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宁说:“没有啊,嘻嘻。”
    老陈又问:“谈朋友啦?谁呀?带回来给阿叔看看。”
    白雨宁说:“嘻嘻,隔壁珠宝店的谢春芳啊,我暗恋她好几年了。”
    “……”陈衍放下了碗筷,“你不是爱刘玉芬吗?”
    “你怎么知道刘玉芬?”白雨宁惊问。
    汙说:“白雨宁,你下回胡说八道时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姑娘?谢春芳和刘玉芬再长几岁,就能生出一个你来了。”
    老陈就骂陈衍道:“他好歹还知道带姑娘回家,这么多年了老子也没见你带回来一个!”
    陈衍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带回来了?”
    老陈撒泼说我不管,你不孝,你忤逆,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陈衍于是催促白雨宁说快点儿吃,吃完了赶紧出门。
    晚饭后,估摸这个点儿医闹夫妇肯定在家,两人准备去兴师问罪。
    发动汽车之前,陈衍先警告白雨宁:“问话可以,你可别冲动啊。”
    “我知道,我向来很冷静的呀。”白雨宁表示,然后把下午买的刀掖在裤腰里。
    陈衍把刀抽出来扔掉,摁住他的脖子问:“你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从来不是一码事?”
    白雨宁反驳道:“谁让你把我师弟赶跑的,我现在好没有安全感。”
    陈衍说:“你让师弟跟着才不安全呢,有个词叫‘另有所图’你懂吗?”
    “图什么?”白雨宁问。
    “我不说,自己参悟。”陈衍回答。
    从陈家到医闹家有二三十分钟车程,两人按照警察给的地址按图索骥,走了几次错路,绕了几个大圈,终于在晚上七点钟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建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初的老小区。
    老小区灰扑扑的,楼房高度只有三层,间距极近,墙皮脱落,周围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显然不是有钱人的居所。
    白雨宁突然问陈衍:“那喝洗洁精的老太太的后事怎么处理的?”
    “没处理。”陈衍说,“还在医院太平间冻着呢。这对夫妻说医院一天不赔钱,就一天不把遗体拉回去。”
    “这就叫作穷生无赖,穷生奸诈。”白雨宁摇头,“这两人逼死了自己老娘,居然还想利用她讹钱。”
    老小区房屋质量差不说,房型还不科学,卫生间都是暗卫,为了弥补采光不足和解决浊气排放的问题,有些人家便在卫生间墙上开个小窗户,装上玻璃,通往楼梯道。
    陈衍和白雨宁摸到医闹家门口,发现他们家卫生间上方也开了一个小窗口,从窗户能看到灯亮着。
    “什么灯瓦数这么高?”白雨宁问。
    “浴霸。”陈衍说。
    “哟,来得不巧啊,打扰人家洗澡了。”白雨宁嘴上这么说,却径直跑去敲门,边敲边喊,“有人吗?抄煤气的!”
    敲了半天没人应,他问陈衍:“是这家吗?”
    陈衍又看了一眼地址,说:“没错啊,是这家。”
    “那怎么没人开门呢……”毕竟是来寻仇的,白雨宁担心弄错了。
    正巧这时候有个精神矍铄的大妈从楼上下来,披红挂绿地斜挎着腰鼓,显然是去跳广场舞的。陈衍赶忙拉住她问:“阿姨,我们是衷济……不对,人民医院的,请问有一户姓鲍的人家住这儿吗?”
