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

    &公子传令——姬婼(257)

    嗯,齐妗颔首,努力回忆,沙暴来临的时候,我们跟在商队的最后,有经验的老手不甘被活埋,跳舟逃了,飓风实在大,沙舟倾覆,扈乐和他的人都被埋在了里面。江公子把我拖了出来,我们借着子舟作掩,可惜流沙走得很快,虽然不像他们埋得那么实,但也几乎沉到了沙子里。

    说是子舟,其实就是不过两人宽的梭形船,挡不了风沙也无法过载物资,只能垫在身下,助人从沙山顶上快速滑落,以作逃生之用。

    姬洛和谢叙可以想象,那条沙舟倒下来时那绝望的场景,不亚于活人躺在棺材里,睁眼看着盖棺凿钉。

    东西找到了吗?姬洛忽然开口。

    本以为瞒得实在,听他这般单刀直入,齐妗张口结舌,最后摇头:很接近,但还没接近。

    姜夏冷冷插话:扈乐很犹豫,我听到他的谈话,这个地方叫拜月湾,想来是险恶之地,他不敢入。

    听他这么一说,谢叙立刻抱紧手臂,心尖尖发冷,若不是青天白日,只怕环顾四周,会看出些魑魅魍魉。姬洛却无甚畏惧,反而在听过齐妗的话后,心潮澎湃:如果按当日斋中推测,这附近既然有过部族,那么说不定会有绿洲。

    谢叙立时把画卷捏得更紧,眼下这东西可能很值价。

    有没有不知,不过你们看,天空的颜色又变了。姜夏抱剑,望向远方的目光中没有半点生机。

    现已至昏时,整个天空都被晚霞烧红,上下一色,明明有习习寒风拂面,但仍能给人一种火炉烘烤的闷热感。

    齐妗从沙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坡上,远眺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心中如擂鼓:我记得这个场景,我记得她话还没说完,飞扬的黄沙卷上了天空,像密密麻麻的蝗虫群,以眼可见的速度蔽日而来遭了,沙暴,沙暴又来了!

    还能走吗?

    谢叙离齐妗最近,扶了她一把,可这姑娘走了两步,虽然没摔,但本能之下腿脚却是软的。如今飞沙离他们那么近,绝不会像之前擦肩而过,姬洛迅速做出反应,开始往后折返:沙舟!

    姜夏明白姬洛的意思,两只脚在黄沙中走不快,而沙暴多半伴随飓风而来,说不定能借力将他们送出沙漠,他立时飞身而上,将那只子舟拖拽出来。

    这很冒险!

    齐妗将所有的可能都设想了一遍,把握不足半,是剑走偏锋的险招,如果子舟承受不住,也许还没有冲出去,我们已经舟毁人亡!

    谢叙吞咽口水:若是高手头尾坐镇呢?

    你说你么?齐妗眯着眼,本是想泼冷水,可看那小少爷眼中燃起的希望,又不忍再说丧气话,便也努力放松紧绷的弦,试着往好的方向想,毕竟最坏,不过是再被活埋一次,沙暴走了,也许也能爬出来,我偶然间撞见过扈乐的人操作沙舟平衡,不过只看了一眼,还需舟子动起来才是。

    不是偶然,而是齐妗为了保命,故意偷看留待一手。但缘由如何,在生死关头,已然不再重要。

    上去!

    姜夏推了齐妗一把,而谢叙虽不会功夫,但作为男子汉,死活不愿给人增加负担,要在外头搭把手。

    三人齐推,要将舟子改道。

    飓风已经近身,还没推到沙山顶,黄沙已减了半头,本是上坡,突然变作下坡,舟子甫一向前急滑,谢叙腿脚跟不上,姬洛扬手,先把他扔了上去。谢叙落定,没有松手,反而反手拽住姬洛的袖子:姬哥哥,我给你搭把手,你也快些上来。

    齐妗扶着船舷同喊:江公子!

    就在这时,黄沙向下凹出半个坑,姜夏迟了一步,腿脚陷入其中,而风暴就在身后,不足三十丈远,混沌的灰黄色,几乎遮蔽了整个明朗的苍穹。

    你们走!姜夏低吼,手指从船尾的木片上滑脱。

    江公子!

    齐妗向船尾扑来,几乎要栽进黄沙中,好在谢叙拿另一只手将她托了一把。谢叙两手不空,皆不敢松,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其实,姜夏的腰带下就藏着他的丝刃,想要缠上舟尾的尖锥,不是不可,只是那样,必然要将舟子拖翻,为了减轻重量,船身的青木韧性足,却很轻薄,根本承受不住他玄铁石打造的利刃。

    你们走!

    他留在原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一遍时,他的眼睛一直追着姬洛,直到人借由谢叙的手跃上舟子,眼中才俶尔一黯。

    那一刻,心中如释重负,却又不可抑制地觉得悲哀。沙暴似乎已至脚边,他闭上眼睛,安详地等待随之而来的陷落和死亡。

    就在这时,那个人却绑着绳子,向他扑了过去,轻功运到极致,踏沙犹如踏雪。

    把手给我!

