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说:“承让。”
    风七冷笑道:“不好意思,我从南疆来的,不懂你们这些江南世家公子吃螃蟹的规矩。”
    “那根本不是规矩,而是常识。”李咎说,“规矩我还没开始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风七说:“男人话多,通常活不过三十。”
    李咎说:“多谢关心。”
    风七说:“我可以让你活不过二十五。”
    李咎说:“谢了,你忘了你打不过我,否则你早逃了。”
    风七无言以对……
    两人每次吵架都是以这句话结尾。
    过了一会儿,风七咬牙切齿地说:“等我找到了师娘,我要把你们半陶山庄的上上下下杀个干净!”
    这句话总是下一次吵架的开头。
    李咎这次却不想吵了,他只是冷淡地说了句“哦,是吗”,就转头看着别处了。凤七也软了下来,到湖边掬水洗脸。他们两个都累了,他们至少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一个追,一个逃,不知道打了多少架,目前李咎稳稳地占据上风。
    一天一夜之前,风七杀了半陶山庄的三庄主李方,也就是李咎的三叔。原因很简单,风七认为李方把他的师娘藏起来了。
    风七的师娘叫刀红绫,(自封)南疆第一美人,和风七的师父吵架跑了出来。师父又担心又生气,但拉不下面子自己出来追,所以派风七追,风七追到江南,发现师娘放出了本门派独有的救命萤,看来是遇到了危险,于是他跟着救命萤到了半陶山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杀了李方。
    活该李方倒霉,他的名声太糟糕,方圆八十里都知道他不是好人,否则风七怎么不去杀大庄主李晟,二庄主李缪或者因庄主李允呢?问题是杀了李方之后,风七并没有找到刀红绫。
    “我师娘一定被李方藏在那赌坊里!”风七说。
    “胡说八道。”
    “你敢打包票说不是李方干的?”风七问。
    李咎一时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宝贝三叔确实人品极差。
    他不仅人品差,不学无术,喜欢惹是生非,还好赌、好酒、好色。
    世家大族出这么一个人其实是很丢脸的,所以风七杀了李方,李家有一半人在暗地里反而松了口气,出于面子,他们还是对风七发出了追缉令,派出了少壮辈里最出色的李咎,不过李咎收到的命令却不是“格杀”,而是“先带回来问问”。
    李咎发现追到风七不难,因为这个人武功一般,可是带他回去很难,因为风七总是花样百出,而且他浑身上下,从头发梢到指甲尖都藏着毒。他是南疆万毒门毒魔老祖的第七个弟子,姓风,所以叫作风七。
    李咎问:“是我三叔临死前告诉你,刀红绫在深水赌坊的吗?”
    “不是。”风七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只甲虫,大概有小指甲盖大小,它的颜色妖异,缩着一动不动。
    这是救命萤,已经死了,通常它带完路就会死。”风七说,“是它带我来这里的,这是第二只了。”
    李咎问:“刀红绫放的?”
    风七点头:“嗯。”
    “她身上一共几只?”李咎问。
    “三只。”风七把救命萤收好,凝望着烟雨蒙蒙中的湖面。深水赌坊就在湖心的小岛上,不过二里多的水路,但是没有船。
    “怎么去啊?”他蹲下,托着腮发愁。
    李咎也站着不动。
    刀红绫,救命萤,万毒门,南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都是第一次听说,也没有兴趣多理会。可万一刀红绫真的在深水赌坊呢?而且真的是李方藏的呢?
    李方已经死了,半陶山庄的脸也丢过了,可毫无缘由地窝藏人家的掌门夫人,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还是会引起腥风血雨的大事儿!
    风七说:“算了,我游过去吧。”他说着就开始脱鞋。
    李咎一把拉住他,说:“我们定个约定。”
    “不要。”风七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李咎“唰”地抽出了剑说:“风七,要么和我立约,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
    风七哀叹道:“少庄主,你真是烦死了!”
    李咎说:“公平约定,不偏不倚,谁都不吃亏。我陪你去深水赌坊找刀红绫,但是不管找得到,还是找不到,你都得跟我回半陶山庄。”
    风七想要甩开他道:“这还不是我吃亏?”
    李咎抓住不放道:“第一,你打不过我,逃到哪儿我都追得上;第二,没有我,你根本就进不去赌坊。”
    风七问:“为什么进不去?”
    李咎松开他,整了整衣服,道:“你以为深水赌坊是江湖上的小蟊贼能够来去自如的吗?等会儿你就知道少庄主的用处了。我知道哪儿有渡口,你跟我来。”说着他便走。
    风七望着他的背影,恼火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小蟊贼?”
    李咎喊:“快来!”
