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坤抱着季二叔的大腿,痛哭流涕:“爹,你别赶我走,我不敢回去,我怕死人。我也没钱给他们买棺木,我就你和我娘了,你别赶我,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等我娶了媳妇,你还有孙子抱。”
    季二叔冷冷地笑了,他可真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生出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来,不像个男人,没有半点担当,活在这世上就是浪费粮食的,他索性就打死这个东西,也省得他老在自己眼前晃悠污了人的眼。左右看了眼,抄起靠在角落的扁担就像他打过去,季坤没想到爹会下这么重的力气。一时被打的抱头鼠窜,实在是被打的疼的,季坤抬起手握着扁担挡了一下竟是把爹推到在地上。冬天的土地有多结识他们这些和田地打交道的最清楚,年纪大了的人最不经摔,只听好大的一声响,季二叔已经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季二婶当即就吓傻了,指着季坤哭骂:“他可是你爹呀。阿坤,我真是白疼你了,我事事为你挡着,我只是求着给你一个机会你能变好,谁知道你半点不知悔改,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你爹说的对,是我害了你,我就不该什么都由着你惯着你。你年纪不小了,却还这么无法五天。我们的田地家当全给你还了赌债,我一直怕季亮抢走你应该得的东西,所以我不敢和他亲,他那么懂事我不是瞎子我看不出来吗?季坤,我为了你一直当恶人,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次就差点忍不住了,我想把季亮当我的亲儿子,你爹不知道,他只当我心冷,可我的心是肉长的怎么能冷?季亮因为你伤了肺成了废人,我心里更是揪着的疼,他比你这个亲儿子强多了。我对你抱有太大的希望,却把我们老两口的命都快熬干了,你太可怕了,你走吧,你要是有良心就去请韩大夫,要是不愿意,记恨我,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找人去。”
    季二婶费力地将人往屋里扶,季坤想帮忙却被推开了,他看着像是睡着了的爹,突然想起儿子的惨样,跌跌撞撞的跑到韩大夫家请人。韩大夫在家里对他们一家子的事略有耳闻,背着药箱一边赶一边数落:“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说话难听,季坤,你家里自打你回来就没消停过。好好的一家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呀,让我怎么说你的好?好不容易从前边留了条命回来,给了谁不是赶紧好好的过日子?你倒好,你当你的运气是用不完的吗?一个劲的不知轻重的挥霍,我真是……”
    季坤跟着走到院子口却不敢进去了,他怕爹也因为他死了,一直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娘欣喜的喊声他才转身离开。在战场上见多了没有呼吸的死人,他怕,总觉得他们迟早要把他的拉走,怎么办?他要去哪里?
    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眉娘家的院子前,他看到她端着水盆倒脏水,看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去啪地一声将门关紧了。原来像她这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女人也嫌弃他啊。
    季坤一家子的事虽不能全怪眉娘,却也是因为她而起的,村里人都不喜欢这个外来的人,不少人跑到理正面前说眉娘是个惹祸精,才刚来就搅散了一家人,害死两条人命,时间一长,东坡村的人家不全得散了家,绝了户?
