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气极反笑:“我要是能说的动我的傻儿子还会同你说这些?我劝你识相点免得我对你不客气,在京城我们穆家不怕惹出事来。”
    春福依旧不痛不痒地说:“我就在那里等着,您大可以来。我想您是分得清轻重的人,我的一条命该是敌不过你儿子敬重您的心。”说完就离开了,她昂首挺胸,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寒风中的松柏,没有人能压弯她的腰。
    穆夫人因为被她戳到痛处,怒目圆睁,拳头握紧,忍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个混账,她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春福心中多少有些委屈,虽然对婆媳关系并没有什么期待,可真遇到了还是不能免俗。失笑一声,寒风吹来掀起曳地的裙摆,更显冷然,从她身边经过的丫鬟偷看她一眼便跑远了。春福没想过退缩,也没想过让季成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见证的。
    穆夫人对不招架的春福没有办法只能听云扶的话将唐小小叫到家里来玩,想尽办法给她和季成制造亲近的机会。一两次不觉,季成闲下来无意中听伙计们说打听来的话,特别是那句唐小姐才是二爷的正房夫人,那个村子里的媳妇怕是要想办法打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再见唐小小,原先的客气全部消失不见,寒着脸说:“我娘的心思想来唐小姐该是知道的,唐小姐出身高门又满腹才学,何必将大好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有娘子又有女儿,对别的女子没有半点心思,唐小姐是明白人,不要与我娘一起犯糊涂才是。我季成孝顺母亲才愿意留在京城,只是但凡有半点让我不畅快的事,可别怪我翻脸。若是家母还有下次,希望唐小姐可以拒绝。”
    唐小小不恼却是捂嘴直笑:“我当你能忍到什么时候,你放心便是,我也无意掺和你们的事,我本想借你来气穆宏,哪知这人却装傻充愣,这戏我也唱不下去了。只是姨母当真了,怕她真要为难你家的小娘子。倒也是奇怪,你家娘子可真是什么都忍得下来,这般刁难换了我早闹翻了天。”
    季成摸着额头笑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想让我自己去发现而已。她只是为我考虑,生怕多说什么坏了我们母子间的情分,我都不知道她居然这么能忍。既然唐小姐也无意,我便也能心安了。”
    他在外面一直待到月上树梢才回去,春福逗弄着孩子,母女两还没有睡,他进去后脸色阴沉坐在床前的圆桌前倒茶喝。他许是生来就是个穷鬼命,这上好的茶与他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春福搂着孩子,笑得温柔:“可是在外面遇着难事了?不要喝茶了,当心一会儿睡不着觉。”
    “春福……你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春福一愣,摇头失笑:“没有啊,我该说什么?”
    季成站起身走到她们母女身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诚心让我难受,让我愧疚是吗?你个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多写点,再更一章恶夫,无奈中午跑到外面办事,写一半我爹要看皮衣,要拿我得平板看,我只能过去伺候了十一点他看了半天说太累了明天再看,我就晕死了,这么坑。对不起,打这么晚,明天加油。
    ☆、第101章
    春福深深地看着季成说:“有些话我说了并不合适,我不想让你为难,而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委屈,所以说与不说有什么不一样?你呢?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那吗?”
