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 作者:金桫椤

    &晋末琐事——金桫椤(30)

    桓玄闭上双目,淡淡的道:为他的愿望豁出命,我也愿意。

    封尚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个人何时动情,为何而动情,只知道,为了这个人可以抛下所有。世间之人所在乎的一切,在感情面前,一文不值,如果这份情谊无处落脚,那么他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尘埃。

    封尚缓了缓道:你如何对得起殷仲堪和杨佺期?

    桓玄道:此生是我对不起他二人,地府自然相见,再听凭他二人处置。

    封尚道:那殷仲文呢?

    桓玄道:他是仲堪唯一的血亲,自当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封尚道:他与殷仲堪之死,怕是也有关联。

    桓玄道:我暗中查访了,确无关联,只是他眼光独到,选中了兄长这颗大树,日后会抬举他的。

    封尚道:看来你早已想通透了。

    桓玄道:是。

    封尚自言自语道:你的克星怕是不止一个,身边两个最信任的人,都不善言,难怪伯母要百般提醒于你,我看是浪费了她的心血,让你提防,你却向上扑,比飞蛾扑火还执着。

    桓玄道:陶先生我会提防,彖之他不日便会回兵,不要与他多说。

    封尚点点头,便告辞出门了。

    也许他这次来,不是帮桓玄排解愁思,而是想为自己的难过找个出路。他不想看到几个人的结局居然是这样,桓玄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是换不来谢珝真心相待,而是无尽的算计。

    如果这些只是利用也就不值一提了,这里面牵扯到他桓玄的性命,他居然还是能够包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日看来,桓玄心中与他一样,一切挣扎都抵不过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

    他也曾暗暗思考过,应该如何面对珝公子,虽然对殷仲堪和杨佺期的遭遇甚是遗憾,却也对谢珝责怪不起来,如果说都是兄弟,他对谢珝也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却不似桓玄那般不顾一切。

    如果谢珝的存在会对桓玄不利,那么就不能旁观下去,毕竟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比不上桓敬道的位置,更何况是儿女情长。

    可是如何感化他,要他放下那些仇恨,看看那痴心一片的眼前人呢?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权当赎罪和平共处还不可以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师父的死,几个人确实难逃其咎,谢珝来报仇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自己是桓玄,可能也会伸直脖子等着他,只是事情这样就能结束也好,但是世事并不能皆遂人愿,因为还有更多的战斗要他们去面对。

    但是,这陶姜先生,究竟有何目的,居然联手谢珝,做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真是让人不得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陷入沼泽的人,见过。

    蹲在沼泽里的人,第一次见。

    第47章

    荆州与江州各事宜由陶姜先生全权处理,十几个昼夜间,竟然整肃有序,报喜的信函纷至沓来,桓玄只是拆开扫上几眼,便放下了。这几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不管自己如何拥有的这两方水土,如何利用才是头等大事。

    自己的实力也是要不断的扩大,才能助谢珝去完成他的心愿,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才能帮他,也只有自己才有这个实力去帮他。

    即便是将来,完成了他所有的复仇,要自己的全部,哪怕是性命,也只好双手奉上。

    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打动他,只是单纯的帮他,或许有一天他心中再无仇恨,可以回到那明媚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后,便上疏朝廷,自领荆州刺史与江州刺史。

    没有想到司马道子很快给予回复,加封桓玄荆、司、雍、秦、梁、益、宁州都督州即扬豫八郡,领江州刺史,并加封桓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侄子桓振为淮南太守。

    刘牢之撤兵后竟然没有顺势扩大自己的势力,只收取了东海各地的州县,十分的懊恼,江州这块肥肉最后居然落到了他人手中,确实出乎意料。

    谢琰此人居然站在了桓玄一边,阻拦了他西进的去路,还抬出朝廷诏命,两相权衡后,也只好就此作罢,不过他对这个刚刚起步的桓氏,没有轻视,甚至预感到此人将来必有大作为,只是时机未到。

    单单从一次被迫剿匪出征,就能吞并荆州江州,还受到了朝廷的正式封赏,如果在那里蓬勃发展个几年,岂不是会有一天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筹。

    再见谢珝已是分别的第四十九日,桓玄的那些悲伤苦楚怨怼责备,在看到这个人翻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时,好似翻了个跟斗云,已去了十万八千里。

    谢珝瘦了,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更是瘦的让人心疼,也许是车马劳顿,整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不矣,强打的精神,被诸位将军管事迎进了城。却在见到他时,面上露出了些温柔的神情,嘴角也向上弯着,看起来神清气爽了些。

    桓玄很想一步跨过去,将眼前的人抱住,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用目光代替动作,自觉收敛的淋漓尽致。

    可是谢珝盯着他仿佛要冒出火的双眼,无法苟同这位封疆大吏的意见。他甚至想伸出双手挡在自己眼前,以免那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烧出些不可磨灭的疤痕。

