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的各个角落早就燃起了铜炉,推开门便有暖风扑面,门窗的缝隙也用牛皮填紧实了,关上之后一丝凉气儿都漏不进来。座椅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子,尖角都用几层蜀锦夹着棉花包好了,即便摇晃的时候被撞到也不要紧。
    某只胖鱼看着这煞费苦心的一切,抿着唇轻轻笑了。
    从这边到汀州只需一小会儿工夫,所以两人也没在船上久坐,落了地就去赏灯了。
    他们来得不算晚,汀州上还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楚惊澜护着夜怀央慢慢地逛着,本身对赏灯并无太大兴趣,可见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也觉得惬意了起来。
    在哪都不缺做生意的,沿岸一线全是贩卖小物件的摊子,零零碎碎的铺了满地,甚是吸人眼球,夜怀央让楚惊澜给她买了支冰糖葫芦嚼着玩,边吃边逛,还转过头去喂他,楚惊澜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咬了一颗,糖衣化掉之后差点把牙都酸倒了,扭头再看夜怀央,吃得那叫一个欢,都不带歇气的,他的脸色顿时有点复杂。
    “……你不觉得酸?”
    “不酸啊。”夜怀央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答着,又瞥了他一眼,“你觉得酸?那应该是那颗果子不行,要不你再试试这颗……”
    散发着甜香的棍子又伸到了面前,楚惊澜嘴角一抽,道:“不用了,你吃吧。”
    夜怀央也不客气,立马就把棍子缩回去了,吭哧两下就啃没了,完了又摇着他的手臂撒娇:“人家还想吃……”
    这外头的东西怎可一下子吃那么多?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孕,更不能放任了,思及此,楚惊澜果断拒绝了她:“不行。”
    胖鱼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楚惊澜到底见不得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于是退了一步:“等回宫了让御厨给你做。”
    “好吧……”
    低潮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又被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吸引住了,拉着楚惊澜到处蹿个不停,一点都不像个孕妇,更别提是堂堂夜家的家主,楚惊澜把她的少女心性视若珍宝,自然也由着她去了。
    很快,她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只提了个熊猫花灯,说是拿回去给澜澜当娘子,其他的都由唐擎风和月牙拎着,多半都是用不着的,纯属买个开心罢了。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卖小玩具的摊子面前,上面有个犀木做的拨浪鼓甚是精致,鼓面描着一只巨大的麒麟,鼓珠是两颗玛瑙,就连穗子和线绳的纹路都与普通的不一样,夜怀央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越看越中意。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看见她挺着肚子便问道:“夫人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吧?买回去正好给小少爷玩,老身算你便宜一些。”
    夜怀央扬起眉梢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少爷?”
    老妪慈祥地笑了笑,“老身生了八个孩子,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不仅如此,老身还能看出夫人是第一胎。”
    这眼光确实犀利了些。
    “若真是这样我家夫君可要不乐意了。”夜怀央调皮地瞅了楚惊澜一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一心一意只想要个女儿呢。”
    “哟,这敢情难得,我家那老头子就是想要个男孩我才生了八个呢。”
    这倒是实话,莫说寻常百姓家里是这样,权贵之家更讲究这个,有的为了生个嫡长子就请人来摸胎,若是个女孩就用药打掉,极为残忍下作。至于皇室就不用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有些甚至还期盼着是个女孩,这样她或许就会失宠,楚惊澜也会纳更多的秀女进宫。
    古往今来,管你天子是谁,后宫从来都是旁人算计的地方。
    两人倒是不受影响,只是单纯地想要个缩小版的对方罢了,所以听了这话也不甚在意。夜怀央没有再与老妪说话,干脆利落地买下了拨浪鼓,然后就拉着楚惊澜离开了。
    走在路上,她忽然提了个建议:“惊澜,不如过几天我们去庙里拜一拜吧。”
    楚惊澜摸着她的肚子点头,心想是该祈求菩萨保佑她顺利生产,谁知她接下来说的话差点没让他呛着。
    “希望菩萨能答应我,不管是男孩女孩都会像你这么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兔子猫和熊的好朋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1 02:46:59
    昨天还是有不少宝宝猜对的嘛~
    ☆、第118章 元宵(下)
    玩够之后两人回到船上休息了片刻,在楚惊澜有意无意的开解下,夜怀央的畏水之症消退了很多,再加上有那么多斑斓可爱的花灯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倒也没那么可怕了,恰好她此时有些饿了,两人就在船上吃了点夜宵。
    游舫上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但今天毕竟是元宵节,为了应景夜怀央就让月牙做了两碗汤圆,有桂花馅的、草莓馅的还有最常见的芝麻花生馅,粒粒饱满,皮滑汁多,就着瓷勺咬一口,热腾腾的香气霎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楚惊澜向来是不爱吃这些甜食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还不时叮嘱她小心烫了舌头,她笑眯眯地应了,趁着放凉的间隙与他说起了小时候过元宵节的趣事,他听得直摇头,正是言笑晏晏之际,甲板上突然猛地一震,紧接着就听到影卫拔刀出鞘的声音。
    谁胆子这么大,竟敢擅闯这里?
