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 作者:漱己

    &心生情障——漱己(5)

    他将仅仅啃了一口的紫柰一放,转而将白狐团子抱于怀中,揉着白狐团子的背脊道:对,她的尸身将会渐渐地腐烂、发臭,你想去为她收尸么?

    我白狐团子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忍再见母亲的尸身,亦不愿母亲无处安息。

    近日,他不敢去想母亲,故意遗忘了母亲,被明空一问,当时的情形竟是历历在目。

    明空观察着白狐团子的神情,沉默不语。

    事件已经解决了,他须得启程,不该再滞留于这浣纱城。

    三日后,他又问白狐团子:你想去为你母亲收尸么?

    白狐团子这三日常常梦见母亲,梦中的母亲安然无恙,不是抱着他,便是与父亲斗嘴。

    听得明空再次发问,他踟蹰许久,方才颔首道:嗯,我想去为阿娘收尸。

    这便出发罢,由你带路。明空并不多言,收拾了行李,结了帐之后,便抱着白狐团子出发了。

    白狐团子居于青丘,浣纱城距青丘不过百里。

    明空并未施展身法,亦并未雇佣马车,费了半日的功夫,便已到了青丘。

    白狐团子从明空怀中一跃而下,自己往家里走。

    眼泪不受控制地淌落下来,模糊了视线,他不得不一面抹泪,一面前行。

    行至一处院落,他终是停下了脚步,门扉虚虚地掩着,他一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

    他进了自己的卧房,在刺鼻的尸臭中,阖了阖眼,才敢往里看。

    果然,他最爱的母亲的尸身已然腐烂了,再无半分生前的姿容。

    母亲乃是狐族第一美人,名动三界,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除却多了八条尾巴之外,与寻常狐狸有何异?

    他根本顾不得害怕,当即冲了过去,扑在了尸身上头。

    明空见白狐团子哭得凄惨,不作安慰,而是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以超度亡魂。

    白狐团子哭得哑了嗓子,哭得身前的皮毛都湿透了,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又过了一会儿,白狐团子向着明空道:我抱不动阿娘,你能帮我将阿娘抱起来么?

    明空低下身去,将已不成样子的九尾狐从地上抱了起来。

    白狐团子行至院中的一丛茉莉前,哽咽着道:阿娘生前极爱茉莉,我们便将阿娘埋于这茉莉旁罢。

    言罢,他四肢并用地开始挖坑。

    他四肢上的伤口尚未长好,生疼。

    明空只消指尖一点便能使得泥土自行分开,但他却不这么做,反是将九尾狐放下,与白狐团子一道挖坑。

    一人一狐无一出声,气氛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足够容纳尸身的土坑终于挖好了,由明空将尸身抱入了土坑之中。

    未多久,尸身被彻底掩埋了,崭新的坟冢乍然出现于眼前,白狐团子猛地抬爪去挖,直到露出了母亲的面孔方肯罢休。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母亲面上的泥土,又指了指自己身畔的明空:阿娘,他唤作明空,待我很好,你不必担心。

    明空附和道:贫僧定会好好照顾阮白。

    白狐团子又低喃道:阿娘,请你保佑阿爹安好,保佑我能尽快寻到阿爹,保佑我能手刃杀害你的凶手。

    他凝视着母亲,半晌,才又以泥土覆住了母亲的面孔。

    明空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约莫一盏茶后,白狐团子冲着明空张开了毛爪子,撒娇道:抱抱。

    ☆、第七回

    明空低下身去,为白狐团子将沾满了鲜血以及泥土的四肢处理妥当,并包扎了,又将白狐团子身前哭湿的皮毛擦干,方才将白狐团子抱在了怀中。

    白狐团子正用一双前爪扒拉着明空的僧衣,又听得明空道:我们去镇上买些纸钱、供品罢。

    嗯。白狐团子乖巧地颔首,便被明空抱着去了镇上。

    一人一狐在丧葬铺子买了香烛、纸钱,还买了柑橘、紫柰、梨以及一些糕点,才往回走。

    到了坟冢前,明空点燃了香烛,摆好了供品,便一面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一面烧纸钱。

    白狐团子跪于一旁,由于他尚且化不出人形来,这模样颇为古怪。

    西北风乍起,将纸钱灰吹得到处都是,白狐团子被呛到了,不住地咳嗽着。

    明空轻拍着白狐团子的背脊,又将白狐团子抱到了他身后,由他挡着纸钱灰。

    待纸钱烧尽,《地藏菩萨本愿经》念罢,明空侧过身去,问道:你饿了么?想吃甚么?