    拥抱是可望不可及,可是为表亲切,执手相迎倒是再合理不过,于是,桓玄几步迎了上来,嘴上恭敬的道彖之辛苦了,却毫无怜惜的一把拉住了那人的手,力道仿佛要捏碎手中的指骨似的。

    谢珝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掌心炙热,力道惊人,他那不太壮实的骨节已暗暗发出悲鸣。可是那人好似也控制了方寸,因为虽然被握的紧,却没有很痛,并且在路过城门墙楼,四周阴暗起来的瞬间,手背被那熟悉的指尖反复摩挲揉捏了几下。

    自从接下了荆江八郡,前来桓府里奉承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听说今日,桓氏的有功之臣回南郡,桓公亲自相迎,一同前往的文官武将就多的从城内排到了城外,如此阵仗,一一引荐倒是不必,大宴群臣是势在必行。

    大胜而归到天子下诏,南郡城中灯火辉煌,夜夜笙歌,百姓欢乐,一派喜庆,可是即便如此,官中却从未安排过一次大宴,不过好饭不怕晚,等的就是今夜,所以平日里再是再热闹非凡,都没有今夜排场鼎盛。

    桓玄在此之前就命人制作了万盏天灯,只等今夜放飞,于是宴席齐备,群臣一堂,众人就等着桓公一声令下,放灯祈福。

    桓玄在大殿正中,端起酒盏,示意诛公共同把盏,为今日盛景同饮这第一杯,于是群臣在高呼桓公万安之中,饮下了这首杯贺庆之酒。第二杯,桓玄望着谢珝,一个弹指间没有言语,又敬向群臣。

    道:这第二杯酒,敬故人,要敬我们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雄,敬为我们拼搏沙场的战士,敬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朋友、亲人、家人乃至敌人,是他们成就了今日。

    于是他带头将酒洒在了自己身前的土地之上,心中默念了仲堪、佺期你们一路好走,有仇有怨,他日地府自当了结。

    第三杯,自然是敬在座诛公未来之时,鼎力支持,共谋大业!

    于是三杯酒敬完,桓玄吩咐一声,燃灯。万盏孔明灯一同燃起,纷纷飞上天空,将那片黑暗,那片深蓝,映照的如同白昼。而城中等待燃灯的百姓,也高呼万安,无不欢声雀跃。

    在场之人只知盛况空前,不知下令之人心痛滴血。燃灯万盏也寄托不了对逝去之人的哀思,兄弟手足撒手人寰,黎民百姓被迫成魔,三军将士血洒疆场,何人之过?何以祭奠?

    大宴开席,这些各州府官吏、各部队将领、名仕墨客便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主位上,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嘴里皆是雄才伟略,万众齐心,他日可期的拜年话,桓玄绝不推委,都是一饮而尽,谄媚之辞也好,赞美之情也罢,都归到酒中。

    只是他右手边最近席上的谢珝,不善于酒,婉拒又躲不过各方将领的盛情。不能喝也不是最大的问题,口不能言更加糟糕。

    一边的封尚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开席,便跑过来充当起护花使者,左拦一杯,右挡一盏,用自己绵薄的力量,与层出不绝的宾客们,玩着命。

    其实封尚平日里饮酒极为雅致,不说曲水流觞,也是红袖添浆,从来不以量取胜,贵就贵在一个婉约。可是遇到这些连干三杯方为敬意的军中豪杰,只能是拼了老命了。于是,不到三炷香,便倒地不起,只能在桌下寻觅此人了。

    谢珝虽有些酒量,只是自从那次泣血之后,就被下了禁酒令,如今案前来势汹汹,他确实也有些吃力,自己不言语,酒也不肯喝,定是不会被这些人放过的,正当他仰头饮下第五盏时,肩膀被人从后环住,往后带了带,便半藏在一人身后了,不用想,正是桓玄。

    一边被人堆山填海的敬酒,一边打量敌情的桓玄,见时机差不多了,走过来阻止,毕竟已经安排了一名死士前来护驾了,自己再上来,便好了很多。

    众人见桓公前来挡酒,很知眼色的尽尽意思,将要说的小话带到了,便拱手告辞了,一时之间,谢珝的劫难也就全部肃清。

    只是桓公不可久留于此,还要一一把这席上之人都敬到,便暗地里在谢珝的手上抓了一把,就匆匆敬酒去了。

    谢珝看着案下,鞋都被踩掉了一只的封尚,摇摇头。便招来内使,默默的将他搀扶出了大殿,为了将他安顿好,自己也跟了上来。

    偏殿准备的十分完善,像是早已备好了对这封公子的照应,内使们将他拖拽上了榻,便退下了。谢珝为了感谢他的挡酒之情,亲自奉了一盏茶给他,正扶着他喝,这人居然张开了双眼,傻笑着道:梦,绝对是梦,梦真好!

    谢珝不知其意,将他放下,又想回宴席上去,起身要走。谁知封尚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道:珝公子,子彧知道,并非只是好奇,是心悦!心悦!

