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前些日子我说过,要纳了你家女儿做二房,没想到,你这老头儿好生不识趣,居然还找了我爹娘来压我。”王锐一边抖着腿一边嗤笑着说,目光在楚馆主身后的楚音身上乱扫。
    楚音下意识去找应该在自己身边护卫的人,却根本就没看到对方的身影,一时大吃一惊,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音儿,”王锐亲密地叫着楚音,无视楚馆主愤怒的脸色,伸手过来要拉楚音的手,“你在找什么,你那个护卫?他收了我的银子,哪里还记得你是谁。”见楚音倒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他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音儿你也别害羞,过了今天,保管你只管叫好哥哥。”
    说着,脸色一沉,他身边狗腿子连忙说:“小的们,有点眼力见啊,还不快点上前,请了小夫人和楚岳丈去喝茶?”话未说完,就被王锐踢了一脚:“那是我岳丈,你叫什么岳丈!”
    狗腿子连忙说着道歉,眼神恶意地向楚馆主与楚音身上一扫,跟着王锐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前来抓人的家丁们。
    “若是你们过来,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会如何。”楚音软绵绵地说一句,王锐哈哈大笑,“音儿这是在撒娇吗?‘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会如何。’瞧这话说的。我倒要看看,能怎么样!”
    楚音一叹:“这是你们不听劝的。”她反手一拉,反而将楚馆主拉到了自己身后,看着楚馆主微微一笑:“爹,别担心。”
    楚馆主早已急得眼前冒金花,听不清楚音在说什么。被楚音一拉,反而回过神来,牢牢地将楚音护在身后:“音儿你放心,拼上这条老命,爹也护得你安全。”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上面的博弈,王家人在乎,可王家有一个肆无忌惮的,他并不明白长辈那些殷勤叮嘱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随心而为。
    楚音被护在身后,心中暖意融融,只是此时却不能让楚馆主挡在面前,免得自己施展不开手脚。手一抬,一根针扎在楚馆主肩头,楚馆主顿时僵硬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楚音从自己身后走了出去。
    别去!别去啊!
    他在心中呐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形象问题。
    下一刻,他看到楚音背对着自己,抬手一扬,絮状的飞尘从手中飞出去,洋洋洒洒地落在那些围拢过来的人身上。虽说冬日里穿得厚,可总有没被遮住的地方,如今着飞尘一落到那些人身上,那些人也是吓了一跳。
    是什么□□?不少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拍拍身上的灰。
    王锐一愣之后,哈哈哈大笑起来:“音儿,这就是你的不敢保证?”
    “自然是不敢保证,”楚音也在笑,“毕竟,我也不知道,被痒死是什么模样。”话音刚落,就见那几个围过来的家丁已经开始情不自禁伸手抓自己的脸颊和手。楚馆主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十分想不明白,自家温柔的女儿为什么会在身上带着这种东西。
    “王少爷大概觉得只是痒,并不算什么大事,是不是?”楚音唇角的笑有一点点的恶意,“不如,王少爷自己来试一试如何?”
    说着,不等王锐有什么动作,已经一把药米分洒了过去。
    王锐脸色一变,拉了身边的狗腿子就要挡住,却不料反而被对方死死地绊住了动弹不得,一时间被砸了满头满脸。
    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些微的痒意从身上传来,很快就变成了一股奇痒,仿佛从心底渗出来,就算上手去抓了,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制止这种让人迫切地想要去抓的念头。
    很快他就顾不得楚音了,手指已经止不住地在身体上抓挠,楚音立刻返身去拔了楚馆主身上的针,搀扶着楚馆主就走。
    楚馆主也不想在这里问楚音什么耽搁时间,神色复杂地看了楚音一眼,当即就走。
    等到了楚家,楚馆主方才急匆匆地问:“方才那些东西……音儿你,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那种东西?”
