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

    &公子传令——姬婼(262)

    他话音一落,老阿婆的手不由一抖:你姓什么?

    鄙人姓江。姜夏一凛。

    老婆子来了一口大喘气,急得谢叙和齐妗都喊出了声:老婆婆,有何不妥?这个姓怎么了?

    对啊,哪里不对吗?连察西也帮腔。

    没有没有,着什么急,人老反应慢不行啊。老阿婆叉腿坐下,喝完了一大碗奶茶,才冲姬洛看了一眼,续道:你方才问的那个男人,就是跟在恩公身边那个,也姓姜。

    姬洛一怔:哪个姜?楠梓姜桂的姜?还是江河湖海的江?又或者其实是草将蒋?

    我对你们汉字一窍不通,这哪儿知道!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看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天下之大,一姓之众该有几何?更何况这小哥儿还一连说了三个,老阿婆笑着,一夜忙活,困意骤来,说着说着闭上眼睛,声音小了下去,只是看着你们,恍惚间还以为是昨日重现。

    老人睡了过去,察西蹑手蹑脚把东西收拾了,带着四人到了外间:阿婆就是如此,瞌睡说来就来,你们若还有问题,改日再问吧。说完,还警惕地看了姜夏一眼,生怕他没问到想问的,会冒失进去将人喊醒。

    齐妗欠身,温言细语多道了几声谢,姜夏也跟着拱了拱手。见几人也不是有意,察西是个直肠子,也就摸着头乐呵过去,遣他们去歇着。

    这一睡,从东方既白直睡到黄昏影斜。

    察兰带回了好消息,和察西一同在庖屋里忙活吃食,他们将菜根碾碎,与别的佐料一同揉进粉面中,拉开地炉烤馕。

    齐妗和谢叙都觉得新奇,围着察西问这问那。

    老阿婆搬了一根马扎,坐在庖屋前的衣架子下打呵欠,姬洛晾衣,顺嘴和她攀谈,聊的是那个武功高强的浪人,这个人只有他见过,且交过手。

    我想想老人闭眼深思,久到姬洛误以为她已坐立睡着时,突然开了口,那个人啊,不知是何时从何地来的,好像凭空生出的一般,絮珠不敢毁坏石像,还有个原因便是他,他们应该交过手。

    姬洛纳罕:他也是留下来保护石像的?

    不像,察兰见过,他背着把五弦坐在月下弹奏,听那调子更像是怀念。老阿婆呵呵一笑,信徒吧,身为神女,神玥在西域的追随者多到你们中原人难以想象,有这样虔诚的人,也不无可能。

    此话不假,对于当权者来说,神玥做过的事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西域的百姓来说,带来的平和和安宁,却是实实在在的。

    烤馕起锅,察西又炖了羊肉,热心地分给众人食用。天干燥热,姬洛没什么胃口,独自回房练功,路过姜夏门前时,从豁开的门缝往里望,发现那位不可一世的公子,正抱着长剑,对着灯盏走神,眼角眉梢好不落寞。

    这个吴兴江氏长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谢叙说他曾在建康远远见过一次,八分不差,脸是真脸,绝没有易容,加上此人表明身份时的证据,与斩家堡之事也完全对得上,似乎当真无懈可击。

    姬洛回房,可心头的疑云仍无法挥散。

    亥时三刻,姬洛收功调息,肚腹空空干瘪,想起傍晚餐食有余,便披衣往庖屋去瞧,果然见还剩小盘羊腿肉和馕饼糕点。馕饼外壳焦硬,他只觉喉咙干涩,食之不下,便去取那米黄色的方糕。

    正要往嘴里送,察西进屋烧水,撞见后连忙去抢:可别把牙崩坏了,得先回炉热一热。

    姬洛低头,用力一捏,手里那一小块方糕应声碎成小块。

    察西哈哈一笑,端过馕饼塞到姬洛手中:要是饿了,先吃这个,烤馕看着硬,里头却是松软的。金糕却恰恰相反,风吹冷后便硬邦邦的,我们都说像金子一样,硌牙!

    金糕?

    黄金之膏!

    姬洛脸色一变,按着察西的肩膀,急迫地问:你们全都吃这个?是什么做的?

    吃都吃察西不明白眼前人为何如此紧张,咽了烟口水,说话也磕巴起来,就是就是祭坛附近长着的那种黄色的星石花,少量无碍,还可安心助眠,碾碎的花瓣更是无毒无害你,你要是不放心,察兰不是带回了圣水吗?