    理正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个女人不能留,他不能忍受这个村子在自己的手里变乱。更何况季成的哥哥就是县太爷,他可没胆子在县太爷手底下犯事,当即让人叫了寡妇眉娘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将她赶离东坡村。
    纠缠季成的人虽然不费力的解决了,可是过程却太过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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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那天之后眉娘还来找过季成,声泪俱下诉说自己的委屈了村里发生这样的事真与她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里正会听村里人的话要把她赶出去,喋喋不休地在院子口说了很多话,直到看到季成真拿着棍子从屋里出来,这才瑟缩着脖子走了。
    季二叔生病的事春福他们第二天才知道,季成去山上抓了两条鱼,又带了几样滋补的东西上门看望,瞧着以往精神抖擞的二叔躺在床上,鬓白如霜,两眼塌陷,嘴唇干裂,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季成进来的时候看到季坤站在院子外面缩着身子,不时的朝里面张望,一副很急切的样子,看到自己不屑地哼了一声。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毕竟是血亲如水的,一直被压在箱底的良知终于得以见光。
    季二叔见季成来了,摆摆手说:“做什么还带东西,留着给你家媳妇吃吧,我这身老骨头就是明儿死了也不可惜。”
    季成劝道:“二叔还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别说那种丧气话。”
    季二叔摇摇头:“你不懂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难受啊。我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孙子,多小的孩子,我都不敢抱,生怕给弄伤了他,谁成想他还没在我怀里待一下就这么没了。我这辈子对不住你爹娘,对不住你和季亮,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呐。我这辈子真是造了什么孽。”
    季成看着在一边哭着的季二婶,轻声说:“我出来听人说春菊和孩子还没入棺,不管有什么错,人也已经没了,还是给她个体面吧。不看着春菊的面总得顾着那个孩子吧?母子两缠得太紧,没办法分开……”
    季二叔听了又是一阵气:“季坤那个畜生真是能坐得住,什么事都指望不上,我看这一辈子也难改了。你帮我和季坤说一句,一大一小好歹是他的人,让他张罗着把人葬了。你家里人还怀着孩子,早些回去吧,免得这些不干不净地阴气给缠上,回去带个朱砂袋避避邪。你什么时候去镇上,能不能帮叔给我家季亮带个话,就说我想他了,我这把老骨头想见他了,让他回来看看我吧,指不定哪天我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就完事了。”
    季成看着心酸不已,二叔是个要强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顾着脸面一辈子,却不想临老享福的时候翻了船,应了声就出来了。哪有那么多话要说,人都是这样,当初身子骨硬朗的时候来往不多,一有旁的事嘘寒问暖倒是假了起来。
    季坤还是将在家里放了一天的人给葬了,他恨春菊可怜自己的孩子,心里担忧却也怨恨爹把自己撵出来心心念念的只有别人的儿子。可是他不敢进去,每每走到院子外面,他想着自己只要往前走一步,和爹说说好话也许就能得到原谅,可是直到看到娘冷若寒霜的脸他才知道没那个可能了。
    春福沉默了一阵,也未多说什么,总归还是过好自己的事情才是紧要的。
    赶巧这两天城里来人送了东西过来,倒是省得季成特地跑一趟,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往季亮所在的铺子带了句话。日子又走上了正道,过了两个月春福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一吃就吐的毛病也好了很多,反倒是又嗜酸又嗜辣,倒让兴冲冲请教过老人的季成犯了难,酸儿辣女,两样全占是什么?
    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春福身子重了,很多事情季成不让她插手,只有送去铺子的果酱还是她来做,不过有季成在一旁打下手省劲了很多。家里的两头猪养得圆圆滚滚的,大冬天也没掉了膘很是争气,卖了个不错的价钱。本来想着去京城过年的,季成不忍心春福遭罪,当即决定等生完孩子再说。春福巴不得不在路上颠簸,专心致志的想年货要准备些什么,这是她在这里过得第一个年,也是和季成成亲后再一起过得第一个大日子,还有肚子里的小家伙陪着。
