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灵芝一愣,急忙劝道:“陛下还是以身体为重,不可以身犯险哪……”
    今上失笑:“怕什么呢?那东宫又不是龙潭虎穴,朕身边这么多宫人侍卫跟着,阿旸还能做什么呢?”这样说着,他便传了肩舆,往东宫去了。
    赵旸忽然听说今上来了,忽地又惶恐了起来,他瑟瑟缩缩躲在了书房里面,不肯也不敢出去见今上。
    今上自然不会理会他这些小心思,他进去了书房,然后便让高灵芝把赵旸给找了出来。
    跪在今上面前,赵旸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开口。
    今上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赵旸怔忡了片刻,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了今上,摇了摇头,道:“儿臣……儿臣无话可说、儿臣罪无可赦。”
    今上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倘若真的是这样想,今日为什么还要为难高灵芝呢?”
    赵旸垂下头,忽然痛哭道:“父皇……父皇不如赐我一死吧……”
    “死?”今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朕为什么要赐你一死?朕答应了你的母后要留下你的性命,小曦也答应了你的母后要保住你的一条命,你想死,可有问过你的母后答不答应?你就算死了,打算用什么面目去见生你养你教导你的母亲?你要如何对你的母亲说呢?说你是仓皇之间就带着乌合之众去逼宫,逼宫失败了然后死了?或者说你因为愧疚,愧疚你逼宫的时候把自己的孩儿扔在雪地里面结果小檀高烧至死?”
    “不……不不,小檀没有死……”赵旸仿佛被触动了一下,忙不迭地摆手,“那天小曦有叫太医来……有太医看过怎么会死……”
    今上冷漠地看着他,道:“小檀死了,因为你把他丢在了雪地里面,高烧不退,药石无效,就在昨天去的!”
    “不我没有……我没有把他扔在雪地里面……”赵旸有些语无伦次地辩驳着,“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后……我不知道……”
    今上看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那么你知道什么?你该知道你犯的就是死罪!”
    赵旸蓦地抬头,看向了今上,忽然平静了下来:“小檀……小檀真的没了……?”
    今上道:“他还在东宫,你自己可以去看。”
    赵旸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形状癫狂,再不是从前那个高贵温雅的青年。
    今上坐在几案之后没有动,他看向了高灵芝,道:“到时候就送他去房陵吧!”
    高灵芝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和诸葛将军说。”
    今上看了看这东宫,又道:“等他走了,把东宫重新翻修一遍,再让小曦住进来。明儿先把景泰宫给腾出来,让小曦住。”
    “是,奴婢记下了。”高灵芝道。
    这时,从外面忽然传来了赵旸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是伤心至极了。
    今上起了身,道:“不要让人再见他了,到了房陵,也不许任何人去探视。”
    .
    赵旸是在一个大雪天的傍晚被送离了京城。
    他带着舒氏还有赵椿,还有东宫从前留下来的伺候的人,除了前来送他去房陵并且今后都要留在房陵看守他的诸葛乃友之外,没有别的人前来。
    赵旸在京城门口站了片刻,神色间有许多感慨。
    夜幕降临,大雪仍然不紧不慢地飘着,万籁俱寂,那细碎的雪落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今上高坐在延英殿中,沉默地听着高灵芝说着已经送走了赵旸的事情,沉沉叹了一声,并没有再说其他。
    又过了几日,今上便下了明旨让赵曦搬入了景泰宫,等待东宫翻修之后,再入住东宫。
    于是朝中又是一番沸沸扬扬。
    赵曦接着旨意回去了自己的王府,神色有些郁郁,他把圣旨给沈玉娇看。
    沈玉娇默默看过之后,把圣旨放在了几案之上,然后问道:“也没说什么时候要搬,若是说了,也好把府里面的东西都整理整理。”
    赵曦叹道:“宫里面什么没有呢?倒不用多整理了,只是这太子的位置……”
    沈玉娇略思索了片刻,就知道赵曦的纠结在哪里,于是她道:“我之前看书的时候有看到,这时候要推辞一二,你也要效仿么?”
    赵曦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又不要那些贤名,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做太子。”
    沈玉娇道:“可父皇下了旨意,你能违背么?”
    赵曦道:“当然可以,我就说我不乐意,父皇还能把我怎样呢?只是……”他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恹恹地趴在了小霸气的身上。
    “从你我的角度来看,这太子之位当然并不是必须的。”沈玉娇笑了一声,“若从父皇的角度来看,或者从朝臣的角度来看,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么?”
