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有什么 作者:噤非

    &深处有什么——噤非(133)

    祝玉寒倒吸一口冷气,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并且已经露出马脚,接下来的只有老老实实等待正义的仲裁。

    所以储荣的父母被以伪证罪公诉,最后好像是判了三年,缓期两年执行,两年后,在储荣的母亲临刑前,他们最后一次带储荣外出旅游散心,结果车子半路翻车,然后发生爆炸,我看了当时的新闻报道,说是在爆炸前一刻,储荣的父母合力将储荣推出了车子,之后,就是你知道的,车毁人亡。

    祝玉寒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也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联想到傅怀禹一家人到底是何意。

    但是,通过我对储法医的观察,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作伪证,打压无权无势的受害者,这本就是最低级最不道德的行为,如果真的因为这种事情被判刑,他应该做的是替父母忏悔赎罪,并在与父母踏入相同行业后严于律己,而不是报复,所以我怀疑,这其中或许还另有隐情。

    想起当时在师大连环杀人案中那个保险员叫嚣着储荣这是作伪证的时候,储荣立马就情绪失控了,那场景非常恐怖,就像是温顺的白兔忽然露出了满嘴獠牙,紧紧咬住他的喉咙,一定要将他弄死。

    或许正是作伪证这三个字刺激到了他,令他想起了痛苦的过往,车祸发生时无助的绝望,以及之后孤独凄凉的成长之路。

    炙热的日光在空中形成一圈光晕,夏蝉还在不知疲惫地尖叫着,因为感染的大规模爆发,导致不少公司开始停工保平安。

    即使是休息日,曾经人满如潮的中心广场里也变得只有寥寥几人,炎炎夏日也要全副武装,提着大量生活用品匆匆而过,赶紧跑回车里准备接下来在家避难的日子。

    消毒车满城市乱窜,在所有犄角旮旯里喷洒大量消毒液,整个城市上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红灯亮起,祝玉寒停下车子,眼神毫无焦点地望着某处,脑子里似扯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主城大道不管哪个时间段都是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车辆似龟速般前进。

    绿灯亮起,后面大排长龙的车队会因前边的车起步慢了一点而狂按喇叭,这座超快节奏且暴躁的城市已经将所有人最后的一点耐心都打磨干净。

    妈卖批,前边的人是死过去了?走啊!妈的这还赶着上班呢!路怒症车主干脆下车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一动不动的车子旁,大力敲着车窗。

    敲了半天,车子依然不为所动。

    路怒症车主觉得有点不对劲,透过防窥膜向里面探去。

    隐约能看见这辆车的车主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

    兄弟,你什么情况啊?路怒症车主有点慌,又敲了敲车窗。

    祝玉寒余光瞄到一边的不对劲,也好管闲事地跟着下车查看情况。

    这大哥该不会真出事了吧,敲半天都不应,就自己躺那儿。看到警察,路怒症车主仿佛看到了救星般。

    祝玉寒拽了拽车门,拉不开。

    他回到车内,几乎是翻了个遍才翻到一根细钢丝,大概比划了下,在钢丝顶端做了个环,从车门缝里插.进去,勾出插销,一个使劲儿,只听吧嗒一声,紧接着他拉开车门。

    一股臭味儿扑鼻而来,在这近乎饱和的空气中挥散不去。

    定睛一看,那车主已经斜躺在驾驶室里,不明液体透过薄薄的T恤衫渗透出来,几条肥胖的蛆虫就在他身上蜿蜒蠕动着。

    哇!那路怒症车主吓得倒退两步,捂住嘴巴,躲到一边儿一个劲儿干呕。

    祝玉寒皱着眉头,戴上手套,并冲着身后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冷声道:赶紧打120.

    他伸手探了探那车主的鼻息,没气了,又试了试心跳,也不跳了。

    确实是,已经死了。

    第170章 终章(6)

    祝玉寒开车将那位大哥的尸体送到医院想看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结果车子堵在了医院前面的路口, 换了家医院, 还是一样的情况。

    门口堆满了患者及其家属, 抱着尸体哭天喊地, 消毒车缓缓驶过人群,冲着路边的人大量喷洒消毒液。

    祝玉寒都傻眼了, 赶紧给警局打个电话请他们来处理, 结果法医科一听又是因为疱疹而死的说什么也不收, 说法医科现在有名年轻警员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疑似被感染。