    楚音神色复杂,对楚馆主道:“爹,这些事日后再说。现在,我们先赶紧走。就算不走,也要躲起来。王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是上面有话说了,自家大少爷出了事,也会让这些肆无忌惮惯了的人短暂地失去理智的。
    楚馆主被这样一说,也不再说话,急急忙忙地冲进书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装着地契房契银票的小盒子拿出来,在院子里略微站了站,就看到楚音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对对方的准备很是满意。家里伺候的只有两三家仆户,楚音方才与伺候自己的小丫鬟略微说了一嘴,想必此事也都知道了。
    两人急急地出了门,楚馆主大有深意地问:“是否要去柳家?”楚音一笑:“爹说笑了,平日里与柳家往来,此时却不敢去,若是连累了柳家,可就不好了。”
    楚馆主方才放心,便拉着楚音的袖子往旁边院子走:“那就这边来,我早已备下了后路。”楚音没想到楚馆主也早有准备,略一错愕,就已经被他拉走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胡同尽头,那里有一件小房子常年上锁,此时却被楚馆主摸出钥匙来打开了。
    里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俨然是经常有人来整理的。楚音的视线一扫,还看到几样已经消失的小物件摆在那里。
    “这里是后门,过一会儿,我们就将这里封了。他们万想不到,我们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的。”楚馆主摸着胡子,很是得意地说。楚音不忍说什么话来打击他,只是一笑:“爹说得对。”
    口中这样哄着,却将他按下来坐了,将自己的包裹打开,取了里面的衣裳出来,奉到楚馆主面前:“爹换身衣裳,怕方才的痒痒米分沾在了身上,碰到了反而不好。”
    楚馆主有心问一句那痒痒米分到底是怎么回是,转头一看楚音已经往屋子里去,手里捧着另一套衣裳,俨然准备开始换了。他也就不再问,急急地捧了衣服过去换了。
    谁料等到换了衣裳出来,又被楚音按住在脸上描画了一番,又急急地带着他从前门走了。
    楚馆主方才觉出有什么不对,干脆地不说话了。
    ☆、第80章 见面
    楚音带着楚馆主出了那个小院子,走不远就是酒楼。掌柜的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叫了小二过来,领着两人去了后院。
    后院里的马车早就套好了备在那里,有一个小厮无精打采地在那里和马说话。见到楚音与楚馆主过来,他立刻就跳了起来:“于老爷,于小姐。”楚馆主想说什么,被楚音捏了一下,看着楚音上前与那小厮说了话,马车很快就行驶起来。
    直到慢悠悠地出了城门,楚馆主终于再也忍不下去:“音儿,这到底……”他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痒痒米分是一直配了在身上的。这马车和要去的地方,是旁人帮我安排的。”楚音回答了楚馆主的问题,柔声道:“爹,此事是我连累您。您也说过,王家势大,是我掉以轻心了。”
    楚馆主心酸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父女,何必这么客气。只是……方才那院子,为何留不得?”被楚音安排着出了城门又到了这里,他也不再纠结,反而放开了,越发地好奇起来。
    楚音道:“虽说灯下黑,可王家人只怕没有那么聪明。”楚馆主一怔,顿时明白。虽说还好奇着这马车与目的地,却不再询问,转而问起楚音,后面有何打算。
    楚音漫不经心地掠了掠鬓边乱发,道:“王家的事,日后自见分晓。女儿求了人,欠下的人情,王家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虽则好奇但从未想过探究根底的楚馆主忽而有些想知道,作为自己的女儿之前,楚音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爹不是知道吗?一个宫女而已。”
    原来,竟然已经不自觉问出声。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并不能消灭楚馆主的疑虑,楚音见状,一边抬起车帘看向外面,一边答道:“从身份上来说,我本该是个死人。是……有人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了您的女儿。爹娘当年能收留我,我也是很高兴的。”
    楚馆主心情复杂,当年得了这个女儿,他们也是得了好处的,只是这种交易双方都比不细说。他觉得这些楚音也该是心知肚明,也不必生出什么感激之意。此时,他心中生出淡淡的歉疚。楚太太去的不是时候,耽误她的花信她也不成抱怨过,如今更说出这番话来……
    “音儿,你实在是……”他吐出几个字,随后又苦笑,“日后还是莫要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楚音微微地笑了笑。
    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了下来。楚馆主掀开帘子一看,四周都是荒山野岭的,也不见有什么人家,转头去看楚音,后者不紧不慢地拉了拉衣服跳下马车来,打发了那赶车的小厮。
    楚馆主看着马车远去,天色已晚,他有些不安起来。“音儿,这地方……”正说着,前方不远处就来了一辆马车,车前两个灯笼晃晃悠悠的,车前一个人都没有,看上去倒好像是马儿自动拉着走一样。
    冷风吹过,有点阴森,仿佛从地狱里吹来的风。
    楚音笑了笑:“接我们的人到了。”楚馆主有些迷惑,什么人能够准确地在这里等着自己两人,转头去看楚音,却觉得楚音浑身上下都不一样了。
    若说原本的楚音看上去是个规矩得略有些过分的小家碧玉,可如今只是站在那里,就带上了压迫性的气势,不管是直视前方的视线,亦或是唇角的弧度,都感觉……
    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陌生得他不认识的人。
    这才是楚音吗?楚馆主迷糊地想,再转头去看那马车,发现那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居然是琉璃的。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货色,如今轻描淡写地被挂在了一辆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上。
    靠得近了,才发觉那马车天然呈现出淡淡的乌红色,木料与平时见过的都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到了面前,就听得马车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说一声停,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跳了出来。随后里面伸出一只手,扶着那丫鬟的手走了出来,盈盈对着楚音行礼。
    “见过音姑娘。”
    楚音淡淡道:“你家夫人派你过来接人?”