    白狐团子已有半日未曾进食了,毛肚子早已开始叫嚣了,但他甚么都不想吃,遂摇了摇首。

    明空心下了然,不再言语,陪着白狐团子在坟冢前静待至日暮,才出言道:我们今日在此住上一夜,明日再启程罢。

    白狐团子不肯离开母亲的坟冢,故而道:我想陪着阿娘,明空,你去我床榻上歇息罢。

    阮白有许多话想与他母亲说罢?

    明空这般想着,不便打扰,当即去了白狐团子的卧房。

    他并无睡意,又恐白狐团子遭逢意外,翻阅了一夜的佛经。

    破晓时分,他踏着微光到了白狐团子身畔。

    白狐团子已然睡着了,缩在坟冢边,一身的皮毛被露水浸透了,黏在肌肤上,显得甚是弱小。

    明空叹息一声,但并不将白狐团子抱起来,而是等待着白狐团子转醒。

    白狐团子本能地一连打了数个哈欠,才睁开了双目,映入眼帘的自是母亲的坟冢。

    他用毛脸蛋磨蹭坟冢上的泥土,不舍地道:阿娘,我要准备启程了。

    片刻后,他将自己与坟冢剥离了,他一回过身,便瞧见了明空。

    明空,我好饿哦。他说着,抓起一只当作供品的梨啃了起来。

    明空见白狐团子的情绪已好些了,发问道:你可能将那日的情形说与贫僧听?

    那日白狐团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明空所言的那日便是母亲丧命的那日。

    口中的梨霎时全无滋味,他回忆道:那日,我正好眠着,猝然闻到了血腥味,一睁开双目,赫然看见阿娘横在地上,被挖去了妖丹,浑身是血,我不停地摇晃着阿娘,但阿娘却不理睬我,我觉得委屈,不断地唤着阿娘,半晌,我才意识到阿娘已断气了,断气了的阿娘自然不会理睬我,我又出了卧房,去寻阿爹,但阿爹不在家,我只在门口看见了一大滩血。

    门口的那一大滩血早已干涸了,呈红褐色,附在地面之上,犹如一只被压扁了的怪物。

    明空昨日便已注意到那一大摊血了,倘若那一大滩血皆为白狐团子的父亲所有,其人怕是凶多吉少。

    他又确认道:你当真不曾瞧见凶手?

    见白狐团子摇首,他又问道:你可知谁人与你父母有间隙?

    白狐团子茫然地道:我亦不知。

    目前全无线索,倘若其父已然丧命,真相十之八/九无法水落石出了。

    明空直言道:贫僧已将这宅子查看了一番,凶手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你又一无所知,要找出凶手恐怕难如登天,除非能找到你母亲的妖丹,但那妖丹应当已为凶手所食了,又或者能找到你的父亲。

    白狐团子的眼眶登地红了起来,明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一席话仿若是在责备白狐团子一般,教白狐团子难受了。

    对不住。他伸手拂去沾于白狐团子身上的泥土,是贫僧失言了。

    白狐团子却是用一双天真的眸子注视着明空道,明空,为何阿娘死了,阿爹失踪了,我却完好无损?

    白狐团子是真心在提问,而非觉得自己应当与阿娘一道死,亦或是与阿爹一道失踪。

    明空心脏一软,揉着白狐团子的头顶心道:有贫僧陪着你,贫僧的阳寿尚有许多年,你好好修炼,亦能活许多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将凶手找出来。

    白狐团子低喃道:我不曾修炼过,亦不知自己是不是修炼的料子,我怕是活不了你这么久。

    闻言,明空才意识到许凶手亦活不了这么久。

    他将白狐团子一把抱起:你若是好好修炼,定能活得与贫僧一般久。

    白狐团子握拳道:嗯,我会好好修炼的。

    真乖。明空夸奖了一句,换了话茬,你先去沐浴罢,待你沐浴完毕,我们便出发。

    白狐团子蹬着小短腿跑回了自己的卧房,而后指着一只小木盆道:阿娘阿爹便是用这只小木盆帮我沐浴的。

    明空问道:水是不远处的潭水么?

    见白狐团子颔首,他正要往外走,却被白狐团子抱住了双足,白狐团子仰着首道:我与你一同去。

    这白狐团子是被怕被自己抛弃?亦或是怕自己与其父母一般陡生意外?