    春福在家里不是缝制衣裳就是嘴馋吃零嘴,就是和连生嫂锦娟说闲话,季成在家的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边干活边看着春福,看她笑得开怀,他自己都跟着乐。这段时间里,巧云终归还是嫁给了别的男人,季亮再次回来看季二叔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沉默,和季成喝了一顿酒就离开了,春福却知道这个人的心大概已经冷了,回来的期待也没有了。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村子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里正也时常在念叨着这一年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才这么多事?趁着过年热闹的时候,带着村人往小庙里多烧了两把香,供着都是好东西,只希望老天能保佑东坡村来年顺遂平安。
    季成到镇上除了置办春福叮嘱他买的窗花、对联、一斤羊肉、五斤猪肉外,还买了瓜子花生麻糖等小玩意儿,也是图着蹭点甜头,还扯了两尺时兴的布料。他不知道春福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猪肉,猪肉铺子的老板见他穿着普通却能痛快的拿出这么多钱来,想着这人是个真人不露像的。
    驴车正要出镇子,听得后面有人再喊,他回头一看是周敬,赶忙勒着了缰绳笑着问:“过年的东西可备好了?要是一个人无聊不如到我家过年吧。春福让我买了很多东西,到时候咱们喝两盅。”
    周敬摇摇头,喘着粗气说:“等年一过我就得进山了,早点将安掌柜要的东西带回来我也能把心头的事给办了,也能像你和嫂子一样好好过日子。我想着等我走了,果园劳烦哥帮我照料下,伺候好了,明年好赚钱。”
    季成皱眉头,冷声说:“当初说好陪着你去苍梧山的,你别擅作主张。到了日子喊我一块去就是。”
    周敬抓着头发,尴尬地说:“嫂子正怀着孩子呢,需要你照顾,山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不能答应。”
    季成拍着他的肩膀说:“咱们是去办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搬上石头就回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别多想,你嫂子还等着我回家去,有功夫记得来家里坐坐。”
    周敬看着走远的马车,心里一阵满当却又过意不去。
    寒风刺骨,驴子跑得轻快,季成将头缩起来。他也不想离开春福,可是当初答应周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春福会怀孩子,他不想让春福担心可又不能对不住兄弟,只希望运气好些,到时候能早日往返。
    季成回到家里,春福正好缝好了孩子的小衣裳,笑着和他说:“这下孩子的衣裳就够穿了,也不用到时候急急忙慌的赶时间做了。对了,今早上县衙来人催了,问你什么时候动身上京,只说县令大人明儿亲自来。我也不好直接拒了,毕竟你娘想见的是你,我就不抢着当恶人了,你亲自同他们说就是。”
    “不说这个,横竖今儿这年是咱们两过。我回来路上遇到周敬了,他说过完年去苍梧山,我跟着一块去,快些的话多半个月就回来了。他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他们老周家也就这一根独苗,我不认得他也就罢了,难得遇着他这个对胃口的兄弟,怎么着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苦了你一个人……”
    春福明白季成的愧疚,拍了拍他还冰凉一片的脸说:“我能懂,万事小心,我等着你回来就是。”与春福来说她能理解季成,虽然去苍梧山会有太多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她自私留住他,他只会遗憾闷闷不乐,而且她心里也很看重周敬,更佩服他待安小姐的一颗赤诚的心,她也希望周敬能早些抱得美人归。
    说完紧要的事,接下来就是整理年货了,季成将给她用来做零嘴的吃食拿出来,春福很喜欢包着一层面状糖衣的花生,一口气吃了不少,季成怕她口渴提前倒好了水放在她手边。
    “怎么买这么多猪肉?我们两个又吃不了这么多。”
    春福两手端起碗喝过水待口里润了些才笑道:“怎么就吃不了,我多做几个花样,你就觉得这五斤猪肉压根不够吃。天冷坏不了,更何况又不是一顿就吃完,家里来个客,我们拿出来招待也好看不是?”
    季成不知道她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摇头笑了笑任我由她来。春福选了天气晴好的日子动手做,不过她只是做些调配汤汁的活,费力气的都被季成一手给包了。
    季成不愧是自己做了多年饭菜的人,他做事细致,春福让他将猪肉切成薄片,他果真切的很是喜人,春福当真自叹不如,夸得他脖子都红了,终究是面皮薄,训道:“快些忙完手里的去坐着去,别太劳累了。”
    春福吐了吐舌,将切好的姜丝,葱蒜放入锅爆炒,等飘出香味再倒入腐乳汁等熬制的差不多了倒入提前装好盘的肉片上面,吃的时候放进蒸笼里蒸熟便可。还有一份肉,春福将入冬时做好的酸菜炒好,一样浇盖上去,吃法与腐乳肉一样。
    接下来是做猪肉丸,将红肉部分切碎成末,然后打入鸡蛋,盐,葱,姜末搅拌均匀,然后一个一个揉成一口大的肉丸,等全部做好放进蒸笼里提前蒸好,等要吃的时候只需稍稍热一热便可。
    瘦肉是春福自己爱吃的,小时候听父母说在乡下的时候只有办喜事才能吃上这道菜,与其他菜合起来称之为八大碗。只是等她出生时,举家搬进了城,这种极贴地气的吃食她倒是无缘得见了。
    季成看着她认真的做着他从未见过的吃食,心底突然涌起一阵疑惑,脱口而出道:“我在村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吃法,你是从哪儿学的?”
