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 作者:左篱

    &[三国]嘉年——左篱(185)

    挑衅辱骂,走得是郭嘉谋算人心的路子;杀将保局,学得则是贾诩的阴诡之道。

    孰为其易,孰为其难,或者不救樊城,保全实力等待援军,将军自择。依据军令,被围者半月无救降于敌者,不会祸及家人。若二位见北边大势已去,想弃暗投明,匡扶汉室,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郭奕又补充道。他其实知道无论有没有最后的激将,于禁与庞德都会做出他想要的选择。可想到樊城里的人,又觉得万无一失才最稳妥。

    今夜天朗风清,恰便乘舟北归,奕就此告别,二位保重。

    原是如此。樊城官署灭去火的屋子中,郭嘉听完于禁的讲述,微微颔首,又流露出有些许无奈,郭奕口无遮拦,多有冒犯,嘉代他向将军道歉。

    先生言重了!于禁连忙回礼,若非小公子冒险来山林中相助,恐怕末将今日必不能站在这里,只是庞将军

    郭奕离开后,于禁一直坚持,应该由跟随魏王多年的自己去赴死。反正他戎马半生,获功无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庞德新归曹操麾下,还有大把的前途功业等着他去实现。可就在他们使尽叫骂之术,还是无法阻止刘备调兵离开时,庞德直接用手刀劈晕了他,等他再醒来时,木已成舟。

    余下的日子,他与残兵隐匿在山林中,听着那些搜寻的蜀兵大声笑谈刘将军是何等威武,与西凉的蛮寇骁战几个回合,就将其拿下,看着被一剑贯穿腹部的尸体横陈在溪谷旁的空地上,任飞兽凌辱,无人与葬。身边共历生死的人一个一个被当作筹码送出去赴死,而他能做的,只有忍耐。

    孰为其易,孰为其难。

    于寻常人,生死之间,必会选择前者。可于禁与庞德当时心里都清楚,郭奕口中的易者,是死;而难者,恰恰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死,是胆小如鼠、龟缩遁逃,是哪怕蒙受天下后世骂名,也要忍辱负重,苟活于世。

    只为了那微小到根本称不上希望的可能。

    将者不畏死,畏死不得其所。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于禁从回忆中抽离。他回过头,曹操正走到屋中,面容坚毅肃然,庞将军,死得其所。

    主公。

    孤已命人为令明收敛。曹操微抬手,止住于禁行礼,狐死首丘,待樊城事了,孤带他回乡。

    庞将军曾与禁说过,为将者,马革裹尸,乃是大乐。若身死,愿无丘无碑,独杨柳一棵种于埋骨之地,使魂有所系。

    曹操目光微沉,良久,点点头,算是应允。

    死亡总是令人悲痛的,但在生死转瞬的战场上,能留下的,最多也不过是几声唏嘘。了却庞德的心事,于禁知道曹操此时来,必有要事与

    郭嘉商谈,便未再打扰,行礼离开。

    屋门从外面阖起,曹操走到郭嘉面前,把那只隐在袖中的右手强拉到自己面前。

    刀是斜着切到肉里,未伤到骨头,却深得可怖。先流出的血一部分在伤口上凝固成黑红色的痂,一部分则肆意流到指缝间,染红了整个手掌与袖子。

    不疼的。郭嘉心虚的先试探地开口道,刚才太激动,嘉都忘了这曹操一眼瞪过来,他讪讪闭上嘴,心中却不禁叫冤,明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先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后是曹操神兵天降。前者也就罢了,后者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记得着这点小事。

    以后别这样了。曹操一边帮郭嘉上药,一边道,扇子坏了就再做一把,做十把。你没心没肺不知道疼,孤替你疼。见郭嘉愈发心虚,又面露疑惑,他不禁大叹,先一步止住郭嘉的狡辩,军中刀刃锋利,若全力砍下,你这只手哪留得住。会有这样的伤,定是先拿其他东西挡了一下,中途却又主动卸了力让刀砍到手上。除了那把扇子,没有其他可能。

    这回郭嘉不委屈了。当时的那点小心思,实在是瞒不过受的伤比他多得多的曹操。可

    舍不得啊。他眨眨眼,扇子又不能像这伤口一样自己愈合,再做一把十把,也不一噫!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曹操下手精准,除了让郭嘉狠狠得感受到了痛外,丝毫没有影响伤口的包扎。看着曹操沉着脸把布条一圈圈拉紧,郭嘉倒吸着凉气,心中愈发愤愤不平:明明之前他这么说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在曹操那里蒙混过关,结果这还没分别几个月就全都变了样。果然,伴君如伴虎多是薄情意自古深情留不住

