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 作者:俞夙汐

    &臣万死陛下万受——俞夙汐(80)

    好在贵善当下是留在了京中暂为照看,每日里进针药,以尽量缓和病情,令圣躬可撑到周贺延入京。

    第138章 入苑

    午后,风和日丽。

    步出春锦阁,贵善竟鲜见叹息了一声,低头瞧了瞧手中之物,面露颓色:事未办成,那人允诺的金镯也不知还能兑现否?说来也是蹊跷,近在咫尺,偏要鸿雁传书,传便传罢,这人却还不肯收,又令原样送回,也不知这来来去去究竟是欲为哪般?

    心内有些烦躁,来回踱着步,无意间一抬手,将信举到眼前,一股好奇感竟油然而生:信既在手,欲知内情,何不。。。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得意浅笑,正欲行事,却不知何处来一手重重拍在肩上!顿将她惊跳起,张口欲呼,耳边即刻传来一声轻嘘。转眸,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下才是喘出口气:宝阙?眼前之人正是皇后身侧宫娥宝阙!贵善扶着胸口一瞪眼:险些教你吓死!

    宝阙道:看你一人在此徘徊好一阵了,想甚心事呢?那手上是何物?方得的赏赐么?

    贵善面上一红,忙将信收入袖中:哪有甚么赏赐?话说,你来作甚?

    宝阙道:圣人宣你呢!

    贵善道:何事?

    宝阙掩嘴一笑:好事,走罢。

    皇后见了贵善来,笑着赐坐,又挥退左右。此倒令贵善有些不自在,一时正襟危坐,颇有几分惴惴。

    皇后一时所问,皆是关于圣躬,贵善一一俱答了,皇后时而颔首,时而敛眉,一阵又显心事重重。末了,说起周贺延的下落,皇后但显失望,说是全无消息。贵善闻下不禁也有些落寞:早知今日,当初便该留师傅多住两日。。。

    二人似各怀愁绪,沉寂片刻,皇后又将目光投向贵善,却带些踌躇:江南距西京那般远,周大夫又素来行踪不定,万一中途转变心意,又往他处云游,可如何是好?

    贵善忙宽慰:虽说路远是真,然家师此回与我说明了乃是要回一趟故乡扬州,因族中有事。。。他素来言出必行,绝不至生变!

    皇后虽点头,面上却忧色未减:然两地毕竟隔着上千里,难免他在途中为何事所耽误。。。虽说皇榜已放,然短时内要传遍各地,无所遗漏,也非易事。。。我只怕时日拖得长久了,圣躬。。。

    贵善道:圣躬当下,若调养得宜,少些劳心,多些宽怀,一时半阵自可保无虞。

    皇后闻言,但为沉吟。一阵,却是轻一叹:社稷安危,国家治乱,皆担于一身,说令圣躬免于劳心,实是你我一厢情愿罢了!再说宽怀。。。官家绝非自苦之人,只是,神伤添郁,加之久疾,总难免有些愁绪。。。吾等虽也费尽心力,可惜总难博圣颜一展。。。

    贵善亦叹。孰料旋即,皇后却是话音一转:只是自你来后,我才知原是我无用。。。

    贵善一怔,虽不明就里,心内却已起不安,忙道:圣人实是妄自菲薄。。。

    皇后回眸,似知此言惹了她惊惶,笑道:你莫惶张,我此言,并无它意,只是这数日来,唯与你相对时,官家才见展颜,我自愧之余,却也对你多存感激,因而,当下起了一念,欲奏请迎你入后宫,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贵善似还未尝听明白,茫然道:甚么?

    皇后倒是不厌其烦,一字一句道:令你入宫,侍于御驾之侧,可好?

    贵善怔愣许久,却倏忽大笑起。皇后见状自为一惊,以为她是欢喜过分以致失心疯了,一时无措。好在片刻,便见她收住笑意,福身道:圣人着实是弄错了,且说此事,纵然是我愿意,官家也是断然不会许!

