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下) 作者:藕香食肆

    &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下)——藕香食肆

    君上对此显然早有应对之策,将衣飞石抱回古木堂之后,逆转了替身咒。

    替身咒的逆转并未将衣飞石应该承受的伤害全部还回去,而是将二人此时的伤势进行了对调。

    这种神奇的逆转导致二人受伤之因果不能匹配,剖身咒与替身咒所造成的伤害相对复杂,简单而言,这种逆转更类似于对因果的扭曲,类似于刀剑岂能造成灼伤?冰火岂能造成裂伤?因果不循,秩序困惑,使二人的伤势有了逐渐恢复的奇效。

    然而,君上的伤一日好过一日,衣飞石的伤势却总是在反复。

    那日呕血昏迷之后,他甚至没能清醒过来。

    君上看着他一日日汗湿重衣,伤势一日恢复一日恶化,自然知道是教训得太狠了。

    衣飞石很难承受这种惩罚。

    他的神智或许还很清醒,知道要努力恢复健康,清醒过来面对君上,因此,伤势会在某个时刻停止恶化飞速恢复。然而,他下意识根本承受不了这一切,身体在潜意识的控制里崩溃,根本不能被他自己的意志所左右,身体情况又会在即将恢复时迅速崩溃。

    君上原本不想理会他。

    已经将人捡回来了,也施以了救治,无非是等着他什么时候挣扎出来,正面承受应有的教训。

    衣飞石被他放在古木堂的小书橱里,将门帘放下,插屏竖起,外人并不知道衣圣人在里边承受着怎样的煎熬。衣飞石办这件事时悄默默地瞒着所有人,君上也封锁了消息,除了被封在铠甲中的铠铠与被下了封口令的督善天尊,没有任何人知道庐江之畔曾有圣人流血。

    君上每日如常修炼、视事,每天固定上午去看衣飞石一次,夜里去看衣飞石一次。他发现衣飞石血汗裹身时,会给衣飞石换一身衣裳。除此之外,不管衣飞石如何煎熬痛苦,也只是冷眼旁观。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七个月。

    期间刘叙恩曾上书云海神殿,递请安折子,徐莲代师回复曰,恩师伴驾未返。

    刘叙恩也并未察觉异状。师父待在君上身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千年万年以来,师父十有八九都在君上身边,君上么,待在古木堂里闲得无聊翻书种地,都要师父在一边干陪着。

    徐莲也曾经往谢神府上书,请求探望恩师。君上压根儿就没回复。

    徐莲知道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惹了君上厌恶,单凭他自己的脸面已经敲不开谢神府的大门,也就按下了心思。毕竟,七个月时间而已,对于寿元漫长的修士而言,实在不算很长。

    衣飞石就在七个月后的某个傍晚,睁开了双眼。

    他从浑噩中醒来,察觉不到君上的气息,透过书橱的插屏与门帘,只看见空荡荡的坐席。

    昏睡之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彻底将衣飞石淹没。他一瞬间就想起了庐江之畔刺鼻的血腥味,那血腥气似乎是他的,又似乎来自于君上君上那件暗红色内衬裹在漆黑的衣袍底下,说不出的刺眼,他将记忆里所有的颜色都黯淡了,也只记得那一抹令人焦躁的暗红色。

    剖身之后伤痕累累的身体煎熬了整七个月,衣飞石早已瘦成一把枯柴,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流尽了,五内之中唯余殇戾之气,内耗的滋味几乎让他自我消融。偏偏就是这么一副仿佛油尽灯枯的身躯,竟然还能从心头逆出一口鲜血,自口中激射而出

    衣飞石低头怔怔地看着,地上不过七八滴精血,徒然呕在榻边,看上去可怜又可恨。

    衣飞石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既然已经醒了,就不会再死过去。

    他伏在榻上稍歇片刻,多年相伴使他熟知君上的起居习惯。此时只在傍晚,君上或许仍在植园田垄之间,最迟不过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了。所以,他得起身。

    衣飞石下榻先拂去地上的血污,照镜更衣,给自己换了一身体面的衣饰。

    他能看见镜中人枯瘦如柴,可这数月间心中如有烈火炙烧,怎么可能丰盈肌骨?

