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0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0 部分阅读

    她跪坐在房门边,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整个身子不住颤抖,似是还没能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从傍晚回到家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她一直哭喊得声嘶力竭,直到嗓子都沙哑,可就是没有人来回应她。她还辅以手握拳拼命捶门,连手心都通红酥麻到疼痛,房门却依旧无比坚硬。

    杨颂荏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被反锁在房间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答应接下来的这些天都要去陪着以航哥哥的。

    奶奶才刚刚过世,她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他。

    她揉揉酸痛的腿爬起来跑到窗边,推开窗望下去。

    三楼,十几米的高墙,没有任何稳妥可供安全攀爬的柱子。

    杨颂荏觉得心脏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瞬间被抽走。

    她真的,孤立无援了。

    ……

    四小时前。

    离家五百米的地方,阿荏在和陈以航依依惜别。

    他跨坐在单车上,单脚撑地,另一只脚闲闲搭在脚踏上。

    阿荏拽着他白色衬衫的衣角,低着头,“不想回去。”

    男生扬起浅如风的笑意,“明天早上八点,我还在这等你。我买好了西山的门票,明天我们去爬西山看彩云。”

    西山是凉城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那里据说是情侣的福祉之地,相传它被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下过庇佑的咒语,只要能爬完整座西山站到最高顶,恰好看见自东朝西飘来的彩云,那么这一对情侣,无论他们一生遭遇何种生死流离、殊途离散,终有一天还是会再相见再相认,永世修好。

    阿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个传说我也听说过。”她看了一眼男生俊朗的侧脸,朝他笑一笑,“可是以航哥哥,你在害怕什么呢?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我们现在都乖乖的,你在大学里等我三年,然后我也考上大学了,就可以把你带回家介绍给爸爸妈妈,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女生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这话的余温还在,可事情的发展却宛如给她击了当头一棒。

    “我回来啦!”

    阿荏换上拖鞋,一反常态的,无人出来迎她。

    她很快就感觉到,一股极压迫的气息正在朝她汹涌而来!

    杨秉文背对着她,站在客厅正中央,一旁站着风萍和低头不语的姐姐。另外一边,几个佣人立于稍后一些的地方,前面站着的宋阿姨系着围裙,很是慌张地看着女生,一边还将手不安地在围裙上蹭来蹭去。

    “爸?”女生心底浮起一丝不安。

    杨秉文回头,哼了一声:“翅膀硬了,现在还知道欺骗父母了!我看你是心都玩野了!”

    父亲突如其来的洪亮嗓门,夹杂着不辨原因的滔天怒气,杨颂荏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秉文,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了荏荏。”风萍劝着。

    杨秉文指着风萍,眉毛拧成一线,中气十足:“好好说?我们好好说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妈妈我真没有,妈,您放心’,我们是放心了,可一转眼呢,她又跟那个男孩子出去玩了。那个男孩子有什么好?爸爸妈妈奶奶都死了,他是个孤儿,孤儿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你还惯着她!她就是被你惯坏的!”

    “爸!您调查他!”杨颂荏忽然喊出声。

    阿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是不能允许有谁当着她的面侮辱陈以航。

    “爸爸您不了解他,以航哥哥很善良,为人也很正派,他不是您口中的那个有缺陷的孤儿!就算、就算他爸爸妈妈死得早,可那也是意外,那是人为的,他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的,您这样说对他不公平!”

    所有人都屏息朝女生望过来。

    印象里的乖乖女,说话从不会高一个分贝的恬静女孩子,竟会为了一个男生当众顶撞自己的亲生父亲!

    杨秉文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众人都以为是被气的,只有风萍看出来了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那抹恐慌。阿荏的话轻易地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那件秘事,风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你你你!”杨秉文急得血气上涌,脸色突红。

    风萍陡然高了音量,万分焦急地拦住他,“小孩子随便说的,你跟她置什么气啊!话说清楚了就好了,荏荏保证跟陈以航分掉我们就让这事过去就行了啊,别气了!”

    “我不!”杨颂荏委屈极了,“你们这样对我和他不公平!我不要和他分开!”

    众人又是一阵心悸,宋阿姨紧张地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你想气死我!”

    杨秉文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的。

    风萍也朝女生瞪过来,“住嘴!”她看向立在一边尴尬不已手足无措的杨昱美,“美美快把你妹妹带回房间,没看到你爸正烦着吗!”

    “喔!”她抖了一下。

    杨昱美将杨颂荏拽上了楼。

    随后,她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一双耳朵却是时刻关注着妹妹那儿的动静。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难过。

    阿荏怔怔站在房门后,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群下人已经冲进了她的房间。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2

    “你们这是干什么!”杨颂荏见他们在翻她的桌子和包包,忙喝出声!

    为首的那个下人拦腰抱住她,面色为难:“二小姐,求您别让我们不好做啊。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们也没法子,求求您就听听老爷的话吧,千万别弄伤了自己!”

    “继续找!”他又回头吩咐着。

    “不、不要!我求求你们!不要拿走啊!”