    大妈说:“哎哟!呸!就这家!缺德丧天良的!你们医院怎么还管他们呢?让法院来管啊!我给你们说,这俩公母不得好死!唉,我想起他们家老太太就心酸呐,以前啊,叽里咕噜叽叽呱呱……”
    十五分钟后白雨宁终于插上了嘴,“阿姨,你跳舞要迟到了。”
    “所以你说他们俩是不是不得好死?!”大妈总结陈词。
    “是是是。”陈衍和白雨宁点头。
    大妈昂首挺胸,带着尽情倾诉的满足走了。
    白雨宁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继续敲门。
    门内依旧没有反应。
    “隔音太好以至于听不见?”白雨宁喃喃道。
    他正要再敲时手机响了,原来是白希谷老先生饭后散步忘了带钥匙,被关在门外了,喊他回去送钥匙。
    白雨宁说:“我这里有事啊,你到陈阿叔家玩一会儿呀。”
    白希谷说:“你陈阿叔出去了,陈阿婶在家里开两桌麻将,都是嗓音高八度的老女人,喧嚣吵闹听着头疼,我老人家要看书呀。”
    “你回衷济堂去坐坐。”
    “衷济堂今天晚上盘点,他们嫌我在那里碍手碍脚。”
    白雨宁还要推脱,陈衍对着电话说:“大伯,我们马上过来,你在门口等等。”
    白雨宁不甘心地问:“这就回去了?”
    “反正也没人应门,等会儿再来也不迟。”陈衍拉着白雨宁下楼,把他推上了车。
    两人一去一来,又是将近一个小时。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医闹家毫无变化,浴霸还是开着。
    白雨宁有些纳闷了,心想这个澡洗得可真够仔细。如今虽然气温还低,但毕竟已是开春三月,用得着洗那么长时间么?也不怕搓脱了一层皮。
    去敲门还是老样子,没人答应。
    这家人有把外面穿的鞋子脱在门口的习惯,白雨宁观察那几双鞋,发现和他们离开之前的摆放方式一模一样,连角度都分毫不差,那双男鞋后跟上的一大块烂泥也没抠掉,显然在这一个小时内没有人进出过这扇门。
    “是不是他们忘了关灯出门去了?”白雨宁问。
    陈衍说:“你等一下,我去另一边看看。”
    他三步两步跑下楼梯,转到楼房的北面,然后看到了这家人家厨房窗口的灯光。
    他跑回来说:“门缝里有灯光,说明客厅的灯是开着的,厨房和浴室的灯也亮着。就算忘了关灯,哪有一下子忘记这么多的?”
    白雨宁表示想不通。
    既然屋内无人,老在门口待着也不是办法,两人决定回车上去再等半个小时,还等不到那就回家。头一次上门寻仇,铩羽而归也是正常的。
    等待时自然要找点儿事做,看书太暗,玩手机游戏又伤眼睛,陈衍于是找出平板电脑来看,他要看美国电影,白雨宁非要看国产偶像医疗剧。
    陈衍纳闷国产连续剧有什么好看的,白雨宁兴冲冲地说:“你看嘛,可有趣了,有些人连基本的医学常识都没有就跑出来拍片儿了。
    国产医疗剧的最粗大持久的脉络是感情戏,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白雨宁边看边笑边评论:“看,这厮手术前刷了手还去摸小护士的脸。”
    “哇,得了胆结石就这么要死要活的?我告诉你,你要真进了肝胆胰外科,得一胆结石医生都得说恭喜,因为其他人都是长瘤子的!”
    “我最受不了电视剧里一副乖巧样的小演员,就两字,做作,浑身上下透着假普通小孩哪有这么捏着嗓子甜甜地说话的,尖叫才是他们的母语。我上次在儿科轮转了三个月,从此见到小孩就偏头痛。”
    陈衍说:“行了,白雨宁,你还让不让人好好看剧了?”
