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 作者:金桫椤

    &晋末琐事——金桫椤(36)

    桓玄想,也许是自己吵到了他安睡,便有些不快了罢,只好很歉意的道:那我送彖之罢。

    谢珝回过头,有些惊异,估计是觉得,三步五步的就从一侧跨到了另一侧,怎么还要相送啊!

    桓玄看出了他的疑惑,快速翻身下榻,回身一弯腰,便打横抱起了谢珝,向主榻边走去。

    谢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惊呼了一声,只是感受到那人有力的臂弯,搂住自己才明白,原来此人是见自己未穿鞋履过来,怕又凉到了脚,便送他脚不沾地的回去。

    被放回了主榻之上,又严严实实的被掩好了被子,谢珝仍旧睁着大大的双眼,看着桓玄。

    桓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望了望他道:安。

    只是转身未走出一步,便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从侧面露出的一只小手扯住了,他有点惊奇,也有点不知所措,便再回头望望谢珝。

    谢珝不动不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就那样望着他。

    自打他回府,看到这人,他便保持着这种状态,如此之久,仍然没有改变,究竟是何事呢?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准备纸笺作为贺礼之事,心中感动?不该啊,这也只是平日里所做的普通的一件小事,何必如此。

    难道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事情不顺心,所以生气了?

    难道是自己最近督军的次数太多,常常不在家中,他甚是想念?不能不能,这只是妄想,绝不可能是这样。

    再说谢珝也常常提点自己要在军务大事上多下功夫,以备将来大战,绝不会因为自己走了太久而生气。只是眼前人的心,海底针,自己真是猜不到。

    正在这一幕一幕不停上演,自己胡乱猜想之时,谢珝拉着他衣袖的手,又向回又扯了扯。

    他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是让自己上榻的意思?便坐在了榻边,没有想到,谢珝依势向榻的内侧移了移。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就上来罢!

    躺在这久违的榻上,周边都是谢珝的气味,真是幸福到了极致,脸上脑中都洋溢着花的世界,蝶的海洋。还没等偷偷开心作罢,手中便被塞了一张薄薄的笺。

    那人将这小小的动作做完,便像是染上了一层困意,翻身面向了榻内,合上双目,平稳了呼吸。

    桓玄则疑窦的借着月光打开了笺,发现是自己偷偷为谢珝研制的生辰贺礼,自己的惊喜被人提前揭晓,突然有点失落。只是看清了那纸上的字迹后,他突然想亲吻苍天,拥抱大地,徜徉在此刻的温情。

    因为淡淡檀香的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殿内拥挤,无需客榻。

    接到了来信,桓伟安排了帐下参军代为镇守,便带上女婿与珍兽,快马加鞭的往南郡赶路。

    途径武陵山,突然天光大圣,有千朵奇云,万段霞光,在山头聚集,更有七彩雾气在山间环绕不散,而两位珍兽同时发出长啸,鸣声不绝,有军士指着山头大喊凤凰,是凤凰!一时军队大乱,众人有上山追寻的,有爬树瞭望的,有惊声尖叫的。

    正当众人乱做一团,突然天光彩云一齐消散的无影无踪。殷仲文立刻喝令大家整队继续前进,并令文臣纪录下这一盛景,而善于绘画之人立刻着手将刚见的景象绘制成图。

    没日没夜的赶了七日,这队贺喜的人马终于进了南郡城。

    桓玄见了这些奇珍异兽皆无喜色,却见殷仲文献出的最后一件礼物甚是称心。那是最后一支队伍在野外捕获的一只鹦鹉,此鸟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通体雪白,有鲜红的尾翼,算不上祥瑞,顶多算个有趣的玩意儿。

    桓玄想到自己不能陪在谢珝身边时,有这么个鸟儿,每天念叨自己的名字,也是好的,便欣然收下。

    没有想到桓玄接过鸟笼之时,这一路之上没有开口的鸟儿,居然张口道:圣上万安!圣上万安!

    桓玄以为是殷仲文又在曲意逢迎,没有想到一向诚实的桓伟大惊失色,讲述了这一路之上如何教它任何话语,它都不开口,却在刚见到桓玄就说了话,还是这么一句,简直是祥瑞中的祥瑞。

    桓玄若有所思,却还是先迎了兄长去会客厅接风。

    宴席之上,桓伟滔滔不绝的讲述如何得的几件祥瑞,说的出神入化,仿佛亲临其境,特别是讲到凤凰出山,听起来更是神乎其神,激动的差点落下泪来。

    桓玄也都是半信半疑,后来见了画师所绘图样与兄长所说无二,才渐渐相信他们确实是遇到祥云,只是未可知此乃凤凰。

    殷仲文这次回来,却显得异常镇定,话语极少,多听而不说,简直不像他的风格,让桓玄不时的将注意投到他身上,于是便问他为何如此沉默,是不是旅途劳顿。

    殷仲文未语先拜,三叩之后,才缓缓开口将事情始末道出。他本是想趁日食之后找出些祥瑞进献桓公,博君一笑。只是这些祥瑞却纷纷自送上门,像是在那里等待有人带它们前来朝见。