    姜夏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他来不及想,姬洛是否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身份后会作何感想,若知道自己是谁,还会不会愿意伸出手。

    他只能吃力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看着天神降临,然后不自觉地伸出了手,那一瞬间,竟有泪涌之感

    如果这双手,伸得再早一点,该多好。

    走!

    姬洛已顾不得身子,运足了功力,将人拔了出来,而齐妗招呼谢叙揽绳,同时发力拽回,两人稳稳落回舟上。

    沙暴在一瞬间将整条舟子裹住,飞沙迷眼,目不视物,姜夏下意识要以手揉眼,抬起时才发现,姬洛竟然还死死抓着手不放,他愣了一瞬,甩手欲挣脱,但姬洛却又紧紧回握住。

    姬

    话音被飞沙堵了回去,没来得及说完,很快,左手便被齐妗握住,四个人像拴连的锁扣那般,一同伏在舟中,随着沙暴和狂风,向前滑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动力不足,风能来凑,风能不够,内力来凑,看得开心就好。

    第303章

    风沙过后,紫墨色的天空干净如匹缎, 玉盘似的明月当头, 而至诸天星子皆为黯然。篝火旁, 有一只蜥蜴慢悠悠爬过,被谢叙的脚步声惊走,姜夏盘腿坐在枯萎的胡杨树下闭目养神,但时不时会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右手掌。

    一次两次不经意, 数次之后,谢叙忍不住抄到后头吓他:嘿!看什么呢?不就是握了手吗,至于跟个小媳妇儿一样?都使剑,也不见姬哥哥有这样的怪癖。

    你说什么!

    姜夏手中的浣花剑应声出鞘, 谢叙瘪着嘴避开寒光, 却并不慌张, 同生共死之后,胆气明显壮了, 调头便往篝火旁赶, 一路吵吵嚷嚷:嘿,姬哥哥,把你右手心给我瞅瞅, 看能否瞧出花来。

    姬洛拾起胡杨枝,故意板着脸,欲往谢叙探出的手上轻轻敲打:这会子有气力了?我们可还没走出大漠,胡闹什么!

    哪知这小子滑头, 一缩一躲,枝条轻轻落在了恼羞成怒而来的姜夏腿边,两人对视一眼,姬洛率先开口:江屿寒?

    姜夏默然,没有否认。

    齐妗圆场,把分好的馕饼一人塞了半块:小女子名为齐妗,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大侠援手搭救。

    谢叙帮着解围:齐姑娘安康,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叙字,你们亦可称呼我怀迟,至于他他觑了一眼姬洛,却不知该如何介绍,先前情势紧急,他几次叫出真名姓,却不好再以骆济掩饰。

    姬洛。姬洛替他答了。

    场面似乎静得更加诡异,打谢叙自我介绍始,齐妗目光闪烁,便有些心不在焉,而出身吴郡的江屿寒,更是没有半点喜怒,要知道那虽是寒门子弟,却也依傍了吴兴老四姓,颇有些剑傲人更傲的味道,而姬洛现如今在江南,可还挂着污名。

    只是因为方才的出手相救?

    姜夏终于从失神中回魂,酸上两句,遮掩方才的不合理:我还以为我救的是刀谷的宁老爷子,没想到是你,早知道就不拼命了。

    姬洛本对他身份存疑,忽听得如此坦然的自述,倒是有几分失措:救我的是你?

    哼!

    姜夏端着架子冷笑一声,倒不是刻意扮演江屿寒的骄矜,这世上本就没有此人,所有的名头不过是狡兔三窟的捏造,就算有,也都是他自己。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想看姬洛惊愕万分的失态,又想看他俯首低头的致谢。

    可这两样他都没有等到。

    姬洛只是用食指托着下巴抿唇一笑,忽地调侃道:在下虽没生得一副掷果盈车的看杀之貌,却也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怀迟你看,这才是糟践人的至高水平,变着法骂我是个老头子。

    谢叙发愁:姬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你叫他甚么?

    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笑不出来的是姜夏,这个称呼,从别人口中唤出,真是十分刺耳。他下意识去看姬洛的反应,可后者目光沉如死水,一丝光也不露,叫他忽生出怯意,再也读不出他的想法。刀谷那一夜如同巨大转折,在姬洛反客为主之后,他彻底失去了主控权。

    玩笑归玩笑,姬洛在此谢过江兄弟救命之恩。姬洛敛容,忽然直身,顿首行了个大礼。

    姜夏僵立在原处,只觉和他隔着越不过的鸿沟,过了许久,才从怀中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册:这是百厄刀谱。