    就算此时已经挣扎着醒了过来,想要面见君上的渴望压制住了心内的负疚痛苦,那一把火依然在心底幽幽燃烧,使人不得解脱。衣飞石只能尽量在衣饰上花费功夫,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穿戴整齐之后,衣飞石退至古木堂外,静静跪下等候君上归来。

    他没有等上一个时辰那么久,两刻钟之后,君上就回来了。

    醒了?君上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惊诧失色,就好像衣飞石只是在堂中歇晌,睡过了头。

    衣飞石犹豫片刻跟进堂中,君上已经换了衣裳,席上饮茶。若往日他就去坐下等着分茶吃果子了,今日毕竟不敢,只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跪下,低下头,等候君上问罪。

    君上并不问他。

    僵持片刻之后,衣飞石只能自己谢罪:臣

    身子怎么样了?君上也不想听他说这件事。

    被君上打断了承情,衣飞石情绪低到了极处,轻声道:已大好了。

    君上已沏好了茶,照例赐了衣飞石一杯,信手推至从前衣飞石的坐席前:来。

    衣飞石低着头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决定不提这件事了。

    既然君上不想提,他还想说什么?说对不起我错了?说我没想清楚,给您添了乱子?君上根本不想听。君上也根本不需要训斥他,逼他认错君上已经给了他永世不敢忘的惩戒,过后摁着他痛哭流涕忏悔有意义?他还敢背着君上恣意行事么?绝不敢。

    衣飞石回到坐席前,坐在温软的席上,捧起君上赐予的茶汤,嗅着茶香,默默无语。

    日子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衣飞石仍旧守在君上身边,日夜随侍。君上则修炼、消遣,过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清闲日子。

    督善天尊很快就来找衣飞石交了手中分管的军务,军务历来由衣飞石主管,他昏睡了七个月,督善天尊代管了七个月,待他清醒之后,马上就交了回来。

    衣飞石原本以为自己被削了兵权,取回虎符之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君上。

    一切似乎都在走回正轨。

    唯一没有随之好转的,是衣飞石的身体。

    他仍旧削瘦,憔悴。

    旁人只认为是君上修行速度太快,又对衣圣人形成了镇压妨害之势,惟有君上与衣飞石二人心知肚明,自从剖身咒文与替身咒交替逆行之后,他们的存在已经达成了一个混沌的状态,彼此不会再妨害对方,更不会此强彼弱就将对方彻底镇压致死。

    衣飞石之所以瘦弱憔悴不能恢复健康,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无法解脱,愧火烧尽了他的心力。

    君上冷眼瞧着衣飞石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恢复健康。

    从头到尾,君上没有对衣飞石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只用行动就把衣飞石治了个生不如死,如今君上不想提这件事,衣飞石就只能竭尽全力去淡化此事的影响他必须让自己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可是,不管衣飞石如何努力都是徒然。他依然那么削瘦,瘦得骨骼之上只剩一层皮。

    他日日夜夜都跟在君上身边,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无法健康心生愧疚。

    他忍不住想,君上已经揭过此事不提,我却心结于此日夜憔悴,君上会怎么看待我?他是不是觉得我心太窄?我总也不肯听他的吩咐,总要和他逆着来?

    可他无法去向君上解释。

    君上摆明了本想听这件事的任何解释。

    这让衣飞石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痛苦。他渐渐地开始无法入定,不能安心修行,易怒,易惊。

    一日茶饮时,君上突然对他说:你近日情绪不好。

    衣飞石悚然惊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堪,不等他道歉赔罪,君上又说:你有事做得不好,我对你施以惩戒,本以为你醒过来这件事就过去了,想不到

    衣飞石已仓惶退席,额头触地:君上息怒。臣能自省也知道教训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他跪在地上,额首皆低。

    从君上的角度望去,早已成年的男子,竟瘦弱憔悴得肩膀都窄了一圈。

    想他躺在床上挣扎了七个月才醒过来,苦熬了两年都没能恢复健康这个心结,扎在衣飞石的心里,只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君上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说:是我低估了你对我的心意。这惩戒,你承受不起。

    衣飞石只能死死将额头抵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将识海开启。君上吩咐。

    衣飞石立马意识到君上想要做什么,他知道君上是一片好心,可他无法接受这种赦免:臣不能忘记他膝行上前轻轻拉住君上的衣摆,哀求道,君上曾为臣流血,臣岂敢忘记?这是臣的过错罪责,该当永生永世铭记。

    君上不为所动,再次命令:开启识海。

    衣飞石摇头不允。

    君上强行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盯着他的双眼,说:我被仙魔劫废为凡人,重修至今,修为不能与你相比。如今我要渡你识海抹去一段记忆,你若竭力抵抗,该知道是何后果。

    衣飞石当然知道是什么后果。

    君上修为不及他,强行进入他的识海,他若抵抗,君上很可能会沉沦识海之中,永远无法挣脱。

    你也可以试试,将我强行堵在识海之外。君上道。

    衣飞石不敢试。若在识海之外强行堵截君上,要么他受伤识海自动抵抗君上,君上仍旧会沦入无法挣脱的结局,要么君上受伤他敢让君上受伤么?他舍得让君上受伤么?

