两道影子投身泗水,其中一道轻如凫雁,而另一道则美如流光,师昂凝眸一看,后者可不正是师惟尘。

    姜夏下令,要叫淝水之战后,两败俱伤,既然晋军势强,他们便转头帮秦军刺杀。苏明扑向谢玄的同时,师惟尘已立身于谢琰之后,好在谢家双子武功不弱,决然抽剑以抗,竟抗住飞来的一击。

    师昂抱琴,想也没想,一路朝淝水杀去。这一奔,竟突破平生极限,众人只见一道白影眨眼即逝。

    大师兄!

    师惟尘抬手,看见扶住谢琰的人,眼中多了几分迷离: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吗?

    拦不住也得拦!师昂咬牙,挤身上前,师惟尘摇头,呵笑一声,两人迅速交手。

    谢琰稍一调息,转头去寻谢玄,脸色大变,当即出声示警:师阁主,他们的目标是谢都督!

    师昂拧眉,抽身而走,师惟尘追来,手中南箫一转,压住他抚琴的手,飘至前方将他截下,背身而立,隔开苏明和谢玄:世上真真假假,心思深深浅浅,师弟,你可辨得?

    年轻的阁主抬头,从身前人的瞳子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倒影。

    南箫下陡然弹出一根短刺,师惟尘举刃,向师昂心窝刺去,苏明瞥了一眼,同时持短剑,削向谢玄脖颈。

    师昂迎上,就在这火石电光之间,断刺自他肋下滑出,二师默契,瞬间交换了位置,师惟尘前冲,擦着谢玄的脸,刺穿苏明的心脏。谢玄趁势提剑补了一刺,奋力一推,将人推至淝水中。

    苏明按住伤口,河水漫过口鼻,红血顺着七窍流出:你爹可是师瑕杀的,你的母亲亦因他而死。

    我知道。师惟尘握着南箫,轻声叹息。

    姜玉立最初并不晓得师瑕已带走清明风令,一直以为令牌在燕素仪身上,直到楼括的刺杀。他曾经也想过联络帝师阁,但师瑕太过于正直,必然不会应允他们的谋划,极有可能会想法子传信楼主,所以他设计,抱了一个孩子,送到云梦泽,这个孩子,就是师惟尘。

    师惟尘的父亲是北地的一位高官,拥趸石赵政权,残酷无道,后被师瑕一剑刺死,而他的母亲是被劫掠来的民女,连小老婆都算不上,家中男人身死后,受尽欺凌而死,而师惟尘也因惊吓过度而失聪。

    那你

    师父并不觉得自己杀错了人,但他一直为此内疚,因为我娘是无辜的。很小的时候他便告诉了我真相,为此倾囊以授,甚至想尽法子想治好我的耳朵,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们,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们做到了。

    苏明瞪大眼睛,霍然一惊:是你,引姬洛少主出西域的人是你!你你们一直在演戏?是我疏忽!

    当然不是他的疏忽,师惟尘号称师一心,一心一意,自然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出姬洛的身世,最好能助他恢复记忆。

    四子之中,他最不得深信,所以既不帮帝师阁,也不帮姜夏,做出一副纠结犹豫的模样,就是为了迷惑姜夏,以最大的可能获取最多的消息,而姜夏在乎的人,一定是所有布局突破的关键所在。

    师惟尘微微一笑,南箫中的短刺飞出,插在苏明的喉管上,最后嘘声一叹:没有什么比天下大义更重要。姜夏从没告诉他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如果说了,或许他还会有一丝同情,否则只会如现今这般,毫不留情。

    姬洛呢?

    姜夏呢?

    二师同时开口,又同时默然。师昂抬眸,向东北方向张望,心中明白,这个时候姬洛已经不在洛涧大营,他也需要去完成,最后的一战。

    主力军还未撤至项县,诈降的朱序已在军中高喊:秦军败了!秦军败了!慕容琇奔赴荆州,劝谏慕容垂,而李舟阳则故意打开一道缺口,引晋军冲杀。号称百万的军队,只在一刹那,便分崩离析。

    眼见兵败如山倒,苻坚难以置信真的,败了吗?

    庾明真站在城楼下,看着淝水前的惨状,体内真气乱走,已再难动分毫,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他闭眼,攥着一口气,将三兄弟甩了出去:走!带着陛下走!

    明真!苻坚闻声,垂眸来抓,却被奋起的泉将和杀将扶住。

    一个抬头,一个俯视,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

    刀光剑影,火海血泊之中,庾明真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在长安九丈城阙之上接应,看苻坚带兵连过三门,长驱直入。自此后神话缔结,他和王景略一文一武,自东海王府追随至未央宫,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我庾明真起誓,今生会一直追随文玉,刀枪剑戟一步不退,直至你身登大宝,九州四海皆在脚下。

    文玉,流矢中,庾明真难得露出微笑,抬头望着城楼上那抹渐渐远去的影子,我会一直挡在文玉的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作话放一下《后记》,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

    第336章

    迷雾中驶来一条竹筏,筏上立着一根风竿, 挂着两壶梅花酿。水流愈发湍急, 远处传来瀑布般的轰鸣, 筏上的黑衣人解剑,斩风破雾,登上石窟。阳光从巨石环岛的树影间投落于水,波光粼粼。

    初雪后,天霁晴, 有长虹横跨中心漩涡,飞鸟涉水,天地如镜。

    二度归来,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五步外的大榕树下坐着个人, 身着短打, 背靠树干, 右手枕在膝盖上,左手拨弄探出矮崖的根茎上长出的伞菇。姬洛上前, 将酒壶放在长满青苔的岩石顶上, 两壶相碰,发出脆音,那人闻声回眸。

    喝酒吗?