    春福顿了顿,这人以前不是不管这些吗?当真是太闲了,所以才问东问西起来,失笑道:“你去镇上上工,我在家里闲着无事便想这些打发时间,以前是盼肉吃不起肉,现在倒是好了,我想的这些做法得以实现。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一会儿你尝尝这个瘦肉,炸一遍就能吃了,不过还是蒸一蒸的好。”
    季成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打消了心头的疑惑,抿嘴乐着听她使唤,两人干活自然是省时省力的多,说说笑笑着一天就过去了。春福做的事并不多,可还是会很累,睡下来也不是一时就能睡着的,季成替她捏了捏,这才缓解了酸痛,身子舒服了很多。
    “我真想明儿就能见到咱们的孩子长什么模样,看他在我身边哭闹,一想到这个我就坐不住了,只觉得这几个太难熬了。”春福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有些怕,听很多人说会痛的想死,还有的甚至会死……她有些紧张地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咬着。
    季成将她抱进怀里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紧绷,疑惑的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春福干笑一阵,摇头道:“没有,不早了睡觉吧。”她依偎进他的怀里,感受着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轻声说:“季成,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哪里也不许去,你得守着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季成好笑不已,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进自己的大掌里放在嘴边亲了下,郑重地答应:“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会在你旁边守着你看着咱们得孩子出生。不要担心,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快睡吧。”
    长夜漫漫,天上不见月亮和星辰,说不好这昏暗的天是不是要变了。
    周敬买下果园后将里面的小屋子随便改了改就当了家,他把村子里的院子给卖掉了,他不知道死去的老爹老娘会不会骂他败家子,连家里唯一一点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想着忍不住笑起来,这时世间的事总是有舍才有得。
    今儿玉宁和他说了让他放弃去苍梧山,重新找个好姑娘过日子,她说她不值得。他没有同意,值不值得这种事应该是他来判断才是,而且他这一颗心自打见到她时就丢了,他难得走有一条路可以走,只要走完就能和她长长久久的过日子,就算别人说他傻那又怎样?他只是打心眼里稀罕惨了这个女人,这辈子没有她,他真怕自己会过不下去。
    他没出息,他知道,可是他就是想给她一个能配得上她的日子。眼看着这座属于自己的果园,想着明年和她一起看长叶开花结果,再来个大丰收,他的心里就忍不住的乐。
    这日子因为有盼头所以才变得有趣起来,他还未到年岁苍老的时候却也跟着学会了期盼,像个傻子一样期待着久未归家的娘子赶紧回家。
    寒风在这间小屋子里肆意妄为,他拢紧身上的被子却没有缩起来,他总觉得人越缩着会更冷,也很容易将挺直腰板去面对事情的决心给磨光了。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他只买了些春联,贴在小屋子上就这么热闹一下,等一切都办好了来年再好好的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穷酸,只靠着这张从未在玉宁身边露出来过的厚脸皮一直走到现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至除夕,周敬听着外面响起来的鞭炮声,还有在天空炸裂开来的各色烟花,忍不住弯了嘴角。这个时候他不能掉以轻心,他自己都不放炮仗生怕有个好歹,自然也得防着别人些。
    他转了一圈,放下手里的灯,搓了搓手往回走,才走到自己的小屋子前,看到那个穿着白色雪狐袍子的娇弱身影,脸上泛起一阵喜悦,轻咳一声走过去:“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玉宁将手里的食盒举起来,她等的有些久,手脚都快冻麻木了。周敬看她的手被冻得通红,心里又甜又心疼,抓着她的手捂在怀里,轻声说:“屋里有炉子你能边烤火边等,这么委屈自己,我会心疼。”说完提着食盒将她拉了进去,他不曾注意到玉宁脸上的复杂与为难。
    玉宁没想到的是向来本分的周敬会将她压在房门上猛亲,像只贪婪的恶兽疯狂又霸道,让她久久无法挣脱,最后被他惹乱了气息。好不容易他才放开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他转到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染着**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玉宁,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这日子太快活了。你放心,等我办好你爹交代我的事我就来迎娶你,我们相守一辈子。”
    玉宁眼睛里的挣扎痛苦刹那间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般的冷,森寒又扎心,娇脆的嗓音仿如浸了毒一样:“周敬,你真以为我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你从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会愿意跟着你过这种委屈穷酸的日子?一片果园?我安玉宁自小穿金戴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我真看不上你这样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你打算爬多久?一年两年?还是这一辈子?周敬,我等不起你,我要的不只是钱,还有风光,你能给我吗?你不能,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娶我的话?”
    周敬拥着她的手慢慢放开,玉宁看着他远离自己,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明明预料到的结果她还在难受什么?
