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伤 作者:君薄宴

    &俱伤——君薄宴(45)

    月光顺着窗户爬进楼梯, 关柏一步一步走到了傅杨的门前,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门就开了, 傅杨应当是没想到有一天关柏会来敲这个门。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毫无防备之后,关柏在灰暗的深夜里看到了傅杨真正的样子。

    他是个骗子,傅杨此时满眼血丝,浑身颓丧, 像是缠着绕不清的梦魇。他的指尖还夹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烟,烟灰落了满身。

    傅杨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试图将手中的烟往自己身后藏,藏了一半又觉得这动作没什么必要,他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睡衣裤脚。

    你怎么来了?

    关柏见过傅杨太多样子,意气风发、青涩、阳光、情迷意乱、绝望、狼狈后两种这两年他见得尤其多。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傅杨后知后觉让了开来, 让开到一半又觉得房间太乱,顿住了身体。

    关柏却已经跨了进来,傅杨退后了一步。关柏这才看清楚,他背后的餐桌上放着空了的酒瓶。

    关柏并没有苛责他,给我也拿一瓶,咱俩聊聊?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好久没有聊天了是不是。

    傅杨的神色有些挣扎,你胃不好。

    关柏眯着眼睛笑了,就一口,没关系的。

    傅杨拒绝不了他,于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小瓶黄酒,然后拿热水烫了一下,只能喝一点。

    关柏接过杯子,慢慢走到傅杨的卧室门口,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飘窗上散落着纸片。傅杨先一步走了进去,随手将纸片收拾了起来,然后在窗台上翻出两个小坐垫,放上长桌。

    关柏坐在了小坐垫上,顺着窗户往下看,从这里应该能看到挺多东西的吧。

    傅杨倒是坦诚,因为你会从这条路回家。

    关柏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其实你每天晚上还是睡不着是不是?

    傅杨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答。

    关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最开始我也以为你没什么,直到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半夜醒来,你知道什么叫清醒呼吸么?

    他举了举杯,很好分辨的。

    跟他碰了一下,不由我

    深夜掩藏了很多东西,也让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情绪浮了出来,傅杨心里的渴望在烧灼他的血肉,那天,你是不是看到

    关柏的眼睫垂了下来,我很抱歉。

    傅杨张了张嘴,那你会因为我难受么?可他问不出来,你怎么想的呢?

    这句话的歧义太多,关柏却听明白了那小心翼翼的问题,我很难受,傅杨,我最近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个我为你难过。

    傅杨勾了勾嘴角,眼里微微湿润了,没关系。

    关柏收回了目光,月色就在他手中,格林尼治天文台我去过,我曾经坐在过那条长椅的另一端。

    巴黎铁塔我是的第二年和朋友去的,没意思,但是我也在哪里拍过一张照片。

    冰岛极光下,我也曾经去过,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极光,我很高兴

    傅杨,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

    傅杨,你离我很近了

    傅杨红着眼睛,关柏盘着腿坐在他的对面温和地看着他,他跟他说,你离我越来越近了。

    傅杨实在是没出息了,他说话带了鼻音,关柏,那时候我想,等到有一天我走过你所有走过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终点了,冰岛是最后一站。

    关柏睁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浸泡在月色里,终点是什么呢?

    傅杨不再逃避,你的坟墓。

    不能共死,便不算生。

    关柏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握住傅杨满是伤痕的手指,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傅杨湿润的眼睛。

    别哭,傅杨,你看,是终点了

    傅杨仰头任由他的手指在眼睑之下移动,眼泪顺着皮肤纹理落进另一个人的掌心。

    关柏,上次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小柏,我们重头来过好么?