    两人正想瞧瞧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一个熟悉的嗓音就飘了进来,还是那么不着调,却是刻意压低过的。
    “动什么刀子,没看见是小爷我啊?让开让开,小爷要进去避一避风头。”
    说着楚峥河就毫不客气地进来了,像做贼似地立马关上了门,回过头发现楚惊澜冷冷地盯着他,顿时扯开一抹讨好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夜怀央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汤圆,“要不要来一碗?”
    被冷空气压制住的楚峥河感动得都快哭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然后蹭过来跪坐在矮几边上道:“还是皇嫂好。”
    楚惊澜并没打算放过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又惹谁了?”
    闻言,楚峥河尴尬地笑了笑,还未说明缘由,外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夜怀央勺子都掉了,楚惊澜皱起眉头为她抚着胸口,顺手打开了花窗朝外望去,原来是两艘游舫从侧面相撞了,不过并没有伤亡,船体也没有破损。
    如此宽阔的江面,纵然船多也很难撞到一起,而且从角度看来明显是故意的,楚惊澜盯着那两艘华贵无双的游舫,从上头大呼小叫的人群里看出了端倪。
    被撞的是楚峥河的船。
    这还不算完,陆续又有几条船靠近,装饰豪华,船舷上印着的族徽都是王都叫得上名号的世家,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先后跃过木板跳到楚峥河的船上,挥着帕子就往里头冲,侍卫们拦都拦不住,现场一片混乱。
    起初的惊吓已经过去,夜怀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这……这些人都是冲着你去的?”
    “是的。”楚峥河摆出一副悲惨的表情,楚惊澜甩了个眼刀子过来,他立刻恢复了正常,“唉,都怪本王太招人爱,过个节都不省心……”
    夜怀央指着他脚下说:“快捡捡,你的脸掉了。”
    “诶?皇嫂你这可就不对了,要知道正是因为有我在,无形中帮皇兄挡了多少狂蜂浪蝶啊!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不相信……”
    “擎风,把他丢回他自己的船上去。”
    楚惊澜一开口,唐擎风磨刀霍霍地就进来了,楚峥河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们千万别见死不救啊!这会儿把我扔回去,我指定要被那群女人生吞活剥了!”
    “常在河边走,总要湿回鞋。”夜怀央窃笑,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看见他们纷纷倒戈,楚峥河只差没跪下了,就在这时,一叶扁舟悄然滑过水面,引来他们的注意。舟上的女子手持一根细长竹竿,伸缩自如,轻轻松松就滑出几米开外了,显然是个武艺高强之人。
    楚峥河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女子把小舟停在游舫下,并以内力振声:“楚峥河,你给我出来!”
    侍卫长看见她之后顿时放下了边上纠缠不休的莺莺燕燕,抽身出来回应道:“霍将军,王爷真的不在船上。”
    女子冷哼道:“楚峥河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是真不在,我没骗您!”
    侍卫长苦着脸,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脆响,朝下面看去,游舫居然被捅了个洞!女子横着竹竿站在那儿,满脸淡定,在他的注视下又明晃晃地戳了一下,这下两边都开始漏水了!