    尸体在高温下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隔着厚厚的口罩也能闻到。

    老李那意思是让他先通知死者家属,请他们过来处理, 现在警局一团乱,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怎么,警局那边出什么事了。祝玉寒擦了把额头的汗珠,着急问道。

    老李在那边沉默半晌,接着缓缓道:

    刚才警厅来人了,通知下面所有警局派出所的警员今晚到警厅前的广场集合, 我们大概, 要开始隔离重灾区域的市民了。

    听到这句话,祝玉寒就觉得像是一盆凉水从天而降。

    隔离重灾区域的市民,说白了,就是封锁这个区域所有的路道,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出不去,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大家打算放弃这个区的人了。

    所有人,一个不落。老李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而且,明天我们警局也要转移到临区办公了,你尽早回来收拾下东西吧。

    等一下,我要问一下,如果确定没有感染的人怎么办。

    会分成两大营区,未感染人群也被视为潜在感染者,集中在一个营区,定时发放物资,感染的或者有征兆的都集中在另一个营区,上面会派遣最富资历的医生下来进行救治,研究病源于何,你不需要问太多,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那这样本区的市民们和被圈养的牲口有什么两样,接受上级发放物资,吃喝拉撒都在营区里?他们是人啊,不是没有思想的动物!祝玉寒怒吼一句,眼泪也不自觉地随着掉了下来。

    那你给我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趁感染未扩散至全市,及时将感染区市民隔离这已经是走投无路下的唯今之计,我说了,你不需要多管闲事,这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老李淡淡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伤亡损失降到最低,市民也会理解我们的。

    祝玉寒攥紧手,烈日暴烈下的绝望将他彻底击败在地。

    他这几天一直在忙别的事,没想到感染已经扩散到全区这么严重了。

    有时候,为了整体发展,是要忍痛放弃一部分东西。

    这个决定没错,但是说白了,现下未检测出感染源,研制不出有效的抗感染药物,这个区所有的人,只是被关在这里等死罢了。

    这个区里有很多自己熟识的人,自己从进警局开始就在这一片晃悠了,这么晃悠着,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了。

    警局旁边卖手擀面的张伯,天天自己报走失只为找人陪自己下棋的留守老人李大爷,掰着自己的手缠着自己给她讲故事的施令仪小妹妹,包括储荣。

    是的,他们全都被放弃了。

    昔日的欢声笑语在一瞬间破碎,真的有句话说得好,未来永远跑不过意外。

    祝玉寒失了力般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听着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嚣,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剩下的只有一颗象征性跳动着空荡荡的心。

    空旷的中心广场,曾经人群似海潮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只有LED大屏幕上不停循环播报的感染爆发的新闻,人去楼空,微风吹起的报纸惊起了栖息于枝头的鸟儿,它挣扎两下,终于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那一天,全市警员全部警种包括上级特派的特种兵在区域分割线上架起高高的防护网,无数市民被拦截于网内,也隔开了两个世界。

    祝玉寒摘下防护服的面罩,望着那些尖叫着、谩骂着以及痛哭着的人群,有不良于行的老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不明所以还在傻乐的小朋友,这每一个人,都太痛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一个看起来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双手紧紧抓住防护网,头发被汗水浸湿狼狈的黏在脸边,她撇着嘴,轻声问道:你们是打算放弃我们了么?

    老李长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转过身不忍再看。

    童嗣挤过来,一把拉住老李的衣袖,红着眼睛问道:我姐姐还在里面,她并没有被感染,而且她本来身体就不好,里面环境太差了,局长,通融一下,让我去把她领出来可以么?

    老李猛然回头,怒视着童嗣:怎么可能为了你开这个先例,如果真是水源造成的感染,里面一个人都跑不了,你姐姐又怎样,她也是感染潜在威胁者,难道让我放她出来继续去祸害其他的人么?

