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 作者:千里孤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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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代桃僵 作者:千里孤陵

    他娓娓道来,显然是早早预备,如今已是万事周全。易缜只觉自己掉入一个冰窖,从头到脚一阵阵发凉。他直觉的不会认为秦疏是因为钱的缘故,他更不是两个孩子,知道此去若是顺风顺水,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年,至于其间若是有点什么所料未及的差错,耽搁上一年半载也是正常。

    他有心想要劝阻秦疏,然而见秦疏平静地直视自己的眼神,显然是心意已定,以他的为人,那是万难更改。易缜心中难过至极,虽有心想拦阻,然而最终发着颤问出口的,却只是一句:“为什么?”

    许霁也扯着他的衣服使劲摇,噙着泪一再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有钱,很多很多,全都给你,爹爹不要丢下我嘛,不要不要……”

    “不仅仅是因为钱……”秦疏想让他安静下来,却是徒劳无功,未了只得叹息一声。

    “不听不听……”许霁闭着眼睛使劲摇头,等听不到秦疏说话了,他却又安静下来,睁开眼睛好奇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秦疏却又不说话了。

    易缜觉得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软绵绵的浑不着力,好半天才积攒了一点点力气,涩着声音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试试的么?”

    秦疏闻言竟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眼睛里有种灼灼的光华,亮得向小兽似的。易缜许久没见他这样坚毅执着的样子,其名的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我试过了,这么多天我一直在尝试。”秦疏也不顾还有两个茫然不解的孩子在场,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正因为他表现得十分平静,才显得这些话是老早就仔细想过的。“我依然觉得,我现在还是无法接受。”

    易缜一时之间如遭雷击,脸色瞬时一片惨白,人也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恍惚中却是秦疏伸过手来,扶了他一下,又很快缩回手去。交错间看见秦疏看他的神色,似是有些歉意又有些不忍。

    “我只是想要点时间,也想要些距离。大概只有看不到你,我才能够真正冷静下来,再好好的想一想。”

    秦疏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露出受伤的神色,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隐隐作痛,他咬了咬唇,微微垂下了视钱。自知不该再往下多说,然而看见易缜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勉强笑了一笑:“我这一去,又不是从此不回来了。我能一走了之,这一家老小却一个也带不走。我不过当作散散心,等想明白了,当然就回来了。之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再等上半年……半年或者更久一些,我一定会回来。”

    他头一次知道骗人是这样艰难,好不容易把话说完。

    易缜的脸色比刚才稍稍好了一些。许霁掰着手指算了算,又哭天抹泪地嚷起来:“半年?半年那么久……那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跟着爹爹去,哥哥也去,父王也去,姐姐爷爷都一起去……”他在这事上十分贪心,一口气不忘把全家人都捎上了。

    秦疏拍了拍他的头,默然不答,梁晓在一旁强打着精神问秦疏:“那我要收拾些什么行李?”

    “我自己一个人去。”秦疏轻轻地道:“你也是个男子汉了,我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要靠你照应。”

    梁晓愣了愣,他记事以来似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秦疏身边,日子虽有过得艰难的时候,秦疏却一直对他不离不弃。这时知道秦疏并不打算带上自己,这孩子聚然便要面临分离,纵然心里十分难过,面对秦疏的嘱托,他仍旧努力挺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但他说是去厨下做饭的时候,背转过身去时,秦疏仍见这孩子悄悄的用手背去抹眼睛,一时间心中疼惜,抱着仍旧哭哭啼啼的许霁有些出神。

    易缜却是稍稍缓过些神来。当秦疏说出是因为不想看到他那样的话时,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劝阻的理由与勇气,说到底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被爱极的人这般彻底的拒绝,他做不到不动声色毫毛无伤。

    但好在秦疏后来缓和了口气,表示会回来,他的心也就稍稍定了一些,转念细想,毕竟就像秦疏说的,这么一大家子人他谁也没有带走,难道他就能够狠心置之不顾?自己看紧一些,他也没那么神通广大能从眼皮子底下把这么多人给变出去。再不济,就算漂洋过海去寻他,又算得了什么?再说慢慢地商量,这事也并非没有刃的余地。

    这样一想,易缜也就强自镇定了心神,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他不等秦疏回答,接着又道:“你和简安多年不见,在走之前,总要见上他一面。京城里的杂事已经有了眉目,他过几天就能从京城里动身。再说,过一个月就是小霁的生日了,你多年不在他身边,无论如何也请你替他过完这个生日再走。”

    秦疏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迟疑:“……但是,商船这个月内就要出海了……”

    “若是误了行程,我替你另找一只船队,定然不会事,如何?”易缜顿了顿,见他果然有些支援,接着加重了语气:“到下个月,许霁就满六岁了,他一共过了六个生日,从来没有一次有你在他生边。我只希望你能等他过完生日再走,这不算过份吧?”

