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大门被猛地踢开, 发出一声巨响,山崖上的风呼呼的灌入屋子里,将地上的草屑吹起,一个冷着脸的, 满脸胡茬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两只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星似的,缓缓朝着周氏和傅新桐走来。
    傅新桐愣愣的看着他,顾兴卢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他不是被骗了要去起兵造反吗?看着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气的浑身肌肉仿佛都在喧嚣的顾兴卢,傅新桐身上的血气一点一点的恢复, 顾兴卢在这里,那就说明事情有转机, 顾歙也许不用死了, 是啊,顾兴卢在这里, 顾歙不用死了。
    木屋里最为震惊的人当属周氏, 她此时看见顾兴卢,比看见鬼还要难以置信。
    “侯,侯爷,你,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顾兴卢会这幅表情,一定是在外面听了不少时候了,周氏觉得自己脸上已经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了,笑还是哭?周氏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错乱,平日里伪装出来的温婉与美丽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病态与扭曲。
    “我,我就是,吓,吓吓这丫头,我说的都,都不是真的,我……”
    蹩脚的解释没有说完,就被顾兴卢掐住了脖子,高举手臂,周氏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双脚离地,在那里乱蹬,脸色没一会儿就变得青紫,顾兴卢在气头上,真是对她动了杀心,眼看周氏就要被掐死了,傅新桐从地上挣扎站起来,拉住了顾兴卢的手臂,焦急的说道:
    “爹,现在不能杀她,皇上那里没法交代呀。”
    傅新桐真怕顾兴卢当场把周氏给杀了,不是替周氏求情,她处心积虑的算计了这么多年,要将顾家置于死地,死是必须的,只是担心在没有解释清楚之前,因为主犯死了而让事情变得复杂。
    顾兴卢的手松开,周氏从他手中掉了下来,跪在地上捂着脖子一个劲儿的咳嗽。
    顾兴卢在先前屋里唯一一张傅新桐坐的,没有被周氏砸掉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捂着脸,疲惫叹息,周氏缓过气来之后,忽然裹着身子闷笑起来,就像是那种被咬着喉咙的感觉。
    傅新桐看向她,只见周氏从地上慢慢的跪爬了起来,转过身,目光落在顾兴卢的身上,笑着笑着就不笑了,用膝盖缓缓的走向顾兴卢,一副还要继续求饶解释的样子,嘴里嘶哑的声音念叨着:“侯爷……侯爷……”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索命的孤魂野鬼,特别渗人,她跪行到顾兴卢身前的时候,袖子忽然一动,原本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露了出来,傅新桐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周氏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迅速的向顾兴卢脖子那里刺去,傅新桐来不及思考,冲过去就把顾兴卢推到了地上,周氏的匕首正好插在了她的腹部,因为有一个缓冲隔开的力气,伤口没有很深,所以傅新桐没有立刻倒下,只捂着侧腰的伤,疼的脸色发白。
    顾兴卢在地上看见了周氏手里闪过银光,可来不及防守了,以为要毙命于她手,没想到傅新桐会冲上来替他挡了一刀,一脚踢在了周氏的面门之上,力气之大,将周氏素来引以为傲的翘鼻直接给踢断了,鼻血直流,门牙也断了一颗,口鼻里面全都是血,跪在地上捂着脸惨叫。
    顾兴卢扶着面色惨白的傅新桐下山:“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傅新桐也不知是疼痛过度,还是惊吓过度,在知道顾兴卢没事之后,就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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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新桐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刀山火海,冰川湿地中走了一遭,再次体验了一回前世死亡时那种窒息的感觉,感觉身子被缚在水中,难以动弹,奋力挣扎一下,耳边似乎听见一道低柔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这声音将她的心魂从困在湖底的身体中勾了出来,慢慢地浮出水面,在见到天光的那一刹那,傅新桐猛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她和绣娘一起绣起来的鸳鸯大红承尘。
    “新桐,感觉怎么样了?”
    傅新桐转过头,看见顾歙的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顾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傅新桐动了动嘴角,顾歙便端着茶水送到她的嘴边,傅新桐就着杯子喝了两口,干涩的嗓子才觉得稍微好一点,沙哑着说道:
    “我没事,事情怎么样了?”
