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 作者:漱己

    &心生情障——漱己(10)

    白狐团子一面吃着鱼丸汤,一面口齿不清地问道:明空,你那友人为何会不见踪影?

    五百年前,他竹箸突地从明空掌中滑落,他却浑然不觉,他死在我怀里,用最后的气力劝我向善,勿要为祸苍生,我

    他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却救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断了气,我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仿若这双手上仍然沾有那人的血液。

    明空白狐团子的呼唤漫入了他耳中,为他寻回了一丝清明。

    白狐团子已从饭桌上爬进了他怀中,用粉嫩的舌头舔舐着他的左手:很疼罢?

    他这才意识到他将指尖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逼出了鲜血来。

    不疼。全然及不上那人死在他怀里疼,那人若是不死该有多好?

    白狐团子将明空双手上的血液舔舐干净,又用左爪从明空衣襟处抽出了一张帕子来,撕成两半,将伤处包扎妥当。

    他从未为人包扎过,只看见过明空为自己包扎,故而动作生涩。

    明空脑中俱是那人,好容易将那人压下后,才对白狐团子道:继续用早膳罢。

    嗯。白狐团子又从明空怀中爬到了饭桌上,吃着生煎包,时不时地窥明空一眼。

    明空捡起竹箸,请伙计换了一双干净的竹箸,又吃起了雪菜汤面。

    一人一狐用罢早膳,便启程出发了。

    然而,他们堪堪出了观云镇一里,竟是发现前方有埋伏。

    明空不愿绕远路,一手抱着白狐团子,一手变出锡杖来,继而进了埋伏当中,一通横扫。

    埋伏者皆是凡人,远不能与他匹敌,他越过横在地上呼痛的凡人,扬长而去。

    出了百余丈,忽有一豆蔻少女提着与身形并不相符的大刀直冲向他。

    他闪身一避,抬手拍去少女手中的大刀,少女却又吃力地将大刀提了起来。

    他又是闪身一避,又将少女手中的大刀拍去了,少女却又提起了大刀。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余回,明空的耐心终是告罄了,他的脾气虽然被青灯古佛磨得柔软了许多,但总归无法与那人一般柔软。

    他一弹指,少女的双腕全数脱臼了。

    紧接着,他在大刀坠地前接住了大刀,将大刀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上,质问道:你受何人指使?

    少女吓得浑身发抖:我并非故意为之,我若是不这么做,我的家人便会丧命。

    话音尚未落地,数不尽的凡人登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这些凡人有老有少,最长者已逾古稀,最幼者不过垂髫,每一人手中皆有凶器。

    明空低声问少女:你的家人在何处?

    少女亦低声道:我的家人在李家村,由一头青面獠牙的妖怪及其随从看管着。

    明空又问:李家村在何处?

    少女答道:便在附近。

    明空命令道:快些带路。

    不待少女应下,明空将大刀一丢,便提着少女,飞身而出了。

    凡人追不上明空,转瞬便被落下了。

    明空按着少女所言,到了李家村。

    少女被明空放了下来,双足踩地,急声唤道:爷爷,爹爹,你们在何处?

    可惜,找遍了整个李家村,莫要说是少女的祖父与父亲了,连犬都无一只。

    少女急得双目生红:定是那妖怪将爷爷、爹爹以及村里的其他人带走了。

    明空忽闻脚步声,便知是适才那些凡人追上来了,便问道:他们可是这村里的村民?

    有些是,有些不是。少女惨白着面色道,一个时辰前,那妖怪将我们集中在一块空地上,逼着每家每户出一人来杀你。

    明空冷笑道:阴险之徒,上不得台面。

    村人显然是被那妖怪带走了,不知带到何处去了。

    未多久,凡人已围了上来。

    他一面与凡人周旋着,一面思忖着对策。

    假使换作五百年前的他,许会将这些凡人屠杀殆尽,免得挡了他的路,可而今的他不愿杀人。

    但假使换作五百年前的他,他定不会帮白狐团子复仇罢?

    他费了一番功夫将凡人捆在了一处,后又扬声问道:你们可知那妖怪去了何处?

    凡人已被收缴了凶器,又挣脱不得,面面相觑。

    后由一老妇人道:老身不知那妖怪去了何处。

    明空又一一问了这些凡人的来处,果然各有不同,除了这个李家村以外,其他的村子十之八/九亦已空空如也了罢?

    自己并无帮手,无法亲自前往查看。

    难不成自己只能在此处等着妖怪送上门来?又或者索性让凡人们自生自灭罢?