    “对对对!”许霁十分机灵,一听这话,立即附合地点头,拿泪汪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秦疏,缩在秦疏怀里就跟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我要爹爹陪我过生日,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

    秦疏架不住他缠,最终还是勉强的点了头,答应把行程推迟,然而却希望易缜找的船队动身的日子越早越好,最好等许霁过完生日就动身。

    对此许霁把嘴巴撅得再高也没用,易缜却是心中稍定,他会为了许霁而让第一次步,只要还有时间转圜,他就有可能使秦疏退让得更多。

    这一天晚饭的时候,这件事提起来,郑伯和明珠都十分惊诧,无论众人怎么劝,秦疏表现得十分坚决,又再三保证半年便回来,这才使得几个人暂时妥协。

    接下来的里子里,家里人自然希望他回心转意,每日都要劝上他几遍。然而秦疏却再也没有松过一次口。

    易缜几乎使尽了全身的解数就不用说了,其中最受影响的还是孩子,梁晓那么乖的孩子,也寻个理由向先生请了假,成天小尾巴似围着秦疏团团转,只盼能多相处一刻是一刻。

    而许霁更是寸步不离的黏着秦疏,撒娇耍赖使尽各种手段,从早到晚更要哭上十余场。每每缠得秦疏没有办法,最后只有不顾他的挣扎,抱着他默默的坐着,直到孩子折腾累了睡去,而对于许霁的要求,他却是铁了心一般,缄口不言。

    许霁到底年纪还小,这么折腾下来,原本肉嘟嘟的小身子眼看着就瘦下来,嗓子整天都是哑的。精神也有些不济,每每睡着睡着,梦里就会惊哭起来。

    秦疏除了在这件事上无论谁劝都不曾松口之外,对几个人都显得格外留恋,他这些天也不再外出,专心留在家里陪着几人,把整个家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都翻出来浆洗缝补,子晒过,替几个孩子誊写了厚厚一替描红练字用的本子……但凡是想得到的事情,他都点滴不漏的做了,空下来的时间,便对着几个孩子千叮万嘱一番,生怕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许霁是他一劝就要哭的,他便对着两个大些的孩子再三交代,两个孩子每每听着听着就眼圈发红,而秦疏自己显然也并不好受。每每说着说着,便会恍惚出神。

    然而他那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日子流水一般,一个月的工夫,眼看没有几天也就要过完了。

    第 201 章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地临近,许霁越发焦躁敏感。本来他已经和易缜搬出去住,这几天缠着秦疏不放,晚上和梁晓一道睡,怎么也不肯回去,等第二天易缜起早过来接他。

    许霁年纪小小,连日来的紧张,难免让他心里十分不踏实,有梁晓躺在旁边还觉得不够,他还要拉着秦疏的手不放,这时他也不闹着要听睡前故事了,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秦疏。

    直到秦疏和他们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他这才肯合眼。

    但就算是这样,睡到半夜时分,许霁还是毫无预兆地从梦中醒来,本能的往身边摸去。一侧规规矩矩躺着的是梁晓,另一边却是空的。若不是被窝里还留着余温,表明人是刚刚起身,保不住许霁就能扯开嗓子哭起来。

    门是半开着的,淡淡的月光照进来,许霁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没有惊动梁晓,鞋也不穿地一个人摸出门去。

    一旁紧挨着的几间屋里都已经灭了灯,院子里空空荡荡,虽然有些月色,却不甚明亮,许霁没有多想就跑出来,这时被夜风一吹,脑子开始清醒,那些吃人的妖魔似乎一个个要从故事里蹦了出来,就藏在暗处盯着他,瞅着机会就要把他捉去。他乍子胆子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秦疏,不由得就害怕起来,颤着嗓子低低叫起来:“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好在很快就听到秦疏回答他。不一会秦疏的身影从院墙的阴影中走出来,声音里略略有些吃惊:“小霁?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注意到许霁光着脚站在石阶上,大约他觉得冷,几个小脚趾无意识地动来动起,紧巴巴地抠着地面。他却似乎没有发觉这点,脸上隐隐带着没退尽的不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秦疏的身影猛看,生怕他再不见了似的。