    季成面上浮起诸多愧疚,突然对春福的不闻不问心理没有那么难受了。他只是气春福什么话都不说,明知道他看不得受委屈,哪怕是自己的娘也不行,她还一味的忍耐。那些个下人丫头凭什么敢笑话她?一个一个的不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卖身为奴伺候别人有什么好神气的?春福靠着自己的脑瓜子赚了大半的家业,便是不来穆家他们一家三口过得也是舒心顺遂的日子,就凭她们也配指指点点?心里越想越气,若不是今儿天色太晚,他倒要好好地问问她们。
    “母亲的心思我今儿才晓得,前些日子是我愚钝,光顾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你们忘在了脑后。唐小小看中的是我哥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醋的,你放心,我会与母亲说清楚,如果她再来刁难你,我们便不在这里待了,京城繁华与我们有什么好关系?我们回东坡村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季成越说越气,大掌紧握成拳,没人知道他悲愤的其实是母亲既然口口声声说想念他这个儿子,为什么却不能顾及他的心情?明知道他只想与春福好好过日子却还要弄这些事情来膈应他们。
    春福叹了口气:“我大抵是能理解她的用心,你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无奈流落在外,她觉得对你有亏欠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来弥补你。穆家偌大的家业,换做别人不是乐疯了?我这般身份若细细说来还真是委屈你了,我心中虽难受却也明白,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包括我也是。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办法去和你说什么,我不想让你们的关系因为我而变得僵硬,所以我可以适当的退让。我不是好欺负的人,若是太过分我不会就这般沉默下去。季成,我赌的也不过是我懂你。”
    季成脸上这才有了丝笑,他不是没担心过春福会误解他,会因为这事吃醋而不给他好脸色,如今想来是自己多心了,低头见念念睁着两只大眼睛看他,心顿时柔成一汪水,将娘两拥在怀里,轻声道:“春天了,天气暖和些了,树长出了绿枝,我们一家三口踏青去。若是有机会该是去江南水乡看看,那里烟雨朦胧,鱼米之乡,富饶得很。”
    春福暗笑他在外面倒是学了些东西的,轻轻应了声,时候不早了,临睡觉的时候她悠悠地说了句:“我倒是听说你娘本想给你抬个姨娘的,只是碍着唐小姐未能成事,你那时候真没动心?这雨霞天天就在我眼前晃着,是个姿色不差的。”
    季成黑着脸待她躺下径自去了侧室沐浴,方才是他大意了,自己一身寒气坐在她们旁边,可不要过给她们才好。只是他低估了母亲的决心,让他甚是为难。
    第二天他去请安,好好的气氛只因为他开口为春福说好话陡然转冷,穆夫人沉着脸训斥:“如今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那个人不行,她不配做我穆家的当家主母。你也不必开口,等天儿暖了,将她们打发走就是,我会备一笔钱财让她们这辈子吃穿不愁。”
    季成被气笑,沉声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答应来京城可不是来做供你操纵的傀儡的,我顾念着情分,一门心思的孝顺,我爹娘走得早,我那时尚小未能好好尽孝道,老天给我一次补救机会,我不忍放弃。若是你背着我做让我不畅快的事,可别怪我……”
    穆夫人红了眼眶,双手揪着裙摆哭喊:“我宝贝的儿子到头来还是记着将你带离我身边得人,枉我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我真是恨老天为什么让我遇到这样得事情,若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孙子都抱上了。”
    “念念就是你的孙女,母亲,我和春福的事情你不要管可以吗?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只能攀附着男人生活,我与她成亲这么久,家中得日子多是她在张罗,她很聪明,对生意上得事一点就通,比我要强的多。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们相互扶持这么久,受尽别人冷眼,我们不在乎,可您和他们不一样,不是我们能够漠视的人,彼此退让一步可以吗?念念也已经懂事了,她虽小却也知道与人亲近,您却打算将她们赶来京城,如果您执意如此,那么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唐家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少人家想与她们结亲,你唐姨母都不愿意,只想和我们做亲家,你和小小成亲,往后不只能在生意上帮你,即便遇到什么事,唐家也能帮你摆平。如果你爹在,他能帮你把所有的路子打通,可惜他走得早,娘一个女人,你大哥又时常在外,终归是帮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听娘的话,乖些,娘不会害你的。”穆夫人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可她却不知道正因为这样却将儿子推得更远。
    季成失望地轻笑一声:“您不过是想将我变成一个处处和您心思得人而已,儿子?您大概没有这么想过我吧?我娘小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问我愿意不愿意,一度委屈了她得亲儿子,她是一个温暖亲和的人,并没有你说得十恶不赦。我反倒很庆幸自己那样生活过,自由自在,不必整天因为这些身外物耗费时间和力气,人都跟着变得冷漠。我对经商之事不开窍,恐难满足母亲的期望,我习惯了种地爬山,做这种正儿八经地事反倒像猴子穿了人衣裳,献丑罢了。”
    “咱们穆家这么大的家业,我对你严厉些有什么错?是不是非要我现在把人给弄走你才能死心?”
    季成看着急切地母亲,无力地说:“看来和您说不通,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和您抬死杠,您就当没找到我罢。横竖我不能合您的心思,在这般下去也不过是将所剩的那点情意耗费干净。我这几日就带着她们娘俩回去,您自己保重身子。”
    他们之间各自端着一套理,没有人愿意让步,她把自以为最好的东西强塞过来,而他自私地只愿意拥有他认为最重要的,并不能没有任何怨言地接受她给与的好,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没有办法去应对她一次又一次地纠正和强势介入,只会一次一次地屈服,渐渐丢失了自我,他不能忍受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他的一辈子不光是为自己而活,他还要背负起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的生活。他遗憾母亲的不能理解,更多的是贪恋往日的轻松快活。
    云扶看着季成走远,担忧地问:“您舍得让二爷就这么回去吗?您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这样……”
    穆夫人紧闭着眼,良久恨声道:“随他去,他在外面放野了,早晚有碰钉子的时候。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受得了粗茶淡饭,到时候他自己就会回来,真是不让人省心。那个春福,别想再进我穆家的门。”
    春福没想到季成很快回来,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今儿回来的这么早,不忙吗?兔环做得甜糕味道不错,你尝尝。”
    季成将春福递来的碟子放到一边,用无比轻松地口气说:“过两天我们回东坡村罢?”