    阿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被困在别人大力气的怀里,眼睁睁瞧着爸爸派人收走了她的电脑、手机、钱夹他还甚至命人切断了她房间里的电话线。看样子杨秉文当真狠下心来,要彻底断了她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门“砰”一下关上的时候,她颤了颤。

    隐约听见外面上了锁的声音。

    她觉得好笑,电视剧里的老套情节,爸爸也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杨昱美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看见一行人捧着妹妹的东西走下楼。

    她合上门坐在梳妆镜前。

    右耳耳垂处的伤口还有些微疼,是那日杨秉文狠狠甩了一巴掌,耳钉飞出去时带出了一条较深的口子。她从抽屉里翻出药瓶,用棉签蘸了蘸药水,一点一点对镜涂抹匀。

    “嘶。”她忍着疼。

    头发悉数被她拨至左肩处,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杨昱美满意地盯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绽放出一朵极轻的笑容,她将眼神放得悠远,喃喃自语:“还真是活该。”

    室外篮球场。

    太阳炙烤的温度似乎快要把大地晒得龟裂开来。

    场侧长椅上坐着挥汗如雨的少年。

    高子乔递给陈以航一杯罐装可乐,自己则早已开了一瓶,哗啦啦朝喉咙里灌下去。

    “喂!”他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陈以航,“荏荏没消息几天了?”

    “四天。”男生的声线有些单薄,他想起那天他独自站在西山脚下,从早晨等到黄昏,从日暮等到深夜,都等不到他的阿荏,他一遍遍拨打的手机也显示是关机。他现在只要一回忆,就觉得不安。

    陈以航蹙眉淡淡开口:“我想不通。”

    高子乔也陷入思考,“我给她家里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杨叔叔接的,一次是萍姨。他们都说荏荏出国了。”

    “出国?”

    “是啊,挺突然的,我问了好多遍,他们也不肯说原因。”

    少年微微烦躁地捏了捏易拉罐瓶身。

    “那杨昱美呢?她怎么说?”

    高子乔拍了下脑门,“说到这我就来气!我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她都不接!你也知道,昱美这段时间事情做得太出格了,我听我妈说她到杨叔叔家那天,杨叔叔还狠狠打了昱美一巴掌!”

    陈以航眉心蹙得愈发深了。

    该不会是杨昱美的事情让阿荏受到了牵连?

    高子乔接着说:“其实我才是最冤枉的那个,我出去找她那晚上,她差点就被小流氓欺负了,我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恩,还跟我大吵了一架。她一定以为是我把这事情捅到我妈和她爸那里去的,我是那样的人么我!”

    他愤愤站起身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矫健英朗的身姿挡住了陈以航眼前的太阳。

    陈以航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可乐。

    淡然无味。

    他很担心她。

    高子乔包里的手机唱起歌来,是周杰伦今年月才出的新专辑《八度空间》里的一首歌曲。陈以航微眯起眸,他想起最开始高子乔用的铃音是《半岛铁盒》,又帅又温柔的曲调,让人一听就上瘾。可后来某一次聚会的时候,阿荏拿起他的手机,偷偷将铃音换成了《半兽人》。有电话打进时高子乔口里的水便“噗”一口全喷了出来!可阿荏还坚决声称,说这首歌简直就是高子乔包模样的绝配!

    铃音唱了很久,高子乔走远了一些接通。

    他的目光片刻不离正失神的陈以航。

    挂了电话,他坐到少年身侧。

    “航,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喂!放宽心啦,说不定真是出国了没来得及通知我们,荏荏不是有个阿姨在美国么,说不定生病了匆忙间就让荏荏过去陪她了。我会让我妈再去问问杨叔叔的,你就别干着急了,总会有消息的。”

    少年垂下了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闪着暮阳的光泽。

    高子乔的声音低低的:“总之,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以航抬头用力捶了下他的前胸,“啰嗦死了。”

    “滚!”笑嘻嘻的。

    陈以航看着高子乔拎起包搭在肩上,跑远了。

    没来由的失落。

    自从奶奶去世后,他越来越害怕回到那个家。十岁父母惨死至今十八岁高三毕业,他花了好些年才得以平复儿时的阴影。小的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同龄的孩子都会朝他扔石子,骂他是坏人的儿子,说他的爸爸背负了好几十条人命,说他们一家人都会有报应的!他常常被砸出血,然后就拼上去和别人打架,有好多次都是高子乔拦住他陪着他,回到家奶奶虽然骂他,但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却又是格外耐心的,他看得出奶奶的心疼。

    他从不哭泣。

    他从不肯相信,正直有责任心的爸爸会是大家口中的“坏人”。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3

    那个时候他就在心底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他一定要还父亲陈鸿天一个清白。

    陈以航揉了揉眼睛,迈开沉重的步伐。

    左前方忽然跑过来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样子。

    她抚着胸,叫住他:“学长!”

    陈以航的眸子一瞬间亮起欣喜的光芒,如果不是她那头栗黄色的微卷,少年已经万分激动地喊出声来。她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了男生被抛起的心刹那间重重跌落,陈以航朝杨昱美点了点头,“有事?”

    “有很重要的事情。”

    男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静默等着下文。

    身侧的楼房,楼上人家垂下一条长长缠绕的绿萝,叶子犹如蝴蝶的翅膀,上面布满了红色的小眼睛。女生的声音变得虚无起来,杨昱美说:“荏荏没有出国,而是被爸爸关在了房间里,已经整整四天了!”

    “咣当”一声!

    少年手中的易拉罐落地。

    可乐哗啦啦流满一地,在太阳光下“扑哧”、“扑哧”冒着气泡。

    “你说什么?”

    杨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也被关在家里,现在出门都是要司机接送。前一阵子我爸打了我一巴掌,他一定要我把头发染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今天司机送我到了发廊,等在前门,我给理发师一些钱,让他帮我顶着,我从后门溜了出来,听子乔说你在这里,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可子乔说他打你手机,没人接听。”

    “这也是因为我爸!”杨昱美用她漂亮的大眼睛瞟着面前的男生,平缓了口气:“我爸没收了荏荏的电脑、手机、钱包,还切断了她房间的电话线,他也已经在监视着我的手机来电和短信了,这一段时间就像是敏感时期,荏荏吃饭也都是佣人将饭菜送到她房间里,而我每次跟爸妈坐在餐桌边吃饭,都要承受他们的轮番轰炸和询问,我简直快疯了!”

