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作者:葛生zhong

    &明月夜——葛生zhong(22)

    身处牢中,诀别之际,忘我忘情,此时此刻,傅明想他仍是与自己肌肤相亲之人的发妻,是靳以无论生死都愿深藏心中的人。

    然而,一瞬不可持久。才相聚,便不得不别去。

    直到此时,傅明才开始说起本应在方见面时便说的那些话:家里都好,老太太、纫兰妹妹、彦儿等人都在等他回去,这些饭食是新月姑娘亲手做的,衣裳是白露送到芳满庭的说到最后,再无话可说,有话亦不可说。

    狱卒前来催促了多次,靳以见傅明仍不肯挪步,便劝他道:好了,先回去吧。等我回家再见。

    长藉

    嗯?

    知君用心如日月。

    靳以笑道:嗯。知君用心如日月。

    傅明亦浅浅一笑,若此后再不能见,他希望留给靳以的是笑而非愁。

    挥手道别而去,傅明走得极缓,却还是一步步远离了靳以的目光。而直到傅明背影被狱墙隔绝,靳以的双眼仍看向他离开的方向。方才傅明的最后一眼,不知为何,让他无端惊心,似乎太过深沉,太过眷恋。

    夜心,他在心中轻念,一遍又一遍,夜心,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32章 章三二

    傅明探监回府后,便又收到周晥清派人送来的信笺,催促他早日离去,他早日离开靳府,靳以便能早日回到靳府。

    傅明让绿菲和芄兰为自己收拾行装,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比起当日嫁入靳府时有减却几乎无增。

    绿菲和芄兰两人乍闻他竟要离开,以为他只是外出不久,但当傅明嘱咐她们将几件锁在柜中的先父先母遗物也一并收拾时,皆震惊不已,问他为何。傅明不能将原委说透,便也放弃了委婉说辞,只道:鸠占鹊巢,是该归还的时候了。你们若想随我同去,便也将自己的东西一并收拾了,若想留在靳府,也可以,这府里主子都是极好的,想必也不会因为我而亏待你们不过将来,却不知境况如何了。

    绿菲软语说尽,芄兰甚至急得哭了数回,但奈何傅明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心平气和地应付了她们几次后,待她们再问再劝,便只冷冷回道:罢了,你们不舍便留下吧,我一人走便是。

    绿菲和芄兰皆如坠谷底,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挽回的绝望,她们太了解傅明了,事已至此,已再无转圜余地。

    傅明表现得如何决绝,心中便如何不舍。他欲与众人好生道别,但多少话蕴藏在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自己要走了,他想,等靳以回来,到那时,他们会知道的,也许一时震惊难过,但也会渐渐淡却。对于他这个府中过客,他们将来或将完全忘了,或再提起,也是风轻云淡中带着一丝疑惑甚至不屑

    傅明勒令自己不可再多想,每多想一分,便是对自己凌迟一寸。

    他压抑住所有心情,看似与往日无异,却直接将昭彦抱在了怀中,教他《千字文》最后的内容: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昭彦问他:爹爹,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声爹爹几乎要将他的心喊碎,他将昭彦揽得更紧了,昭彦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微微皱着小眉头,任由傅明将自己用力地抱住。

    傅明抚着他的脑袋,温声解释道:彦儿,这几句话的意思是

    他用最寻常的说法为昭彦解释着这几句话,心中却不由自嘲:他活到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似也是愚蒙等诮,笑话一场,徒然获得几声已矣哉的叹息罢了。

    正怔怔出神,听得昭彦终于忍不住了地小声抱怨:爹爹,你勒得彦儿有些疼。

    傅明回神,忙松了手,昭彦从他膝上跳下,他双腿一轻,怀抱已空。

    傅明看着自己手,掌纹横绝,有人说这是最从一而终的命,有人却说这是最孤绝无侣的命。傅明一笑,是他自己动了心,又是他自己选择放弃,与命运何关?

    忽然,大手之中伸进一只小手,昭彦笑道:爹爹,你带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今日还没去呢!

    好,咱们这就去。傅明牵起昭彦,攥紧手心的一点暖意,带着他往老太太那儿去。

    绿菲跟上了,芄兰则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们,再度悄然抹泪。

    前两日周晥清前来靳府看望了老太太一回,应是跟她说了周家会尽力帮助靳以脱困之事,又下了什么保证,老太太这两日心情好了不少,身子也轻快了些。

    昭彦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说自己今日的种种事情,琐碎日常经由孩子的口吻讲出,便有无限乐趣,老太太虽未眉开眼笑,但话语中也有了笑意,一个劲地夸自己心肝宝贝儿懂事可人疼。见傅明在一旁含着笑却安静不语,又劝他道:长藉快回来了,明哥儿你也打起精神来。看你气色不太好,这阵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快些养好身子,等你夫君回来。

    傅明颔首回道:谢老太太关心,我会的。

    几人又聊了会儿,老太太将昭彦留下了,傅明便独自回去。

    在回芳满庭的路上,他先转道去了纫兰那里。

    纫兰正绣着锦被上的双鸳鸯,见他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来招呼他,又问:明哥这会儿怎么来了?