    他又问道:那妖怪是要你们将贫僧当场斩杀,亦或是留下一口气?

    少女坦白道:妖怪要我们留你一口气,再从你身上抢走白狐。

    明空心生一计,低首对着白狐团子道:贫僧暂且将你交由凡人,引那妖怪现身,贫僧定会回来救你,你是否相信贫僧?

    白狐团子乖巧地颔首道:明空,我信你。

    明空揉了揉白狐团子的皮毛,又为少女治好了双腕的脱臼,才对着少女道:阮白便交由你照顾,你勿要亏待了他,假若那妖怪现身,你便道贫僧在你们的围攻下已逃走了,来不及带上阮白。

    待少女接过白狐团子,明空又将被他捆住的凡人松了绑。

    其后,明空施展身法,弹指间,消失于无踪。

    白狐团子被少女抱于怀中,怔怔地望着明空消失的方向,少女的体香对他而言,全然不及明空身上的气味。

    倘若明空此去不再回来,他该如何是好?

    不过,他本就是负担,连累了明空,明空原本该去寻那友人才是。

    那人能做明空的友人,必定是出类拔萃之人罢?而自己仅仅是一只甚么都不会的白狐,连尾巴都只长出了三条,不知甚么时候才能长出九条。

    他愈想愈低落,黝黑的双目中盈起了一层水光。

    并非出身于李家村的凡人各自回了村子去,未料想,村子里一个人也无。

    是以,他们又重新聚在了这李家村。

    四个时辰过去了,时近日暮,李家村中消失的村人都不曾回来,而那青面獠牙的妖怪及其随从亦不曾现身。

    一入夜,天寒地冻,并非出身于李家村的凡人不得不又回了各自的村子,只余下五十三人。

    这五十三人原就是李家村人,聚在了村长家的厅堂当中,围着火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家村村长道:倘若那妖怪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倘若那妖怪不来,我该去哪里寻爷爷与爹爹?少女腾出一只手来,抹着眼泪,却陡然听到怀中的白狐的肚子叫了一声。

    白狐团子尚小,不耐饿,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女道:我饿了。

    他其实不知自己为何会觉得饿,明明他心中满是明空。

    ☆、第十四回

    少女本想揉一揉白狐团子的皮毛,却被白狐团子闪过了,她讪讪地收回了手,问道:你想吃甚么?

    白狐团子是本能地闪避,除了明空之外,他根本不想让旁人碰触他引以为傲的皮毛。

    他抚摸着自己的毛肚皮,一时间想不出自己想吃甚么,陡然想到了明空曾买予他的紫柰,便道:我想吃紫柰。

    少女歉然地道:我家中并无紫柰。

    可有甚么荤食?白狐团子见少女满面为难,道,那有甚么?

    少女家贫,自己亦难得吃荤食,哪里有多余的荤食予白狐团子吃。

    闻言,她答道:只有红薯、白菜以及馒头。

    红薯、白菜、馒头都不是白狐团子喜爱之物,他登时觉得委屈,若是有明空在,明空定会给予他他喜欢的吃食。

    明空,明空,明空

    白狐团子想了一会儿明空,饿得难受,不得不道:那便红薯罢。

    村长正在与一村人说话,偶尔听得白狐团子要红薯,便对少女道:你去我家庖厨中找些吃的罢。

    忽有一妇人道:大家都饿了罢,我去弄些吃食。

    妇人与少女一道去了庖厨,然而,尽管村长家的食物已算得上丰富了,但哪里能供五十三人用膳?

    妇人又回到了火炉旁,请诸人从家中取些吃食来。

    片刻后,诸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妇人与少女一道去了庖厨,余下的妇人亦去帮忙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吃食便准备妥当了。

    诸人皆有亲人为妖怪所掳,自是食不下咽。

    白狐团子随便用了些吃食,便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了火炉边。

    他耷拉着一双毛耳朵,压根记不得他方才吃了些甚么。

    他盼着那妖怪早些来,这样他才能再次回到明空怀中;他又盼着明空早些将他丢弃,这样明空便不必为他冒险了。

    他盯着摇摇晃晃的火焰,不由想起了他的母亲满身是血的母亲。

    倘若他能厉害些,像阿爹一样厉害该有多好?

    但阿爹失踪了,不知去了何处。

    阿娘,阿爹

    他用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包裹住了,但他仍是觉得冷。

    他分明有一身厚厚的皮毛,为何还会觉得冷?

    片晌后,他听见外头呼啸的北风乍然而起。

    明空不知身在何处,会不会觉得冷?