    “是,奴婢在此地等了两天,才等到有着信物的马车。”她抬起头,妩媚的一张面孔,在楚馆主眼中似乎在发光。“总算是不负所托,总算是等到了音姑娘。”、
    “辛苦你了。”楚音微微一笑,那人连忙道:“当不得音姑娘夸奖,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你做得好,我自然要夸奖你。”
    那人笑微微地受了,转身就请楚音和楚馆主上车,自己和最初下车的那个丫鬟跳上了车辕。
    楚馆主看着车帘放下来,心中惊疑不定:“音儿,这到底是……什么人家?”方才那丫鬟身上穿着的是杭绸,耳朵上小小的红宝石耳坠,手上猫眼石的戒指,只怕不少官宦人家都不一定能置办得起这样的首饰。
    这样的人,只是个丫鬟。那过来接楚音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楚音略微愣了愣:“她与我是患难时的交情,只知道后来嫁了人,倒也不知道嫁了什么样的人家。”停一停,她又说:“总归是富贵人家。”
    楚馆主越发地对楚音的来历好奇,这般际遇,与他想象中越差越远。
    马车一直走了很久,等到天都完全黑了,四周只剩呼啸的风声,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已经摇曳了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的楚馆主放松下来,方才觉得背后都有些生疼,之前委实绷得太过了些。下了马车,就看见已经停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厮并一个丫鬟等在那里,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见了两人从车上下来,那小厮并丫鬟上前行了一礼,口中说着见过老爷小姐。
    接人的丫鬟就微笑道:“音姑娘,楚先生,今夜可在此安息。明日过后,就要上船了。这两人是伺候两位的,两位尽管使唤就是。”楚馆主一愣,那丫鬟已经袅袅婷婷地去了。
    问好的小厮与丫鬟垂手站在那里,等着两人的吩咐。
    楚音问:“可有什么吃的?若有好消化带汤水的,快些送上来。”
    丫鬟上前道:“厨下留着火,有鸡汤,给姑娘下碗鸡汤面可好?”楚音转头去看楚馆主,后者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丫鬟立刻就屈膝行礼,转身去厨房了。
    小厮再度上前;“音姑娘,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和先生请跟小的过来。”楚馆主与楚音跟着那小厮走到一个院子里,里面厅中点着灯火,仿佛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
    等到两人在厅中坐下,那小厮就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了空间给两人说话。楚音看着楚馆主一叹:“我知道爹有很多疑问,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而言之,爹只管信我,信我不会要害爹你就是。”
    楚馆主尚未问出口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了回来,重重地一叹:“罢了罢了,只盼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当爹的。”
    楚音情真意切地说:“爹这话说的……您是女儿的父亲,这一点无人能改。”楚馆主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就算此时她肯认,将来情况有变,自己这样的身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留不住这个女儿。
    是啊,当初知道她是从宫廷里头送出来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准备,这样的人,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牵着什么事。
    他这样默默地想了想,等到面条上来,默默地喝了几口汤就让人撤下去了。
    一夜都睡不安稳,第二天起床,床头已经有了新衣裳,换上衣服又上了马车,不到半日就到了码头。上船之前抬眼看了眼船上的标帜,赫然是官船。
    楚馆主干脆什么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只是偶尔想起,还记得店里的伙计应该再多给一个月月钱的,如今也给不成了。
    一路北上,几乎以为要在船上过年的时候,两人下了船,被马车接到一个院子里,早有人等在那里。
    楚馆主见了那人就是一怔,下意识侧脸看楚音一眼,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两人身上的气质委实有些相似,让他忍不住猜想这人是什么人。
    楚音看着许久不见的飞灵,也是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好久不见了,飞灵。”
    飞灵欢快地扑了过来:“好久不见了阿音,你长胖了啊。”
    一句话将阿音所有的感动都破坏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捏了捏飞灵的脸:“都已经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会说话。”
    飞灵笑眯眯地拨开她的手:“接到你的信时吓坏我了,不过还好你没事。”她转头去看楚馆主,笑微微的;“这位先生就是你后来认的干爹吗?”说着,她过去给楚馆主行了一礼:“见过楚先生,谢谢楚先生庇护了阿音好几年。”
    楚馆主从飞灵出现开始就一直惊疑不定。她身上的衣服在灯光下反射着奇妙的光,隐隐看去似有暗纹,一身气度不凡,这样的人……
    他连忙回了一个是自己应该的,方才转头看向了阿音:“这位是……”
    飞灵笑道:“我和阿音算得上一起长大的。如今夫君在京中有一个小小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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