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作者:杨溯

    &督主有病——杨溯(113)

    要死了么?她惊惶地想。她给夏侯潋通风报信,一定会被杀的,像所有死在伽蓝刀下的人一样。

    她闭上眼,寂静里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寒冷攫住了她,手脚都发着凉。她等待着一把刀或者一把匕首,刺进她的胸膛。

    忽然,一阵熟悉的乳香味萦绕鼻尖,她被一双柔软的手拥住。

    百里鸢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道: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朔北吗,我来接你了,姐姐。

    作者有话说:

    敲黑板。 本文真的HE,真金白银的HE。 番外会让潋哥喵喵叫的。

    第126章 孤鸢飞雪

    阿雏一把将她推开,手脚并用往边上爬。

    百里鸢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方才阿雏的温度顷刻间就散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一寸寸变得冰冷。她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姐姐,你怎么了?我来接你呀。

    阿雏靠着墙,警惕地望着她。

    你担心我罚你对不对?百里鸢忽然笑了,我原本是想罚你来着,毕竟你背叛了我啊。要不是你,沈玦这时候已经死了。可是后来我气消了,我想还是算了,阿雏姐姐只是个普通的女人,那时候一定是被我的刺客吓到了。她站起来,继续道,所以我给你了五天的时间冷静,等你缓过来。姐姐,你还没有缓过气儿来么?没关系,等回了雪山再慢慢适应也是一样。

    阿雏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稳着声气儿道:我我不想去了,阿鸢,你自己走吧。我保证不去报官,你快走吧!

    少女站在烛光前面,从下往上望去,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阴影,辨不清神色是喜还是怒。她微微垂下眼帘,望着阿雏,我们不是姐妹吗?姐姐和妹妹应该待在一起呀。

    我我近日身子不舒坦,受不了舟车劳顿。朔北太冷了,我扛不住,要不要不你明年再来看我?阿雏强扯出一个微笑,目光往百里鸢身后的窗子飘。窗洞离她有点远,她没有把握穿过百里鸢爬出去。越想越绝望,阿雏浑身都发着抖。

    阴影仿佛又更深了一层,阿雏竭力想看清百里鸢的神色,却只看见她瓷白的下巴和殷红的嘴唇。屋子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不说话,阿雏捉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恐惧像毒蛇,舔舐着阿雏的手。

    我有的时候真想剖开你们的胸腑看一看,那里面跳动的心脏是热的,还是冷的?前一刻还亲热地喊我阿鸢,转头便可以向别人出卖我!百里鸢低低冷笑,我原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阿雏姐姐。你在发抖,你怕我么?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一只恶鬼?

    她俯下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阿雏的双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吞下极乐果跟我离开,要么就去死。

    极乐果!阿雏打了一个激灵,眼前又浮现青石板上直挺挺的尸体,雕花大床上枯骨一般憔悴的妓子,百里鸢的双眸似有血色,她从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看见尸堆成山。

    我不要!阿雏蓦地尖叫起来,一把推开百里鸢,拔下发髻上的金头攒珠玉钗对着她,你这个疯子,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暗地里却害了云仙楼所有的人!你和沈玦有仇,你去杀他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你阿雏簌簌发着抖,咬牙切齿道,你爹娘说得没错,你就是一只恶鬼!

    阿雏的话儿恍若一把利刃刺入心脏,百里鸢眸中浮现狰狞之色,抬手想叫刺客进门,却看见阿雏眼中汩汩流下泪来。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像碎成了千万瓣珠玉。百里鸢微微一怔,脸上的狰狞慢慢消退下去,她垂下眼帘,转头望向窗外簌簌摇动的棠棣花,轻声道:姐姐,上次我给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你还想听吗?

    她没有等阿雏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九弟弟死了之后,爹娘再也不许我下山。山顶上的日子真的很无聊,如果你在那个地方待过你就会知道,除了雪就是天,除了天还是雪。白茫茫一片,连多余的颜色都没有。我每天都堆雪人,雪人多得站不下,我就把雪人推下悬崖,堆新的。老尼姑看我可怜,开了庵里的藏书阁让我去看书。我翻到许多本古医书,里面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老方子。我挨个试,雪狐不好抓,黄鼬兔子老鼠都被我试死了,我就拿自己试。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再也无法长大了。

    阿雏怔怔地放下钗子,百里鸢转过身来,遥遥地望着她,阿雏姐姐,我出生在大雪纷飞的乾元十八年正月初十,我出生那天天狗食日,家里来了一个老和尚,说我是降世的恶鬼。

    你你今年十九岁了么?阿雏瞪大双眼。

    没错。百里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个怪物对不对,九年了,我才长高三寸。常人十四岁有天葵,我去年才有。和你一样,我爹娘也这么想,我是个怪物,该死。

