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末世) 作者:一十四洲

    &小蘑菇(末世)——一十四洲(45)

    但安折裹紧被子后,只是微垂眼睫,平静道:现在不疼的。

    陆沨看着他安静的神情,有时候他很想欺负他,有时候又想好好对他。

    就见安折往床里面蠕动了一下,给他让出了躺下的空。

    床不大,陆沨侧躺下后,他们离得很近。安折也看到了他手臂上一道像是被钝器撞击的伤痕,这还不是全部,肩膀上也有隐约可见的暗伤或划痕。

    他伸手想碰一碰最长的那道,但到了半途,怕碰疼上校,又收回去,乖乖缩在被子里。

    上校的眼神似乎温和:睡吧。

    安折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使他神情显得更加柔软安静。他浑身上下也是放松的,陆沨很容易就能辨认出这一点,这只小异种似乎笃定他不会伤害他即使在身上布满电刑的伤痕后。

    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那个他离开城门,无处可去的失序的夜晚,安折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他说,你可以留在我这里上那时候他觉得这个男孩别有所图,或者,他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单纯得厉害,仿佛不知道人们并不经常邀请陌生人留宿。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不怕我吗?

    被他一问,安折缓缓睁开眼睛,汽灯昏昏的光芒下,他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柔和漂亮的雾气。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好像已经快要睡着了,声音闷闷,道:怕你什么?

    陆沨没说话,他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晲着安折,目光沉沉,另一只手拿起了放在枕旁的枪,冰凉的枪管碰了一下安折的脸颊。

    安折清凌凌的目光看他一眼,微蹙眉,他好像又生气了,伸手推开枪管,翻身转过去这一动作顺便也把被子扯走了。

    陆沨看着他纤细的脖颈,他单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背。这样一个人好像很容易被伤害,也很容易被保护。良久,他拉灭了灯,重新躺下。

    陆沨身上微微一沉,安折把扯走的那部分被子重新拽回了他身上。

    像是夏天夜晚,蜻蜓的尾巴轻点了一下平静的湖面。

    被涟漪触动的不止是原本平静的水波。

    一片寂静的沉默里,说不清是被什么情绪所驱使,又或者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陆沨从背后抱住了安折。他的手臂压到了安折的胳膊,安折轻轻动了一下,他起先打算把胳膊往下搁,最后无处安放,又往上了一点儿,手指搭在陆沨的小臂上,就像他以前把菌丝卷在旁边的石头或树干上一样。

    陆沨感受到了他的动作。

    安折的声音响起,很轻:那你不怕我感染你吗?

    陆沨没有回答安折,正如方才安折也没有回答他。

    审判者相信了一个异种,或是异种相信了一位审判者,说不出哪一个更荒谬一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或许他们遇见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最荒谬的故事的开始。

    可是黑暗里,谁都看不清谁的脸。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好像做什么都没关系。一切都被忘记,一切都被默许。

    听着安折轻匀的呼吸声,陆沨闭上了眼睛。

    第62章

    安折做梦了。

    雨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

    水珠啪嗒打在宽阔的树叶上, 沿着交错的叶脉向下流, 在边缘滴下,沙沙掉在灌木丛里,沿着老树的树根往下淌, 渗进湿润的土壤里,那是个潮湿的雨季,他的记忆从那里开始, 整个世界就是一场雨。

    他是一颗孢子, 从一朵蘑菇的伞盖里飘下来,在下雨之前, 被风吹落在土壤里。他好像一直在沉睡着,直到嗅到了雨后潮湿的水汽。

    一切都不受他控制, 在湿润的土壤里,菌丝伸出来, 变长,分叉,向外延展, 聚合。他由一颗比沙砾还小的孢子长成一团初具规模的菌丝, 继而抽出菌杆,长出伞盖。

    一切都顺理成章,蘑菇不像人类需要代代相传的教导,他对产生自己的那株蘑菇毫无印象,但天生就知道土壤里什么东西是他要获取的, 也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季节出生,应该做什么事情,又该在什么季节死去,他一生的使命就是结出一粒孢子。

    沙沙的雨声就那样响在他耳边,他四周,他的身体、脑海和记忆里,它无处不在,像是催促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随之而来的是那种来自遥远天际的波动,无边无际的虚空,无边无际的恐怖直到他猛地睁开眼睛。

    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走到上午九点,他身边没人了,被被子牢牢裹住。但被陆沨的胳膊抱住的感觉好像还在,热度停留在皮肤上,一丝丝地灼着人。陆沨本来抱的是他上半身,肩膀往下的地方,但睡到半夜,他胳膊被压得不舒服,抽了出来,这人的手臂就往下放了一点儿,放在他的腰上,手心正好若即若离地贴住他的腹部。