    春福眼里霎时间绽放出流光溢彩,宛如夜间的烟火绚烂无比,她虽然期盼却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怎么了?你和穆夫人……”
    穆夫人,这么客套见外地称呼,他听着春福从娘变成了穆夫人,这位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多伤人却不自知。万般事他自己可以忍,别人欺负春福就是不行,他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极护短又不大度的男人,摇头说:“你不用管这些,这里总归住的不自在,金窝银窝比不得咱们家的那座小院子,离开这几个月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幸好天气暖和起来,在路上也能撩起帘子来看看外面的好景致。”
    春福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大道理,季成更是个有分寸的,会有这般心思想来穆夫人不知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恼了他。大概又是因为自己而起吧,她在中间说话反倒让穆夫人以为自己是假好心,倒不如沉默。
    一家三口离开的那天,季成特地去与穆夫人辞行却被拒在了门外,他不过是抿嘴一笑,隔着门说:“您好好保重身子,我这便回了。”喉头其实梗着很多的话却说不出来,太多话不是她所能接受的,所以不说也好。
    春福站在一边,季成黯然先行,待他走远些了才轻声说道:“您不喜欢我,我并无什么怨言。只是季成很孝顺,他一个人活了这么久,当初我生病脑子不灵光都不曾嫌弃我,只说他有伴了,往后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了。他向来不爱钱财,对这些身外物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当初我将他全部的积蓄用掉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说有钱吃好,没钱就先忍忍,他会努力干活养我。他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对这样的人来说与庞大的家业打交道该有多吃力。是,这是他做为您的儿子该承受的,可您作为母亲有没有想过强加给他的东西他自己喜欢不喜欢?您只是为了您身上的责任找借口,您若是真心疼护他就不该让他每天疲惫不堪,他为了您这个做娘的,即便自己再难过也咬牙挺着,这是他对您这个生养他的人所能给出的微薄之力。我们从东坡村带来的腌鱼,您该是没尝过吧?他特地从河里捉了十几条肥美的,自己刷了酱汁晾晒过后带来的。他嘴上说因为我和孩子路上颠簸不方便,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是想来京城看您的。可惜,他的苦心您看不上。他生长在那样的地方,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来对您好,该尽的心已经尽到了,他心里也无愧了。”
    春福只听到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抿抿嘴,转身离开了。回去看看路虽然不是繁花似锦,却也绿意融融,一切都重新有了生命,连人都变得轻松起来。等他们回去再好好收拾一番,今年该是有更多的好东西。
    季成在路上不坑不响地待了两天才缓过来,春福只是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着说:“你的好我懂就够了,别人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对得起她,这就足够了。”
    念念从睡梦中转醒,眼睛水亮勾得人心痒痒,季成握着她的小手,点点头:“我知道,你也不要多想,我们安心过我们的好日子就是。”
    马车沿着不甚熟悉的路一直前行,原先银装素裹变成了一片漂亮的绿带,春风和煦,心也越来越宽,至于京城的繁华不看又怎样?那是一个与他们离得太远的地方,即便是身临其境也终归是个过客罢了。
    寒来暑往,时间匆匆如流水,八年光阴稍纵即逝,念念已经长大,穿着淡绿色的衣裳,模样可爱娇俏极有春福的影子,她正在合欢树下让季成摘最漂亮的花儿,一朵挨着一朵,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小丫头却强词夺理地说不一样。
    春福从屋子里出来,笑着说:“也就你爹脾气好,由着你使唤,差不多点行了,你要是再胡闹可别怪我不饶你。”
    念念说:“娘就是偏心弟弟,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如今不抱紧我爹的大腿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娘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小妹妹?听说大伯娘生了个小娃娃,我好奇长什么样子,季威没看成,我心里不高兴,我不管这次我一定要看。爹,你要答应我。”
    季成摘满了篮子递给春福,她说要给儿子做个枕头,所以父女两等太阳挂在天际才开始摘花,闻言笑道:“大伯家太远了,爹和娘还有买卖要做,总不能扔下一大家的事和你走吧?往后咱们吃什么?饿肚子吗?”