    她想起很多年前,爹娘带着大夫上山给她看病,她很高兴,这是爹娘头一回上山来,是为了她。她躺在拔步床上,看那个大夫捏着她苍白的手腕。大夫捏了半晌,没吭声就出去了。

    大夫的脸色不好,她心里忐忑,偷偷摸摸爬起来。她有预感,她可能再也好不了了。其实不长大也没关系,永远当个小孩儿也很好。她想,这个病得的久一点,或许爹娘还会再上山来看她。她赤着脚踩过花圃里白花花的雪地,踩过穿堂冰凉的梅花砖。庵里死一样静,她只听见自己的光脚丫踏在地上的啪啪响。

    摸到了爹娘下榻的禅房,透过碧烟罗的窗纱,她看见爹娘端坐的影子,还有那个老大夫。老大夫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轻轻摇着头。

    这是你们百里家的报应,老天爷降的罪!她娘说,这病治不好怎么办?她像一个怪物!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她抱着膝盖,听簌簌的雪声。终于,她听见爹爹的声音:罢了,送她去西域吧,她既然是恶鬼,就该像恶鬼一样命硬。送她去西域,从此,死生由她!

    那话又冷又硬,传到她耳里是沁骨的凉。他们终于不要她了,像丢弃一只狗,扔到异国他乡,扔到一生再不相见的远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禅房的,爬上冰冷的床榻。怪物这两个字从娘亲的嘴里吐出来,在她耳朵里回响,最后变成凄厉的尖叫。

    怪物!怪物!她怔怔地想,她是怪物。

    她又翻起了医书,墨笔勾勒的花儿映入眼帘,细细的花瓣儿,蜷曲着收紧,像一圈尖尖的牙齿咬合在一起。她想起每当冬天过去,禅房外面就会开好多这种花儿,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腰,像摧枯拉朽的火焰,那是山顶唯一艳丽的颜色。

    原来大雪之下掩埋的从来都是阴阴的杀机。

    七月半对我来说不够用,它一年才发病一次,我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我提高了药丸的浓度,两倍不够就四倍,四倍不够就八倍。终于,我配出了极乐果。

    你把它喂给了你爹娘么?阿雏怔怔地问。

    我把药丸碾成粉末,倒进了百里家的水源。百里鸢冷笑着道,百里家在山腰,而我在山顶,有一条河从山顶的冷泉发源,他们每日用水都取自这条河。是不是很笨?在府邸周围建造哨亭,包裹得像一个堡垒,命脉却暴露在外。

    百里家有多少人?阿雏问。

    不知道,没数过。百里鸢笑着道,总之我下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疯了。姐姐,你真该看看那个场面,那是我一生最快意的时候。

    她提着一盏白兔灯笼,哼着歌在回廊上走,一面走一面在四处点火,火焰随着她的步伐蔓延开来,爬上大红抱柱,爬上彩画房梁,爬上屋脊上的脊兽。她的姐妹兄弟面孔痉挛地从屋子里爬出来,哭嚎着问她要极乐果。她面无表情地撒出一把粉末,他们争先恐后地在地上舔舐,衣裳被火烧着也无知无觉。

    她的父亲从火场中提着刀走出,烈焰在他身后燃烧,他的须发在火浪中飞舞张开,震怒犹如武神。

    他狂怒地嘶吼:百里鸢,你这个畜生!

    可是他最终仍旧没有抵抗住药瘾的发作,长刀哐当落地,手背和额头青筋暴突,他面孔扭曲地跪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火海中漠然的少女,我真该听大师的话杀了你你是个恶鬼啊!

    是啊,你为什么没杀我?你没杀我,百里鸢歪着头望着他,死的就是你。

    她转过身走出侯府,火海在她身后燃烧,废墟一处接一处地坍塌,从此亲缘尽断,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所有人都死了阿雏浑身发冷。

    是啊,百里鸢唇边浮起险恶的笑容,既然他们说我是恶鬼,那我就做给他们看!不知道他们满不满意我这个修罗恶鬼!

    阿雏发着抖道:你这个疯子百里鸢,不要你的是你爹你娘,陷害你的是你二姐,你心里有怨,你惩罚他们就好了,为何要杀其他人!

    他们都是一伙的!这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既然痛恨我是个恶鬼,为何不早早杀了我,何必留我到当初。百里鸢面容狰狞,既然留下我,就早该预料到这样的后果。

    阿雏打着寒战,百里鸢蹲下来抚摸她滑嫩的脸颊,她不化妆的时候看起来很乖,素净的清水脸子,又黑又大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秀丽山水。百里鸢轻声道:姐姐,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跟我走好不好?方才我说喂你极乐果什么的都是气话,逗你玩儿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你出卖我的事我既往不咎,我们都忘了它,好不好?

