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不足 作者:鹤万川

    &先天不足——鹤万川(35)

    众人心里都是一紧。那只注射器里的东西,他们都见过不少。

    手电筒的光接着追向房间的角落。

    一双几乎和夜色一样黑的瞳孔骤然出现在灯光里,里面盛满了饱含敌意的戒备,众人清晰地看到那个身影仿佛蓄力一样轻轻一缩,接着竟然就这样直直地弹射了过来!

    围在弘卓身边的立刻就要抬起手|枪,却被弘卓上前,反身按了回去:都不许动!

    弘卓上前的动作使他完全暴露在了那个身影的眼里。

    一张不再陌生的、敌意的、戒备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这样的认识让已在孤立无援境地中挣扎了一天的弘灵玉整个人刹那松懈,手里的半片刀刃脱力砸下,身躯也摇摆一瞬,朝地上倒了下去。

    砸到地板之前,一双温暖有力的胳膊牢牢接住了他,对方紧紧搂着他,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隔着薄薄的皮肤,传来笃定的、强势的、炽热的温度,把他整个神志刹那包裹其中,划入了保护圈里。

    随行的灯光全部都打在搂着他的人身上,在这片黑暗中开辟出第一无二的光明区域来。

    弘灵玉身处黑暗,向来渴望光明,从不拒绝光明。

    视线模糊时,弘灵玉听见对方反复地低说着什么,那声音无端叫他心里酸涩,破开浓稠的夜色和混沌的感官,清晰传递到他耳朵里:没事了,乖宝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第五十三诊

    家。

    弘灵玉等一个可以回的家,等了二十年。

    从记事起,他在孤儿院就不是讨喜的那一个,因为他沉默寡言,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的过了头,有种难以被人间烟火染指的冷漠感。

    寻常过去领|养|孩子的夫妻,不图孩子有多好看,大多想找性格好、知道感恩,身体也好的。

    弘灵玉显然不是这种。

    只是他那时不懂,看着孤儿院里人来人往,却永远没人会带他走。他听着住在上、下、左、右床的小孩嘴里喊着爸爸妈妈,被各式各样的人牵走。

    直到那年,有个人来接他,告诉他,你被领养了,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父亲这个称呼,和爸爸这个称呼有什么差别呢?

    年幼的弘灵玉想不明白,只是以为他大概是要有个家了。

    新的家果真很好啊。

    很宽敞、很好看,有明媚的阳光,他不用和别的小朋友挤在一个房间,不用担心吃完吃不饱肚子。有人回给他讲睡前故事,把他抱在膝盖上告诉他这是买给他的玩具,告诉他这是他以后要学的课程。

    有人在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年,给他吃超大的、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蛋糕都要大的、比他自己都要大几倍的蛋糕,还请了很多人来给他庆祝。

    他住进了舒服的房间里,一下子拥有了前面短暂几年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父亲对他很好。

    弘灵玉满怀感激,虽然稚嫩的脸上不显,却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想对家人好。

    他等家人一起睡觉,认真学习家人安排的课程,珍惜且认真地吃完每一餐饭,从来不糟蹋自己拥有的任何东西。

    可他单薄的珍惜并没能让这份弥足珍贵的温暖持续多久。

    他曾经大概是有过家的。

    弘灵玉想。

    他二十年多年的人生里,有过两年家。

    在后来被主母关进黑屋,肆意辱骂的时候;在似懂非懂地听着弘氏老宅下人议论嘲讽;甚至在他被他以为的家人关进书房遗忘两三天的时候,是四岁到六岁那两年留下的那些仅有的温暖支撑着他。

    可他为所谓的家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之后,却只换来对方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把他彻底驱逐出了这个家。

    他还以为这就是谷底了。

    命运大概终究不能放过他,即便他决定离开,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过去也伺机而动,如影随形。

    他在黑暗的屋子里醒来的时候并不怕,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但他接受不了对方手里、填充满了整个注射器的东西。这么一管下去,别说死,他连好好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永远只能做一个被神经、欲|望支配的行尸走肉。

    在那个东南亚人一脸阴沉靠近的时间里,他突然想起在泰城遇袭那次,弘卓坚实温暖胸膛和臂膀构筑的堡垒。

    两次。

    无边的黑暗里,这是他唯一够得着的地方。

    弘卓拿衣服把还在发抖的人裹住,直接打横抱上了车,车门合上,形成一个密闭温暖的空间。

    怀里人的人还在发抖,嘴唇惨白,额头全是汗。

    弘卓心疼的无以复加,不断用嘴唇轻吻弘灵玉的额角,手臂收紧,试图分他一些温度。

    车行半路,怀里的人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弘卓连忙低头看他,声音很低、很小心:乖宝想哭就哭。放在弘灵玉背后的手也安抚地轻拍。