    关柏伸手轻轻抱住了傅杨的背,他第一次伸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力气完整地拥抱住了关柏。

    关柏低头轻轻用唇碰着傅杨的额头,傅杨被这个亲吻烫得浑身颤抖。

    傅杨,我欠你很多个日日夜夜的好眠

    傅杨仰着头流泪,你不欠我的,关柏,那你怎么能说你欠我

    只要你活着,就很好,比什么都好。

    关柏松开了傅杨,他凝视着他的眼,可是你听好,傅杨,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颗心,你要是

    他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它经不住这么糟蹋

    傅杨一眨不眨看着关柏,我不会。

    傅杨伸手握住关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关柏,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关柏掌心下那颗心脏在跳动,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关柏垂下头,那我们从头来过傅杨,我可能需要些时间。

    傅杨站起了身,没关系。

    关柏笑了笑,现在是早晨四点,你还能再睡一会,今夜尽力睡个好觉吧。

    关柏毫无睡意,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头,就像是那一年在酒店里傅杨那样,坐在床头,他任由傅杨握住他的手。

    傅杨昏昏沉沉间,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关柏撑着床靠近了傅杨。他伸手轻轻抹过傅杨的鬓角,低声道,你是真的有白发了,上次看得不清楚,这次靠近了拨开

    傅杨没回答,只是侧头离他更近了一些,关柏知道他快睡着了,这些话他听不见,关柏垂了垂眼,他看着傅杨有些怀念。

    没有人会对着这样一颗遍体鳞伤的心无动于衷,似乎也并不是愧疚与同情,他摸着傅杨长长了的头发,头发已经不扎手了。

    其实有些话,我不想承认。

    他抬起了头,眼神却有些难过,爆炸时不是本能,有意为之。

    护住傅杨这个动作,不时本能。趋利避害才是天性,那个时候关柏那样恨他,可他还是见不得他受伤。

    他违背了他的天性。

    大脑告诉我自己不能再爱你了,可身体却先背叛了我自己。

    关柏伸手轻轻回握住了傅杨的手,他坐在黑暗里看着傅杨的脸,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快到七点了,关柏通宵的脑子彻底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睡着的傅杨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他握着关柏的手忽然就攥紧了。

    他皱着眉像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冷汗顺着鬓角落进棉被里。

    关柏伸手轻轻握了握傅杨的手,然后轻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傅杨?

    傅杨几乎立刻就醒来了,他仍旧在浅眠的循环里不得救赎,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破晓时最模糊,关柏低声道,我在。

    傅杨屏住了呼吸,双眼迷蒙像是才反应过来,关柏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从傅杨手中抽了出来。

    傅杨愣住了,他的手心随着关柏的离去迅速地冷了下来,可随即,一个更加温热的躯体靠近了。

    他的太阳拥抱了他。

    关柏躺在了傅杨的身侧,傅杨在梦中胆子似乎要大一些,他试探着拥抱了一下关柏,关柏并没动作。他以一种极为小心的姿势,轻轻贴近了关柏,他轻轻搂住了关柏的腰。

    他的胸膛贴着关柏的后背,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血肉终于贴在了一起。心脏埋在肋骨下的血肉里,跳动的时候是有回声的,当两个人靠得足够近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不是听到,而是感受到,温热的皮肤与微微跳动的血管,像是交响曲中环绕着主乐器交织而上的弦乐器。呼吸起伏,在漫长的时间里,心跳的频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这就是共振。心跳共振的时刻,带着永恒的意味,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就像是我的胸腔里藏着你的心脏。

    傅杨醒来的时候,窗帘拉得很严实,整个屋子漆黑得像是半夜一点,而更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关柏。

    他愣了一刻,然后摸出了手机,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饥饿,胃几乎拧在了一起,他转头看到了窗台上没有收起的长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拉开了窗帘。

    关柏昨夜真的来过!他说了要跟他重新来过傅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

    他猛地拉开了门,在门口倚靠着的人对他笑了笑,迟了快一个小时,也许从吃一顿饭开始,是不是也不错?

    傅杨红了眼睛,可他却笑了,好啊。

    关柏拢了拢风衣,然后推了推眼镜,吃什么?

    傅杨忽然拉住了他,去超市吧,我给你做。

    关柏没什么意见,傅杨就当他默许了,你不喜欢吃西餐,我给你做小龙虾。

    关柏笑,太辣了吧。

    傅杨弯了弯眼睛,没事,我做不那么辣的。少吃一点可以。

    关柏摊开了手,说到这个,许彦的婚礼,你要去么?

    傅杨跟着他下了楼,我觉得许彦不会给我请柬。

    关柏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两张请柬,你错了。

    傅杨,?