    秦疏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小家伙在他怀里微微发颤,过了一阵才缓和下来。他白天里胆子大得没边,仿佛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然而一旦等到了晚上,他却是最怕鬼啊怪啊什么的,从不敢自己一个人往暗处走。他现在敢跑出来,着实是鼓足了勇气。

    许霁伏在他怀里,慢慢觉得心安,于是就连半夜自己醒来没见着他的事也不太想追究了,他把小脑袋凑在秦疏怀里蹭了蹭,最后搁在秦疏的肩膀上,仅仅是略带着委屈地问了一句:“爹爹,你出来做什么。”

    秦疏把嘴角的血迹悄悄拭去,顿了顿才答他:“你夜里醒了都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水。”

    这答案倒还令许霁满意,他也没有留意秦疏刚才的方向并不是厨房,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秦疏抱着他回了房,梁晓还好好的睡着没有醒。

    小家伙虽然睡意上涌,但刚才受了点惊,这时却是撑着眼皮怎么也不肯自己躺到床上。秦疏身上也没有多少热气。拉过被子一角披在两人身上,又摸摸他的脚,觉得有些凉,便一直给他捂着。

    屋里一直没有点灯,秦疏抱着他就这么坐了一阵,轻声问许霁:“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许霁努力的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让自己不被磕睡虫拖走。他极是聪明,这么多天缠来缠去都没有效果,这时也不徒劳地提起挽留秦疏的事,反倒是很认真的偏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自己那一天有什么想要的,最后说:“我要吃面,不要别的。”

    他怕秦疏不明白,挣出手来比划:“那种过生日吃的,很长很长的,一碗面只有一根的那种,要爹爹亲手做,不要别人做的!你来家里,做给我吃。”

    秦疏的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这个吗?”

    许霁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不满足。得寸进尺地道:“我以后都要吃面,年年都要吃,要爹爹年年给我做!”

    这一次秦疏很久都没有回答,却似乎把他搂得更紧。许霁突然就觉得爹爹现在似乎很难过。他挣扎起来,抑起脸想要去看看秦疏的表情,可惜月光太暗,他什么也没看清,

    然后他被秦疏轻轻掩住了口,嘘了一声:“别把哥哥吵醒了。”许霁想了想,扭头看看一旁的梁晓,终于安静下来不动了。

    秦疏把他放到梁晓身边,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亲了亲他,又凑过去在梁晓额头上亲了亲。给他两人拉好被子,轻声道:“睡吧。”许霁这才合上眼睛。

    不管许霁有没有不情不愿地数手指,他的生日还是眨眼就到。虽说分离在即,大人心里都不太好受,只是当着孩子却不愿意显露出来。因为许霁闹着要让秦疏去家里给他煮面,因而把他的生日宴提前,午饭吃得十分丰盛。只是都一家人都有些强作笑颜的意思,一顿饭吃得始终有些冷清。

    秦疏这个当事人夹在其中,只是缄默以对。

    许霁更是一反平时的活蹦乱跳,无精打采的数饭粒。

    易缜总是疼惜他的,今天又是他的生日,见他垂头丧气,便想着怎样只他开心。吃过饭后便连哄带抱的领着他去街上逛一圈。

    秦疏依约来到易缜租赁的小院时,这父子俩都还没有回来。就连平时在前院作活的两个师傅,今天似乎也上店里帮忙去了。

    秦疏来的次数不多,然而意外的轻车熟路。见时候还早,先是把院子里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把父子俩的衣服整理一遍,整整齐齐地叠放好。

    他不着痕迹地,想尽力的为这父子再多做一些事。等想得到的事都做了,他看了看阴沉得似乎快要落雨的天气,一边在心里忧心出门在外的两人会不会被雨淋到,一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他们两人昨天穿过的衣服拿去洗。

    这院子里没有活水,却是有一口井,他把衣服洗完,便要去井里打水漂洗,才刚刚站起身来,眼前顿时发黑,胸肺中似有炽红的炭火在烧,他本能的想要拊住什么,伸出手去却捉了个空,喉中一热,一股滚热略腥的滋味翻涌上来,他眼前金星乱冒,渐渐失了知觉。