    她说的好不委屈。

    可陈以航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

    太阳光太毒,他的掌心都开始冒汗微湿。

    他弄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昱美顿了顿,无奈地看着他:“你跟荏荏谈恋爱的事情,被爸爸发现了。”

    “谁说的?”

    “袁阿姨。”她急急解释道:“奶奶葬礼那天,她去殡仪馆门口接高子乔的时候,看到了荏荏和你抱在一起。后来没几天袁阿姨就去了我家,一边向我爸告了我的状,一边把荏荏的事情也捅了出去。”

    她愤愤说着:“我爸妈都在加拿大,我算好了时间的,肯定是有人报信,他们才会那么快回来,哎呀烦死了!”

    陈以航好端端站在那里,可他觉得心里越来越惶恐,像是站在陡峭的悬崖边被凛冽的大风一直吹来吹去。

    杨秉文怎么可以这样子对阿荏。他将她锁在房间里,没收了一切私人物品,他的阿荏现在该有多绝望,她没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一天到晚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甚至还会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他只消想一想,就觉得心被针扎一般疼痛。

    空气中一直悬浮着女生的话,少年就快要乱了方寸。

    杨昱美将他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她的心底忽然浮起淡淡的快感。

    报复的快感。

    这就是你们俩背叛我在一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甚至还对父亲存了一丝感激,毕竟只有她的爸爸出面,她的妹妹和以航哥哥才有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刀两断。

    少年朝她望了过来,杨昱美敛了神思,竭力装出一副天真和受害者的模样。

    陈以航静静盯着杨昱美已经晒得通红的面颊,她千辛万苦跑出来找他,就是为了能将这一切解释给他听。他朝她笑一笑:“谢谢你。”

    杨昱美愣在原地。

    她整个人都在恍惚,仿似被一整片温柔的海洋包裹住,她奢望了那么久他的温柔,竟然在此刻轻轻松松得了来。她凝望着少年被金光笼罩的侧脸,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哪怕要出卖灵魂,也在所不惜。

    她朝陈以航绽放出一朵洁白无比的灿烂笑容:“没关系的,那我先走了。”

    她挥挥手,然后转身。

    杨昱美一边走,一边浅浅弯起唇角。

    她扬起头,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

    ——这还只是步,之前你们赠我的所有悲伤,我都要统统讨回来。

    身后的少年身影,被暮阳拉得越来越长。

    凉城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夏雨。

    淅淅沥沥的。

    将人心也淋得很潮很潮。

    高子乔来了杨家。

    杨昱美在客厅里陪他打闹,杨秉文则一直守在沙发上,虽是在看着报纸,可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朝他们那边撇去。高子乔得不到杨秉文任何回应,连关于荏荏何时回国这样的问题,他也只是一句,“开学了就会回来的。”

    那一瞬间,男生真有一股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真是恨极了这些大人们所谓的官腔和圆滑的面具。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高业年。

    与此同时,风萍从楼上下来,姗姗来迟。

    她的眼眶红红的,似是极疲惫,“秉文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荏荏两天连一口水都没喝过了,你只要去看了一眼,就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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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荏荏在家!她为什么不吃饭?”说话的是高子乔。

    杨昱美连忙用眼神止住他。

    杨秉文不耐烦地挥挥手,“饿死算了!谁也别再求情,我倒要看她犟到什么时候!”他转过身子朝高子乔笑笑,“子乔对不住了啊,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你来玩我们也怠慢了。”

    他随即朝杨昱美厉声喝道:“昱美你替我们送送子乔!”

    其实男生早就从以航那知晓了一切,他今天来就是想当面与杨叔叔对峙。杨昱美静静走在他身侧,她抿着嘴,唇边攒出一丝极轻的笑意。她庆幸自己占了先机,赢了头筹,既然高子乔迟早都要来家里发现荏荏并没有出国这个事实,何不如她顺水推舟早些告诉了陈以航,还能赢得一些印象分。

    她觉得很值。

    高子乔磨蹭着走到大门边,忽然回身抱住她。

    女生大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封信。

    她赶紧藏好。

    “以航写给荏荏的,他相信你。”

    男生郑重其事的“相信”二字让杨昱美有一瞬的温暖,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答应了。

    杨昱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

    脑海里的小恶魔一直在跃跃欲试,她发了疯地想要撕开那个信封。

    可胶水黏的很牢,她根本没有办法完美复原。

    女生的脸涨得通红,从下午拖到晚上,又从晚上到第二天清晨,这封信一直摆在她的桌上,搅得她不得安生。杨昱美“唰”一下掀开被子,“咔嚓”一声拉开门,整个人如一阵旋风般跑到阿荏的房前。她敲了敲门,阿荏睁开惺忪的眼睛,瞧见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封信。

    门口的脚步声走远了。

    她爬过去捡起来看。

    几天不吃不喝已经让她饿得浑身无力,她撕了好久才拆开信。

    陈以航漂亮的字体霎时闯进了眼帘,她抿了抿干涩的唇。

    ——阿荏,见信如唔。他们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很担心你。你曾答应我要陪我一起走下去,所以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哭了,乖。还有,也请不要怪你父亲,能有父亲疼爱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情。虽然我不甚赞同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但他这样只会激起我更多的斗志,我一定会向他证明自己,让他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请等我。勿念,以航落笔。