    周敬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借着微弱的光低头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想要从其中找出一星半点的破绽:“玉宁,你在开玩笑吧?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在骗我是吗?”
    玉宁抬眼看向他,璀璨如星的眼睛里一片沉稳与深邃,并没有他所期盼的一点情非得已,他眼睛里的火光在她如此淡漠的目光中熄灭。他抓着她肩膀的手终于松开,自嘲地笑道:“也是,这不怪你,是我没脸没皮的一直缠着你,你是大家小姐,到现在才把真心话说出来确实难为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好笑?可你爹说了,只要我给他办好事,他就将你许给我,所以你看不上我也没有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玉宁漂亮有神的眼睛瞪大,恶声道:“你以为他会真的把我许给你吗?不会,你不要做白日梦了。我不喜欢你这个穷酸的人,我要嫁的是裴潜裴公子那样的人,一表人才又家世无双,我嫁过去是做尊贵人的命,你不要缠着我了。你会害了我的富贵路,要是裴家老夫人知道,我这个梦就没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她的目光恳切充满哀求,像是将他当做避之不及的山虫恶兽,生生刺痛了他的眼。他一直忽略的自卑与脆弱突然窜上来,像是要将他逼疯,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拆散,让他控制不住地将放在桌上的食盒打翻,菜香味扑鼻勾动了他饥肠辘辘的胃,可他却觉得讽刺不已。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你走啊!”他像个受伤的孩子冲她大吼,没有人知道,他是强压着心头的卑微缠着她的,对于别人的指点和嘲笑他无暇顾及,因为他自己在心里就将自己骂了个底朝天。可是最后,他还是免不了要被她用刀子捅,心痛的快要喘不上气来。她冷然淡漠,而他像个傻子一样给人当笑话看。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心里这跟弦已经接近快要断裂的边缘,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他冷着脸,嘴唇紧抿,像是强压着一样,低声说道:“你走吧,不管安掌柜是不是骗我,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其实你不用那么委屈自己迎合我,让我有了希望倒不如一直让我知道没法得到的滋味,这样我也不会这么难受了。让你见笑了,吓到你了……”他有些语无伦次,低着头往小木床边走。
    他的背影看着凄凉又孤寂,可她还是将最后的一句话说出来,与他一样痛着:“我会和裴公子定亲,我走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她转身走出来的那刻泪水才汹涌而出,食盒里的饭菜是她亲手做的,她小心翼翼地顾着他喜好,却不想她的一番心血就这样没了。她和父亲的争斗中,不能让他来垫背,她同意和裴潜定亲了,这样他就能死心了吧?
    她只是希望他可以断了去苍梧山送死的念头,开开心心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多好。
    ☆、第93章
    周敬躺在小木床上心头的怒气还未消下去,那道细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他才坐起身来,看着发着光的烛火发呆。地上的菜发出香味,狼藉一片,他突然在翻倒的篮子一角里看到一小碟油糕,想起她笑着同自己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给他做他喜欢吃的油糕。
    原来她不开心,人们都说女子多情,也容易动情,这么长的时间他不信她一直能置身事外,难道有不得已的苦衷吗?他快步跑了出去,被黑夜侵占的路上,两道身影在慢慢的走,只听一人说:“小姐你又是何必呢?为他那样的人做什么饭菜,差人过来告诉他就行了,天这么冷,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玉宁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他是个倔脾气,要是我不来他不会信的。其实我哪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只不过怕累及到他。他家境清白,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何必恨我这种人纠缠在一起,成天过着糟心日子。我爹是那种算盘打的精的人,周敬在他手里落不下好,这个恶人我来当吧。反正我这一辈子就想给我娘和弟弟报仇,让他和那个女人不得好死。”
    “小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嫁给裴公子就能解决吗?夫人和小少爷的仇能得报吗?”