    你不是从不喝酒?

    姬洛挨着他, 坐在矮崖边,打开顶花,先昂头饮了一大口:时移世易,只能借酒浇愁。

    别喝了。姜夏拽着瓶口的绳子, 抬手一抛,扔了出去。瓷瓶在水中沉浮半刻,随后卷入漩涡沉底。

    姬洛定定看着他,目光温柔,像看着闹脾气的小孩,但很快又避了开去,渐渐涌出悲哀,饶是穿着大氅,也觉得人间寒气刺骨。他呵了口气,轻轻道:活着的人,也只有你了。我以为我们至少还能安静相处一坛酒的时间。

    从你踏入泗水的那刻起,便再无回头路,了结不过迟早,长痛不如短痛。姜夏奋袂而起,背向而立,向前猛跑了两步。

    好。姬洛应道,亦转身与他背向,沿着那结成环岛的十个石窟走,语气截然已是无悲无喜。

    半晌无声,姜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姬洛已走出老远,而自己还在原地。他几度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只能苦笑连连:姬哥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

    姬洛拇指摩挲剑柄,微微颔首:是从何时开始?

    你到吕家的第二年,姜夏道,父亲死后的一年,计划空置,苻坚的人从泗水撤走后,我什么也没做,就每日坐在这里,看着沉没的楼中楼。

    一切悲剧,自此而始。

    很多事情在恢复记忆时想通,但很多细节却又不明,甚至很多笃定的事情,因着过去的情感和记忆,也变得难以置信,姬洛默了一瞬,才艰难开口:白门灭门,与你有关。

    不是征询的口吻,姜夏依旧答了个是:慕容评对慕容恪十分不满,以至其死后,意欲打压其扶持的北武林势力。减天令使死后,阊阖风令随之消失,但我知道,必然还在洛阳附近,于是我将消息透露给石雀儿,让他与慕容评搭上线。

    这么做,只是为了逼出小九?

    姜夏摇头:当然不,不过也是原因之一。她暗中追索多年,以至于父亲布局多有掣肘,那时我还做不到像父亲牺牲减天令使那般,也将她牺牲,只能给她制造点麻烦,令她顾不周全,却没想到,她已先一步离开白门后山,且还顺藤摸瓜,找上阮秋风。

    所以白门后山那个刺客,本是为了杀你,不,不是你,是杀姜叔。为保万全,你们必然会亲自前去查看,只是小九并不知晓,姜叔已殁,而她也未曾料到,隋渊会阴差阳错死于刀下。姬洛叹息,所以明什大师,是你杀的?

    姜夏唏嘘:是我。谁能想到支公竟然见过相故衣,而他的弟子会追着八风令前来,说到底都是博弈的陪葬。

    姬洛问:那真正的目的?

    你应该也能想到,毕竟你在燕国待了两年,姜夏淡淡道,我要扳倒慕容评。留下蛛丝马迹给段氏的人追查,最好能叫他们狗咬狗,朝堂各自为政,这样就好给秦国可乘之机,灭燕指日可待。

    好,就这一局,便能使两派纷争,大乱燕国,姬洛停步,深吸一口气后才续道,如此说来,该是你的人搬动了洛河鬼神道里的暗器,红绡之死,桑姿发疯,嫁祸之术,助吴闲报仇脱身,得的又是什么?鹿台?十七姑一死,这么一棵摇钱树,果真叫人眼馋。

    姜夏没应,姬洛又接着道:大胆往后推测,吴闲要报仇,所以撺掇赵恒义往鹿台联合十七姑,削弱右堂主势力,这其中你必是有几分间接授意,但吴闲并不是你的人,所以四劫坞中另有眼线,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是代学坤。

    你只想到了一半,代学坤是明子,那位左堂主赵恒义,不,应该称呼她桑姑娘,实际上乃是暗子,只是她自己并不知身在局中,姜夏眼中颇有几分光彩,这也是损失代学坤这一子后,他一点也不痛心的原因,姬哥哥,这其实是一盘稳赢的局。

    袁护上位,姜夏可以借他的手与荆夔的军队勾连,设法叫他们自相蚕食,若是桑楚吟上位,都不需他动手,自会有人给官府制造混乱,确实是好买卖。

    姬洛回望一眼,心情复杂。

    既然提到桑楚吟,那便顺着说一说朔方。姬洛开口:为何要杀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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