    寥寥数语,字虽不多,却句句情真。

    她仿佛能看见他提笔的模样。

    阿荏闭上眼睛,有泪顺着脸颊落下。

    他替她重新点燃了希望,让她心底的枝桠再度抽芽。

    阿荏旋开台灯,抽出信纸准备回信。时间从身边不动声色地奔跑离去,甚至可以听见空气里秒针转动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提醒着阿荏,又过去了多久,她还没能见到他。

    写了撕撕了写。

    终于写完时,已是正午。

    屋外的雨仍旧下个不停。

    佣人进来给她送饭,风萍也走进来。

    她刚看了一眼阿荏,红红的眼眶里就又落了泪。这哪儿是她的小女儿,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已经瘦完了,皮肤发黄无光泽,那个下巴都尖得似乎能割破人的手指。风萍扶她上床,苦口婆心:“听妈妈的话,跟你爸认个错,跟那个男孩子断掉好不好?等你长大了还会碰到更好的人的。”

    杨颂荏不看她,蜷缩在被子里,咬着唇:“让我见姐姐,我就吃饭。”

    风萍愣了一瞬,大喜。

    门被关上。

    杨颂荏压低了声音,满眼含泪委屈地望着姐姐,“我知道是你把信给我的,我求你帮我把它送出去,就一次,我保证就麻烦你这一次,姐”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眼泪一滴一滴,呼吸也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会化为一阵尘烟散去。杨昱美捏紧了拳心,很想拒绝她的要求。

    “好。”她听见自己说。

    凡事起了头,就很难停下来。

    杨昱美快被他们传信的活给逼疯了。

    第五封。

    她“蹭”一下坐起身。

    攥成拳头的寸寸指节已经被捏的泛白,她凭什么要这样义无反顾帮他们!

    杨昱美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她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不。

    她不能把信的事情告诉爸妈,虽然杨秉文可能会夸她,甚至更加讨厌陈以航,但这样会破坏她最近在陈以航面前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新形象,她还不会这样愚笨。

    那还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让父母神不知鬼不觉,又可以让他们不再彼此鸿雁传书呢?

    杨昱美依约来到了阿荏房里。

    “什么!”杨颂荏满面惊慌,“你说爸爸发现信的事情了?”

    姐姐点点头。

    “荏荏。”她拉起阿荏的手,面色诚挚:“是高子乔和我最近联系的太紧密了,今天他给完我信之后,爸爸一路跟到了我的房间,他问我手里藏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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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晚了,抱歉。我白天睡了一天才醒,高烧度,亲们等等我,晚上应该还有更新。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5

    阿荏倒吸了一口寒气。

    杨昱美又说:“我当时吓得手一哆嗦,信就落地了。不过你放心,我赶在他之前就捡起来将信撕碎了,他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只是因为最近连子乔也不让来,他便以为是子乔和我有什么暧昧。”杨颂荏耳边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她靠后退了几步,勉强倚靠着桌角,就连连日来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要被夺去了沉默了半晌,姐姐的最后一句话变得分外清晰,她说:“我担心以后可能都不能帮你们传信了。”

    杨昱美说完就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杨颂荏朝姐姐用力笑了笑,她哽咽说,谢谢,没关系的。

    然后就爬上了床,用力瞪着天花板。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悸。

    屋外黏腻的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气预报说,雨季这才刚刚开始。

    ……

    杨昱美回到自己的房间。

    很奇怪的,她竟然没有一丝做了坏事的忐忑感。

    是不是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话?

    她得意地拿起抽屉里陈以航写给阿荏的信。

    带着一丝顶礼膜拜的心情,她拆了开来。

    她曾经做梦都想要知道信的内容,想知道那样冷淡疏离的男孩子热情起来又会是何种风景,她以为看了之后就能离她的以航哥哥更近一些,可当她果真激动地一字一句念完全部内容了,她才发现自己就快要嫉妒的发狂!

    所谓一字一刀,她至此方知她错过了多少时光,竟让陈以航和杨颂荏的感情,发展到这样深刻而无悔的地步!

    杨昱美受不了般地叫出声来,她拼命地撕啊撕,最后信和信封都化为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被他们浓烈的爱情包围,她身处其中,宛如最卑微的小丑。

    杨昱美换身衣服,跟司机报了个地名,出了门。

    手机屏幕一亮一亮,显示着“短信正在发送中”的字样。

    星期日咖啡吧里,高子乔站在涂鸦墙边,陈以航则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靠着街边的落地窗。看到杨昱美走进来,他站起来。高子乔也立刻挥着手奔跑过来。

    杨昱美冷冷一笑,心想这样子的欢迎,怕也都不是冲着她来的。

    沉默。

    所以接下来这句话就显得格外有爆炸力。

    ——信被发现了,我没让他看到内容,但爸爸很生气,恐怕之后都没法子了。

    这句话宛如魔咒般,瞬间就将陈以航的声带剥夺,他张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高子乔咳了咳,“我去拿饮料。”

    陈以航静默不语。

    杨昱美这才发现咖啡吧里坐着的人不多,大半空着。除了吧台那里的侍应生,有妈妈带着小女儿来吃布朗尼,或者两对情侣,幸福而甜蜜地依偎在一起。杨昱美看着他们,立刻浑身不自在。陈以航和她所坐着的地方是一个圆弧形的沙发,位置虽然很宽,可毕竟身边坐着的男生的腿长长撂过来,她的余光里怎么也除不去他的脸。男生抬着头目光直直看向窗外,手点着鼻翼撑在桌子上,他的眉心深蹙,她很想伸出手去抚平。她刚刚伸出手,陈以航恰好也转过来看她,杨昱美的手立刻神经质地发抖,血管也莫名其妙跟着地跳动。

    男生瞧出了她的异样,“手受伤了?”