    皇后疑惑道:你怎知?

    贵善苦笑,虽说她入宫这些时日,也隐隐觉出越凌郁结的缘故,或多少与心存牵念有关,然而他心中那人,绝非自己!至于博他一笑,实也无甚诀窍,乡野出身,令她少了寻常闺秀的矫揉,但直言直语,偶再装一装傻卖一卖痴,在这循规蹈矩的宫中,自是独树一帜,言止全不乏笑料。

    皇后却还犹信犹疑,道:然官家看去,确与你投机啊!今日午间我去谒见时,还闻听。。。倏忽掩口:一不留意,竟说漏了嘴!然而当时听闻内中笑声那般愉悦,着实令人不甘与伤怀。。。

    贵善侧头忖了片刻,似恍然道:你道午间。。。那阵,她正劝越凌宽怀:身为天子,坐享天下,尚有何不乐?

    越凌却反讥:这般得意,皇位让与你一坐如何?

    此刻若换做旁人,便是面如土色,伏地求饶了!只是她朱贵善不怕,且还爽脆应了声好。

    越凌啼笑皆非,问她为何要做皇帝。

    答曰惟有此才可达成夙愿!说来其人之夙愿有三:纳进天下之财;穿遍天下绫罗;至于其三,却吞吐不肯言。无奈越凌再三追问,她回避无法,开口却论前朝武皇!越凌不解,她睥睨其人一眼,缓缓道出四字:三宫六院!。。。

    此言一出,越凌几是笑伏在御案上!

    只是此言,到底不能对皇后道来,遂只得含糊其辞。终了,倒是诚出一言:实则依我看,圣人虽是多心,然今日到底还是对了一半,今上心中,着实是有所牵挂,圣人不妨借隙探知一二,寻出那人,迎入宫中,方可令圣心得慰啊!

    皇后但一苦笑:说来容易,然你当知我也入宫不久,宫中又不同于他处,人人皆知须谨言慎行。。。因是前尘往事,实是无从探知啊!

    天色擦黑,贵善回到悠然居,不出所料南宫霁正翘首待候。问怎回得这般晚,贵善道去市上逛了一阵。

    南宫霁嗤道:你倒是心宽。。。然那事如何了?

    贵善无好气睥了他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事未尝办妥,心下不安,才不敢早回么?一面悻悻取出那信掷于案上,道了句:未妥!

    南宫霁拿起信,眉心轻锁,然并不似意外,只叹了声。

    贵善冷眼旁观,不失时机奉上一句:上有旨,命你三日内携你妹妹回蜀,否则,便要驱你出京!

    南宫霁似不耐烦:舍妹病体未愈,不能上路,此情你未替我回禀么?

    贵善瞪他一眼:我已欺君过一回,可不想一错再错!你妹妹的病早痊愈了,骗得过别人却还骗得过我?我说你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抗旨,究竟意欲何为?虽说你与今上当初也有几分薄交,然而事过境迁你你不懂么?。。。

    南宫霁面露躁色,挥手打断她。

    贵善哼了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用过晚膳,忿意总算消退些,然而想起那对金镯,却又百般可惜,躺在床上如何也不能入眠。正反侧,外间便传来南宫霁的声音,唤她开门。她却硬是不出声。

    叩了半日无动静,门外人刻意高声一叹:吾忽而想起昨日允你之物。。。虽说事未成,然想来你也已尽了心。。。然既已歇下,便罢了!

    贵善听得真切,心中一喜,即刻爬坐起,小跑着去拉开门:好在,那人尚在!

    不愧是出自蜀宫的奉御之物,在这昏暗的烛光下,亦是灿灿生辉!且更莫说这做工、成色。。。实是无可挑剔!贵善喜不自胜,原先的怨念此刻皆教抛去了九霄云外。

    见她望着镯子的痴迷状,南宫霁不禁出声一笑,似带鄙薄。

    贵善有些恼羞:你笑甚?