    秦疏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似乎很长,似乎又不太久,最后是雨丝渐渐飞得细密起来,他被脸上的冰凉一激,这才逐渐清恢复了一些意识,心下便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那原本就是陈年的旧伤,近来越发恶化,许霁又时时缠着他,有几次险些便掩饰不住,他只是没想到今天几乎没能支撑下去。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父子俩似乎被雨阻住,还没有回来,因此他在雨里躺了这半天的事,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这时已经不觉得很疼,只是身体木钝发麻,完全没有力气,也顾不得下雨,在地上躺了好一阵,这才积攒了余力爬起来,慢慢打量自己。

    这雨下得有些时候,井台石沿上的血迹被冲得有些淡,所幸他是向前扑倒的,衣服上没有溅上血渍,井台也是之前打扫过的,除了衣服有些湿,倒也不是很脏。他于是很镇定地重新打了水,冲走石板上的血迹,仍旧把衣服漂洗干净,

    虽然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但实际上他脑子里有些昏沉,外面下着雨,他拿着几件漂洗干净的衣服转来转去,实在找不到地方去晒。

    他拎着衣服站在房檐下发呆,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那父子两人跳进门来。 他原本想着这两人会淋雨,到底是白担心了一场,易缜把许霁抱在怀里,许霁把新买的伞高举在两人头上。转眼见到秦疏,他便从易缜怀里挣扎下地,抬着大伞摇摇晃晃地向秦疏跑过来。

    易缜微微皱眉,也紧随其后快步朝他走来。他步子比许霁大得多,反而赶在了许霁的前头。

    秦疏还站在那儿有些发呆,手里头的衣服已经被易缜劈手夺过去,一甩手丢回水盆里,又看了看他一身半湿的衣裳,口气就显得不怎么和善:“你不知道下雨么,着急洗什么衣服?”

    “就是就是。”许霁也跑过来了,使劲地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高高地举着雨伞想给秦疏遮雨,却始终差了一截,急得他围着秦疏团团的转。

    秦疏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易缜看他今天的神色有些木木愣愣的,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扯了他一把。推着他进了屋内,寻了干手巾给他擦头发。

    小霁也丢了伞跟着进来,他脑子动得快,马上进屋去翻找易缜的干衣服。

    易缜又念叨了秦疏几句,见后者只是怔怔地听着,自己也觉得没趣,又见他脸色实在不是太好,只好住了口生闷气。

    等几人都换过干净衣服,许霁凑过来挨在秦疏身边,满眼期待地道:“爹爹,我的面呢?我饿了。”

    秦疏这才如梦初醒,低低‘啊’了一声。

    许霁看他神色有异,自己跑到厨房里一看,只见里头冷锅冷灶的,面还没和,就连准备用来熬汤的母鸡也没宰杀,见到有人进来,扑腾着翅膀逃到角落里。

    许霁愣了愣,委屈一点点漫上心头,捏着小拳头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秦疏跟在他身后进来,徒劳地向他解释着自己今天来得晚了些,长寿面还不及做。

    易缜心头微微不满,淡淡地劝也许霁几句,却忍不住回过头反问秦疏:“你还知道来得晚了,却忙着下雨天去洗什么衣服?”

    秦疏抿着嘴,默不作声的任由他埋怨,但面要揉出筋骨来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熬汤也要时间,现在赶着做已经来不及,他脑中也是不时晕眩,情知自己不能支撑太长时间。在厨房里看了看,见还有些米饭,拿两个鸡蛋做了个炒饭,片刻工夫就端上桌来。

    许霁被易缜抱到凳子上坐好,兀自瘪着嘴伤心,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要掉不掉的。他并非是觉得面比炒饭好吃了多少,只是这两者意义完全不同,他只觉得委屈。

    易缜的心情显然也不是太好,许霁一付委屈的小模样他看在眼里,然而他从早上到现在,心里也憋了一把暗火,如果秦疏对自己心怀怨恨他能够理解,可是却无法接受他对许霁的态度,尤其还是在小家伙生日的这一天,也没见他对孩子有一分让步。

    在他看来,许霁要的不过是一碗面而已,秦疏就算心里再有什么想法,也应该能够满足这点小小的要求,现在下情形却出乎他的意料,这种忿然的情绪积攒到现在,虽没有爆发出来,却明显地表现在他的脸上。

    当着秦疏的面,他不再去哄委屈得不得了的许霁,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简简单单一个字:“吃。”

    反而是秦疏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很有些愧疚,轻声地对许霁道:“你不是说饿吗?先吃这个,以后爹爹再给你做面吃,好不好?”