    她慌忙收起手,快速地理了理刘海,自我嘲笑的同时,终于和他的目光接在一起。

    “比起荏荏来,我这不算什么。”

    果然,男生的目光更加温柔了。

    高子乔有事先走了。

    陈以航出去同他在门边说了会话。

    杨昱美坐到了窗边,陈以航回来时坐在了稍外一些的地方。

    原本三人的位置中间霎时留下了一个空白。

    杨昱美心里别扭起来。

    “学长。”

    “嗯。”

    你再坐进来一个吧。她很想喊出声,最终却是说:“……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男生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对她说谢谢。

    其实陈以航好多次话都到嘴边,想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可杨昱美完全没有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就在此时,店里开始预演每天的保留节目,身后的情侣们也纷纷站起了身,附和着一起唱着扭动着,杨昱美转过头,窗外的天空明明是灰蒙蒙的一片,可她却觉得那里正不断闪着光亮。

    忽然间,“啊”一声!

    后座的情侣不小心在跳的过程中撞到了一起,手中滚烫的咖啡悉数抛了出去,洒到了陈以航现在坐的位置。

    终于,男生顺势移进来一个,坐在了那个原本空白的座位上。

    他只顾低头擦拭着座椅,完全看不到身侧女生此刻脸上愿望实现的惊喜。

    杨昱美几乎想要跳起来握住那对陌生情侣的手说:“谢谢你将咖啡洒了出来!”最终却只是略微红着脸朝挨近自己的男生倾过身子,“以航哥哥,你不要紧吧?”

    他的手臂上都是热咖啡,皮肤已经红了起来,女生连忙握起他的手臂,急红了眼睛。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抽离出来,淡淡两个字:“没事。”

    很快,他结了帐,对她做了个“先走了”的示意。

    杨昱美点点头。

    可手里还有男生手臂的余温。

    据说男孩子的温度总比女生高半度,不易察觉的半度温差,但却真实而鲜明的存在着。杨昱美紧咬着嘴唇,她承认无比贪恋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既然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唯有更加坚定的走下去,抬头挺胸。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将陈以航拱手让人。

    深夜的书房还亮着灯。

    杨秉文还没有睡意。

    杨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站在了爸爸的面前。

    他满面疑虑地看着她。

    “我能说服妹妹和陈以航分手。”斩钉截铁的、无比自信的语气。

    杨秉文双手交叠,身子朝椅背靠了靠,“怎么说?”

    杨昱美唇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只不过到时候需要您亲自到场,看着他们分手,只有这样,才能分得彻底。”

    她转身出了书房。

    一步一步走向三楼妹妹的房间。

    阿荏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她依赖的姐姐所布下的另一个局罢了。

    她将窗帘拉得大开,单薄的月光穿过雨层打在阿荏的脸上。心脏似乎也跟屋外的世界一样,死了般的寂静。姐姐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哦对,说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走出这里。

    她是无比极其非常想要走出去。

    而姐姐肯定看出了自己眼中那样强烈的渴望,可杨昱美竟然告诉她,那个法子是——分手。

    ——先假装分手,出去再说。我本来想要先去跟以航哥哥打个招呼,让他陪你演这一出戏,可又怕演的不逼真骗不了爸爸,所以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了,等你以后再同他解释也是一样的。

    ——就算分手了又如何,他那么爱你,哪怕让他等你三年,考上大学了,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啊。爸爸妈妈上次不也是说,大学前不让你恋爱嘛!话说回来,只要出去了,凡事就有希望,你先想办法把手机什么的都拿回来,到时候偷偷跟以航哥哥接触也行啊。一直关在家里,你不怕爸爸被你的犟脾气逼得走了极端,把你送出国了,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阿荏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一边笑着又一边流下眼泪,本来以为被关在屋子里的这七天时间里,眼睛早已干涩得流不出任何东西了。可是现在,她一想到她重新获得自由、重新见到陈以航的代价竟然是和他分手,泪水便再次漫上眼底。

    那个英俊而面容冷漠的男孩子,是她唯一的,全部的,世界啊。

    阿荏将头埋在膝盖里,一遍遍哭喊着陈以航的名字。

    以航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快要被绝望吞没了。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由不得她。

    她的爸爸,将她关进房里后唯一一次来看她,就是现在。

    他让她梳洗一番,他对她说,已经把陈以航约出来了,他会亲自陪着她去见那个少年。他要亲眼看见他们分手。

    杨颂荏厉声抗议。

    杨秉文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儿,目光里都是沉痛,“我有很多个办法让一个毫无背景的少年从凉城消失。我现在来不是跟你谈条件,而是在命令你。”

    杨颂荏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

    ——爱上陈以航,就是这样大逆不道不可接受的罪孽?

    时隔七天。

    毫无神采的杨颂荏被推着走出了房间。

    天空都在哭泣。

    她心里忽然又忍不住地一阵难过,眼圈在一瞬间红了起来。

    他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片停车场见面。

    似乎秒针才走过了一圈,就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暴雨的气息一瞬间飘进车厢里。

    她的少年,就等在不远处的雨帘里,满脸疼惜又欣喜地看着她。

    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罢。

    “你知道该怎样做个了断的。”杨秉文漠漠开口。

    杨颂荏身形顿了顿,这才关上门冲进雨幕中。

    少年拼命朝她奔过来,连忙将伞罩在她的头顶,从上到下心疼万分地打量着她,好半晌才哽咽着说:“瘦了。”

    杨颂荏抬眸回望着他,轻轻挣脱开他的双臂,笑了笑:“我们分手。”

    呼吸也似乎停了停,男生笑出声来,“我不信。你爸爸逼你的?”