    只这么一个怀抱、一句安抚,足以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拽回来了。

    毛毛细雨般的呜咽就这么逐渐过渡成了电闪雷鸣,弘灵玉怎么也抑制不住胸膛的抽气,眼眶里不断有泪水涌出,放肆的抽噎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股咳血的气势。

    弘卓的眼眶滚烫,却狠狠闭上眼睛,喉头动了动,那股盘亘在舌根、鼻尖的苦涩感无论如何都散不去。

    纪稻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曾回头,却也红了眼。

    抽搐声中,弘卓听见弘灵玉比猫儿呜咽没大多少的声音:注射器他胸口气息被抽噎打断,注射器针头扎到了。

    弘卓滚烫的双眼中刹那布满血丝,手上用力握紧,青筋暴起一片,却克制着,轻柔握住弘灵玉从外套中挣扎出来的青紫手腕。

    针头扎进皮肤的感觉太过明显,弘灵玉那时动作太大,为了反抗,强行把对方推开,扎入皮肤的针头就这样反挑一下,拉开一片皮肤。

    伤口现在仍然很疼,刺痛的感觉仿佛在提醒那一幕的真实存在。

    而那一幕,是险些压垮弘灵玉的,名叫绝望的东西。

    弘卓看着他手臂侧面露在他眼前的伤口,胸膛里暴虐的情绪反复翻滚,却因为怀里的人而暂时按捺了下去。他握住弘灵玉伤痕累累的手臂,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处伤口。

    然后他凝视着弘灵玉被泪光模糊的双眼,笃定认真地说:我检查过针管,他没来得及推。

    弘灵玉被他嘴唇的温度烫的瑟缩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要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泪珠悠悠崩溃之势:针头、针头!连声音都拔高不少。

    那些人没安好心,不一定会给他一个干净的针头,弘卓刚刚还亲了他伤口,如果那个针头上粘着什么病毒

    弘卓双臂温柔固定住他,低头在弘灵玉额心落下一个吻:送去分析了。不管如何,我陪你。

    弘灵玉是在一片祥和的海浪声中醒来。

    阳台外头挂着一串纯白的贝壳做的风铃,迎着风偶尔会被轻轻吹两下,发出很是遥远又陌生的清脆声音,并不讨厌,也不算吵。

    他侧脸似乎贴着个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耳朵里传来一声一声的心跳:咚咚咚

    仿佛某种余韵悠长的乐器,瞬间就安抚了他醒来那一瞬间沉寂在黑暗里的慌张。

    弘灵玉浑身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慢慢回过神,睁开了眼。

    他盯着眼前的白色布料看了好久,慢慢意识回笼,感受到腰上和自己脑袋下枕着的似乎是个手臂,而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对方的小腿上。

    两个人严丝合缝,毫无保留地向对方敞开着胸膛。

    床头不远的地方放着个落地灯,灯光调至最暗,柔和的光芒略微能照亮一小片。

    弘灵玉僵着脖子慢慢抬头,看到了一个坚毅的下巴,半张沉入熟睡的脸庞。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对方呼吸忽然一深,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

    弘灵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忙埋下了脑袋。

    对方揽着他腰的宽大手掌轻轻挪了挪,掌心落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落下的频率和弘灵玉耳边听到的心跳几乎是一个频率的。

    弘灵玉埋着脑袋,隔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对方胸腹的震动:乖回家了,乖

    拍了会儿,对方又仿佛陷入熟睡,停止了含糊的低语和手上的动作。

    弘灵玉沉默着闭眼片刻,某个音节在他喉头几番滚动,最后都被他深深咽了回去。

    只是想一想这个字,便能无端让他获得安定感和勇气。

    家。

    胃有些空,饥饿感在深夜肆虐,可他毫不在意,只悄悄把脑袋往对方肋骨的方向靠了靠,再次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他睡的很饱,身边的位置动了动,凹陷的床一轻,他就立刻醒了,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布料,睁开了眼,迷瞪瞪地看着视线里模糊的人影。

    对方哑然一瞬,随即立刻坐回他身边,附身仍旧把他揽回怀里,这个怀抱噙着无数的宠溺,比外头的海风吹人都要舒服:醒了,乖宝?

    弘灵玉攥紧了手里的衣料,点了点头。

    抱着他的人刚要问他饿不饿,话到了嘴边,问题却突然换了: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弘灵玉再点头。

    弘卓虽心喜他恢复正常听力,却直觉他一定是因为在欧洲的事情受了刺激才会这样,一时间心情复杂。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等下去,用一个更加平和无害的方式,帮助对方获得听力。

    饿不饿,乖宝?