    阿雏兀自摇着头。

    百里鸢继续说:我有好多好多金子,我把侯府重新修一修,咱们俩一块儿住。你不是说你有皇后命吗,我让你做朔北的皇后。从今以后,谁也不敢欺侮你,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对你山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不要!阿雏泪如泉涌,我宁愿在胭脂胡同当一辈子的妓女,千人骑万人枕,也不要当朔北的皇后,当你的姐姐!

    寂静。

    像死了一般。

    百里鸢眸中的笑影一寸一寸地褪下去,又一寸一寸地变灰。最后,她的脸上恢复了白瓷面具一般的漠然,寒冷地恍若千年冰雪。百里鸢从腰后抽出匕首,凝着冷光的刃尖对着阿雏的眉心。她面无表情地道:那你就去死好了,阿雏。

    阿雏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匕首还没有抵达她的眉心,她似乎已经感受到那沁凉的冷意和尖锐的痛楚。她的心缩成了一团,寂静里只听见自己惶乱的心跳。

    然而,过了很久,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袭上眉心。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她的手背上,鼻尖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睁开眼,正对上近在咫尺的匕首尖。它离她的眉心只有一寸,只差一点,它就能要她命。但是一只小小的手掌握住了它,是百里鸢自己的左手,鲜血从她指缝中滴落,像断了线的珠帘。

    百里鸢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双眼,阿雏只能看见她的下巴,还有顺着下颔蜿蜒滴落的泪水。

    她在哭,像个小孩。

    为什么要哭呢?百里鸢也不知道,她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悲伤抓住了她,几乎要令她窒息。爹娘说死生由她的时候她没哭,所有人葬身极乐果淹没在火海里的时候她没哭。现在,她却哭了。

    她松了手站起来,转过身,唇边勾起没有温度的笑容,你们都是人,我是怪物。人和怪物,是不能在一起的。

    阿雏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她走到门口,刺客为她打开了门,月光照进来,她在那明亮的光里是一个漆黑的影子。

    持厌不是要杀我么,对了,还有他那个弟弟夏侯潋。让他们来吧,我在雪山等他们。百里鸢冷冷地道,如果他们不来,我就让整个大岐变成修罗杀场!

    她说完就走了,刺客也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夜风拂过冷清又颓圮的小院,枯枝败叶沙沙发着响声。她的珠帘也细细碎碎地颤动,抖落一身月光。阿雏觉得自己很累,撑着地爬起来,慢吞吞地坐到拔步床上去。百里鸢之前在这里坐过,可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了。阿雏侧着身子躺下来,眼泪无声息地划过眼角,她忽然看见枕头旁边有一个螺钿盒子。

    这是什么?她又坐起来,把它打开,里头只有一张薄薄的黄纸。她打开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

    周雏,二十八岁,顺天府人,原为胭脂胡同教坊司妓,今归为良民,宣和元年入籍。

    事产:无。

    右户帖付周雏收执者。

    宣和元年正月初十

    顺天府同知 樊先

    她颤着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户帖。泪水簌簌落下来,滴在黄纸上,像晕晕的月影。她放下户帖文书,跑出门去大喊:阿鸢!阿鸢!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满院的风,满院的月。

    第127章 吾郞独绝

    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夏侯潋带持厌回了夏侯霈留下的宅子。挺久没回来,宅子里落了一层灰。他俩打扫干净堂屋,推开门,院子里头阳光正好。温煦的阳光爬上瓜棚架子,青绿色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光影在地上闪闪烁烁。隔壁人家的红杏探过墙头,胭脂色的花瓣儿开得热闹,在风里面乱颤。土墙的墙缝里长了好些车前草,油绿油绿的,中间点缀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儿,像散在草丛里的星星。

    夏侯潋自己开了壶酒,坐在廊檐下面。阳光照在眼睛上,亮堂得睁不开眼。夏侯潋忽然想起来,京城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持厌手里在编绳结花儿,他最近在跟夏侯潋学牵丝技。这小子看起来木木呆呆的,其实脑子很聪明,学起来速度和沈玦一般快。

    夏侯潋望着他,他的侧脸恬静又安然,仿佛万事万物都扰不了他心里的安宁。夏侯潋不太知道持厌对夏侯霈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甚至不知道他俩有没有见过面。总之夏侯霈在他面前甚少提到持厌,倘若不是谢家灭门的时候摩侯罗伽说漏了嘴,他还不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就住在黑面佛顶。

    持厌,夏侯潋踌躇着,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见过咱娘么?

    见过。持厌说。

    夏侯潋眼睛一亮,什么时候?你那时候知道她是咱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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