    许霁撅着嘴巴,好半天才把眼泪忍了下去,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往口扒饭,心里头却委屈之极。

    易缜突然插话道:“以后是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能给他做?”

    他的语气刻薄尖锐,听起来已经有些咄咄逼人。

    但这问题秦疏是答不上来的,他本身又不擅巧言令色,这时只好仍旧沉默以对。

    许霁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在两个大人之间看来看去,聪明如他,自然看得出谁是站在他那一边的,有了易缜撑腰,他的胆子便大了,原本还有一口没一口的数着米粒,这下子干脆把饭挑得泼泼洒洒到处都是,就是不往嘴巴里送,嘀嘀咕咕地念叨起来:“我要吃面,我不要吃饭!我要吃面,不要吃饭!……”

    易缜面沉若水,对许霁这样的举动不置可否。秦疏也只有侧过头去,当做没有听到小霁一声比一声大的怨言。

    许霁把易缜的沉默看作鼓励,索性越发闹腾起来,他捧着碗朝桌上磕,一边小声嚷嚷:“我要吃面,要吃面……不要吃饭……”

    虽知力道一时没有把握好,碗从小手里滑出去,随着桌沿掉到地上,只听‘啪’一声脆响,一碗饭倒扣在地上,碗也摔得粉碎。

    许霁完全没有料到这番变故,当时就愣住了,易缜秦疏两人循声望来,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

    要在平时,不管易缜怎么纵容许霁,小家伙要是敢掀桌子摔碗的话,那也是绝对要教训的。这就是小家伙胡闹也有个底线的原因。但易缜也十分护犊和宠溺,眼下虽然小霁触犯了规矩,可到底有可原之处,小孩子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有的。他在心里这般为小霁开脱,因此他只是垂下眼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有开口责备许霁。但心头那点火气,到底因着小霁的不争气,反而发作不出来了。

    秦疏却是没有多想,他见小霁把饭打翻,第一个念头便想去收拾,谁知才刚刚弯下腰去,眼前就是一阵阵地的黑,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扶着桌子又直起身来。他咽下口中的血气,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如同平常:“你既然不饿,不想吃也就算了。等晚上饿的时候,让你父王带你去吃宵夜。”

    许霁已经从凳子上溜下去,他蹲在地上暗暗心疼不已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的荷包蛋,正要把它们从最下面拨拉出来。听到秦疏说话,他还一时没听出什么意思,一边还嘴硬地分辩:“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抬起头去看秦疏,还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却看见秦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那目光其实是有些涣散了,只是他凭着意识强行支撑着。

    小霁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平能的觉得爹爹似乎不太对劲,一时之间有些害怕,竟连辩解的话也不敢说了。

    而易缜低着头,只知秦疏又站了一会,似乎觉得无话可说了,最后只简短地道:“那我回去了。”易缜有心想多留他一会,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下正恼,见秦疏已经转身出门去,连忙追出去叫住了秦疏。叫住了他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后把方才那把雨伞塞到秦疏手中:“你用这个。”

    秦疏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浸在盆中的衣服:“等天晴了,你要记得晒……”

    易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秦疏似乎也有些伤感。

    但秦疏只是稍稍踌躇了一下,最后轻声道了一句:“保重了!”

    易缜喉头一哽,突然莫名的就觉出几分言尽于此的意思。而秦疏已经转身,快步走出院门。

    许霁似是这时才回过神,急匆匆追出门来,见只有父王怔怔在院子里站着,顿时急了,也不顾雨还下得挺大,拨脚就往外头追去。

    秦疏并没有走得太远,雨雾中还隐约可以见到他撑着伞的单薄身影。

    “爹爹!爹爹!”许霁跌跌撞撞地追在他身后,一张口雨水便会呛进口鼻中来,许霁却怕秦疏听不见,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大声叫着:“我不是故意把碗摔了的,爹爹不要生气!爹爹,你等等我……”

    然而只听得耳边哗哗的雨声,秦疏似乎越走越快了。许霁跑得急,又没有留意脚下,一时不留神,在青石板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滚出去老远。

    小霁连惊带疼,他觉得膝盖和手掌都蹭得很疼,这一下没办法立即爬起来再追上去,抬起头来一看,秦疏连头都没回,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爹爹,我摔跤了……爹爹、爹爹,你过来看看我,你来抱抱我……你不要我了么?你不要我了么?”