    没等说完话,姬洛已然奔出庖屋,向着月色而行,起起落落往祭坛的方向去。察西冲到门槛边喊了两嗓子:还吃吗?不吃我吃了!说着,他把烤馕掰碎,和着羊腿肉蘸酱,塞满了嘴巴,在灶上烧了一锅热水后,这才美滋滋的回房。

    北风厉呼,天地间寂静无声,姜夏爬上风崖,背靠石像坐下,手头无酒心中苦涩,只能遥望明月,轻轻叹息。

    那个阿婆虽然什么亦说不出,但我知道是你。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过去的你相逢。他顿了顿,眼角泛红,话音有些哽咽,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心想之事皆能玉成,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苍茫的风声,孤独一瞬间击溃了他,竟叫人想要落泪。

    姜夏仰起头,把悲苦憋了回去,转过身子,探出手去打开石座,可在碰到粗粝的壁面那一刹那,又将手指缩了回来,最后放弃此举,改为刨土,在石像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贴身收着的手绳,红丝绳上系着银色的小铃铛。这时,那些三角蛇突然探出头来,凑近前在他手心嗅了嗅,很是亲近。

    姜夏难得露出释然的笑容,伸手拍了拍那些小家伙的头,对着空气轻声续道:其实爹一直心有愧疚,他说他这辈子欠你一句话,可惜他亦走得仓促,我也不知为何。你别怪他,他这个人事无巨细都藏在心里,不胜表露,好在那一片真心,都见于我的名字。

    说完,他伸出食指,在沙地上写了两个字:他将你之名,亦作我之名。

    只听叮铃一声,他背身将手绳一抛,月光在银铃上折出一个爨字,随后落下,被那花衣毒蛇叼住,缩回洞中。

    我很好,你可安心。

    就在这时,死寂的沙湾中多了一点清浅的脚步声,姜夏被拉回现实,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又可怜无助的孩子,他握着剑,就像决人生死的魔鬼。

    他迅速掩上沙土,将洞口夯实,随后侧身一滚,朝另一个方向滑下风崖缓坡,侧耳静听。

    姬洛的身影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他穿过满是木桩的祭坛,一路走到风崖下,仔细查看满地黄花,可却无所获。

    如果黄金之膏真是代指察西一族,那么烛银必然也离此不远,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回头时正对崖顶上的石像。

    月牙儿在此刻稍稍偏斜,流光一转,他又一次瞧见那垂泪奇景

    石像真的会流泪?

    姬洛足尖一点,迅速飞身而上,伸手去接那抹银光,直到掌心多了冰冷一点。若不是姬洛怪事多见,只怕他眼下也如那日的疯癫浪人一般。

    不是假象,也不是幻视,这分明是真的水!

    可是一尊孤零零立在大漠中的石像,前后无绿洲水源,又哪里来的水?姬洛不信邪,屏息提气,小心翼翼攀至齐肩,伸手覆在美人的双目之上。

    火热的掌心中一片沁凉。

    他忽然明白了,沙漠中昼夜如两季,午时热得教人脱衣难耐,夜间又冷得可穿棉衣,可石像变化不及,一来一去,便凝出了水珠。可是水珠为何没从其他地方渗出,单单聚在眼中成泪,只是为了应和那个传说?

    想到这儿,姬洛用力一推,再接揽月手一点一掏,那石像右眼竟有机关,手指一勾,从中带出一道流光

    那是一枚银色的扳指!

    姜夏在旁无声惊呼:烛银戒。

    并非石像凝水,而是这银器性寒能聚水,所以多年来,旁人瞧不出丝毫破绽。姬洛飞身接来,翻手摊开一瞧,脑中只觉一通嗡响。那扳指本身并无特异,但环心里却刻着日月星三纹,和他背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三声琴啸尖锐刺耳,一招猛攻朝姬洛手中之物抓去,那浪人面目狰狞,喊道:把东西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咧,为啥我这么激动

    第309章

    过了这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此后你们便是天城的人了, 要时刻潜心奉神, 不可有所亵渎。年迈的使女领着新来的丫头们穿过山中石道, 在九井九门前替她们佩上白纱,并以金叶冠固定,对着茫茫雪原如是说道。

    信女当即伏在冰冷的大理石面上,朝着靛蓝色的苍穹和黑白分明的山石跪拜,远远望去如一朵朵怒放的雪莲。

    据说在这里, 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可以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一个女孩小声的说。

    另一个随她附和:想必得是圣女或是传教宗。

    老使女轻咳两声,打断了她二人的私语,随后板着一张脸, 领她们自昆仑白玉道进入五城十二楼。

    这些来自西域各部族中的平民女子, 年不过二八, 一个个性子跟欢喜的雀儿一样耐不住,一路行来, 望见什么都会抬头多看两眼, 叽叽喳喳私语,生怕人不知道自个儿生了一张会说话的嘴。

    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老使女嘴上染了笑,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在最前头。

    跨过天风碧台后,往来有男有女,气氛热络了不少,几座雪山上都架着云梯飞幔, 远望而不见细貌,方才显露出昆仑墟之大。

    听说这座碧台是用于阗美玉砌成的。

    这么大,怎么可能!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玉!

