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傻妻 作者:板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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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夫傻妻 作者:板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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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断断续续不紧不慢地下了半个月。等到真正停下来时,家里地上摊着的稻谷早已被鸡鸭和老鼠偷吃了不少。它们还边吃边屙,现在半干的屎球滚上了厚厚的一层稻谷,活像刚出锅的糯米芝麻球。更要命的是,这摊在家里的稻谷,上面一层已经开始发霉,而底下挨地的一层已经破壳发芽了。揭开塑料膜和稻草,晒谷坪上堆着的也已经白花花一片长出嫩芽来。

    本来每年的早稻是要用来完成上交的,但现在完全不可能了。芽已经长出来的只能晒干了留着喂猪,而破芽和发霉的就留着自己吃吧。每年双抢一过,乡干部和村干部就会来催上交。今年无论他们怎么催,农民们是变不出粮食来的,只能等晚稻了。

    晚稻的收成倒还不错,然而送完上交后剩下的也就不多了。今年大家的早稻都毁了,借粮都没地方可借。况且前几年龙奎在队上借了人家的粮食还没还清,再要借就更开不了口了。进入冬季,龙奎只好挑几担发了芽的稻谷去打米厂打了。难吃倒在其次,最大的问题是一打就碎,打米机就分不清这碎粒子是糠还是米,一部分碎米就从出糠的那个口子直接进了糠箩。

    粮食严重不够,龙奎开始教义伟熬粥。现在大冬天的,青黄不接,地里也没有菜。白粥里撒几粒盐就是一餐的饭菜。

    第三十三章,寻活路

    秋季里龙章堂客晒了一点干萝卜叶,入冬以后这干萝卜叶就成了一家人主要的菜疏。要是条件好点的人家,还会称上点肥肉黄灿灿的炸出油来,再把碎碎的干萝卜叶倒进去炒得脆脆的香香的,这样炒出来就是餐餐吃也吃不厌——能闻到肉味的菜哪里吃得厌!可龙章家条件不好,只能锅底抹上一点油就把菜干倒下去炒。油少就怕炒焦,所以还要放点水煮一煮。这一煮就没什么香味了。天天吃餐餐吃,吃得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不过总比吃光饭强。吃光饭的人家不是没有。队上有一个单身汉跟他的老母亲,也是没有菜吃,把粒子盐炒一炒用来下饭,夹一粒放进嘴里嚼得“嘣嚓嘣嚓”响,跟吃豆子似的。小红班上有一个男同学,中午带的菜是一个装过盐的塑料袋里装着凉开水,凉开水里撒了两滴油和几粒盐。

    义伟一只脚踏在龙章家厨房的门槛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看着他们吃饭。瞪圆了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桌上的半碗萝卜菜干。只要哪个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义伟就忍不住吞一下口水,同时把舌头伸出来舔一下嘴唇,再把嘴咂巴几下,就像她也在吃似的。看了几分钟,她自言自语似地开口了:“哎呀,不味啊,没菜吃,一点菜也没有了。”她总是把“没味”说成“不味”。

    龙章堂客很了解义伟,知道她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向她讨,就站起身拿了一个盐袋进里屋,从坛子里抓了一把萝卜菜干给她。义伟不会说“多谢”,表示友好和感激时只是咧开嘴笑,一笑口水就溢出来,不过她会很及时地吸一口气就把口水吸回去了。然后她就捏着那个袋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穷人家傻子也会当家。这一把萝卜叶要是一次炒了一餐也吃得完。义伟知道节省。她把粥煮好,轻轻地用指尖捏一点萝卜菜干放下去,用筷子搅一搅,这稀粥就有了一股坛子菜香。

    忠义不会自己吃饭,义伟端着碗喂。稀粥里漂着些黑褐色的干萝卜叶,味道比白粥好,小家伙吃得比平时香。黑白相杂的稀粥糊得他半个脸都是,样子看起来有些怪异。

    龙奎看着儿子,吃百家蛋胖起来的红晕已经不见了,孩子现在颧骨高耸,而腮帮在颧骨下方没有过渡地突然陷下去,更显出那一张宽而厚的大嘴来。龙奎想到儿子本来就营养不良,这样吃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队上人都在寻活路钱。龙章养过长毛兔,养过群鸭,现在又在弄煤油灯孵鸡。而隔壁的立夏几年前在街上摆摊杀猪卖肉,后来养了好几头牛,现在则在包鱼塘。他们虽然都一直没有真正赚到什么钱,却从来就没停止过折腾。流水不腐,折腾总比不折腾好。可龙奎知道自己既没本钱又没帮手,这些养殖业之类他折腾不来。做个什么好呢?挣多挣少要求不高,只要能改善一下吃的问题,让忠义的肚子里多多少少能进些油水。