    “那就让他在船上淹死好了。”
    话说完没多久,游舫就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慢慢下沉了,上面一片尖叫声,刚才还兴致勃勃要来找楚峥河的姑娘都在甲板上乱窜,有的撞倒了有的跌了个狗啃泥,整个乱成了一锅粥,这边的楚峥河目睹了整个过程,一颗汤圆噎在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呛死。
    “……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种类型的。”夜怀央朝他拱了拱手,满脸笑意难忍。
    “皇嫂,你就别取笑我了……”楚峥河为自己的船心疼了几秒,然后赶紧把窗户关严实了,并催促道,“快走快走,被那个女煞神看见我在这,只怕这艘船也要完蛋。”
    他们两个男的都会武功,但夜怀央是禁不起半点折腾的,为了保险楚惊澜还是让人把船开走了,当然,他没忘记收拾这个妨碍他们游玩的罪魁祸首。
    “一个月,要么成亲要么给我滚回幽州。”
    楚峥河欲哭无泪。
    游舫平缓地漂在江面上,离对岸的璀璨光景越来越远,很快就回到了渡头,楚峥河率先下船,找人收拾那边的残局去了,楚惊澜揽着夜怀央走在后面,刚踏上甲板,不知从哪掀起一股风浪,船身剧烈地晃了晃,楚惊澜连忙稳下身形扶住夜怀央,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撞在了栏杆上,腰后瞬间传来剧痛。
    “央儿!”
    楚惊澜心惊胆战地搂住下滑的娇躯,就着微光一看,她紧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已经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当即打横抱起她施展轻功朝岸边掠去,短短数十米,掌心背后俱渗出了汗水。
    太极殿。
    陆珩早就闻讯赶来,人一到他就进屋诊治去了,徒留楚惊澜在门外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半个时辰过后,门扉终于再度敞开,陆珩敛袖而出,楚惊澜立马冲了上来。
    “怎么样?”
    陆珩沉声道:“孩子无碍,伤的是她的腰。”
    楚惊澜神情一滞,抓住他的手臂急问道:“那要不要紧?”
    “不太好。”陆珩的脸隐在阴影下,愈发显得晦暗而沉重,“她的腰椎本来就有些错位,月份大了之后被孩子压迫,时有疼痛,今天撞的这一下导致情况更加严重,只怕……在孩子出生前都要卧床休养了。”
    “不能治疗?”
    陆珩摇头:“本来通过硬物来固定腰部是可以慢慢治愈的,可她现在怀着孕,根本没法上东西,我只能偶尔用针灸帮她缓解疼痛,大部分时间还是要靠她自己熬过去。”
    “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一直疼下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楚惊澜急切地追问道。
    “有是有。”陆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他焦急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两个字,“催生。”
    楚惊澜浑身一僵,揪着他衣衫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孩子长得越大越会加剧疼痛,要想她少受点苦唯有用药催生,现在快满九个月了生下来也不会有问题,最多是比其他孩子体弱一些罢了,我会尽力帮他调养,要不要这么做你最好尽快做选择。”
    陆珩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楚惊澜不由得闭了闭眼,半晌过后,他抬脚走进了殿内。
    里头已不像最初那般混乱,琉璃宫灯散发着沉静的光芒,茶几中央的珐琅菊纹炉里燃着宁神香,床榻边人影绰约,只余瞿芳和月牙,偶尔有一两个宫女进来换热水和帕子,步履不停,很快就消失在门后。
    楚惊澜掀开紫绡帐,一眼就看见那个苍白虚弱的人儿,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她如今没法躺下也没法坐着,只能半靠在床上,身后垫着厚厚的软枕,即便动都没动汗还是不停地往外冒,湿透的发丝粘在脸颊边,越发衬得她羸弱不堪。
    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楚惊澜几乎快被胸口翻涌的痛楚所淹没,混沌之中,他听到夜怀央轻声叫他:“惊澜……”
    他回神,匆忙坐到了榻边,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摸上她的小脸,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夜怀央乖巧地点头,还冲他露出一个浅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心头一阵抽搐,忍不住俯身将她抱住,微微咬牙挤出一句话:“央儿,把孩子生下来吧。”
    “……你说什么?”
    感觉到她动了一下,楚惊澜伸手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硬声道:“孩子已经快足月了,现在出来不会有大问题,你也不必再受这种折磨……”
    话未说完他就听见夜怀央颤抖的声音:“你的意思是……用药……把孩子催下来?”
    楚惊澜僵了僵,吐出如鲠在喉的一个字:“是。”
    夜怀央骤然推开了他,心里和身体上的疼痛瞬间激出她的泪水,“他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央儿,你听我说!”楚惊澜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乱动,内心的恐慌和愧疚也同时达到了顶点,“你现在都疼成这个样子,等临盆的时候怎么办?你听话,有陆珩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你胡说!早产怎么会没事?”
    夜怀央被他箍得动弹不得,情绪更加激动,泪水宛如滂沱大雨般落个不停,虽是滴在他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却灼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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