    “说真的,”白雨宁说,“我要是以后不当医生了我就去当个作家,混文学圈,所谓铁肩担道义,一心教育人民向善,到时候你花钱找个民主党派副主席推荐我入文联哈,或者请几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给我颁个奖也行。”
    陈衍冷哼说:“你算了吧,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写过什么语句通顺的话。”
    白雨宁说:“你别小看我,作家有什么难当的,作品迎合市场和读者就行了。只要掐住了读者的七寸,任何题材都能广开销路,流芳百世,比如山东黑社会在梁山建立反政府武装,比如怡红公子不好好学习专门追表妹……”
    陈衍把平板电脑塞到他手里说:“看剧,你吐槽电视剧至少还在谱上,我出去抽根烟。”说着他打开车门走出去了。
    白雨宁在他身后说:“陈衍你知道吗,像你这种长期烟民检查时做x光都没用,得做肺部螺旋ct,一方面连续扫描消除呼吸影响,另一方面重叠重组图像能够发现常规ct看不见的病灶。”
    陈衍问:“你上回被我揍是什么时候?”
    白雨宁说:“九岁。”
    “那你今天回家洗干净等着我。”陈衍说。
    白雨宁立刻把车门关上了。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期间白雨宁看了一整集医疗剧,陈衍接了一个又臭又长的生意上的电话,最后两人都渴了于是驱车去买饮料,再回到医闹家楼下时已是将近晚上九点半。
    两人爬上楼梯一看,见了鬼了!那浴霸依旧没关,明晃晃的黄色灯泡映得楼梯间雪亮!
    “啧,越来越不对劲了。”白雨宁说,“要么家里真的没人,要么他们这破澡儿洗了有两个多钟头了啊。”
    “嗯。”陈衍表示同意。
    陈衍就开始分析:“出门忘记关灯有可能,忘记关浴霸的情况比较少吧。而且据刚才那位广场舞大妈所说,这对夫妻为了逃避一个月三五百块钱的赡养费,把老人气得喝了洗洁精,如此斤斤计较抠小钱,怎么舍得将大功率的浴霸连续开两个多小时?就算天冷洗澡时开一会儿,洗完澡也立刻会关,绝不会有忘记这种事。”
    他吩咐白雨宁继续敲门,自己回车上取了一只硬质的储物箱,踩在箱子顶上去推医闹家的卫生间窗户。
    白雨宁敲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也就不敲了,站在他身边问:“推得动吗?”
    “推不动,”陈衍说:从里面锁得死死的。”
    白雨宁摸着下巴说:“陈总啊,就眼前这情景,我想到了一件事。”
    陈衍说:“我也想到了,但不会那么巧吧,偏偏我们来的这天发生?”
    这家人卫生间的窗口位于楼梯上方,由于房子本身层高低,所以窗口距离地面大约只有两米一二。陈衍身高一米八多,脚下又踩着一只三四十厘米厚的箱子,照理能够完整地看到室内情形,但那窗玻璃上有多年污渍,模糊一片,因此什么都看不见。
    “有水声吗?”白雨宁问。
    “听不到。”
    “窗户内部上有水汽吗?”白雨宁又问。
    “看不出来,似乎没有。
    白雨宁说:“没有水汽就说明没有人在洗澡,至少也是浴缸里的水凉了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视野为零。”陈衍说,“看来我得敲碎他们家玻璃了。”
    听说要敲玻璃白雨宁兴奋了,飞快地从车里找来了扳手。陈衍哭笑不得地说:“你高兴什么呀?真要是猜想的那样,砸玻璃也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救人。”
    他接过扳手对着窗玻璃的角落敲下,玻璃应声而碎,他从破洞中往里一看,说:“瞧,猜着了!”
    白雨宁两肩一垮,立刻拨打120,表情臭得就像刚吃了屎。
    陈衍提醒道:“打119,总之得先破门进去。”
    “嗯。”白雨宁边等接通边问,“是不是两个人都在浴室里?”
    陈衍说:“视角有限,我只看到男的下半身横卧着,如果猜得没错,他的脑袋应该磕在浴缸边沿上了那女的没看见,但如果她没事的话,早就应该来救自己的丈夫了。”
    电话接通,白雨宁说明情况,告知伤者是一对50多岁的夫妇,可能是煤气中毒,中毒时间为三小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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