    “又哥,我们忠义长大了跟兵兵一起去读书,不跟兵兵打架吧?”义伟是大舌头,不过现在龙奎和邻居们都已经完全能听懂她的话。她自己是傻子,自然完全不知道儿子是痴呆,就像一个疯子看不出另一个疯子的不正常一样。

    “不打架不打架,弟兄嘛。我们忠义是个好伢子,不会青天白眼欺负人。”龙奎附和着。他并不只是在敷衍义伟,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跟天下所有残缺孩子的父母一样,龙奎一直苦守着这种把忠义当成一个正常孩子的错觉。

    “忠义好大力哩,哪个都打不赢他。”义伟又说。

    “当然打不赢他,哪个打得赢我屋里忠义伢子呢?”龙奎顺嘴说着,脑子里却在继续寻思找一门什么活路事做。

    他白天想,晚上想,吃饭想,蹲毛屎缸也想,一连想了四五天。有天早上刷牙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做媒这个好行当。这个行当不需要任何本钱,只要长了一张嘴,然后看准了哪个家有没娶的伢子哪个家有没嫁的妹子,一撮合就行了。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大鱼大肉抽烟喝酒,还有礼包收。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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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冤家路窄

    儿女自身条件好或者家庭宽裕一点的人家,早早的就会有媒人三天两头地拜访,而条件差些的人家自然少有媒人光顾。龙奎知道自己不是专业媒人的对手,就专挑了难娶难嫁的人家去说媒。他口齿不伶俐,脑子也不太活路,拖腔拉调并不讨人喜欢。但他的主顾都是些婚姻困难户,盼星星盼月亮地一直等着媒人来。要知道,家里养着长大成人的崽女却没有媒人登门,这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不是说明你家太穷就说明你崽女相当的不上档次。因此,这好不容易上门的媒人就成了这些家庭的大救星大恩人,满心的感激不尽,也就顾不上不喜欢龙奎这个人了。况且,从古至今,专干做媒这一行当的嘴脸就没有几副讨人喜欢的,比较而言龙奎还不算那么可厌。

    龙奎在附近乡里晃悠了几个月,喝下不少谷酒米酒红薯酒,卷着舌头讲了不少废话,竟也说成了几对。

    义伟这形象显然不适合作为媒婆出席婚礼。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监督她洗脸梳头和换洗衣服被褥。当初相亲时龙奎在心底信誓旦旦要好好调教这个傻堂客的计划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抛诸脑后了。现在的义伟,别说早已忘记了母亲教她的织毛线、缝补丁的手艺,现在基本上是连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了,身上常年里长外短乱七八糟地穿着外地捐来的救灾旧衣服。除了小红小兵姐弟俩,已经再没有第三个人是真心不嫌恶又蠢又脏的伟妹子了。

    堂客不能作为媒婆出席喜宴,龙奎就让他母亲抱了忠义跟他一起去。媒婆竟然是媒公的老母亲,这事很快在附近乡里传为笑谈。但龙奎顾不得这些了,他可不愿意媒婆的那份大鱼大肉白白浪费掉。再说,如果母亲不去,婚礼上都要闹媒人,谁来给他带孩子。他做媒不就是为了忠义能吃点好的吗?如果忠义不能跟着去吃点东西,这媒他还做它干什么。

    这天,贺十婆子给忠义换上一套干净衣服,自己也用茶枯(茶籽榨油后的枯饼,当地人用来洗头、熏茶,冬天还可以像木炭一样烧来烤火)洗了头,疏理得整整齐齐,跟着龙奎去参加一个老后生的婚礼。

    原来今天娶媳妇的这家是荷花男人的舅舅家,这一点龙奎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可能他也不会揽这桩事。

    虽然荷花嫁在龙奎同一个村里,但同村不同组,也就是说并不在一个队上,平时倒也没有什么机会碰到。有时龙奎上街经过荷花家对面的荷堤,本来会迎面碰上的,但荷花一见到龙奎来,她早早地就拐弯抄小路走了。所以这么些年来两人竟再也没有对上过话,就连荷花男人也与龙奎从来没有正面碰上过。