    赵曦揉了揉小霸气的脑袋,叹道:“我只是感慨,将来大约是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
    对于朝中大臣来说,赵曦做了太子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一则是因为赵曦的出身,二则是因为这些年赵曦在边疆战事等等上面的卓越表现,他们甚至觉得赵曦当然可以成为比赵旸更好的太子——不过这一点是没有人明说的。
    沈清处理完了西南的事情回到京城,就面对了这么一个惊天的变故,他进宫去把西南平乱的事情一一与今上说清之后回家,然后便感慨地对姚夫人道:“当初却是没想到陈王还能成太子,我们家娇娇还能做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了吧?”
    姚夫人早就在着手准备着要送去景泰宫的贺礼,听着沈清这么说,于是道:“正是这样呢!”
    沈清颇有些感慨,道:“咱们家女孩儿那么多,如今也就只剩了娇娇算是嫁得好又过得好,婵姐儿从前也算是可以了,只是现在毕竟年纪轻轻又寡居……其余的,包括咱们家的媱媱……真是人各有命。”
    听着这话,姚夫人忽然感慨道:“你倒是说漏了一个,大房的玉媚如今可还没出嫁呢,我前儿听珉哥儿媳妇抱怨她在家中生事,我还劝她不要把玉媚放在心上。”
    “我大哥就没想想她?”沈清的语气有些嘲讽了,“我大哥这么些年也真是没变,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现在珉哥儿和娇娇这对姐弟出息了,他也就只字不提其他的子女了。”
    “可不是呢?若娇娇做了皇后,他就是国丈了。”姚夫人只笑了一声,“不过现在也没个周氏在他旁边吹风,想来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大家为难。”
    沈清也点了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沈玳,又道:“我回来这么久怎么都没看到小玳,他做什么去了?”
    姚夫人笑道:“去那边府里找珉哥儿玩了。”
    “也罢了,他虽然不怎么上进,好歹也不惹事,我从前总想着他能和我一样考出个名堂来再好好做官,现在想一想,还是随他吧!”沈清也笑了一声。
    姚夫人道:“小玳如今也娶了妻,一天天长大了,该明白的事情也都明白,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心。”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嗡嗡
    沈珉是被沈珺拽去勾栏院的。
    他原本就只是在府里面和妻子王氏下棋,谁想到沈珺来了没一会儿就拖着他出了门,然后就直直往京城的最大的勾栏院去了。他是压根儿不进这些地方的,而沈珺进去之后仿佛是如鱼得水,片刻就没了人影,他颇有些无奈,又想着要带沈珺回去,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又让人送了茶上来。苦恼地灌了一大口茶,沈珉一抬头,却看到旁边坐了个熟人,是从前在国子监读书认识的李国公之子李律。
    李律看着沈珉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从前咱们约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来,今天是为了谁来?难不成是为了花魁么?”
    沈珉苦笑了一声,连连摆手,道:“我是被我哥拽来的,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于是我也只好在这里等着他了。”
    李律哈哈一笑,叫了旁边的小厮,吩咐了一两句,然后向沈珉笑道:“这年月还在国丧中,勾栏院里也没什么歌舞,早就改作了茶楼,也不许饮酒,你便放心好了。”
    沈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你不说,我竟然都忘了。”
    李律道:“这接二连三这么多事情,谁能一一记得清楚?皇后才刚没了,然后宫里面就出事,好歹现在是太子定下了,这一位大约就不像那一位,那么……那么让人无法评价了。”顿了顿,他又笑道,“这位太子妃还是你亲姐姐吧?将来我们都得要沾你的光了。”
    沈珉正色道:“就连我也是要避嫌的,还谈什么沾光?你可别给我惹事,咱们读书的时候的好交情,可别为了这些事情都败完了。”
    李律笑道:“我这不就说给你听听?我反正将来不打算做什么官,好好把我爹的爵位承袭下来当个纨绔子弟就心满意足了,可保不齐就有那么些人心里想着就要来找你说说情拉拉关系,心里想着再去谋个大官呢?”
    沈珉素来也是知道李律为人的,于是笑了一声,道:“我早已经有这准备,昨儿还在吩咐家中人不许随便应承了,免得给太子妃惹祸。”
    两人正说着,沈珺就拖着一个紫衫男子过来了,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仿佛还有些气哼哼的,他把那男人推搡到了桌前,向沈珉道:“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抓着小子!”
    沈珉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并不眼熟,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向沈珺笑了一声,道:“这又是谁?你在抓他做什么?”
    沈珺一拍桌子把那男人吓得一哆嗦,口中霸气侧漏了:“你这些日子在家里不出去也不知道,这人是沈琼的一个好哥们,沈琼现在在外头到处宣称自己妹妹就是太子妃,这人还胆大包天地打着太子妃的亲哥哥的好兄弟的名头在外面惹事,我昨儿就听说了想把他打一顿,可想着你都不在,我有什么理由好打人?于是今天就带着你来了!”顿了顿,沈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又道,“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一下谁才是太子妃的亲弟弟的好兄弟!”