    正当郭嘉腹诽的正起劲时,忽然觉得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拱到了自己怀里。低头一看,竟是那只在琅琊郡救下的小狐狸。它低着头,爪子抱着自己那条白尾巴蜷在郭嘉腿上。若非焦炭与血腥气还未散去多少,这小家伙安逸的模样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眼下不是你死我活的樊城,而是在琅琊的那间小宅,无病无祸,岁月静好。

    郭嘉用另一只手抚过它纯白的皮毛,不禁轻勾起唇角:这小东西果然聪明。

    他和曹操打定主意回邺城后,就把伤已经痊愈的狐狸放回了山林。可许是物皆有灵,这小家伙头天乖乖离开,第二天却先一步占了他们的马车,在郭嘉要把它松下车时,死抓着郭嘉的袖子不松手。回到邺城后,没过多久郭嘉要前往樊城,便将它托给了钟繇,没过几天,却又在宛城殊途同归。等到在樊城再次见到它时,郭嘉已经见怪不怪,随它去留。不过,也许这通人性的小东西也知道樊城不比别处,围城的情况下人肉尚且可为粮,更何况是野物。所以,它在郭嘉住所窝了两天后,就又跑得没了踪影。但也因此,城中人皆知他这里养了只不安生的白狐,这才有了后续的饵。

    现在想来,既然知道樊城留不住它,它却还要跑进来。莫非,是特意来为郭嘉的谋算铺路吗?

    若非是它引路,孤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文则。曹操道,之前伯益能寻到文则,似乎也与它有关。

    也不知小狐狸能否听懂人语,反正在曹操说完话后,踏原本垂着得头瞬间昂了起来,湿漉漉的看向郭嘉,颇是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郭嘉不禁又是轻笑,轻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头,它这才心满意足的又枕回郭嘉腿上。

    嘉实在不该还有这么好的运气,除非他似想到了什么,连嘴边的笑意都淡了半分。可在片刻的停顿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嘉觉得还是不能留下它。这毕竟是军中,情势瞬息万变,若再遇到樊城这样的处境

    不会再有樊城了。曹操直接打断了郭嘉的话:奉孝愿不愿和孤打一个赌?

    什么赌?

    你现在闭上眼睡一觉,等醒来时,樊城的仗就打完了。

    曹操带来的兵,只有千名虎豹骑与于禁手中剩下的人。至于雒阳的援军,得到辰时才能抵达。现在刘备已与诸葛亮合兵,蜀军兵力大增,必会趁此最后的机会全力攻城。天亮前的这几个时辰,樊城定有一场血战。

    可无论孰输孰赢,天亮时,仗都会打完啊。郭嘉立即道,这赌局太不公平了。

    曹操难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主要的原因,是他着实没把城破这件事纳入考虑之中。

    曹孟德在,郭奉孝在,除了百战百胜,他想象不出另一种可能。

    郭嘉只看一眼,就知道曹操在想什么。几秒的安静后,他敛了笑意,认真问道:明公,今夜真的不需要嘉吗?

    曹操自然明白郭嘉没说出口的担忧,但无意点破。他将包扎用的布条打好结,肯定道,割鸡焉用牛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和孤一起,送刘玄德上黄泉路。

    既如此,郭嘉便不再多言。他抱着那只半梦半醒的小狐狸走到塌上,闭上眼睛,乖乖任曹操给他掖好被角。直到屋门阖起的声音传来,他才倏得一下睁开了眼,只是本有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他手中黏黏的,既有未干的血迹,也有些许冷汗。

    曹操手里的汗。

    他早知道苍术留下的药是什么,事实上,所有的药都是由他亲手交给的曹操。他也早在曹操比预想中提前出现时,就知道那药已经派上了用场。只是,当他亲眼看见,久历沙场的曹操因为双手的微颤,竟一连好几次都没能打起结时,心才被猛撞了一下,从混沌中打回了最清晰的现实。

    但这又什么关系呢?

    他似是在对白狐说话,又像在对自己,

    他是英雄,自然知道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也知道什么叫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知道对酒歌太平,也知道大江东去,汉宫秦瓦,皆作尘土。

    受伤的手慢慢紧攥成拳,在疼痛加深前,又倏得松开。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英雄。

    所以,与其患得患失,倒真不如养足精神,去赴接下来这场,独属于英雄的盛宴。

    再次闭上眼的时候,他似乎又听到了曹操离开前那句耳边的轻语:

    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天下就太平了。

    许是几日未曾合眼的缘故,这一觉,竟是一夜好梦。当他起身时,窗外天色已大亮,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断壁残垣间,让昨夜大火的记忆也变得柔和。城中各处都是士兵忙碌的身影,或是在搜寻尸体,或是在寻找伤员。在晨露潮湿的气息,血色依旧浓郁,暗示着夜晚与黎明之间,经历了多少惨烈。

    但天已经亮了。

    郭嘉见到曹操时,他正在和夏侯惇徐晃等人说着下一步的计划。未全部入鞘的倚天剑剑身与剑柄处,还能看到残存的血迹,与衣甲上的红褐色在阳光下交映,却无什可怖,反而让郭嘉觉得莫名的安心。

    赢了?

