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她鬓边发丝,他想伸手去,拂开她耳边乱发,却攥紧了拳头。

    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多么怕一个不慎,便惊扰了她,唐突了她。

    韶光流转,岁月静好。

    爱与快乐,原来一切简单如斯。

    贪欢

    街市喧嚣吵闹,遥遥与赵四扬并肩走着,身旁人影攒动,无数张面目模糊的脸孔,却整齐划一地宣告着他们廉价的快乐。

    遥遥瞧着台上人拙劣的戏法,忽而有小童莽撞,匆匆从两人之间穿过,遥遥被挤开,赵四扬忙伸手抓她,原先本是触到她手背,却又闪开去,最后只拉着她袖口,“人多,莫走散了。”

    遥遥垂目不语,不过顺着袖子被拉起的弧度,一溜烟爬上他宽厚手掌,悄悄将手塞进他掌心。

    粗糙而温暖。

    人潮熙攘,遥遥被周遭嘈杂声响侵染,心中也变得喧闹起来,满满都是卑微而粗糙的快乐。

    走几步,他的手心沁出汗来,染她一手湿湿黏黏,如潮汐如露水,横竖都是美好词汇。

    前头迎来一座外搭的戏台,未曾洗尽帘布被风卷起来,连带着粗布上一大片脏污。

    细心听,那咿咿呀呀缠绵着的,是高阁戏台上腰肢曼妙的青衣戏子,一曲往昔怀,将听戏人的心丢进玉溪楼才揭坛的梨花春中,丝丝缕缕,醉梦浮生,挽就一世风流,缱绻情怀,全恋斜风细雨中,美人执伞,朦胧画卷,妙不可言。

    一会罢了,又换白衣女人凄凉垂泪,撕心裂肺。

    遥遥便问:“唱的是什么?”

    赵四扬答:“窦娥冤。”

    被过往人群掩盖,遥遥全然将身子依靠在赵四扬身侧,懒懒问:“可是沉冤昭雪了?”

    赵四扬托着她,又紧张又安逸,“末了便该是六月雪了。”

    “啊,还是看戏好,白脸曹操,红脸关公,一出场便知谁奸谁好,奸人自要得意一番,好人总要受辱一道,末了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奸人该斩便斩,该剐便剐,阿弥陀佛,好人自有天助,最后大快人心,众人称羡。”

    赵四扬瞧着她惫懒模样,皱眉道:“你该相信,世间总有天道存,人性本善,又何苦重重设防?”

    遥遥忽而黯然起来,抓紧了他的手,“有牡丹亭,桃花扇,又有马嵬驿,王宝钏,霍小玉,崔莺莺,数不尽,道不清,该信哪一出?”

    “那都是旁人的故事,自有文人骚客吟风弄月惋惜凭吊,我只想与你一同看青空坠长星,闻十里稻花香,而今同你走在这吵闹市集中,已觉圆满,又何须同风月场上真真假假的故事作比?”

    遥遥抬头望着赵四扬认真的脸,笑笑说:“好个爱说教的老夫子,处处教训起我来了。”

    赵四扬捏了捏她手背,笑道:“本就是未经世的小姑娘,我同你说上几句,比的你那些闺怨小诗千万倍,如何,现下可觉茅塞顿开豁然憬悟?”

    “你倒是贫起来了。”遥遥往泥人摊子上走,又道,“那戏文太老,等得了空,我也应时应景地写上那么一出。”

    “哦?那你要写什么?”

    自然是弱女子入宫为父伸冤,万岁英明睿智,终令冤情昭雪,奸臣朋党统统落罪,斩个干干净净。

    遥遥凑近了,低声说:“高阳公主,成不成?瞧你,剃光了发,倒是个俊俏小沙弥。”

    赵四扬面上通红,手足无措,遥遥这下已走到泥人摊子前,笑着朝他招手说:“要两个,一男一女。”

    赵四扬奇道:“你还稀罕这东西?”

    遥遥点头,笑语盈盈,“大人不曾听说过那情诗么?和一团泥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赵四扬的脸便越发红起来,匆匆付了钱,捡着两个破陋泥人,拉着遥遥急忙忙走了。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最终隐匿为人潮中不可追寻的尘埃。

    京都依旧繁华美丽,苍穹杳杳,日光淙淙。此时九州沧海,白衣青衫,广袖长袍,玉簪束发,团扇掩面。抬头看楼阁台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回首望长街华盖随风,车轴滚滚,烟柳伊春,落花逐水。

    载轻寒、低鸣橹。十里杏花雨。

    尽凭我一晌贪欢,一晌贪欢。

    再见赵四扬便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纷纷扰扰织就了一层绵绵雨幕。遥遥从宫里回来,带着笑问嘉宝,“戏文写得不错,你去好好谢谢那先生。”

    嘉宝道:“奴婢晓得。”

    萍儿接了遥遥解下的披风,“公主今日心情甚好。”

    遥遥笑道:“可不是,今日进宫去,无意间瞧见本奏章,沉甸甸一折子都在骂白家,狐媚惑主牝鸡司晨统统都来,可真是壮观。”

    萍儿稍稍踟蹰,蹙眉道:“万岁岂不烦恼?”

    遥遥不语,默默走进屋内,开了窗,瞧着一帘雨幕出了神。

    仿佛有深思,仿佛有挣扎,其实什么都不曾想。

    雨便是雨罢了,成不了冬日里皑皑的白雪,也积不成江河湖泊。

    无非是点缀。

    未几,南珍嬷嬷撑着伞从朦胧细雨间匆匆走来,进了屋,便问:“公主可要见他?”

    遥遥一愣,“谁?”

    南珍嬷嬷道:“赵大人。”瞧着遥遥面上一窒,便又补充道:“春雨里站了小半个时辰,问也不答,只说站一站罢了,可要请赵大人进府来?”

    遥遥从窗边走来,接了南珍嬷嬷手上湿哒哒滴水的油纸伞,雨还在下,不眠不休,像女人的哭声,唱所谓如花美眷,所谓似水流年,永远一个音调,永远一种怨恨,好似嗡嗡绕耳的苍蝇,听得人厌烦无比。

    遥遥问:“哪?”

    南珍嬷嬷答道:“正门偏西的转角里。”

    遥遥径自执了伞出门去,萍儿方要跨步跟上,便听遥遥头也不回地说:“谁都别跟来!”一转眼,声音便藏进了雨里,转成淅沥沥的欢乐雨声。

    遥遥走在雨里,漫漫一身晶莹水珠,剔透玲珑。冷风灌入衣襟,通体寒凉,心却是热的,你知道有人在等着你,走过这条小径,跨过那道门槛,隔着似有似无的重叠雨幕,看不清细枝末节,只识得依稀轮廓,然而心中急切又满足,你明白,总有他等着,空着怀抱等你来。纵使跋山涉水,栉风沐雨,纵使尘满面鬓如霜,你总不在乎那些悲喜过往,因你拥一个未来,他许下的,美好又温暖的未来。

    一旁守门的仆役恭顺询问,遥遥自是不理,卯足了劲拉着门环,终究窥见另一处缠绵雨景,她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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