    那人瑟缩了一下,抱着头求饶:“小的……小的只是一时口快……饶命……饶命啊!!”
    沈珉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已经不太好看了,他拦了一把沈珺,道:“你且不要动手,这些事情,你可有证据?”
    沈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紫衫男人已经哭嚎起来,道:“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小的就是胡说八道的!!”
    沈珺冷笑一声,道:“我当然有证据,我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一边说着,他竟然从外头喊了一大堆人过来,然后道,“这些就是人证,物证在外面躺着呢!”
    沈珉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送去大理寺,叫他们知道,随便攀附皇亲,也是重罪!”
    沈珺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没有动手打到人,又觉得有些遗憾,于是小声道:“真的不要打一顿再送去大理寺?”
    旁边的李律倒是笑了起来,道:“不如先送了大理寺,让大理寺的人打一顿以后再审问,这样才名正言顺嘛!”
    沈珺听着李律这么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便点了头。
    沈珉黑着脸去了大理寺立了案,留了沈珺在那边盯着,自己则回了府准备把沈琼给抓出来教训一二,刚一会儿,便见王氏匆匆迎了上来,焦急道:“侯爷回来得正好,大伯回来了正在和小姑一起和父亲说事儿,我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正好要去找您呢!”
    “他们说事?”沈珉露出了一个十分厌烦的神色,回身看向了身边的长随,道,“去把家将点几个出来,跟着我去把人给打出去!”
    长随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叫了十数个彪形大汉,然后跟着沈珉一道往沈淮的院子去。
    王氏有些担忧,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
    沈珉三言两语把大理寺的事情说了,又道:“虽然这些年家里面是平静了,可早些年你还没嫁过来的时候,闹得可是非常难看,说什么父子亲情兄弟友爱,在咱们家,沈家大房,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氏是听沈珉说过早几年的事情,但因为这些年大房一直十分平静,除却沈玉媚三不五时闹点小事情之外,就再没有遇到过别的事情,二房沈清一家子都十分好相处,三房也是通情达理,她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个局面了。
    不过她并不是那同情心泛滥的人,听着沈珉说了这些,她道:“如此便应当好好惩治一番,就算不为了我们家,也要为了太子妃——再者,也要派个人去和二叔说一声?免得有人拿这件事情做理由,倒是往二叔身上赖了。”
    沈珉点了头,道:“我一会儿亲自与二叔去说,这些日子你在家中便把沈玉媚给看好了,不许她出去也不许她和任何人来往。”
    王氏应了下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沈淮的院子门口,沈珉也没让人去通报一二,就直接带着人进去,倒是正好撞见了沈琼正在和沈淮说他将来就是国舅而他将来是国丈的事情,旁边的沈玉媚倒是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沈珉,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而沈琼还在侃侃而谈:“只要娇娇愿意帮衬一把,您也就能脱去了庶民这个帽子,永不录用这旨意想去掉也简单。父亲这么大年纪,无官无爵的,可女儿竟然是太子妃将来还是皇后,说出去也是丢了娇娇的脸呀!”
    沈珉冷哼了一声,道:“的确是丢人,当初是怎么分家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周氏做了什么丑事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天既然敢站在这里胡说八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琼一愣,回头看向了沈珉,脸上先露出了几分怯意,他道:“珉哥儿且慢动手,你且说,我哪里有说错?有哪个皇后的父亲竟然是庶民?这样说出去好听么?”
    沈珉懒得理他,只向身边的家将道:“上去把沈琼给扔出去,若他再敢上门,来一次打一次!”
    家将们齐齐应了一声,几步就上前去,像抓小鸡一样把沈琼给拎了起来就往外走。
    沈淮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可看到了沈珉的神色,却还是悻悻然闭了嘴。
    旁边的沈玉媚倒是闹腾了起来,她尖叫着嚷嚷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大哥?”
    “那又不是我的大哥,我凭什么要对一个不知好歹惹是生非的外人客气?”沈珉反问了一句,然后又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可别忘了周氏做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又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若识趣,就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惹事,若真的惹了是非,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沈淮沉默地看着沈琼给拖了出去,然后才缓缓道:“琼儿虽然不该私下来……可说的到底也没错……”
    “父亲忘了当初为什么会被贬为庶民?”沈珉冷笑道,“父亲可还记得现在仍然流放在外的三叔?还有,周氏当初做的事情父亲当年既然装了不知情,那么现在就继续装作义愤填膺好了,若不然,直接离开安乐侯府也是可以的,我不会阻拦父亲离开。”
    沈淮噎了一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玉媚怒视着沈珉,道:“你说的毫无道理,你若是敢让父亲离开侯府,我这就去官府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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