    早已到了他该歇息的时辰了,但他却是睡意全无。

    晨曦一寸一寸地从窗枢与门缝爬了进来,使得整间厅堂一半亮堂,一半昏暗。

    足足一日过去了,那妖怪并未现身。

    又一日过去了,那妖怪依旧未现身。

    白狐团子自从抱住了一身染血的明空起,从来不曾与明空分离过这么久,连毛色都黯淡无光了。

    他周围的凡人愈来愈紧张,生怕与亲人下次再见便只能见到血淋淋的尸体。

    村长在一旁低声道:许那僧人的计策早已被识破了。

    一农夫道:若是被识破了,我们该怎么办?

    又一樵夫道:僧人的白狐尚在我们手中,僧人必定在附近。

    村长沉吟道:我们该如何逼出那僧人?

    一书生提议道:不若我们将这白狐吊起来,引僧人出来,只要我们能抓到僧人,那妖怪定会放了我们的亲人。

    村长偷偷地看了眼白狐:这恐怕不好

    白狐团子耳力上佳,凡人们所言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耳中,但他却佯作并未听见。

    听到此,他以为村长尚有良知,岂料,村长接下来竟是道:这白狐并非寻常的白狐,能口吐人言,要将他制服恐怕不容易,更遑论是吊起来了。

    他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做才好,不如便让凡人们将他吊起来罢,如此,明空便会来救他了。

    思及此,村长已到了他面前,村长身边乃是十个精壮的大汉。

    他掀开眼帘,扫了村长一眼,利落地一跃,到了横梁之上。

    横梁甚高,大汉沿着柱子往上爬,企图捉住白狐团子。

    白狐团子每每在自己将要被大汉捉住之时换上一处地方窝着,使得大汉折腾了半日一无所获。

    少女原本一言未发,见状,对着白狐团子张开了双手道:我不会容许他们伤害你的,你下来你罢,我抱着你。

    少女满面友善,白狐团子并不喜欢被少女抱,但亦不愿拂了少女的好意,遂从横梁上一跃而下,到了少女怀中。

    未曾想,少女竟是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一手提起了他的后颈皮毛,抱歉地道:对不住,我希望爷爷与爹爹能平安回来。

    她后又兴奋地对诸人道:我捉住他了。

    白狐团子顿觉惊恐,倘若能再见得自己的爷爷与父亲,这少女恐怕根本不会理会旁人的死活。

    凡人们围了上来,皆是夸赞少女的机敏。

    白狐团子巡睃着凡人们,略有迟疑,但末了仍是一蹬少女的手臂,从少女手中挣脱了。

    少女吃痛,眼见白狐团子出了厅堂,慌忙去追。

    尚未追出几步,她竟是看见了那青面獠牙的妖怪,那妖怪乃是野猪精,生得一身横肉。

    她一指不远处的白狐团子,恭敬地道:这便是尊主要的白狐,是我们千辛万苦从那僧人手中抢来的,然而,那僧人修为高强,我们敌不过他,还望尊主大发慈悲,将我们的亲人还予我们。

    言罢,她噗通跪在了地上,余下的五十二人亦跪下了。

    白狐团子并非这野猪精的对手,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被这野猪精捉住了。

    野猪精捏着白狐团子左边的毛耳朵,又朝着跪了一地的凡人道:你们的亲人正被本尊炖煮着,打算犒赏属下,你们虽然办事不得力,但至少帮本尊捉住了这白狐,本尊便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命。

    少女冲到了野猪精面前,哭道:尊主勿要戏弄于我们。

    野猪精不怀好意地笑道:本尊让厨娘将他们洗干净了,并添了不少佐料,应当香得很,尚未开席,不若你与我们同享?

    少女面色煞白,脑中尽是自己的祖父与父亲被拆骨剥皮,炖煮成肉汤的情状,她的鼻尖好似还能闻到肉香味以及各种佐料的香气。

    她腹中一阵翻腾,忍不住呕吐起来。

    野猪精原本见她有几分颜色,态度算得上客气,眼见少女胆敢在他面前呕吐,一抬足将少女踹翻了去。

    少女呕吐不止,呕吐物中又混了血液,瞧起来甚是可怜。

    野猪精啧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白狐团子,白狐团子讨厌被捏着毛耳朵,挣扎不已。

    野猪精轻柔地抚摸着白狐团子的皮毛:这身皮毛当真不错,怪不得尊主喜欢。

    白狐团子停止了挣扎,发问道:你口中的尊主可是妖道尊主?可是他杀了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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