    南宫霁倒也不欲掩饰轻蔑:笑你见识短!

    贵善直瞪眼。

    那人却不在意,返身踱出两步:这等俗物,我家中多不胜数,有何稀奇?你却还作了宝贝。

    贵善虽嗤,目光却露好奇。

    南宫霁作势嗟叹:舍妹此来,随身带了些金银玉器,充作盘缠,只是她不知我蜀宫之物,多难估价,因而外间不敢轻收,如今此些物事与我,倒是成了累赘,想来,与其闲置,不如。。。

    贵善两眼放光,痴痴道:不如。。。不如做甚?

    南宫霁回眸一笑,伸手招了招,将她钩近:不如,赠与你!

    天降的好事,竟果真能砸中自己!贵善一时欣喜过分,竟有些语无伦次,然同时,却还不忘虚以委蛇,假意推辞,生怕太过爽性,惹他生嫌,便令好事旁落。不料见她推辞,那人还似果真犹豫起。。。

    贵善心中顿便生悔,欲改口,又不得隙。正焦灼,好在那人似看出她为难,乃沉吟道:我知你并非图财之人,所谓无功不受禄,若是平白相赠,着实有伤情面,这样罢,你替我做一事,我再将此些以酬劳之名相与,岂不名正言顺?

    夜色已深,贵善却还无睡意,独坐桌前,看着那灼眼之物,笑一阵,又叹息两声,喃喃自语着:朱贵善啊朱贵善,你此身,定然是要断送在这钱眼中的!

    或是一宿未尝歇好,第二日竟起晚了,日上三竿才匆匆赶到南苑,却又惊觉忘记携带为入宫凭证的鱼袋,好在皇后见她久久不至,已派宫人候在苑前,才免了她另一番奔波之苦。

    觐见时,皇后问起迟来的缘故,贵善不敢细道,只说睡得昏沉了,又无人提醒,晚起后慌乱,忘下了鱼袋,遂才迟来。

    皇后便道:实则你身为女子,原可居于苑内,倒也可省去每日的奔波劳苦。

    贵善忙推却。实则于她,每日入苑已是不得已,怎还能长居于此受这宫规的束缚?

    见她不愿,皇后倒也未尝勉强,道:也是,宫中规矩多,你在外到底自在些,且你入京本是为探舅父,若我强行将你迁入苑来,也着实有违人情。

    贵善对外素称自己暂居舅舅家中,惟越凌知情,却也未尝点破过,因而皇后一向信以为真。

    再说皇后到底周全,细思过后,乃欲遣一宫人与她伴在身侧,但行提点伺候之职。贵善却婉言谢绝:她素来独来独往,多个人在身侧,倒还不惯。只是皇后毕竟一片好意,若一味推辞,难免显得不识抬举,因而稍加思索,乃另出一求,道是母舅家有个表妹,与之年龄相仿,聪明伶俐,也略通医术,因而求皇后许将之带在身侧,但为协助。

    皇后略为斟酌后,笑道:到底你姊妹间更为亲厚,自非外人能比。乃便是应允了。

    第二日,贵善便领着表妹前来谢恩。那女子身量略显高大,生得倒是白皙周正,只是尤其怕羞,一向低头不语,且一步不离贵善身侧。思来,初回入宫,惶张拘谨,但显露在一小家女子身上,倒也不为怪。

    辰时,贵善携表妹至春锦阁陛见。或是此刻人少之故,那少女似乎终于压下心内的惶惧,不时偷偷抬眼上瞄官家,又惟恐旁人觉察,但只一撇,便又匆匆垂眸。

    把过脉,进过针,又重拟了一遍药方,也不过方至巳时。天气暖好,贵善正待奏请御驾出外散一散步,却闻黄门来禀:豫王求见!贵善自不敢多为打扰,便知趣告退。

    出了春锦阁,二人一前一后往拂云轩行去。皇后体谅,在苑中开了一间小轩,为贵善歇息所用,便在西南角上。

    行到半路,后面之人或教道旁伸出的枝蔓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迎面而来的几个宫娥掩嘴笑过,贵善倒也显露几分尴尬,忙回身扶了她,匆匆而去。