    傅明将一本画册交与她,这是我无事时画的,给你做花样儿。

    纫兰有时会请傅明为自己画绣花的样儿,她喜欢傅明的画,所以接过画册时便翻看起来,上头鸟兽虫鱼花草树木都有,栩栩如生,惹人喜爱,她捧着画册笑道:多谢明哥,改天我抽空给你做点什么。

    傅明却道:暂且不必了,你先把你自己的东西做了吧。

    我这些一时半会儿地也做不完,还是可以抽时间做些小东西的。明哥你看看你还缺什么不?随即又兀自摇头,有芄兰她们在,想来你也不会缺什么。

    等我想起来,再找妹妹要吧。

    也好,那明哥一定要与我说。纫兰这两日心情也好了不少,梳妆打扮上比往日要精心多了,这样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着很是清丽动人。

    傅明瞧她如此,想及她往后便要嫁与陶阳,似乎看见了她幸福安好的将来,便放下心来。

    这夜,天阴月黑,寒风吹落木,靳府角门开了又闭,一辆小车缓缓驶离,却无人在意。

    翌日,靳以回府。所有的主子都得了消息赶去前厅迎人,而芳满庭却人去屋空,唯有几个小丫鬟将里外找遍,也不知道自己主子究竟去了何处,两个大丫鬟同样不见了踪影。书房桌上有一张纸,她们不认得,只好拿去交给靳以。

    靳以才梳洗毕,正在老太太屋里喝汤,他没能等来傅明,却等来了傅明留下的一张纸,白纸黑字,触目荦然:

    侯门一出天地宽,从此萧郎是路人。

    靳以不能明白傅明留字而去究竟是为何,又是何意。靳府上下事先都毫无察觉,亦各自震惊不已。但芳满庭内确实不再有等他归去的人,屋内整洁干净,除却傅明随身与常用之物,其他东西皆处于原位,似是这屋从未有过主人。

    细察屋内种种迹象,已排除被劫掠的可能,人确实是自己主动离去的。

    靳以遣了许多人去找,无论如何,他不会被傅明一张纸两句话便打发掉,他一定要将人找出来,问个明白,让他再不可这样轻易离去。

    那日在狱中,分明是那样深情而不舍,怎会才短短数日,便这般无情将人抛却呢?

    人还未找到,却等到了官府送来的一纸和离书。上头的签字靳以认得,以他无比熟悉的字迹写了他曾默念于心无数次的姓名。

    傅明,傅明,你究竟意欲何为?

    京城初冬,寒气已甚,风吹过院墙,吹入芳满庭。靳以每日处理完公务,皆会在日入时独自前来,这里却始终空无人声,唯有落尽了枯叶的树木与仍然葱茏的树木一起立于庭中,像被人遗弃的忠诚守卫,靳以站在树木中间,看着落满枯叶而无人清扫的池面出神,风吹涟漪生,都让他蓦地惊心,疑似故人来,回头却是空望一场。

    他不由怀疑,究竟傅明是梦,那日牢中是梦,还是当下是梦?若都不是,人怎会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官府送来的和离书,靳以不愿签字,便用傅明常用的那方镇纸压在了他常用的那张书桌上。他要将人找回,让他当着自己的面,亲手将这张纸撕碎。

    但人迟迟未能找回。

    老太太先也与靳以一般震惊,不能置信,再后来却寒了心,渐渐地,见自己孙儿虽看似镇定沉稳但养至今日仍瘦削且难掩憔悴的模样,竟有了些怨怼。

    当周家前来,说明愿与靳府再结秦晋之好时,老太太心思动了。

    靳以却不愿,老太太再三劝说,他不能直接忤逆老人家,便说一切要等找到傅明后再说。

    比起老太太的怨而欲弃,纫兰的沉默以待,昭彦却仍是日日盼望着他的另一个爹爹能够回来。每每见到靳以,他都要凑到他耳边轻声询问,有时还会哭着拉着靳以四处找人。见昭彦这样,靳以会想,傅明怎舍得呢?即便不顾及自己,难道这个他那般疼爱的孩子也可以这样不顾不管了吗?