    念念不满地嘟嘴:“你骗我,县城里的事有表哥管着,你和娘明明闲得很。”
    春福哭笑不得,这个丫头总能抓在点子上,沉声道:“我不许你胡闹,有功夫带带你弟弟,他都比你懂事。”
    念念嘴上不停:“反正将来家产都是留给弟弟的,我讨喜不讨喜有什么用?娘自打生了弟弟就偏心了,我是赔钱货,你早就想打发我走了。”
    春福脸色蓦地沉下来,低声问:“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季成也意识到不对,拉着念念的手,扶着她的肩膀问:“念念,快说谁和你说这种话了?爹和娘什么事情不由着你,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表哥九岁的时候已经跟在师傅后面学做生意了,他的日子比你难过的多,可人家现在多有出息?你不学好,这些话的怎么一教就会?你爱吃鱼,你娘顿顿因为你烧鱼,也没见你和你娘说句好听的?”
    季念一说就懂,低着头说:“是那个叫绣花的说的,她那天拦着我,我不想听,可她偏要说,慢慢地我就听进去了,我知道错了。”
    春福恨得咬牙切齿,当初绣花自己不规矩没讨到好处便开始四处说他们的不是,她不屑理会,哪知道竟开始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了,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将儿子交给季成,春福大步流星地往绣花家去了。如今日子过得好,春福身上穿着较为显眼的好衣裳,气势汹汹地样子倒是有些吓人。季成将儿子抱在怀里有些为难,却还是拉着念念追上去,看春福这样子像是要好好与绣花算账的。现在的春福越来越霸道,就像他不能允许别人欺负她,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孩子们,这样的日子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春福凶神恶煞地样子招了不少人好奇,她一路走到绣花家院子外,冲着里面喊:“绣花,你给我出来,我倒要问问你在我女儿面前说什么了。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有什么气冲我撒就是,在孩子面前说三道四你缺德不缺德?我本来给你留面子,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毕竟是丑事没人愿意提,你反倒好,当我们家欠你的不成?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弄出来的事,我倒要看看理在谁家那边。”
    季念很聪明,一听话头就明白了,回头看向季成:“为什么爹娘从不和我们说家里以前的事情?要是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我就不会理她了,这样的人真讨厌。”
    季成摸摸她的头:“我们不要把别人的错长挂在嘴上,万一他变好了呢?我们总不能让这个错误跟着她一辈子吧?可惜,她不聪明,不懂爹娘的意思。当初爹让全村人都知道她偷东西的事情,后来与你娘商量过觉得这样不好,万一她改好了,却背着这个日子怎么过。不过,这人冥顽不灵,不用同情了。”
    铁柱正在家里给孩子炫耀他新买回来的纸笔,听到春福的声音,赶忙走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春福怒气难消:“你去问你家娘子去,她在我家念念跟前说什么了。”
    不过一阵功夫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闲来无事的嘴碎妇人,其中有几个男人也不过是想来和季成家套近乎的,想着帮着些关系总能亲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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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张岩将铺子里的事交代了便坐上马车回东坡村,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端得一脸沉稳,衣着体面,极有派头。
    马车行到季成家,他下车朝屋里喊却不见人应,还是路过的人见着他讨好道:“张岩你小子出息了,你姑姑去绣花家闹去了。”
    张岩皱了皱眉急急往过走,姑姑好端端怎么会和那个嘴上没德的闹起来?他在外面几年,对村里的事虽知道的少,但各家的为人却是知晓的,特别是那几个刺头心眼黑的。姑父一直陪在姑姑身边,今年更是找了惯熟的人帮着哪儿也不去了。
    他八岁那年和蒋老伯去镇上裴家送蛇,裴二公子好奇便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哪知一条蛇突然窜出来,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蛇头只怕会闹出事来。裴二公子缓过来与他道谢,说这般小的娃就有这等手艺,那蛇并不细,与他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难以招架。蒋老伯趁机说:“孩子是个听话懂事的,怎奈家中爹娘恶毒竟将这孩子给赶出家门。他无处可去便与我这个老头住在一处,大爷行行好给他个能活命的去处,这么好的娃抓一辈子蛇太埋汰了。大爷若是不信,您可先用他两天,试试便知了。”