    弘灵玉乖乖点头。

    弘卓整个心都几乎要化在他安静的乖巧中,侧头闻了闻他额角:我去给你拿吃的,你去洗漱一下好不好?

    弘灵玉下意识不愿意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时间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愿意,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弘卓读懂了他沉默的依赖,没有丁点不悦,只觉得受用,干脆再吻了吻弘灵玉额角,干脆一把把人打横抱起来,亲自抱着进了浴室,手把手地给他洗脸刷牙。

    等洗漱好,弘卓又把人打横抱着直接走出了卧室,下了楼梯往餐厅去。

    纪稻恭这会儿正在一楼沙发上坐着喝咖啡,看到两人这样下来,一不小心就把嘴里滚烫的咖啡咽了下去,烫到了嗓子,皱着眉头做鬼脸,被弘卓一扫,连忙背过身去哈气。

    弘卓把弘灵玉放在餐桌边,毫不避讳满屋子里的其他人,仍像刚才一样,在弘灵玉额角吻了吻,低声说了句等会儿,就转身往厨房里去了,倒好牛奶先端出来,放在弘灵玉面前:先喝口,还是温的。

    然后又转身打开烤面包机,给他烤面包。

    几个佣人和特地赶过来的周听雨的活儿都被弘卓一个人干完了,他们也不敢说话,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站在一边看着,指望着家主还有什么事儿吩咐他们干。

    但弘卓一言不发,眼里也看不到他们。

    瞧着弘卓目中无人,兀自忙碌的样子,弘灵玉才后知后觉刷的一下地红了脸,整个人都有些窘迫,盯着正亲自给他烤面包的弘卓,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灼热的温度从脸颊一直蔓延到整个耳朵。

    弘灵玉端起透明的玻璃杯,咕咚就灌了自己一口温牛奶,差点儿没呛到。

    周听雨就站在他旁边,看见他红的几乎要冒烟的耳朵,朝屋子里的其他佣人使了个眼色,拉着被热咖啡烫到舌头,还哈着气的纪稻恭,转身一齐离开了。

    ☆、第五十四诊

    弘卓以前从做过伺候人的事情,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做这些事儿的一天。不过当他拿着烤好的面包端出去的时候,满心只有安定,没有半点不舒服。

    这半年以来,都是这样。

    弘灵玉吃相很秀气,黄油均匀涂在烤的金黄的面包上,撕下来小口嚼着。

    弘卓等他吃了好些东西,才开口说:乖宝,分析已经出来了。

    弘灵玉抬头看他,耳朵上的热度不知不觉已经下去了。

    弘卓:不用担心,我已经看过分析了。那个针头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弘灵玉放下手里的东西,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喝了口面包,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也没有说话。

    弘卓耐心地等着,忽然听见他声音压得很低:他针头已经扎进来我才来得及割开绳子我不可能什么都没沾到。顿了顿,弘灵玉忽然问他,我的血液报告呢。

    既然他问起,弘卓就不会瞒他:稍有一些问题。

    那就是摄入量不大了。

    弘灵玉稍稍安了心,这才继续吃饭。

    直到弘灵玉彻底停了餐具,弘卓又问了一遍,确定他吃饱了,才叫人过来收拾。

    他则起身绕过餐桌,双臂一伸还想像刚刚下来那样把人打横抱报上去,却被弘灵玉略有些羞窘地躲开了,先一步从椅子另一侧站了起来,兀自往楼上走。

    弘卓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迈步跟在他身后。

    下午,等到弘灵玉午休好了,弘卓才不急不慢地带着人出门,直接奔着泰城西北边去了。

    越往这个方向走,城市就被甩在身后,逐渐深入丛林。

    车在茂密的森林里开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了一处被重重包围的地方。

    门口的卫兵皮肤样貌一看就是本地人,竟然也能认出弘卓,径直而迅速地让开道,打开了门放行。

    只是里面车是进不去了。

    守在里面的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正无聊地盯着鞋面,听见不远处的热闹,一抬头看见弘卓,竟然激动地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没等他凑到跟前,一旁一个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人就一胳膊拦住他,先一步走了过来。

    来者停在他们面前,看着两人,先喊弘卓:家主。温温和和的目光落在弘灵玉身上,忽然一笑:主母。

    弘灵玉脸上表情略有些僵硬。

    赵隶打完招呼就同弘卓汇报道:家主,泰文将军和其他几位先您一步,您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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