    前面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顿,但不等许霁松一口气,秦疏又朝前走去。

    许霁心里惊怕,趴在雨地里哭得越发凄厉可怜。

    背后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许霁睁大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去,见抱起他的人是易缜,却不是秦疏。越发伤心起来,搂着易缜的脖子大声哽咽:“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易缜脸上绷得紧紧的,神色有些阴沉,面对小霁的哭闹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抱着小霁,冒着雨不远不近地跟在秦疏身后。

    他们两人在身后跟着,秦疏是知道的。因为小霁一直哭着叫爹爹,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重重雨雾传过来,仿佛不是听在他耳朵里,而是扎在他心上一般。

    他很想回过头去就看一眼,想让他们回去。然而他却不敢回头,胸口的气血一直未曾平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怕这一回头,情绪稍有波动,他便再也掩饰不住。

    小霁的哭着唤他的声音跟着他过了石桥,穿过简陋的小巷,一直跟到他进了院门,停在了大门外十几米远的地方。

    秦疏狠下心来,一直都没有回头去一直跟在身后的父子两一眼,直到掩上院门,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松手任由雨伞滚落一旁,背靠着大门滑坐在地上。

    他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只觉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口中的腥甜再次涌上来,又被他默默地擦去。

    因为雨势太大,家里人都在屋子里,他回来时弄出的响动也被雨声盖过去,谁也没有出来查看,因此他才得以靠着门喘息一阵,等待那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去。

    这雨也实在下得太大了些。他脑中昏昏沉沉,那一口血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许多,自觉能够坚持一阵,于是又有些期盼地想着,这样的雨天,也许自己应该让他们父子两人进来避避雨,换一身干净衣服,拿一把雨伞再回去,他明天便要离开,只求能够最后再看一眼那些一直割舍不下的人,此外他别无所求。

    他小心地想好说词,小心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这才慎重的将大门拉开。

    然而雨巷里空无一人,那里还有易缜和许霁父子俩的影子,这两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肖悄地离开。

    他脑子里空白了有那么一瞬,半天才回想起来,小霁的哭声,自方才起就已经有好一阵都没再听到了。

    他手里还拿着不久前易缜塞给他的那把雨伞,对着空空荡荡的雨巷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只觉得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不知怎么的就想要痛哭一场。

    然而这莫名的念头也仅仅是在心里一闪而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发出那怕一个字的声音,默默地转身将门掩上,那把雨伞随手就放在门边。

    第 202 章

    他预定的行程,是第二天出行,坐船走。船队是易缜找的,在这一点上易缜倒没有食言。只是他执意要走这一点,在旁人看来就显得有些固执而不近人情了。

    秦疏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然而仍旧固执己见。他在这天早上婉拒了郑伯和明珠的相送。只怕徒添感伤只有梁晓难得的固执起来,非要一直把他送到船上,怎么劝都不听。

    约好碰面的地点是城南外的一个码头,等他到时,船已经停在岸边,几个伙计正忙着上上下下的装货卸货。

    他来得比约定出发的时间早,并不急着上船。因为雨下了一夜,来时的路并不好走,他又细细地叮嘱他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务必要小心。又把之前已经向梁晓嘱咐过无数遍的各种事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 梁晓依偎在他的身边,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这孩子心里是极难过的。紧紧地抿着嘴一声不吭声。但秦疏交代他的时候,他还是很乖巧地一一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秦疏见他这个模样,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如何叫人能完全放心。他伸手搂住孩子尚显单薄的肩头,良久轻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就和梁晓怎么默默地依偎了一阵。

    父子兄弟间依依惜别的情景,船家已见过太多,虽觉得这一趟来回不过几个月的路程,大可不必如此不舍,但易缜出手阔绰,嘱托他路上多加照顾,加上时间绰绰有余,于是这时并不上前催促。见秦疏一边低声的和孩子说话,不时向城门那个方向的路上张望,船家上前插话道:“秦先生可是还等着什么人?”

    秦疏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笑着对船家摇头道:“也没等什么。”

    心里却难掩些微的苦涩失落。

    昨夜易缜不声不响地抱着孩子跟了他一路,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二人一眼,孩子哭得悲惨可怜,他听得心头滴血的滋味却无人得知,等他缓过劲来,鼓足了勇气打开门,易缜却已经抱着孩子不声不响地离去。

    他却是一夜辗转反侧,耳边都是许霁苦苦地唤着爹爹,呜呜咽咽的哭声,揪得人心肺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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