    明空一手抱着白狐团子,一手从庖厨提了一只水桶,去打了潭水来,又在茶壶中煮开了,方才倒入小木盆中,还混了些冷水。

    白狐团子已长大了一圈,小木盆显得有些逼仄,但他还是想用小木盆沐浴。

    明空知晓白狐团子会害羞,为白狐团子洗好四肢与背部便背过了身去。

    白狐团子将毛脸蛋埋进了水中,脑中俱是有阿娘、阿爹在的往昔岁月。

    他趁着明空并未瞧他,安静地哭泣着,直到浴水寒彻骨髓,方才从小木盆中跳出来,抖着皮毛。

    明空听得动静,以手覆上了白狐团子的皮毛,用内息将其一身的皮毛烘干。

    白狐团子直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舒适万分,不由打起了哈欠来。

    明空将白狐团子包扎妥当了,又让白狐团子窝于他怀中,才细细地将这宅子查看了一番。

    然而,结果与上一回一般,凶手当真不曾留下蛛丝马迹。

    白狐团子的母亲被挖去了妖丹,凶手所求便是妖丹么?因白狐团子尚小,妖丹无用,才放过了其一条性命?

    其母乃是处于鼎盛期的九尾狐,要将其杀了,并取其内丹,并非易事,凶手不是神仙,便是魔物,或者妖怪、出类拔萃的修仙人,想来不好对付。

    仅凭自己不知是否能为白狐团子报仇?

    左右他的死活并无意义,不若便用这条性命,为白狐团子报仇罢?

    许待他踏上黄泉路,他便能瞧见那人了。

    那人的转世若是还活着又该如何?

    即便那人的转世还活着,他亦寻不到了罢?

    他低首苦笑,苦笑堪堪盈于唇角,便化作了虚无。

    他抬手阖上门,随即去了镇上。

    镇上行人不少,明空与白狐团子颇为引人注目,白狐团子已转醒了,懵懂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生得毛茸茸的,很是可爱,他们才一直看我?

    狐族天性/爱美,白狐团子自然不例外,由于他十分在意明空对于他容貌的评价,问罢,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明空。

    明空知晓行人之所以一直看他与白狐团子,大抵是因为白狐极为稀罕,还受了伤,且自己身为出家人,抱着一只白狐甚是奇怪。

    换作五百年前的他,定会讥讽一二,但现下的他却是回答道:对,你生得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白狐团子憨态可掬地用前爪捧着自己的毛脸蛋道:我也觉得我很是可爱。

    明空揉着白狐团子的毛耳朵:待你将伤养好,会更可爱的。

    我的伤会很快好起来的。白狐团子将毛额头埋在明空的锁骨上,又甩了甩两条大尾巴。

    明空伸手抚摸着白狐团子的毛肚皮:我们先去用早膳罢。

    一只梨并不能填饱白狐团子的肚子,白狐团子兴奋地道:我好饿,想吃肉。

    明空寻了一家早膳铺子,为白狐团子点了一屉小笼包。

    白狐团子踩于明空的双腿上,用一双前爪捧着小笼包吃,一只小笼包堪堪下肚,他又觉得伤心了:阿娘死了,便甚么都不能吃了

    五百年前的明空最擅长变着花样嘲讽,五百年后的明空早已将嘲讽的词汇忘却了,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昨日为你阿娘烧了不少纸钱,还供奉了不少吃食,你阿娘定不会饿着的。

    那便好。白狐团子立即眉开眼笑了。

    一人一狐用罢早膳,明空抱着白狐团子,立于人流当中,道:你认为我们应该往何处去?

    白狐团子迷茫地道:我亦不知我们该往何处去。

    明空提议道:我们去观云镇罢。

    观云镇表面上不过是一不大的村镇,但暗地里,却是妖魔鬼怪交换情报之处。

    ☆、第八回

    白狐团子所受的伤并不重,一人一狐尚未抵达观云镇,便已痊愈了。

    待拆去包扎后,白狐团子用毛爪子抱着明空的脖颈道:我是不是更可爱了?

    明空肯定地道:对,你更可爱了。

    白狐团子松开明空的脖颈,欢欣雀跃地在明空怀中打了一个滚。

    明空失笑,出了客栈,买了猪肉虾仁味的馅饼予白狐团子吃,便去了衙门。

    他的父亲乃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母亲则是盐商之女,家境不差。

    但他活得太久了,父母已过世将近千年,父母所遗留下来的财产亦早已被他挥霍一空了。

    而今,他须得自己想法子赚盘缠,是以,他打算去衙门找些活计。

    衙门内,县太爷正在审理一桩案子,一妇人被指认为害死了其夫的妾室。

    妇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洁,想必已被关押多日了。

    她对着县太爷哭诉道:民妇当真不曾害死那曾姨娘。

    因所有的线索皆指向这妇人,县太爷道:你如何解释那捅死了曾姨娘的金剪子在你房中?

    妇人急声道:定是有人要陷害民妇!

    县太爷再问:那你又如何解释曾姨娘弥留之际指认你便是凶手?

    民妇不知她为何会如是说,许是瞧岔眼了罢?妇人猛地朝着县太爷磕头道,望青天大老爷明察,还民妇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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