    杨颂荏的目光始终回望着陈以航,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她大方地微笑着:“这七天里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是你根本配不上我,他们说的对,你是个孤儿,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我不想以后跟着你吃苦。”

    男生被这样的话彻底冷冻。

    她嘴角的笑容那样淡漠而陌生,连目光都是微带轻蔑,硬生生将他看扁。

    “你是阿荏,还是杨昱美?”

    她笑一笑,低下头,慢动作般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他衬衫的衣角,微微扯一扯。

    只属于他和阿荏的小动作。

    “如果我请你等我四年,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给你!阿荏,你不要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好?”陈以航清澈好听的声音伴着雨声幽幽响起,比以往都要急切。阿荏并没有抬头望向他,只是脑海里还可以描绘他俊朗的样貌,他柔软又乌黑透亮的头发,干净漂亮的像个天使。

    默了半晌,清越的女声答道:“四年?那时候你刚刚毕业,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我爸爸就是凉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你觉得你需要多少年才可以与他抗衡?人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爱情这个东西,玩一玩就够了,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6

    陈以航低头凝望着她素净的小脸,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高傲冷艳。

    他不再说话。

    “我要走了。”生怕再晚走一秒就要演不下去。

    男生无助地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他委屈地想要拦住她,可又不敢。

    阿荏又朝他笑一笑,“你不是那样纠缠不清的人,别让我看不起你。”他果然顿住了步子,她抬起头看见他柔软的头发遮住双眼,眼底透出的光芒格外痛苦。

    她跑上了车。

    男生还怔怔立在原地,看着车越开越远溅起一路的水珠。

    他白衬衫上的褶皱在雨帘里发出模糊的光。

    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一个转弯,阿荏就看不见了。

    压得低低的抽泣声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高,杨颂荏一脸痛苦地捂着脸,女孩子柔弱的哭泣声充满了整节车厢,杨秉文听得无比心烦,“不许再哭了!”

    她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爸,我不再爱您了。”女生颤抖的尾音逐渐分岔在薄暮微凉的空气中,让杨秉文也不由地跟着颤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胸腔深处忽然开始微微地发酸。

    快要开学了。

    可这次一回来,杨颂荏立刻就病来如山倒。回来当天阿荏就开始发高烧,温度直接烧上了四十度。又因为多日不曾好好饮食,她的胃部亦生了溃疡,就连呼吸道都有些感染发炎。

    疼。

    所以连眉心都一直紧紧蹙着,哪怕是陷入沉睡里,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事情一直迫在心头。

    私人医生为她配了诸多瓶药水,短短数日,阿荏手背上已经满是针孔。风萍为此还同杨秉文吵了很多次,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闹成这样,那个男孩子已经没有家了,他还抓着不放,现在累得自己女儿受这样的苦。她骂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杨秉文只说他有自己的打算。可事已至此,风萍也没其他的法子,只能连日来都守在阿荏的床沿,寸步不离地伴着,一直一直哭。

    夜深似海。

    杨秉文吩咐下人扶了夫人回房,自己站在小女儿的床前,听着点滴瓶清晰的“滴答”声,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要是真错了,也是错在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可他不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这样的男孩子手上。以后若等他长大了,发现了当年陈鸿天之死的幕后真相,那阿荏也会跟着他受苦的。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可现在让她多痛一些。

    最新的一个项目融资市里面批了下来,杨秉文去见了市长高业年。

    原定于约在高尔夫球场见面的二人,也因为这黏腻的雨季而作罢。

    高业年递给杨秉文一杯茶,“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呵?”

    “我是真想不通,她怎么会跟陈鸿天的儿子扯上关系的。”杨秉文揉揉太阳穴。

    “我儿子也和小航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小孩子以后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杨秉文冷哼一声,“说的轻巧。”

    “就算要担心也该是老颜担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高业年指着他,笑着摇摇手指,“按我说,你就是个老顽固。喂老顽固我问你,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在饭局上你说的以后等你两个女儿谈恋爱了,你持什么样的态度来着?”

    他想一想:“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

    高业年拍掌道:“这不就结了。不过你这‘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九个字太长了,我只送你三个字——不知道。”

    杨秉文看他一眼,不说话。

    高业年点到即止,示意他喝茶。杨秉文品了一口,若有所思,“这茶没有荏荏泡得好。”

    而这之后,他再也没喝过荏荏给他泡的茶。

    开学了。

    杨颂荏站在高中部教室外的走廊里,扶着廊沿眺望着不远处一颗颗正繁盛的泡桐树,她曾经多么希望这个冗长又烦躁没完没了的夏天,快些过去罢。可真的走到了时间背后,她又发现,那些根深蒂固的伤害,竟然像过去好几年一样让人心里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她的病虽然好了,可整个人却瘦了一圈,脾性也变得冷清了。

    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不哭不笑,从不大声说话。杨秉文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余话不再。杨秉文将收走的一切东西都还了回来,没有冻结她的银行卡等资金,却给她换了新手机和卡,那里面所有她和以航哥哥的照片统统都没了,于是她常常会捧着自己的新手机独自失神,一双眸子空洞无物,让人瞧着担忧。

    “喂,荏荏变了,你别等了吧……”

    “再等等。”

    “可是以航你这样又能挽回什么呢?”

    “少废话。”

    “她都对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陈以航比任何时候都心疼她,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她这一路走来该有多绝望。陈以航多么想像从前一样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奔跑,给她力量。阿荏曾经对他说过——无论在哪里,只要能拉起你的手,我都感觉像是在朝着天堂奔跑,你相信么?