    风七悻悻地跟上,嘴里嘀嘀咕咕道:“说我小蟊贼,我看你是活腻了……”
    “风七。”李咎突然转身问,“刚才我抓你那一下,你没给我下毒吧?”
    风七冷哼道:“下了,你三日后会全身溃烂而死。”
    观察他的表情说:“嗯,看上去你没来得及。”
    风七说:“以后机会多的是。”
    李咎笑了笑,说:“走吧。”
    渡口真是寒酸,木质的旧跳板长长地搭了三五丈到湖中,跳板那头一共停了两条乌篷船,有一条篷还是破的。
    两人走向那条好一些的船,风七对撑船的说:“去赌坊。”
    李咎说:“他是聋子,听不见。”
    聋子朝他们伸出了一只手。
    风七问:“他要什么?”
    “要筹码。”李咎说,“每个去过深水赌坊的人都会留下一两枚筹码,以备下次来的时候作为信物使用。
    “你有筹码吗?”风七问。
    李咎说:“没有。”
    “那你给他看什么?”
    “看这个。”李咎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足有十多两之重。
    风七目瞪口呆道:“你……随身带着这么大的金坨坨做什么?”
    “不然怎么是少庄主?”李咎说,“我这儿还有。”
    风七问:“你追杀我的时候也带着?”
    李咎瞥了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追杀过你了?”
    聋子看看金锭,再抬头看看李咎的衣着打扮和他的剑,突然眉开眼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风七在震惊中被李咎推上船,在船尾坐着。他还在纠结金坨坨,问:“要是打架的时候掉出来怎么办?”
    李咎微微一笑说:“和你?不会。”
    风七说:“切。”
    李咎笑:“哼哼。”
    聋子听不见他们说话,其实他们还可以多吵几句,只是船至湖心后,两人都没了抬杠的心情。江南最美的季节压根儿不是初春,而是初夏,雾气氤氲的梅雨季节前后,窄小的乌篷船从绿色锦缎一般的湖面划过,激起起伏的涟漪,水声轻微。
    风七看了半晌风景说:“我师娘一直说江南好,我看这里也就一般般。”
    李咎说:“我看也不过尔尔。”
    风七沉默片刻,叹气道:“唉,她其实武功差得很,否则也不会被人抓住。”
    李咎说:“哦,万毒门掌门的夫人武功会差?”
    风七指指脸蛋道:“人美,心好而已。我其实是师娘养大的,和师父并不亲近,师父派我来找她也是有原因的,换了别人来,她会赌气不露面。”
    李咎心想:难怪你武功也差,是有原因的。
    聋子突然猛撑一篙,乌篷船飞蹿出去好远,李咎说:“到了。”
    风七要站起来,李咎按住他道:“现在是辰时,无论如何酉时要出来,然后跟我回半陶山庄去,懂吗?”
    风七说:“切。”
    李咎厉声说:“点头答应!”
    风七被按着肩头不能动,更糟糕的是,李咎的拇指还压在他的喉头上,他只能忍气吞声:“嗯。”
    李咎放开他道:“上岸。”
    最后还是李咎先上岸,因为深水赌坊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而他是江南三大名庄之一的半陶山庄少庄主。风七无奈之中只能扮演他的跟班,万毒门属于邪门歪道。虽然赌坊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可惜万毒门在江南没什么名气,万毒门的第七大弟子的本事也不怎么好。
    赌场门口立着一位彪形大汉,若他是用来迎宾的,未免凶神恶煞了些。
    “贵客从哪里来?”他问李咎。
    李咎举起了剑。
    李家原本就豪富,偏偏剑法又精妙高深,独步天下,于是这家人更加爱显摆。族中子弟的每一把剑的剑柄上都刻着“半陶山庄”四个大字,有的还镶金嵌玉的。
    大汉果然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李公子,请进。”
    李咎说:“多谢。”
    风七也跟着进去,结果却被拦住了。大汉为难地说:“李公子,赌坊有规矩,不能带女人。”
    “……”
    风七怒吼道,“你眼睛瞎了?!哪只眼睛看出老子……”
    李咎连忙捂住他的嘴,解释说:“他是男的,是我的……呃,剑童。”
    大汉说:“嗯,是男的。他刚才骂了我一句,我听出来了。”
    汉请李咎和风七卸下武器,说赌坊里一切都是靠运气说话,不靠刀剑。李咎入乡随俗,把剑扔给了他,风七原本就不用武器的,大汉在他身上搜了半天,连匕首也没摸出一把。
    过了门口这一关,李咎拉着风七就走,低声说:“想找你师娘,就给我忍着点儿。”
    风七怒道:“那混蛋是瞎的!”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迎上前来,带他们往赌坊里面走,一路上高墙深院,经过数条长走廊,走廊两旁站着守卫,身上都带着兵器,倒是用刀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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