    顾歙见她这般,还在关心事情,也是无奈,低声说道:“已经没事了,这其实是我和我爹用的苦肉计,他将你绑走是迫于无奈,那时候周氏在背后盯着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爹只好把你带走,他带你去了西郊大营,假意抢了国公的兵符,让周氏和周稳以为他真的被迷惑,进而暴露出他们的根据地。我之前不是离开家好些天嘛,就是一直在找寻周稳藏兵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傅新桐静静的听顾歙说话,摇了摇头:“不知道。”
    “就在望山寺里,那天我们在望山亭遇见了周氏和周稳,那之后我就一直怀疑,他们为什么会去那么偏远的寺庙,多番查探之下,果真发现了望山寺的秘密。你被我爹带去西郊大营那日,我便带着人去将望山寺缴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才听说你受伤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忽略你的安危,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
    傅新桐见他满脸紧张,嘴角挂起了微笑:“又没有伤到肺腑,就是皮外伤而已,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哪里不严重,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画屏手里那件血衣时,差点要疯了。你也是太傻了,做什么替我爹挡刀呢,他皮糙肉厚的,就算给周氏刺一刀也不会怎么样的。”
    顾歙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疼,更加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自责满满。
    傅新桐却只是笑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觉得后悔:“我当时也没想别的,脑子一热就……只要你们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当时听周氏说你们中计的时候,急的都快吐血了,幸好你们都没事。”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房间里满是顾歙充满歉意的声音,傅新桐静静的听着,虽然身子有点疲累,但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世的命运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顾歙再也不用自我牺牲以保全两府上下,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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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坤宫中,顾兴卢跪在殿上,比前几日瞧见他时还要憔悴不堪,皇后顾氏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沉声问道:
    “你可知错?”
    顾兴卢鼻眼观心,静默不语。
    顾氏屏退左右,让人将殿门关上,偌大的宫殿内,就只剩下她和顾兴卢两人,她蹲下身子,与仿佛失了魂魄的弟弟面对面,说道:
    “到今天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些年是鬼迷心窍吗?周秀瑾的狠毒你还没有领教到吗?她就是一条世上最毒的蛇,就是死了也能用她的毒祸害世人,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今次若非云雁机警,早早的发现了周秀芝的险恶用心,你就险些要着了她的道了。到时候你若真做出什么举兵造反的事情,我顾家满门将无一幸免,都要为你的愚蠢陪葬。还有新桐,她与云雁才刚成亲,就因为你的事情受伤了,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他们吗?”
    皇后顾氏的责难之言在殿中回转,听着有些空灵,顾兴卢闭上了双眼:“姐姐当年不该背着我将她赐死,从那之后,她就成了我心里的朱砂痣,怎么抹都无法抹去了。”
    “我若不背着你将她赐死,你会让我杀了她吗?她不死的话,咱们顾家还要不要活了?就算她不死,她也是帝妃,与你顾兴卢半点关系也不可能会有!别再痴心妄想了。”顾氏两手抓着顾兴卢的肩膀,已经很多年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可我就是喜欢她,忘不了她,我依旧不敢相信她竟是这样的一个人。”顾兴卢的神情很痛苦,顾氏也理解,毕竟是自己爱了二十年的女人,怎么能说忘就忘呢,而顾氏也不是一定要让顾兴卢忘了周昭仪,只是想他能够明辨是非,知晓善恶,不要再为了那点子无妄而做出什么伤害家人的傻事来。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都是事实,是你亲耳听见的,我不求你立刻能够振作起来,但是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氏痛心的说出了这番话,让顾兴卢四十多岁的人了,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焦灼,情理缠斗,苦不堪言。
    “还有一件事,就连父亲母亲都不知道。”顾氏深吸一口气,决定将这个她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她对顾兴卢问:“你知道这么些年,皇上为什么会对咱们顾家多番提携吗?为什么我在后宫地位牢不可破吗?”
    顾兴卢低着头摇了摇,等她说下去,可顾氏却没了声音,殿中响起了衣服的摩擦声,顾兴卢红着眼眶抬起头,就看见顾氏已经将外衣除去,背着身子,露出大片背脊,背脊近胸口处有一处皮肉外翻的伤痕,从背后贯穿到前胸,看样子有点年头了,可伤痕却依旧狰狞,可见当年伤的有多厉害。
    顾氏将衣裳穿好之后回身,对顾兴卢说道:“这个伤口,是你喜欢的周昭仪当年伙同御林军统领樊青软禁我与皇上时造的孽,她想杀皇上,是我用身体挡住她的倒刺剑,让皇上幸免于难,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夺回了这条命,你自己说说,这样我该不该用尽一切办法将周秀瑾这个女人赐死除去?顾家如今的荣宠是我用命换来的,我在后宫的地位,也是我用命换来的,你凭什么觉得你有权利毁掉我用命换来的这一切?”
    顾兴卢的内心依旧还在那道骇人的伤口上,五内俱焚之下,喉咙口腥甜一片,猛地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就算是祭奠自己这么多年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为了一个将他玩弄在掌心里的女人,他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家人全都坑害,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算是死是个顾兴卢也难以挽回。
    他错了,真的错了!这么多年……真的错了。
    尾声
    三个月后的夏至,傅新桐和顾歙手牵着手走在前往白马寺的山路上,身边来来往往的好些香客,顾歙一手牵着傅新桐,一手提着食盒,拾阶而上,两人有说有笑。
    “我总觉得准备的少了些,万一寺里的主持们也要来吃,岂非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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