    关柏笑得意味深长,他给我了,你的和裴远的,他特意嘱咐,请你保证裴远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柏很坦诚,自己心里想什么都特别清楚,比如他恨他,他爱他,他心疼,他心软。

    傅狗子被捅了那么多刀也该换来一个机会。

    毕竟他是少年时代将关柏带出灰暗之地的白月光。

    这个复合有一点点不满意,以后修文的时候再改吧。

    第八十章

    傅杨到婚礼现场的时候, 关柏已经在前排坐着了,不像是上一次没有立身之地, 这次再关柏身边有着一个空座位。

    关柏在等他, 傅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抬脚走了进去。

    关柏进场连邀请函都不需要, 他是早早被纪端铭用帮忙的名义开着婚车拉过来的,可是真的到了却只是摆摆小点心, 然后就是坐在第一排等待。

    关柏怀疑这是两个人为了给傅杨添堵专门不给他同行的机会, 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很快关柏就来了,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盒子,一身西装笔挺, 站在了他面前, 这让关柏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退, 傅杨还是意气风发,他也尚未经历这些磋磨。

    给,拆开吃点,你早起过来太早,这会儿饿了吧。傅杨搓了搓手, 直接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点点心。

    关柏接了过来, 坐着吧,咱们都来得太早,估计还得有一会儿。

    傅杨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关柏捏起一个松糕,令人意外的是,松糕还有些温热,他意外得抬了头,刚做的?

    傅杨眨了眨眼,怎么样?过去我学会的第一个点心。

    关柏眯了眯眼,不错,挺好吃的。

    傅杨心满意足,托着腮看关柏慢里斯条吃第二个,喝口水。

    关柏摆了摆手,说起来裴远会来么?

    傅杨坐直了身体,两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会的。

    关柏合上了盖子,你确定么,毕竟这个还挺尴尬的。

    傅杨笑了笑,肯定会来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关柏望着草坪上正在布置的鸽笼,听过。

    傅杨伸手搭在椅子上,那里离关柏的手指很近,近到稍微拢一拢就能握住他的手指,可是他没动。

    有次裴远喝多了,那天大概是纪医生跟许彦在一起的那天吧。裴远坐在地上哭得像一条狗,他扎在雪地里,最后让我打了一拳,然后他也没生气,愣愣得拽着我的领子说,那时候他将许彦推远,是为了不让自己陷进去。

    傅杨说着说着也觉得好笑,有人费尽力气伤害他爱的人,居然是因为他爱他,他不愿意让自己失控,也不愿意让他爱的人受伤,世上哪有两全的选择。

    傅杨如梦方醒,伸手轻轻握住关柏的手指,就握一会儿可以么?

    关柏没有拒绝,傅杨就这么握着他的手轻轻笑了,他肯定会来的,他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确认许彦到底是为了什么跟纪端铭结婚的,但凡他对裴远还有一些恨,他都不会放手。

    傅杨转头看关柏,你觉得许彦会回头么?

    关柏感受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自己的骨节,大抵不会了。而他的注意力却在傅杨的无名指上,他修长的手指上环绕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银戒指,这枚戒指他曾经也有,只不过后来还回去了。

    再回头,宾客都已经到齐,属于裴远的位置却一直空着,关柏看了一眼,手指却被傅杨轻轻拉了拉,他凑近他的耳边,看后面。

    不远处的人群中,裴远站在一个不醒目的角落里,一身雪白的西装,衬得人消瘦而挺拔,他离得太远看不清表情。

    纪端铭站在台上一身燕尾西装,他身旁没有伴郎,脚下是暗红色的地毯,地毯尽头是一道鲜花拱门。

    小提琴声像一只蝴蝶那样缠绕而上,像是一场看不见的拥抱亲吻。

    纪端铭像是毫不担心,其实请裴远来这件事,不是许彦要求的,求婚那天夜里,纪医生惯常握手术刀的手与许彦十指相扣,而互相触碰的指节上,两枚戒指轻轻碰撞着,他低头轻轻亲吻着许彦,像是要把自己胸口一颗心都渡给他。

    小彦,请裴远来,让他看着我们在一起。

    我甘愿做你的刀。

    纪医生很漂亮,像是锃亮的手术刀,他从不怯场顶天立地站在台上,他丝毫不怕有什么意外发生,音乐到了尾声,可地毯今年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在场宾客都有些惴惴不安,关柏倒是坐得四平八稳,他心中笃定许彦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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