    玉宁看着前面叹口气:“这事谁能知道呢?我只想他能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要是有缘分,下辈子再续罢。你方才看我演的好不好?他当真了呢。”说着还发出一声轻笑,让人听着有些心酸无奈。
    周敬放轻脚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窈窕单薄的背影心上一阵疼,这个傻丫头。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只有有什么事他一定会冲在前面替她办,她怎么就不能再娇弱些?却要倔强的靠着自己微薄的力气去讨公道。
    这一路上也没有个人,不怕被那些歹人给惦记上吗?真是莽撞糊涂,等他从苍梧山回来非得好好和她清算这笔账,一定要多讨些甜头才行。
    他心里方才所有的恨与自卑难堪全部变成甜意,像条青甜的小河在全身上下流淌。他突然有点庆幸,幸亏自己追出来,不然错过了误会她一辈子,就算将来他们两人成为夫妻过着彼此排斥的生活,那么他一开始做什么要喜欢人家?该得自己过不了舒心日子,更让一个女人浪费大好的年华郁郁难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他突然有点恼恨自己的小心眼,大抵就是太爱了太在意了所以没有办法忍受那个人说出口的不爱,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每一次拒绝都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狂躁。前面的那个女子,他只要再快步走上几步就能追上,他绝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惊动她了。一个女子该是怀着多大的勇气与自己划清界限,连自己都没法接受她的冷漠,更何况她呢?是他周敬犯了错,那颗被他伤了的心要怎么样才能修补回来?
    从一路无人到街头人头攒动,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聚在街头玩耍,还有没什么事忙的两口子在看花灯,天再冷也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花灯要一直摆到正月十五才能完,可惜他已经动身去苍梧山了,等来年他要带她一起去选花灯。
    直到看着她平安进了府他才往果园走,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却没想到在路上会遇到金掌柜带着金柳儿也在看花灯,父女两有说有笑。
    金掌柜看到自己中意的年轻人很高兴,他问过女儿了,女儿也能看得上这个俊朗后生,说话也亲热了很多:“大年初一要是没什么事来我家坐坐吧,我让柳儿动手做点好的,你陪我喝两盅,我家里没小子,一个人喝酒不尽兴。”
    周敬明白金掌柜的意图,也不好当下拒绝,只说这两天果园子里忙的很,待有空看看再去拜访。其实他很佩服金掌柜的气度,旁的人深怕给女儿招了事来,他这般大大咧咧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怕别人看也不怕说,让他对这位老人好感多了几分。只是他心中已有佳人,实在难以接受金掌柜的好意,见面颇有几分尴尬。
    金柳儿看着周敬走远,抿抿嘴说:“爹,你也别催着人家太紧了,他和安玉宁的事儿我知道。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安玉宁身上,咱们这么上赶着凑做什么?我虽然中意这个人,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还不乐意要。再看看罢,兴许我能碰上比他更适合我的人呢。”
    金掌柜无奈的摇摇头,戳着她的额头笑骂:“就你能想的开,要我说见着好的就得上手抢,不然错过了你去哪儿哭去?安玉宁有个不通情达理的老爹,你爹我比他强百倍,所以你就是抢道了人,还有你爹我在后面给你撑着,你怕什么?”
    金柳儿失笑不已:“您可真是咱们镇上头一个不管女儿脸面的父亲,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往后的日子过成苦着脸的怨妇。得了,好不容易熬到过年了,咱们好好看灯,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了。”
    这一夜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整个夜都热闹的很,那些晦气的东西该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了罢?但愿来年能有风调雨顺,万事顺心,日子越过越美。
    正月初一,春福睡了个大懒觉,揉着眼坐起身来季成已经叠了被子出去了。她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忙,过年该是能光明正大发懒的好日子,真是个劳碌命。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她满脸温柔的说:“等明年你就能和爹娘一起过年了,让你爹给你包个大红包,娘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咱们女儿家会花钱又不是什么坏事,扣吧着过日子,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得小气起来,咱们到哪里都不能输了这个阵势。”
    屋子里很暖和,春福慢慢地穿衣叠被,打着哈欠抱起枕头才发现旁边压了个红布包,她拿起来打开见是几个铜板,忍不住笑起来。抬眼正和进屋里来的季成的眼睛碰上,他眼睛里闪着盈亮温柔的光,摸摸头说:“我平日里赚钱不多,这是那天我从镇上回来,半路拉了两个人给的,便将它们包给你做压岁钱。”
    春福乐了:“你这是怪我平日里没多给你些钱?”
    季成将洗漱用具端进来伺候着她洗脸,嘴上不停:“说的什么胡话,我又用不到钱,装着丢吗?快些起来,今儿没出太阳瞧着是要下雪,咱们先去连生嫂家问声过年好去,把压岁钱给了大丫和二宝,回来咱们好做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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