    他从来都坚信不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有五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

    高子乔已经陪着陈以航从上一节课等到现在。

    凉城现已入了秋,又因为之前一直是雨季的关系,所以天气都偏凉。经济学专业的两个高材生翘了课,等在凉城一中的高中部学生去上体育课的必经之路上,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外套,一样挺拔俊朗的身形,或闲闲等在一侧,或屈膝靠着墙,他们俩很快就站成了一道引人注意的风景线。在凉城一中,大部分学弟学妹还是认识这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学长的,而且今天又不是教师节或者艺术节,换言之,就不是已经毕业了的学生重返母校的时间,所以大部分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都投过来万分好奇的目光。

    而之后的相遇,像极了电影中惯用的那种慢镜头。陈以航看见杨颂荏和杨昱美一道跑过来,他的眼里一瞬间闪过最亮的光。她瘦了太多,可依旧那么绚烂。他立刻赶过去,可那一个匆忙的照面短暂得让陈以航只来得及张口喊出一个“阿……”字,姐妹俩的脸就像是模糊的影像从自己的面前奔跑过去。

    杨颂荏在跑过陈以航身侧的那一瞬间,有根神经突然断在自己的胸腔深处,思维跳出一段空白。她不敢相信,陈以航竟然会来这里等她!那张她梦里念了百转千回遍的熟悉的脸,似乎是瘦了,下巴上也隐约有些青色的胡茬,再加上宽宽的外套一衬,她竟然觉出了一些成熟的味道。

    这便是那仓皇的一瞥,留在她心底的影像。

    她被姐姐拉着跑得远了,可还是忍不住回头。

    陈以航身侧一些位置站着的是高子乔,两张英俊的脸,从开始的欣喜若见到开口唤她再到失望和难过,一切都像极了熟悉的电影情节,所有美好的曾经在他的那个“阿”字喊出口的刹那间,就被烧成灰烬。

    杨颂荏悲哀地想,这样优秀的男孩子,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再没有关系了……

    她笑一笑,不就是这样么,再坏还能怎样呢。

    上课铃结束了这一场荒诞的剧情。

    她们已经跑得见不到人影了。

    可陈以航还站在他刚刚开口的地方。

    高子乔站在旁边搓着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摊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之后又抬起头望着陈以航,表情痛苦。“喂,宏观经济学那个老巫婆点名了!”

    陈以航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高子乔愤愤骂了一句,其实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陈以航了,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安静一言不发的,但生气的时候会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气场由周身散发出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清晨里终年繁盛的泡桐树。

    高子乔眯了眯眼睛。

    “喂!陈泡桐,老巫婆那个逃课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混过去?找女朋友叙旧未遂?哦还是前女友……”

    “高子乔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

    杨颂荏一如往常般吃完饭就径自打算回房间。

    宋阿姨从外面进来,说了一句:“大门口等着一个少年,一直站着也不肯走,可我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杨颂荏上楼的步子顿了顿,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作势就要往门口跑去。

    “快拦住小姐!”杨秉文发了话。

    下人很快回来报,说是陈以航。

    “老爷,那个少年说想见您。”

    杨秉文霎时瞪了瞪小女儿,杨颂荏恐慌万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再和他有什么来往!”她朝姐姐求助地看过去,杨昱美连连点头,“是的爸,她没和陈以航再联系过。”

    杨秉文冷了脸,不怒自威:“给我看好二小姐。”

    一席人都坐在客厅里,气氛格外压抑。

    天空忽然打了一记响雷,杨颂荏整个人跟着一颤。

    哗啦啦的雨水被倾倒下来,没有停的迹象。上天完全听不到两个女生心底的祈祷,任凭雨越下越大。

    杨颂荏再也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又犹疑着不敢开口。

    “爸,您会见他吗?您不见他的话就让他走吧,别让他在这里站着了。”

    杨秉文烦道:“把二小姐给我送回房间里去。”

    佣人作势就要上来扶她,杨颂荏挥开他们的手,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上楼。

    阿荏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去了空中露台,天空早已漆黑一片,雨淅淅沥沥下着,而在不远处的大铁门外,有一团单薄模糊的身影。路灯打着昏黄的光芒,距离又太过遥远,根本瞧不清那人是谁,但阿荏却忽然哭了出来。

    雨中的空气浮动出尘埃的味道,泪水夹着雨水把她脸上的灰尘划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

    陈以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也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挨着、痛着、受着。

    她瞧着那个少年,她在心底一遍遍呼喊着,你快走啊。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眨眼就过了零点,可他依旧岿然不动。

    就在此时,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打开。

    佣人惊吓叫出声:“快来人啊!二小姐淋雨了!”

    阿荏的头有些昏沉,她身子本就没有大好,现在这样一折腾更是明显支撑不住。

    杨秉文风萍顷刻间就跑了过来,杨颂荏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刻跨坐到了栏杆外。

    风萍吓得晕了过去。

    杨秉文朝她厉声喝斥,让她下来。

    阿荏眯着眼睛大喊:“你让他进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1

    她那样执拗地与父亲对视,不惜以死相逼,杨秉文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单薄不已的身子在风中左摇右晃,生怕下一瞬她就宛如飞鸟般飘了出去。

    他明明怒其不争,就快要被她逼疯,可也无法。

    杨秉文急急回头:“没听见吗!快去把那个小子给我叫进来!”

    杨颂荏探出身子不断往下看,直到瞧见男生的身影从远处一直走近、再走近,穿过长廊进了大厅,她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栏杆湿滑,她整个人又不断前倾,这样的姿势实在危险至极,杨秉文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不小心,阿荏脚下一滑,身子朝后仰去,杨昱美“啊”一声尖叫出声!