    他本来没有多打算,以为顺势进献了宝物便好了,不曾想,来的路上又亲眼所见祥云出岫,凤凰出山,才深觉此乃上天安排,不可不信。乃至鹦鹉虽为凡鸟,却不肯理睬常人,只对桓公问候,且是口称圣上,才使旁人不得不信,并非是殷某造次,而是天有所指。

    只是万事还要请桓公早做安排,乘风展翅,直击九霄,一展宏图才好。言毕再行大礼,连连叩头。

    桓玄忙下座搀起殷仲文,连道多虑多虑。又吩咐一行人,开怀畅饮,不必拘礼。

    接风之宴散了,安排好了兄长等人后,桓玄还是约了谢珝在书房会晤。

    没有想到谢珝竟然十分坦然,只知道逗弄鹦鹉,连看都不看这位引出祥瑞之人。

    桓玄道:我本不信这些祥瑞之说,只是母亲怀我之时便梦见金龙出生,而彖之为我卜卦,也有九五之象,如今又是玄武又是凤凰,还真是有让人些糊涂了。

    谢珝听完这长篇大论,便停下了逗弄鸟儿,执笔写道:无妨,此般祥瑞还会再来几次,莫要惊慌,按部就班。

    桓玄道:莫不是你这几天又行卜卦?

    谢珝抬眼看看他,像是被看破做了坏事的小孩,有些局促。

    桓玄从未见过谢珝如此,心中一暖,道:我是诚意的心疼你,若是为了这些伤了身体,敬道十条命也不够偿还。

    谢珝微微垂眼,脸色微微犯出些红霞,轻轻咬了咬嘴唇。

    这一幕,看呆了桓玄,他从未想过谢珝这样清冷的性子,有一日会为了自己面红耳赤,简直是让他的心瞬间炸裂,释放出无数暖流,那种暖,像是岩浆般输入到血管中的每一处,一时间,他觉得大脑无法思考,只想要拥抱眼前这个人。

    谢珝自觉失态,便拿起鸟笼,假意的逗鸟,实则是掩盖内心的跃动。只是这一招不能生效,在一个浑身散发着情愫的练武之人面前,一只鸟笼是无法挡住他去路的。

    那鸟笼被桓玄一手拎起,放到了旁边的案上,另一只手便抓住了谢珝的肩膀,有力却轻柔的向上提着,像是想让他站起来。而放下鸟笼的手顺势捞住了他的腰支,轻轻的一提,他便觉得自己被动的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而后又不受控的扑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那双无处安放,又带着烫人温度的手,落在自己头顶,腰际,发丝,背心,大力而又温柔,炙热而又舒缓。于是只能抬起自己的手,回抱住眼前之人。

    这个拥抱像是过了一个年节那么长,两人好似都不舍得打破那旖旎的氛围,也像是从未真心拥抱过一个人,或者被人这样真心的拥抱一般。

    感受到那炽焰般的气息从自己的耳边从热烈到平稳,谢珝心中那些仇恨与悲哀全部被温暖代替。今时今日,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像与陶姜先生约定的那样,至此人于万丈深渊。

    记得当年在寿山之时,就曾为桓玄这句话而感动,以至于差点因为这一时的温暖,忘记家国大业。急匆匆跑下山,才感知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如此之快,却不敢深思原因,怕自己的心竟然为一陌生之人悸动难平。

    后来到了这桓府,也曾被提点不要做过多的占卜,普通的卜卦是不会伤及自身的。这种有定向的占筮,确实不易过多,于是自己再行此道,那人还是心痛,还是会蹙眉责备。而这种心痛这种责备让他心动,让他变得柔软,让他情不自禁。

    正在二人温存满满之际,忽然听鹦鹉开口道:来人了,来人了。

    两人齐齐的向鹦鹉望去时,帘门一挑,封二公子进来了。

    于是二公子一进门看到的景象,十分奇妙,案后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身边放着一只鸟。于是这三位,六只眼睛,平静而又无言的盯着刚刚踏入殿内的他。

    打扰了,打扰了!封二公子怎么抬腿迈进门的,又原模原样,慢动作倒着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时常想封二公子,可能上辈子欠了谢珝什么债,笑而不语。

    第57章

    谢珝的生辰,过的算是一个普天同庆。

    自从桓玄坐拥了荆江二州,还挂着广州刺史的名头,徐州也算划来了一半,这大半江山算是都姓了桓。那么如今桓氏地界谁不知道,这位谢公子,乃是桓公帐下第一大红人。

    于是想安安静静的过个生辰,那便是痴人说梦。提前一月就有大小的使节前往南郡,献上寿礼,亲自登门的州府官员也都络绎不绝。

    桓玄是不爱待人接客的,虽说大部分人前来奉承,实则是为了前来讨个仕途,可是他此时却拿出了天下主人的姿态,全权交给了桓伟与封尚。

    桓伟和殷仲文负责府中一切来客的接待,封二公子则是负责后勤与礼物的品鉴登记。

    桓伟有个好帮手,前后照应的十分得心应手。可是另一边就没这么幸运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封二公子忙的要吐血,童儿每每见他快支撑不住,便嗤笑他,比自己娶亲迎宾还繁忙。