    荷花家住在村头,离马路只有两百米的样子。年初她家在马路边转租了一个小商店,这时人们还习惯称为经销店。当时供销社还在运营,并垄断着一些物资比如农药、化肥、布匹等的供应,因此村民们买货多半还是要经过荷花店门前再走两里多路去供销社。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常消耗品,肥皂、牙膏、散酒之类的会在小经销店买。因此经销店的生意很一般。不过相比种田还是不错的,总算可以看到几个现钱。

    店里离不开人,所以今天舅舅家行喜事荷花并没有来,是她男人来的。

    龙奎让母亲带着忠义在主人家堂屋里的一条春凳上坐了,自己随新郎和押轿娘去接新娘及上亲。接新娘媒人是一定要去的。因为有时候新娘父母会因为新郎家礼节不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赌气不发亲,也就是不让新娘出门,这时媒人就得从中调停。

    忠义到了别人家里,看到进进出出都是些没见过的陌生人,他感到好奇,一边“锅锅、锅锅”地叫着,一边就挣脱了阿婆的手要下到地上去玩。贺十婆子拗不过他,只得放了他下去。忠义开始还横着走了几步,后来就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偏着脑袋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嘴里还是“锅锅、锅锅”说个不停。宾客们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就像街上看耍猴似的。

    坐了一会儿,忠义看到有人丢了烟蒂在地上,就爬过去捡了往嘴里放。贺十婆子赶紧走过去抢了,把他拉回身边来,他就尖着嗓子“啊——,啊——”哭不像哭、叫不像叫地嚷起来。还没嚷完,他又扯住了旁边一个年轻女人的喇叭裤腿。那女人低头看了忠义一眼,毫不掩饰她厌恶的神情,提脚就要走开,忠义却扯着她的裤子不放。女人弯腰想把揪着她裤子的手掰开,但她的手在就要碰到忠义的手时停住了,同时她还吓了一跳:那只小手跟死人的手一样白,像在水里泡了十天半个月刚拿出来似的,而且手指头特别尖,就像用刀子仔仔细细削出来的。其实这都是因为他常年把右手手指放在嘴里吸,吸出了这么一排惨白尖细的指头。

    女人放弃了用手掰开那只手的念头,只得用力拽自己的裤子,但忠义就是不松手。

    第三十五章,冤家路窄(2)

    这时荷花男人从外面进来。他刚跟一个哥们喝了酒,两个眼圈红得上了彩似的。一进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紧揪着一个女人裤腿不放的忠义。不用介绍他也知道这是贺龙奎的儿子,因为这附近村子里只有贺龙奎有这么个儿子,而且他刚刚还听说了,这桩婚事正是贺龙奎做的媒。一看到这小东西,荷花男人就想到了龙奎,想到这个男人曾经也是荷花的男人,曾经也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地趴在荷花那白嫩柔软的身子上为所欲为。一想到这一点,荷花男人就感到胸口堵得厉害,难受得像吞了一大碗苍蝇。此时看着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小东西在地上爬着,一种嫌恶之感从他心底升起来。

    他在离贺十婆子六七尺远的一条春凳上坐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喜糖,剥开,放在自己脚边的泥土地板上。此时忠义已经松开了那女人的裤腿,正在无所事事地茫然四顾。他的脸一朝向这边,荷花男人赶紧用指尖夹着那张展开的彩色糖纸对他晃了晃,忠义注意到了。荷花男人把糖纸收起来,又伸出一只脚,用脚尖在地上的水果糖旁边轻轻地点了几下——这是当地唤狗过来吃东西的标准动作——然后对着忠义招手轻声叫道:“过来,过来!”

    贺十婆子正在跟邻坐一个老婆子说话。那老婆子耳聋,贺十婆子不厌其烦地对着她的耳朵喊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恶作剧的荷花男人。四岁多的忠义已经开始听得懂简单的“来”、“去”、“吃”之类的词。看到有人叫他“来”,又看到那只大脚在动,就毫不犹豫地爬了过去。爬过去以后就看到了那颗剥开的水果糖,他捡起来就送到嘴巴里去了。

    平时在家里贺十婆子已经习惯了忠义整天在地上爬着捡这个捡那个,也就没有特别留心他的举动,况且此时她跟那耳聋的老婆子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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