    看到玉台上转动的礼器了吗?它的中心,那块发白光的,听说便是昆仑玉胆,有无穷之力呢!

    我看看,我看看!

    方才话最多,最活泼的那个姑娘使劲儿朝前挤,被同伴拂了一把,从光滑的玉石上溜了出去,眼瞅着要扑在礼器上。

    一柄带着皮鞘的弯刀伸出来,用刀背将她架了回来,素白的手腕上当即被敲出一道鲜艳的红痕,老使女板着脸,周围幸灾乐祸的笑容都敛了回去:碰坏了玉胆,用的就不是刀背,而是刀刃了。

    那女孩低头退回原处,小声嗫嚅:娜依知错。

    老使女挥手,带队继续往前走,时不时指示一声:你们的性子可得敛一敛,最近昆仑可热闹着,要是冲撞了贵人,可没那么好收场。

    娜依好了伤疤忘了痛,插了句嘴:有什么热闹的事?

    老使女扶着金发上的素纱,笑容里多了几分温暖:昆仑五城一城一主,如今要迎来第四位主人了。

    那就是说之前还有三位?阿姆,说说嘛。

    说说也无妨,都给记仔细了,以后别出错。老使女瞋了一眼,道:眼下这位新的传教宗是姑墨的二王子,在他之前还有两位传教宗和一位圣女,都需小心伺候。大教宗乃是疏勒的大王子纳尕,为人和善,但脾性冲动暴躁,二教宗是莎车王的独子须利耶巴克哈,心思沉稳,但不喜与人多话

    娜依不服气,心直口快没管住嘴巴:莎车不过弹丸之地,竟还能出一位传教宗?

    小姑娘家家讶然要多过贬低,可叫旁人听了去,却骇得冷汗直下,慌忙去堵她的嘴巴:这种话可不能在这里说

    老使女话未尽,一道清泠的女声将其打断:三十六国皆平等,天城奉神谕而生,安定西域,何时成一家之地了?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只见玉阶之上,雪雾之中立着位白衣玉人,腰缠金带,头戴月冠而未着纱巾,她侧身而立,右手扶着阑干,露出拇指上的古银扳指。那双不同于西域碧眼的黑瞳子沉得像无星无月的永夜,明明满是柔情慈悲,可话出口却如股皑皑白雪的冷意,叫人不敢近前。

    这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娜依看她一身素裳,想起之前听来的规矩,只以为是位位阶不高的使女,下意识把自己摘干净。

    玉人还未动怒,那老使女先惶惶不安起来,拉着娜依拜倒在地:神女大人。

    神女恕罪。娜依慌了神,抖得跟筛子一般,话都兜不圆,更别说巧舌辩驳,只能乖乖认错,还请宽恕娜依。

    纵使她性子再嚣张,也万万不敢惹这位大人,天城之上位分高的,多数出自西域王室,可再厉害,也不过手持一国之力,而这位乌布雅神女,身上却寄托着整个西域的信仰,在天降神权的地方,几乎是不可逾越的规矩。即便她同为天城圣女,但众人对其的称呼,都会加尊神号。

    神玥脱俗却不凌厉,她微微摇头,侧转身子垂眸一瞥,淡淡道:是我说的,但我只说一次,你可得记住了。

    等娜依抬起头时,随那消散的声音一道,人亦不知所踪。

    老使女揪着她胳膊粗蛮地将人提起来,隐隐有了怒气:方才我的话你都做耳旁风了,管住你的嘴,多亏是她,若是换了大教宗或二教宗,打发了你去极寒之地挖玉!说罢,她向着神玥离开的方向,将双手贴在心口,神女大人岂是你我可以亵渎的,不可靠近,更不可非议!

    神玥并不在意那些贵族间的凡俗礼节和严苛规矩,老使女话没有说到点子上,娜依只以为是自己的失礼带来责骂,却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昆仑墟上五城十二楼,隔着宫殿遥遥,消息却传得飞快,不过半日,有个小丫头冒犯神女的事儿,便被添油加醋讲成了饭后的笑料。

    神玥练完功,捧着书卷返回寝居时,两个素日与她亲近的使女正在低声交谈

    这丫头真大胆,敢当着神女的面讽刺莎车乃是弹丸小国,不知道这可是犯了大忌!

    在这昆仑天城,谁不知晓神女力倡平等,想叫西域永葆和平安宁,素来是不喜强权倾轧,每每只怜惜弱小,哎,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神玥视若无睹,沉着步子走进殿内,在垫子上坐下,只抬了一眼,说话的姑娘便禁了声,一个过来掌灯,一个过来搬书卷,又恢复了平日无悲无喜的表情,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人:大人,继任仪典已安排妥当。

    大师兄不在,我会替师父担任主祭,小师弟是个坐不住的活泼鬼,你们可要把他看住了,神玥应声,换了个坐姿,同她们招手,憋着不难受吗?想问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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