    张岩虽小却也明白蒋老伯这是给他谋生路,眼眶子酸了酸,待裴二公子应了,两人在一起说话道别时,只听蒋老伯说:“我能帮的也就是如此了,一切全看你自己的命数造化,听我的,勤快眼尖些准不会有错。若能出息了更好,裴家多的是铺子,你便是能做个管事也是好的。我老头子就是死了做成桩好事心里也舒坦。咱们穷人家的路本就难走,自己争气些。”
    张岩应了,却不想这一别就是许多年,回来得见的不过是一座小坟包。听说是得了重病无人照料去的,死的甚是凄惨,他给填过土立了碑,叩了三个响头才回东坡村,与蒋老伯他知道不必将话说出口,他们之间差了那么多的年岁却是理解彼此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爹竟也去了,虽然他对爹有诸多的怨气,可从未想过竟会天人永隔。娘见了他只是哭,意外地没有数落他,许久才说了句:“是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和你爹,我们知道错了,你爹不说但是临死的那刻最记挂的是你。”
    他难受,抓心的难受,头几年有机会回来,他胆怯将念头生生地掐断了,姑姑说看到他了,那只是他躲着不敢见而已,后来也只是让人捎了银子和衣裳回来,早知道他一定不躲走,送爹一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坐在春木坟前哭了一天。
    张岩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姑姑,他害怕进那座院子,舒适惬意翻新过的院子,可爱的弟弟妹妹,那棵合欢树又长粗了。被姑父拖进去,他垂着头跪在冷着脸的姑姑面前哭却不敢说话。
    “你能耐了,小小年纪就管不住了,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还是姑父在旁边劝了许久说了许多的好话姑姑才正眼看他,他知道姑姑并不会真责怪,梗着嗓音说:“姑姑别恼了,我知道错了,我爹和蒋老伯都走了,我却不能给他们送终,老天已经惩罚我了,姑姑若是不理我,我心上更是难安。”
    姑姑突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仔细打量着这张脸,流着泪说:“长的和你爹越来越像了,我只是气你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跑的不见踪影,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养你,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旁人的话比我的还要重吗?我是能害你不成?”
    张岩也泛着泪,却是嬉皮笑脸地说:“姑姑快别在弟弟妹妹前这般,免得吓到他们。我那时只觉得姑姑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实在没道理再去管我,年纪小脾气大,总觉得自己就能养活了自己,外面日子甚苦,我这般年岁便什么都见识过了,姑姑还是不要恼我了,我心中难受的很。”
    春福拍打了他一顿,这才拉着他坐下来:“去看过你爹娘了?虽说他们对不住你,可是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好计较了,你娘嘴上不说,心里是最难受的,你爹又何尝不是?他们是大人,却也和孩子一样被蒙了心,我当初也恨他们,可是在生死面前,突然就恨不起来了,人当真可怜的紧。所以,还是不要再记挂过往了,你娘该是要好好疼你的。”
    “我晓得了,姑姑倒是福气大好,这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春福摆摆手,张罗着孩子们来叫人,念念嘴甜也不认生,季威端得是他爹那副冷淡样子,张了张嘴却叫不出来,逗得张岩失笑。他们和张桐却是亲近不少的,只怪张岩太过陌生了而已。
    “这些年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快与我说说。”
    张岩将在裴家的事说完又说他被安排在王掌柜手下干活,跟着去了塞北荒漠,江南鱼米之乡,时时被敲打,功夫也精进的快,未多久便成了掌柜眼前的红人。大抵他确实是个好命的,年纪虽小却懂礼数知分寸,被掌柜举荐到二爷身边得以重用。若不是在长丰县被姑父给看到抓了回来,他依旧不知该怎么面对姑姑他没脸,当初是他错了,可是他不曾后悔过。裴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家,并没有多刁难他,反而给了他些许银子让他好生过日子。
    却说张岩刚走到绣花家院子就见姑父怀里抱着弟弟,紧紧地站在姑姑身后,生怕她受了委屈,咧嘴一笑,快步走过去,从姑父手里将弟弟抱到自己怀里,好让姑父护着姑姑,低下头看着涨红了脸的念念,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念念怒气冲冲地说:“她不安好心,挑拨我和我娘的关系,说咱们家人的坏话,怪我笨才信了她的话。我娘生气了,所以过来找她理论。”
    绣花本想在屋子里装死,哪知铁柱从外面进来寒着脸将她拖出去,当着大家伙的面问:“你可是教唆人家孩子了?别低着头不吭气,有什么给我说什么。”