    谢珝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天一句地一句究竟是何意思,便想听他继续说完。

    谁知封尚又笑了笑,憨憨的道:我想看你在之上,隐忍时究竟是何模样,是否动人,可惜啊,可惜,敬道打,啊,死我。

    谢珝听不清他唔唔嗯嗯的语句,只是被这冒着傻气的封尚逗乐了,刚想甩开他拉住自己衣襟的手,便听到封尚又开口了。

    敬道,是真心的,莫要负了他,子彧不抢,不抢。

    这句话让谢珝顿时怀疑此人究竟醉了么,可是封尚却先松开了他的衣襟,向榻沿翻去,谢珝一把将他截住,再晚半分,定要摔他个狗啃泥。

    这封尚喝醉了,像是刚学会翻身的婴儿,翻滚不止,可是榻上就弹丸之地,不找人看着,明日晨起他必然鼻青脸肿。

    谢珝便出门招来内使去照顾,自己往大殿而去了,一路上反复思量着封尚的话,还是不能明白,不过有一件事,他心中肯定,桓玄对他的心情,比真金还真。

    大胜之宴,亥时方散。

    谢珝一桶红花浴洗去了旅途的奔劳,也带走了边疆的泥沙,清清爽爽的回房,却发现桓玄躺在为自己预备的客榻之上。虽然那方客榻,一直都是桓玄在睡,可是今时今日,还要分榻而眠么。

    谢珝分辨不出那人究竟睡着了没有,只是静静的走到榻边,打量着和衣而卧的人,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他的眉眼,他的呼吸,如何也判断不出个结果,思前想后,才发现,每次他都是要见到自己睡着了,才会睡去,所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人睡着时的样子。

    谢珝心中一酸,想到了封尚的话,他难道不知桓玄的心意么?只是这份感情,会不会随着这场争夺改变,自己也没有把握,以桓玄的敏锐,恐怕有所察觉,那么,那份感情还会在么?

    如果不在,自己会觉得轻松么?还是会惋惜呢?

    正在踌躇之际,桓玄已经睁开了双眼,伸手便将谢珝拉到了榻上,伏在了自己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灵宝儿:你什么心悦?你心悦谁?打洗你!

    封尚:你你你,悦你,还不行么?

    第48章

    轻歌妙舞登秀楼,华灯绚彩照通州。

    漫漫孤枕人空等,绻绻缠绵语不休。

    寒潭倒月无鹤影,天边一抹形如勾。

    举案齐眉邀相敬,眉目传情上梢头。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的静静抱着,谁也没有先动一下。良久后,才有一人打破这静谧。

    我想你,每一个弹指。桓玄道。

    感受到怀中之人安静,温暖,让桓玄十分安心。

    旅途劳累,早些休息罢,如若今夜我先睡了,莫要怪我,宴上的酒确饮的实高兴。桓玄摸了摸身上人披散下的发丝,便合上眼。

    谢珝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沉稳自然,鼻息也慢慢绵长了起来。

    想要观察下那人的睡脸,又不想惊扰到他,害他醒来。

    于是自己也慢慢浸入了周公之境。

    一夜云烟雾罩,安逸轻飘。

    第二日,桓伟便回雍州去了,陶姜先生正在那里等候,桓玄谢珝相送他到城外,还是有些不舍。兄长此去,便又是两两相别,再见之日,不知何许经年。

    桓玄更是惦记兄长过于坦诚直率,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带着个精于此道的好女婿,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千叮万嘱不如暗自小心,千里搭长棚,还是送走了唯一的至亲。

    心中小小的失落,逃不过谢珝那双慧眼,虽然分辨不出此人的睡相,却能轻易看出他的哀伤。

    桓玄是个很重情义之人,对朋友兄弟之情,十分看重,却不善表达。对殷仲堪和杨佺期的遭遇,给与他心中留下的重创,怕是他要过些时日才能全部理清,但是化解可能需要更久。

    谢珝想了想,回去的路上,将自己的头枕在了桓玄的肩膀,执起了他的手,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在桓玄手背上摸了摸。

    桓玄本闭着眼,感受到身边的人,淅淅索索的靠近,胸中暖流涌动,而被那手指抚过的地方,则是痒到了心底。

    桓玄故作平静的道:兄长自幼照顾于我,甚是用心,教导之情,永世难忘。先父新丧之时,将爵位传于我,便惹怒了三哥,是兄长和叔父出面极力维护了我和母亲,不然就没有今日的桓玄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幼时顽皮,与封尚斗鹅,那时封老二总是用他哥哥从外处寻来的,甚是凶猛,于是我便屡战屡败,一气之下,于夜间偷偷入鹅舍,斩了所有鹅。

    虽然没有看谢珝的表情,也知道他的神色一定带着些许好奇,便接着道:第二天,府中大乱,皆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有兄长见了,暗暗知道是我,可是他并未责罚,只是道,君子之好取之有道,胜负亦是如此,便草草处理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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