    被陆沨抱着的时候,好像能隔绝外面的危险,他觉得很安详,但这个人本身又是最大的危险,安折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再次睡着的。

    安折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思空空茫茫一片。他动了动手指,骨头缝里都透着软,像是一场午觉睡得太久,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周围的气息那么湿润,像刚下了一场雨。

    他想着那场怪异离奇又似乎有所预示的梦,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从肚子里把孢子拿出来太残忍了,只有某位陆姓军官才会这样干。他控制着孢子在身体内的流动,三分钟后,一团白色的菌丝伸出来,簇拥着孢子出现在他的右手手心。

    放进身体时还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团小孢子,现在已经和他拳头握起来一样大小了。

    他借着汽灯的光芒仔细端详它,在孢子菌丝的末端,出现了细微的鹿角一样的分叉,莹白透明的光泽,像雪花一样,它的形态开始变化了。

    他用左手去碰它,它伸出菌丝来亲昵地缠上了他的手指。他能感受到它鲜活茂盛的生命,它快成熟了。

    他不知道孢子成熟的确切时间,但一定在不久后。

    他们的菌丝不会再相缠,它将成为一株可以自己生存的蘑菇。成熟的那一刻它会自动离开他,就像他当初自动被风吹落那样。

    这是蘑菇的本能。他要把它种在哪里?它在遥远的未来会不会记得他?安折不知道,只是感到离别前的淡淡怅惘,世上的所有有形之物好像都是要分开的。

    走廊传来响动,他的孢子先是竖起菌丝,似乎在聆听声音,然后精神抖擞地动了动,往声音的源头滚过去,安折双手合拢把它死死扣住,好险在陆沨进来之前把这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陆沨站在门口,朝他挑了挑眉。

    起床了。他道。

    安折乖乖起床去吃饭,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这样度过,安折会帮西贝做饭,收拾矿洞。陆沨经常去外面,安折每次都怕他回不来,但上校竟然每次都安然无恙,有时候还能拎回来一只小型的飞鸟。

    更多时候他们待在洞里无事可做,安折看完了这里的所有书籍,又在上校的要求下给他念了一本爱情小说和一整本武器图鉴这个人自己懒得翻看。

    最后,他们开始拿小石头下棋,都是很简单的游戏,五子棋,飞行棋,陆沨先教会他,然后他们一起玩,安折输多赢少,并暗暗怀疑赢的那几次都是上校暗中放水。

    吃饭的时候,西贝说:你们关系真好。

    以前洞里也有人谈恋爱,爷爷给他们证婚。轻轻叹了口气,把筷子搁下,他又说:我也想谈恋爱,但这里又没有别人。

    陆沨没有说话。安折安慰西贝:基地里有人。

    虽然只有八千个了。

    西贝似乎得到了安慰,又开始精神抖擞地拿起了筷子。

    七天以后,通讯仍然没有恢复,西贝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存粮已经不够两天的份了,他们必须去几千米外的城市遗址搜寻物资。

    于是他们给爷爷留了一些干粮,把剩下的蘑菇、肉干都带在了背包里,也带了好几瓶水,西贝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型酒精炉,矿洞里的人没有死绝前经常去城市里寻找物资,所以装备很齐全。

    以前我们开了一条土路,可以骑自行车去。西贝的语气略微懊丧,说:现在变成沙地了,没法骑了。

    于是安折离开前恋恋不舍地看向墙角里堆放的几辆自行车,他以前没见过。

    陆沨手肘搭着他的肩膀,懒洋洋道:回来带你骑。

    正当他们准备好一切,准备打开洞穴顶端的盖子的时候,沉重迟缓的脚步声从矿洞深处传来。

    安折回头,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枯瘦的老人扶着墙壁,从转角处挪动过来,他头发花白散乱,嘴角不停颤动,像一蹙在风里摇摇晃晃的苍白色的蜡烛的火焰。

    西贝走上前:爷爷?