    冬至天寒,为了抵御无处不袭身的冷冽,靳以饮了不少酒。他将前来府上的客人耐心送走后,脚步有些踉跄地来到芳满庭,将里外逡巡一回,却仍是不见人影。

    走累了,他倚在门口,任风吹乱他的鬓发,吹冷他全身,可心口的疼却不能因此减弱分毫。他说着人前从未说过的话,像是在最隐蔽的地方袒露自己致命的伤口,将积蓄的毒缓缓释放:

    为何要这般待我,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的吗?不是说靳以喃喃,不是说知君用心如日月吗?

    正当靳以身僵了,心似乎也冻麻了,准备提步离开时,白露匆匆而来,喘着气对靳以道:爷,找到了,找到了!

    靳以身子一直,找到谁了?是傅明?!

    白露摇头,不是,不是明公子,是,是白华。

    白华原是跟着傅明外出的小厮,在靳以未出狱前,他随傅明去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傅明走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远远地离了京城。但他本就是靳府的家生子,虽然父母都去世了,可走一程便停一程,终归是舍不得,最后打马返程,回了京城,前来靳府自投罗网了。

    靳以听说是找到他了,心中燃起的火苗又熄灭下去,但随即又死灰复燃,找到白华了也是一条线索,一缕希望。

    快些让他来见我!靳以道,却又改口,罢了,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第33章 章三三

    白华见了靳以,便扑跪在地上要认罪。

    靳以不等他自我告罪,先声问道:你可知明公子在哪儿?

    白华战战兢兢地回道:爷,小的并不知道如今明公子在哪里,他离开前并未告知小的。小的也是在当日才知道明公子竟然已经离去的,当时小的才明白过来明公子给小的银子,又让小的有机会就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先时他还以为傅明给他钱,跟他说那些话,是以防靳府有什么万一。

    你当真不知他去向?

    回爷,小的不敢有丝毫隐瞒,但凡爷的问题,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那你便将前些时日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一一说来,不许有任何遗漏和虚假。

    是,爷。

    白华埋着头,一点点回忆靳以入狱后傅明的每一次行动,除却傅明见周晥清那次。傅明曾说周小姐找他是为与他商议营救靳以一事,白华不愿自家爷知晓周小姐也对他这般上心费神,更何况,明公子和周小姐私下相见,终究是会落人话柄的,所以此一事,他隐瞒了下来,其他皆事无巨细,一一向靳以说清道明了。这时靳以才知,原来当他在狱中受苦煎熬时,外头的这个人也在为他席不暇暖,四处扣壁敲门,以求生路。

    可他既然如此费尽心神精力,为何到后来又要签下那份和离书,甚至悄然离去?

    从白华所讲的傅明接触的所有人中,去过的所有地方中,靳以觉察到那处不知是何人居住的小小庭院和那个傅明不曾让白华见其面的不知道是何身份的人,也许与傅明的离去有关。

    靳以让白华领路,他亲自走了一趟,却发现院门落着锁,里边并无人在。他当即派人去打听这院子究竟是何人的,又让人守在附近,若院主归来,随时回报。

    多日后,靳以终于见着了燕乐。

    燕乐之前听闻自己购买的小院竟有人日日造访,便心生疑窦,后来得知是靳以时,更是疑惑不已。于是,他主动现身,得以和靳以相见。

    靳以见了他,觉得他们曾经见过,记起他的身份是京城名伶。

    不等燕乐问,靳以便先问他道:燕公子可认得傅明?

    燕乐点头,在下与傅公子有过数面之缘,很钦佩他在音律上的造诣。

    靳以又问:你与他前不久屡屡相见,是为何事?

    燕乐快速思索一番,觉得此事说与靳以也无妨,便回道:在下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伶人,但因为有几分薄面,常能出入权贵之家。傅公子便托我捎些东西去。

    燕乐这样一说,靳以便明白过来。他心中失望,以为从燕乐这里定然是找不到什么特殊线索了,便道:冒昧来访,打扰燕公子了,见谅。

    燕乐心知情况有异,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见靳以要走,情急之下脱口问道:靳将军,请问明明公子现下如何?

    靳以察觉到燕乐似乎随口一问的语气下却带着些微的焦虑与担忧,心下纳闷,却不回反问:你可知,若他要找一处无人察觉的地方去清净数日,会去哪里?

    燕乐闻言,心想难道是傅明与靳以之间闹了不愉快,而傅明又没有娘家可回,所以找地方躲着去了?这样想来,他便回道:傅公子去向,小的并不清楚。但小的曾听闻傅公子常去慈幼局为善,与那里的负责人很是熟稔,不知道他是否会去那里。

    靳以摇头,那里他找过了,人并不在。

    不在慈幼局?燕乐心想,难道是在那处?若傅明真的要一个人躲清净,也许会去那里也说不定。

    靳以观察燕乐神情,觉得他若有所思,似乎当真知晓什么,燕公子若知道他的任何其他去处,还请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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