    到了拂云轩,贵善遣下仅有的两个宫人,闭上门,便叉腰怒目而向:你是怎弄的?平地走着也致摔倒?教人瞧出破绽可如何是好?

    那人揉着膝盖面露痛楚,却还忿然回去一句:这身衣裙本就束手束脚,偏生还要屈身坐低半头,碎步行走。你且说得这般轻易,怎不自去试试,看自在否?

    贵善冷嗤:这,还不是你自找的!

    只话是这般,医者良心却迫使她不得不上前替之查看伤势。撩起裤脚,果见腿上青了一片,动了动关节筋骨,好在无大碍,只需用药化化瘀,三两日自可愈。

    瞧罢,贵善起身道:你既都伤了,今日便先回去罢,免得再惹人生疑。

    那人未答言,面上却显是不愿。

    贵善有些恼:你究竟还欲如何?乔装入宫,是欺君死罪!

    那人瞥她一眼,似为轻蔑:你懊悔了?

    贵善气急:我是懊悔,为财搭上命,实是不值!你现在便回去,这买卖我不做了!

    言间拉起她便向外推。那人见她果真动怒,只得告饶,好一阵哀求,才令她暂息怒火。

    事已至此,进退维谷,贵善惴惴不安,在室中烦躁踱步。那人看去则镇定得多,不时出言宽慰。良久,贵善终于平定下,凝眉道:有一事我实是不明,你为何定要入宫陛见?我虽是一介乡野草民,却也知现下形势,此举并不适当,你本应及早离开。。。

    那人微微一笑:我一而再、再而三抗旨违逆,你却见今上果真惩处我了么?

    贵善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我之意是。。。

    那人打断她:你放心,你只需尽力替今上诊治,到底一切皆会无恙!

    正说着,门外忽来传禀之声:皇后有召!

    贵善应了,回眸再望那人,但显为难。

    那人稍一忖,道:罢了,来日方长,你去见皇后,我不便长时跟随,还恐露马脚,再说豫王又不知何时离去,看来今日是时机不妥,我且先回去,明日再言!

    贵善点头。

    表妹不甚摔伤,贵善与皇后求了片刻宽延,送她出苑。

    晌午,日照当头,自然有些热,何况那人的衣裳,也着实厚了些,一路遂不时拿手巾擦拭面颊。贵善瞧了,悄声提醒,那人却苦笑:一早教你敷上面的宫粉足有几寸厚,此刻一经日晒出汗,便奇痒难忍,再不擦去恐要生虫了!

    贵善无奈,好在片刻便要到了,便也随他了。

    前面便是通向中苑的小门,为少走几步,她二人择了条捷径,只是这里的门平日是为关闭的。贵善紧走几步,上前卸了门栓,拉开门的瞬间,却一怔:门外,竟有人!几个黄门蹙着一锦服郎君恰行到此处,她倏忽开门,将人惊了一跳,当下面面相觑,皆显莫名。

    怔愣片刻,黄门便上前斥问。贵善心知来者不善,倒也失了往日蛮横,但只低头赔不是。黄门却不依,道她妄为,惊扰了大王,定要押去有司论罪!贵善只得如实禀告自己是新入苑中的女医,不甚懂规矩,乞恕罪,一面不时回望身后之人,但显不安。

    那黄门口中的大王此刻已显不耐烦,蹙了蹙眉,上前道:你便是那女医朱氏?

    贵善忙点头,垂眸不敢多言,心下却已明了:眼前之人,当便是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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