    姬洛挑眉。

    那个疯子没有伤我,我走时多留了个心眼,找到了他练刀的地方。东西得手后,我听说了斩家堡的事,江南立场,不便出头,何况这谱子邪门,处置不当,必有祸患,便一直等到金刀燕子撤走,想当面跟她谈谈,可惜却跟丢了,只能先一步去了望都关。在那儿我遇到了前来拜祭的刀客,听他们说宁老爷子没死,这才赶至刀谷,没想到却撞上了这等大事,还差点丢了性命。说着,他拉开袖子,手臂上还有那日卫洗以刀伤人留下的疤。

    谢叙探头去瞧,姬洛却一眼没看,反而心里长舒一口气,比先前绝处逢生还要欣然,其实,他也在怕,只是未曾表露

    他怕眼前之人所带来的熟悉感,来自故人或者曾经的对手,宁可自欺欺人的安慰,这不过是因为一见如故。

    见他的反应,姜夏算不得开心或是失落,他拿出刀谱取信时便有信心瞒天过海姬洛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世上根本没有江屿寒,那个时候去斩家堡的,只是一辆空马车,被杀的护卫是与郭益合谋,在郭滢开闸门之后,他追着卫洗而来,将好填补了空缺,完成移花接木。

    眼下,除了自己,所有参与者都死了,死无对证,任凭姬洛怎么猜,也不会猜出真相,而像他那样的人,没有绝对的证据和缜密的推敲,是不会平白因为感觉而下定论。

    姜夏也松了一口气:姬洛!

    什么?被叫到的人微微一笑。

    没什么谢不必了,你也救了我一命,不是吗?姜夏没有受他的礼,而是往旁边走了两步,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说,这样,就足够了。

    齐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把手头馕饼一掰,圆场说:在这茫茫大漠中,生死都不过眨眼之事,又何须恩怨情仇?既是有缘,不若暂忘前尘,只做个逆旅同行的路人如何?

    这个好,就这么说定!谢叙拍手捧场,并帮着往每人手里分了一只水囊,最后高举引月,大笑道:以水代酒,敬诸位!

    敬生死!

    敬来日!

    姜夏提着水囊,朝姬洛抬手示意:来日方长。

    日间的黄沙上,鸡蛋落地都能蒸熟,可入夜后,却冷得不像话,谢叙贴着篝火,仍旧觉得寒气顺着手脚往五脏六腑钻。他一挪再挪,最后只一个翻身,便扑到火堆里,还是守夜的姬洛,把他拎了回来。

    热得心烦躁,冷又不能寐,小公子哪里吃过这般苦,干脆一屁股坐起身,披衣来回活动手脚。

    他这一起,其他人也跟着坐回火堆旁。

    姜夏是没睡意,齐妗是睡不着,她也冷,但几个男人都把自己的外衣脱给了她御寒,在这样万般皆难的情况下,不好再得寸进尺,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若不是谢叙先破了功,她兴许能一直装到天亮。

    都来陪我,那可却之不恭。姬洛斜靠在老树根上,两手托着后脑勺,睨了他仨人一眼。

    谢叙哀怨地搓手:冷。

    姜夏不咸不淡来了一句:再过三个时辰,你会恨不得连身上的亵裤都扒掉。

    你!

    谢叙哪料到他突然不正经,顿时面红耳赤跟点着了一样,径自窝在一旁蜷缩,跟个迷途的小羊羔似的。从前他谢小少爷可是说遍江左无人逞其上风,如今被人一句杀得落荒而逃,实在是令他又气又笑。

    姬洛提点:口舌之能的诀窍在于不要脸。

    听见了吗,不要脸!谢叙恍然大悟,趁机反驳。姜夏飞了个白眼,不与他争论,他便自个开心去了。

    只有听他们浑话又不好插嘴的齐妗在旁观望,倒是对谢叙刮目相看,说他有世家子的娇气,虽有抱怨,却从没真正沮丧和绝望,若谈起出路,他反而是第一个应和并深信的;若说他爱和人辩论,可赢不自喜,输不记仇,倒不像功利在心,反倒很是大度。

    齐妗思索之时,谢叙已经自说自话,又嚷嚷开了:姬哥哥,反正歇不下,不若讲个故事勉励一番,好叫人心振奋,明日便走出这沙漠!

    齐妗忍不住想笑:他还喊冷,分明便是颗炽热的太阳。

    我先来!我先说个牛山下涕的故事。姜夏抢先开口。

    谢叙一见他过分积极,便知绝没好事,不由警惕起来,要阻他开口:《晏子春秋》我九岁便能倒背如流,齐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的故事,还需你说?何况,我叫姬哥哥说故事是想激励人心,还不需你在此强调人生苦短。

    姜夏与他争锋:未曾想谢家的公子读书,也如此肤浅。诚然,景公出游牛山,因感念人终有一死而涕泗横流,可别忘了,从旁行者附庸下涕,而独笑的晏子是如何劝谏的!

    这我怎可能忘!谢叙不服,便一口气把对谈谏言背了出来,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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