    童嗣哽咽,他回头,望着里面还拉着学生安慰他们的童琦,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没用,大难当头,却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甚至是架起防护网,亲手断了她的活路。

    童琦挤在人群中,烈日将她白皙的小脸灼得通红,他抬头看着防护网外的弟弟,看到他为了自己放下自尊同副局求情的模样,慢慢摇摇头,接着用口型告诉童嗣: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于是,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童嗣忽然跳下了防暴车,爬上了防护网。

    众人一见,赶紧去拦,被童嗣踢开了手。

    他爬过防护网,穿过努力想挤向外面的人群,逆行而去。

    童琦看到了则一个劲儿摆手让他赶紧离开,童嗣深吸一口气,他伸手紧紧抓住童琦的衣服,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摸着她汗津津湿漉漉的头发。

    没关系,我会陪你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的。童嗣放轻语气,尽量安慰道。

    童琦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无论她再凶悍再坚强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人,老公又飞国外出差,家里只有自己一个,本来就因为感染爆发的事闹得心神不宁,结果接到通知说是要封锁这片区域,通知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仔细想想就是因为自己也是潜在感染者,为了防止感染事态进一步恶化,不得已,只好隔离起来,一旦进了这片区域,生死不由自己而由天了。

    我好怕,你姐夫不在,你也不在,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管我,但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也怕因为水源感染,那我肯定也被感染了,你知道么?我好怕啊。

    童琦抽噎着,开始口不择言。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用担心,以后都会好的。

    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句以后都会好的透露出了深深的苍白无力。

    没有人知道以后会怎样,是好还是坏,所有人,终究比意外慢了一步

    祝玉寒掏出手机,给储荣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现在的情况,储荣只说了句没事就挂断了电话。

    市民们在防护网前闹了一天,也累了,晚上,所有人都乖乖接受了全身检查进入了相应的营区。

    他们躺在营区中简陋的毯子上,时刻紧绷着身体里的那根弦,旁边的人稍微咳嗽下就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每个人都戴着口罩,不吃不喝,生怕这里面也有病毒携带者。

    穿过长长的营区,祝玉寒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储荣,他正坐在毯子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还是那本《呼啸山庄》。

    歇一会儿吧。祝玉寒从防护服里掏了半天掏出一袋牛肉干递过去,小声道,这是我从外面带来的,给你开个小灶。

    上级统一发放的食物不外乎矿泉水干面包,无滋淡味的根本也吃不饱。

    储荣放下书,抬头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过来看看。祝玉寒笑得勉强,早说让你搬到我那边去,你也不去。

    看着这简陋闷热的营区,说不心疼是假的。

    储荣也跟着笑笑,伸手接过那袋牛肉干。

    你后背的痱子怎么样了。祝玉寒小声问道。

    就那样。储荣嚼着牛肉干,打了个马虎眼。

    两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吵到了旁边带孩子的妇女,她冲两人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拍着自己儿子的小肚子唱着儿歌哄他入睡。

    我连痱子粉都带来了,帮你擦擦吧,环境这么差,你可要遭罪了。祝玉寒说着动手去掀储荣的T恤衫。

    储荣忽然抬手按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说了没事。

    祝玉寒还不死心,就像是耍流氓一样强行去扯储荣的衣服:你害羞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尽量让自己舒坦点呗。

    但不知是不是幻觉,在俩人争执中,祝玉寒无意间从储荣的领口看到了那些红色的小疙瘩,好像比之前发的还要大,上面还黏连着水泡破掉后的皮。

    祝玉寒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储荣:

    你

    储荣看了眼旁边的妇女,接着对着祝玉寒无声地摇摇头。

    你该不会,也被祝玉寒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从背后敲了一记闷棍,脑瓜子嗡嗡作响,心脏嗖嗖的疼。

    储荣看着他,目光清冷,接着,储荣缓缓点了点头。

    是身体检查之后才的么?

    储荣还是点头。

    两个营区,未感染区和已感染区,如果说未感染区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已感染区的人真的就是在睁着眼睛等死了,从以前的感染者来看,病发至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就储荣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是感染中期的症状,也就是说,如果他再不接受治疗,最多也只有十几天的活头。

    不,就算接受治疗也没什么用。

    旁边的妇女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小声道:来,宝宝,我们起来撒尿。

    小朋友揉着惺忪睡眼坐了起来,跟着妈妈一去出去上厕所。

    见那妇女走了,祝玉寒才伸出双手按住储荣的肩膀,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跟我走,我带你去治疗。

    储荣淡淡地笑了:没用的,我走不出去的。

    我知道这边有个特殊通道,他们看到你是警员或许会通融一下,快点穿衣服跟我走!祝玉寒说着,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旁边一个中年斑秃大叔马上爬了过来,拉着祝玉寒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警官,麻烦你也带我出去吧,我现在都没找到我老婆孩子,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太折腾人了,再这么下去我非发疯不行,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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