    老人浑浊的眼神盯着他,没有任何神采,也不像是认出了他的样子,他张嘴,道:我也去。

    西贝抱住他的肩膀:您留在这里就行了,我们一两天就回来,我们带吃的回来。

    老人仍用嘶哑的嗓音说:我也去。

    无论西贝怎样阻止,他只有这一句话。他混沌痴滞的面容因为这种坚持竟然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清醒。

    西贝别无他法,求助的目光看向陆沨。

    陆沨打量那老人很久,道:带上吧。

    西贝应了,扶着老人出去他蹒跚的步伐摇摇欲坠,任谁一看,都知道这个垂暮的生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

    到了洞口,陆沨道:我带他吧。

    西贝摇摇头,他把爷爷背起来,说:爷爷很轻的。

    安折看向老人枯瘦的身体,疾病已经将他的肉体消耗得只剩一副疏松的骨架。

    他们来到了地上,天光倾泻下来。安折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他看见爷爷伏在西贝的脊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脸上长满人类在暮年时身体会浮上来的那种褐斑,但在阳光里,神情很安详。

    他的嘴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人长在地面上。

    这是这些天来,安折在爷爷口中听到的唯一一句不像呓语的话。

    他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空,此时,天空浮现着幽幽的淡绿,即使不在黑夜,也能看见极光,这和以前不同。

    陆沨道:磁场调频了。

    安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句话的用意,但只要磁极还好,那一切都好。

    沙地上,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太过空旷的荒原上,仿佛只有他们是唯一的生命。风从不可知的远处吹来,一万年,一亿年,它就这样吹拂着,地面上行走的生物更新换代,有的死去,有的新生,但风不会变。当它吹进石头的缝隙里,荒原上就响起哭叫一般的奇异的长长呜声。

    在这旷远的哭叫里,安折自发拽住了陆沨的衣袖角,跟他走。

    陆沨淡淡看他一眼:我背你?

    安折摇头,他可以自己走。

    陆沨没说话,重新看回前方。

    又走了一段路,安折拽累了,胳膊有点酸。这几天来,随着孢子慢慢成熟,他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差,他想放下手,但也不太想放。

    陆沨手腕动了动,安折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把上校拽烦了,于是他乖乖把手放开。

    再然后,他的手就被上校牵住了。

    第63章

    在路上, 他们看到了一架飞机的残骸。飞机的形状和陆沨那架一模一样。安折估算了一下方向, 这架飞机应该是先于陆沨坠毁的那一个, 他目睹了它的跌落。

    在三四架飞机相继坠毁后,他再没见过基地的飞机在天空中出现过,大概基地也察觉了这种古怪的变化, 不再派遣歼击机出去。

    但是这架飞机的情况比陆沨的好一些,没有爆炸,除了外形的损坏外, 其它东西都保存完好。

    陆沨走过去, 拆下了这架飞机的黑盒子,犹豫了一下, 他爬进了裂开的机舱门机舱门的边缘有啮咬的痕迹。

    怪物已经把驾驶员的身体吃掉了,沾血的衣服已经干了, 被剔尽血肉的骨头散碎地落在驾驶舱里,颅骨滚落在操作台下方, 只剩一半,边缘有锋利的齿痕。

    安折跟着他也爬进来了,有一个瞬间陆沨想让他离开, 以免被这狰狞的场景吓到, 但随即他就看到了安折平静的目光,意识到他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尸骸而惧怕。

    操作台的下面是一本倒扣的飞行手册,飞行手册是驾驶员的工具书,里面记录了基础操作步骤,仪器用法与用途, 以及种种意外情况的解决手段。

    陆沨伸手将飞行手册拿到面前,一种未知的变化在手册上发生了,黑色的字迹深深、深深渗入纸张里,那颜色向外洇透,细小的黑色触手伸展开来,使得整张纸面上的印刷字体都以奇异的方式扭曲变形,像某种邪恶的符号。

    安折也看着纸面,他艰难辨认字形,这一页说的是发动机可能出现的种种故障。

    于是他知道,这架飞机坠毁是因为发动机出现了故障,而直到飞机坠毁的那一刻他都还在看手册,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案。

    然后在那一瞬间,飞机坠毁,手册掉地,人们死亡。

    被陆沨从飞机的舷梯上抱下来,放到地面上后,安折听见陆沨道:我在的那一架飞机也是因为发动机故障坠毁。

    安折蹙眉。

    陆沨继续道:不过其它零件也出现了问题。

    陆沨:因为制造的时候有问题吗?

    PJ歼击机编队已经多次执行飞行任务,起飞前也进行过检修。陆沨道。

    他们往前面走,西贝和爷爷在前面等着。

    安折想不明白飞机出现故障的原因,他道:那为什么?

    不知道。上校很少有说这三个字的时候。

    像是想起什么,他淡淡道:PL1109着陆的时候也出现发动机故障,不过还是安全降落了。

    PL1109是基地最高级的战机,听陆沨的意思,所有飞机现在都有出事的风险。不久前他离开人类基地时回望主城,还看见了PL1109徐徐下落的身影,原来在那个时候,陆沨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了。

    那安折小声道:那你以后不坐飞机了?

    陆沨没说什么,只揉了揉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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