    谢珝作为寿星,只负责休息就好了,桓玄是不舍得他劳动一下的。不过这阵仗一打开,一场盛大的生辰宴,是在所难免了。全部安排妥帖后,劳烦彖之赴个宴,桓敬道都很是心痛。

    这次大宴,除了陶姜先生在徐州不便回来,不仅顾恺之将军在,连封尚的兄长也从建康回到南郡,并且还秘密的接回了一个人,如此看来场面的豪华与热闹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封善是第一次见到谢珝,平日里只是听这不争气的弟弟常提起,如今一见,果然超凡脱俗,虽然口不能言,品格气度惊人,待人接物甚是平和,却不失礼数,一副道家做派。

    虽说之前在京城,六|四阁是闻名于耳,可是封善却与他的弟弟截然不同,从不在花丛柳巷流连,全部精力都用在仕途上。

    封善最初在京城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十分辛苦,自从桓氏腾飞后,近二年他才做了南陵太守,又因为这太守做的一派风生水起,上月又回建康,迁了御史中丞。

    家中有一人全力在朝中拼搏,就要有一人留在父母身前侍奉,封善不管这弟弟平日里如何纨绔,只要好好的在家便放过他,以至于有多少红颜知己则是从不过问。

    不过支妙音找上府,拿着封尚的信物,要求带她一起去南郡,还真是难倒了这位封大公子。

    支妙音的大名是无人不知的,只是她与弟弟有何瓜葛,这位刚回京城的大哥确实有所不知,既然她拿的出封尚的玉佩,可见不是一般的关系,只好答应。

    同行日余,顾虑便全都散去了,这女尼不仅礼数周全,且从不抛头露面,轻纱掩面,一路上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封尚本就忙的马不停蹄,又见大哥带了支妙音前来,真是更加分身乏术。他心中虽惦记支妙音前来避难,却也有种忌惮,不想她与谢珝接触过多,于是又央求大哥,将妙音娘子安排到自己府上。

    桓玄听说大哥引了支妙音前来,住进了封府,觉得封尚得偿所愿,便前去祝贺,正见这二公子专心于贺礼清点。

    桓玄道:子彧辛苦了,晚膳特准备了你喜欢的肘子,犒赏你的功劳。

    封尚道:多亏了您,还有您家的珝公子,我这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不过肘子还是留给你罢,晚膳要回去。

    桓玄道:家里到了贵客啦?

    封尚道:到了。

    桓玄笑着道:干嘛藏着啊,让大哥把她接过来一起吃肘子。

    封尚道:免了罢,珝公子不是不喜见客么。

    桓玄笑的开了花,道:客确实不喜,只是你的爱侣能是客么?

    封尚道:你饶了我罢。看在我为你忙了这半月的份上,能不能少说几句?

    桓玄道:你也有这么一天,忠言逆耳啊!

    封尚道:打住,我们去,去还不行么,我这就回府亲自接她。

    桓玄道:晚上就咱们五个,聚聚。

    封尚道:不带上你大哥和他女婿?

    桓玄道:外面时时有客,就不叫他们了,等客散了再议。

    封尚点点头,便放下手中的事务,回府去了。

    多日未见妙音娘子,封尚有些手足无措,来到房前,不知道进是不进,恰赶上伺候的小女使出门泼水,才被迫迎了进去。

    镜前的支妙音刚净了脸,在梳妆。见他三步一颤的走了进来,便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封尚所能忆起的支妙音都是素颜,未施粉黛,可就是这样的清清淡淡,让他难以望却。

    今日再见这样素雅的容颜,挂着浅笑,心中的那些乱麻,瞬间变成股清流,在他的心窝一翻,便不知溜去哪里了,于是他手也不抖了,脚也不颤了,慢慢的走上前,在妙音娘子的发顶吻了吻。

    支妙音道:怎么?数月不见,不认得了?

    封尚道:娘子在我心中,片刻难忘。

    支妙音笑的嘤嘤,拍了拍封尚搭在她肩头的手,继续上妆。

    封尚道:我亲自为娘子上妆如何?

    支妙音点点头,将手中蘸了胭脂的笔递给了他。

    封尚道:今晚桓玄邀请娘子去他府里用膳。

    支妙音道:正好会会这位素未谋面的珝公子。

    封尚心中一翻,又生出些紧张,道:他口不能言,你别为难他。

    支妙音皱皱眉,道:他自有人护着,可不该是你罢。

    封尚道:我这不是怕桓玄翻脸么,谢珝可是他心头的宝,任何人不能动半分的。

    支妙音突然没开眼笑道: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很有趣。真想看看他二人如何缠绵啊!

    封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道:他二人虽同榻而眠,却没有过多的亲密,桓玄那小子,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要是有什么,早就到我这儿来炫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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