    当然。

    刘备跑了?

    嗯。

    什么时候追?

    正在清点人马,清点完毕就走。

    郭嘉笑了起来。他实在是个爱笑的人,因此不是每一次笑都是出于喜悦。可现在,他真的很开心,无法形容的喜悦从心底不断溢出泛滥成灾。所以,他高扬起唇角,笑得无比灿烂,比这晨起的太阳还要明媚几分。

    然后曹操就吻了下去。

    夏侯惇轻咳了一声,见怪不怪的转过头去,顺手还拉了下呆在那里的徐晃。不时有士兵路过,似乎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可飘忽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们的紧张与好奇。毕竟传闻中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及眼见为实来的震撼。

    要是陈先生在这里就好玩了。

    也有知道消息多些的过路人,暗暗想着回邺城后传八卦的可能。

    直到掠夺尽对方口中近乎大半的空气,曹操才放开了郭嘉。缺氧让郭嘉双眸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被更璀璨的光芒盈满。曹操想自己似乎从来没和郭嘉好好说过,比起总是噙着笑意的唇,他更喜欢眼前这双为秋水所洗的眸子。清澈的湖面轻而易举的映照出所有的人心,却又不会为其中的诡谲沾染。许多人都以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足以让它掀起涟漪。可曹操却知,在这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多少的惊涛骇浪,多少炽烈的疯狂、滚烫的冰雪,多少斩断退路的孤勇与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爱极了这样的郭奉孝。

    明公,嘉是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的。郭嘉微一歪头促狭道,可你再盯着嘉看下去,刘玄德就要跑的没影了。

    恰是此时,负责清点将士的满宠见曹操在此,便上前道:回禀魏王,各部将士清点完毕,随时可以出夏侯将军?

    咳。夏侯惇又轻咳了一声,心道等会儿再跟满宠解释,孟德,现在出发吗?

    那是当然。曹操朗声道,传孤命令,全军将士整装备马,即刻出发。

    倒也不必追的太快了。郭嘉笑着补充道,嘉有预感,以玄德公的善解人意,必会乖乖在前面等我们。那我们就礼尚往来,去得慢些。总得给败军之将留一些垂死挣扎的机会。明公说是吧?

    狡黠让星芒更盛,曹操一时没忍住,或许压根就没想忍,又倾身吻了下去。只是这一次,换成了人的眼睛。

    空气顿时再次陷入了凝滞,独夏侯惇暗舒一口气。

    至少,他不用给满宠解释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次所到的援军,除宛城的一万兵卒外,又有殷署、朱盖所领十二营及后军载辎重者,合计足有十万人之众,远多于蜀军之规模。如此悬殊的兵力下,按理说,刘备当率军退守当阳,若当阳守不住,则或是向南求援,或是向西归蜀,都是明智之举。他只需牢记一点,那便是不到生死关头,断不可和曹军有正面的冲突。

    可就是这所有掌兵者都算得清楚的账,刘备却似昏了头一般拒而不用。在曹军先克襄阳,又取当阳,正发愁刘备跑的太快截不住时,刘备竟在当阳以西二十里外的平原之上,对急追而至的曹军大陈军阵,颇有要一决生死的架势。

    刘备能忍得了第一个十年,却做不到再忍一个十年。

    他也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抛下这句话,曹操策马上前,夏侯惇欲跟上去,郭嘉却抬手止住。

    让主公亲自做个了结吧。

    日色渐隐,阴云漠漠,似有蛟龙吞云吐雾,御天而行。山原辽阔,秋霭低沉,朔风呼啸卷军旗猎猎,漫肃杀于野。双方主将各勒缰绳,迎彼此于十几万兵甲前。四目相对,却是一时喉中哽塞,良久无言,只因兵戈所向,既是敌人,亦是故人。

    终究,是曹操先开了口:玄德,你可识今日之天象。

    云沉雾浓,不见其身,但见龙尾蜿蜒屈伸,此乃龙挂之象。刘备朗声回道,备本不识此天象。全赖孟德兄悉心教导,方有今日之刘玄德。

    曹操凤眼微眯,仿佛没听出刘备的弦外之音:想当日在许都,操与玄德青梅煮酒,正是因龙之变幻,论及天下英雄。

    袁术枯骨,本初丧门,刘表虚名,孙策束手,至于张绣、张鲁、韩遂等辈,或委身事贼,或毙于奸计。说到此,刘备顿了一下,眼中嘲讽之色更浓,夫英雄者,当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他以手前指,又反手自指,今天下英雄,唯孟德与备耳。

    哈哈哈哈!曹操畅然大笑,又忽得止住,可惜,今日看来,操当年说错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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