    为了确保君上安然无恙、万无一失,衣飞石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对君上敞开自己的识海紫府。

    臣岂敢忘衣飞石徒劳地挣扎了一句。

    面对着君上固执坚决的眼神,衣飞石还是只能开启了识海,任凭君上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失去了那段记忆,一直焦虑不安的衣飞石瞬间安静了下来。

    长达两年七个月的消耗让他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记忆消失之后,他直接陷入了沉眠,这是庐江剖身之后,衣飞石拥有的第一个没有泪水痛苦与血腥气的安眠。

    君上看他歪着脑袋靠着茶桌一条雕花桌腿,到底还是没忍住,拿起身边的竹笛,在衣飞石那张瘦得皮包骨的脸上唯一稍有点肉的脸颊上戳了戳,低声骂道:小王八蛋。

    被君上拘束在身边养肉增膘的衣飞石并不知道,与此同时,负责守护云海神殿的徐莲,听信了谢润秋的蛊惑之词,乖乖地把溯世木轮借了出去

    不管君上与谢润秋如何不睦,谢润秋毕竟是君上生父。这世上喜欢叫嚷那是我爹,我们关起门来打架是我们的事,你要欺负我爹就是不行的人比比皆是,谁敢肯定君上是不是这一种奇葩呢?

    何况,外界都传谢润秋心狠手辣脾性乖戾,徐莲因衣飞石之故,与谢润秋见面不少。以他所见,这位老神君和蔼儒雅,充满了慈爱关切的长者风范,实在与坊间传闻没有半点相似,老神君的坏名声是不是以讹传讹了?

    又因为徐莲自知分寸,从来不与谢润秋恳谈深交,看上去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衣飞石连告诫他的机会都没有。

    这三四年间,衣飞石因庐江剖身之事被君上拘束在身边,刘叙恩也去了阴庭,略有些天真无牙的徐莲就这么被钻了空子。

    谢润秋要借溯世木轮,徐莲也没想太多。

    那可是君上的亲爹,手里那么多的法宝神器,修为又高,风度又好,哪里会来骗我这么个小辈?他老人家说相借几日,隔几天必然就来还了。

    几日过去,谢润秋未来归还溯世木轮,徐莲也未怀疑。或许是耽搁了。

    一个月过去,谢润秋仍旧未来。徐莲有些困惑,这是出什么岔子了么?

    两个月又十二天,谢润秋匆匆飞抵云海神殿,召来徐莲,满脸凝重之色:徐莲小友,这事只怕是不好了!

    老神君勿用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么?不妨说与弟子知晓。徐莲客气地奉茶。

    老夫唉,老夫实在对不起你。你好心好意将溯世木轮借予老夫,本该完璧归赵

    谢润秋一句话没说完,徐莲已经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溯世木轮怎么了?!

    我在时间长河中巡游时,不意撞见了一件不该知道的旧事。时间线重置,我奋力想要逃脱,那溯世木轮就碎成了几节,只剩下一块短木勉力支撑着我回到时间原点,终究还是化为齑粉,彻底消散了谢润秋扼腕叹息。

    徐莲原本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急躁的赤红,急道:这不可能!时间长河之中,所有时间线都是一致往前流淌,怎么可能重置?您快将溯世木轮还给我!

    你这小子,莫非以为老夫哄骗你?谢润秋怒道。

    弟子不敢。徐莲先告罪,却不肯让谢润秋离开,您不要与弟子玩笑,溯世木轮是君上赐予云海神殿镇殿之物,弟子本不该随意相借,您是君上至亲,弟子方才破例将溯世木轮相借,这事已背上了天大的干系,求您还给弟子。

    谢润秋突然变脸叹气,为难地说道:说来老夫也不是故意弄坏了它,实在是时间长河中太过凶险,一时操控不当哎,罢了罢了,瞧你这惊恐的模样。若是从前,凭着你师父在我儿跟前的情面,你丢了这木轮,也不过是罚你苦役千年,今非昔比啊,真让你担了这罪名,只怕连你师父也得不了好。

    这东西既然是我儿所有,便由我去向他解释吧。谢润秋大包大揽。

    徐莲眼神就变得有些锐利。什么叫若是从前?什么叫今非昔比?

    你竟不知道么?谢润秋很惊讶。

    徐莲摇头。

    你师父不知何故得罪了我那脾气暴躁的儿子,动辄训斥责骂,也不知受了什么私房刑罚,瘦得形如枯柴。你也知道我儿脾性冷峻不喜多言,他和你师父的事,外人也不敢问。谢润秋又忍不住叹气,也怪老夫倒霉,这时候弄坏了那溯世木轮若是从前,有你师父前面缓颊说情,区区一个木轮算什么事呀!如今沾上此事,说不得连你师父也要脱下一层皮来。

    徐莲下意识地说:您千万不要泄露此事。

    溯世木轮一直在云海神殿存放,君上不会无故询问,若师父当真处境不好,这事绝对要先按住。

    虽说老神君说了要去君上跟前承担此事,可溯世木轮在云海神殿保管,不出事就万事皆好,借出去没还回来则万事皆休!徐莲很清楚,这时候谁去打包票承担责任都没有用,他才是守殿之人,师父才是云海神殿主人,东西弄丢了,他逃不掉责任,师父更是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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