    绣花看着众人指点,突然笑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笑,让两个天煞孤星抢了村里的东西,不说讨回来,眼巴巴地上赶着给人家当奴才,一个一个骨子里都是下贱的。眼馋她家赚钱了就去抢啊,凭什么他们两口子就能抢我的东西?我就要说,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季念,你娘以前是个傻子,突然病好了,你可当心些,免得遗传了突然就傻了,哈……你敢打我,我不打死心,张春福我真忍够你了,要不是你在大街上损得我没法做人我也不能做的这么彻底,我怕个屁,有本事来找我拼命啊?”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春福过着好日子手上挠人的功夫没耽搁了,她浑身都被抓的疼,真是个凶妇。
    铁柱一直在外面赚钱养家,便是听儿子说起绣花不对劲也没放在心上,这时见她癫狂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暗骂这女人莫不是疯了?这几年他不乐意她嘴巴坏出去惹事是非,大多时候不许她出门去,许是闷了病出来?上前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当着孩子的面没法动手,只得训斥道:“你瞧瞧你做的什么样子?给孩子看见了多丢人,怎么给人当娘的?快闭上你那张缺德的嘴吧,祸及你自己还好说,别连累到儿子。季成,春福,实在对不住,我给你们赔礼,念念,你往后见了她离她远远的就是,只当她是疯婆子。”
    绣花对铁柱这般伏低做小没骨气的样子破口大骂,她不甘心了这么多年,什么话难听捡着什么骂,倒是十足的泼妇。春福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大哥,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谁家大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被人这么别有用心地利用能忍下这口气?我家念念明事理还好说,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孩子一根筋该如何是好?当初我有怨气让众人知晓她做的事,冷静下来便后悔了,想来人该是要变的,不成想却是冥顽不灵的。我也不求别的,往后让她离我家,我的孩子远些,若再犯我张春福必定饶不了她。”
    季成将春福拢在怀里,沉声道:“铁柱哥也是明白人,咱们两家虽不亲近,但我知道是体面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纵着自家人来惹事,有什么不妨明说,何时结了仇怨一并了了就是。我们平日里不开口,却不是好欺负的人家。”
    铁柱尴尬又羞愧,这些时日他也曾去季成家帮过忙,给钱痛快还管顿饭,他也想季家有事自己能再去帮忙,如今却……赶忙陪笑道:“季成兄弟说得是什么话,我哪来那种心思,实在是对不住,家里人疏于管教……别的不敢说,这婆娘以后要是再敢生什么乱,我第一个不饶她。”
    绣花被春福眼睛里涌上来的凶狠和咄咄逼人的圣光吓的退后几步,她觉得那道光陌生又熟悉,像是护着小鸡仔的模样,她看着春福远去的背影突然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儿子,低低地笑起来,当娘的孩子总是护着孩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上有太多的怒气,总在一个人的时候看着季成和春福不得好日子她才痛快,越惨她笑得越开怀,她巴不得春福天天来找她吵架,她也不明白自己什么了,好像真的疯魔了。
    铁柱不会饶过她,将儿子撵出去玩,拉着绣花进屋里了,很快只听一阵叫骂和哭喊声传出来。看热闹的人在季成一家子离开就跟着散了,有人边回边说:“季成以往不和人亲近,如今事多了,也会照顾着大家伙儿赚些钱,别人巴结都巴结不来,也就这个绣花脑子里进了水,哪不痛快往哪儿撞,也真是好笑。”
    张岩举手投足间带了大人的气度又是风度翩翩的佳二郎,劝慰道:“她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死性子,亏得我娘离她远了,不然不知道又要给姑姑找多少事。我从县城带了些好面料回来,也好裁衣裳。”
    春福摇摇头说:“旁的事随他们说去,我就是不能忍他们来挑咱们家的关系。以前我和你爹娘关系不亲厚,成天闹得跟仇人似的,你当我心上好过?兄弟一家子本该是相互帮衬,好好过日子的,这种难受一次就够了。”
    季成走在她身侧,闻言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笑道:“你姑姑说的是,我们就这一双儿女,还指着他们相亲相爱给我们养老呢。”
    念念有样学样跑到表哥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我以后再也不说让娘伤心的话了,表哥,我和你去县城一起玩吧?”
    张岩离开裴家后一心一意帮着姑姑打理县城的生意,多卖些干货和腌制品,糕点也搬进了京城,虽说才开始做,张岩有信心能将生意经营好,他听到念念的问话,笑着摇头:“不行,铺子里的事太多顾及不到你,免得磕碰到了,等你再大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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