    一分钟后,世界依旧安静。

    杨昱美缓缓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阿荏已经被平安放到了地上。

    原来刚刚幸亏已经有人冲到她身侧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杨秉文重重舒出一口气,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去管家那领赏。”遂又指着杨颂荏语气不善地说道:“跟我下楼!”

    陈以航站在客厅里,宋阿姨拿出毛巾让他擦一擦。

    他脚边有雨水不断蜿蜒出来,汇成一条条小河。

    阿荏走下几阶楼梯,忽然就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

    她终于看到了正厅里,陈以航气宇轩昂的面庞。

    楼下的男生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一些潮湿,很明显哭过了。杨秉文踱步而至,坐在了自己的对面,阿荏则被强制要求去洗澡换身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少年依旧维持着那个站姿,阿荏则蜷缩着腿坐在沙发上,仿佛这些天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杨秉文问她吃过药没有,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个地方。

    陈以航看得心都要碎了。

    在刚刚阿荏不在的这段空隙里,杨秉文并没有为难少年,他也没有像诸多小说里说的那样,将支票砸在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身上,反而只问了他一句话,“我给你一段时间,你来尝试着说服我同意你们交往。”

    如他所料,青涩的男生答得并不好。

    或者说,再完美的回答在如此悬殊的现实差距面前,总是显得不堪一击。

    杨秉文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看着眉目孤傲的男生,笑声低沉:“小伙子,你刚刚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可以证明自己,以后能够给我的女儿幸福。”

    “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让你列出一个完整的、可以让我信服的计划。现在你说完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杨秉文做了个“三”的手势,陈以航顿了顿:“您请说。”

    “,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把她养到这么大,每一年的开销是多少?”

    “第二,你爱我的女儿,你相信自己以后可以开一间像样的公司养活她,那你认为需要多少年你创造的财富价值可以超过我的锦森国际?”

    “第三,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打算在她高中毕业后就把她送到美国读大学,你忍心让她舍弃更好的前途,就为了和你在一起受苦?”

    杨秉文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期间侧目瞧了一眼无甚表情的小女儿,还揉了揉她凌乱潮湿的头发。他又说:“小伙子,我是一个很俗气的生意人,我做投资,就要求有回报。爱情在这个社会上有时候并不能够替代面包,你们还这样理想,是因为你们还没有真正走向弱肉强食的社会。感情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办法善待我的女儿,没有办法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我最心爱的小女儿和你在一起?”

    陈以航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可他还来不及回答,厅里的一切都乱了套。

    阿荏受不了刺激,再次晕倒在地。

    杨秉文忙站起身吩咐去叫私人医生。

    佣人张罗着将二小姐抬回了房间。

    沉默了半晌,杨秉文才悠悠转过身子。

    他撑着额角,脸上显露出疲惫万分。杨秉文看了看手心已经攥成一团的男孩子,不可否认,陈以航的温和谈吐、疏离气质、处事沉稳都是他欣赏的地方。他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你们交往。”

    少年仰起脸,无比镇静地凝望着他。

    杨秉文说:“我知道北川大学经管学院,有针对极优秀的学生所设立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交换生项目。如果在荏荏高二那年暑假,你能够作为交换生出国念书,还给荏荏一整年安宁的高三学习氛围,并且之后你能同时获得北川和普林斯顿两所大学的学位证书,我就让你毕业后来帮我打理公司,而你和荏荏的事情,我也再不反对。”

    杨秉文重新坐在沙发上,慢慢等着少年的答案。

    他耸耸肩,“这个项目难度非常大,你退缩了我也理解。”

    “我愿意。”

    陈以航淡淡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和,语气却是万分坚定。

    “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对荏荏保密。”

    “好。”

    逆着光,躲在墙角的杨昱美可以看见少年脸上柔和的笑意,可那眼神的温度却是冷的。

    她扶着墙往里遮住了一些身子。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咬着下唇,她怎么能够相信她费尽心机才让妹妹和她喜欢的少年分手,可这么快,爸爸就给他们在一起创造了条件。

    杨昱美又看了过去。

    清晰又模糊的视线中,唯有男孩子那双深褐色如琥珀般的双眸熠熠夺目。

    他是那样坚决地说,我愿意。

    杨昱美猛然睁开眼。

    ---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2

    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片混沌的白,而后才可以逐渐清晰辨别出明媚的色调、熟悉的布局。她自嘲笑一笑,如果混乱如缠绕丝线般的感情,也可以像这样条分缕析、轻松复原,该有多好。

    杨昱美费力撑起身子,梦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真实而伤人。

    她抚胸平复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不知为何,自今年开始,她总会有意无意梦见杨颂荏,仿似那个费尽全部心思才赶走的讨厌鬼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初三及高二那两年的暑假,是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触及的回忆,而关于那场车祸的秘密,知道的人也早已都说不出话来了,她理应可以高枕无忧。

    杨昱美摸了摸胀痛无比的额头。

    所幸,这只是一场梦。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话。

    一刻钟后。

    门边传来极轻的声响。

    杨秉文由人搀扶着走进来。

    杨昱美立刻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爸。”

    “又做噩梦了?”

    杨昱美捏着床单,单刀直入,“爸,我想请您做主,让我和以航尽快完婚。”

    杨秉文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她:“是不是跟以航闹了别扭?”见她低头不语,杨秉文叹了口气,“爸爸老了,这个公司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了,你又没有经商的天分,这么多年锦森都靠小航兢兢业业替我们杨家操劳,昱美你凡事就别太耍小孩子心性了。”

    “爸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外面的那些个女人。”杨秉文顿一顿,“凡事过犹不及,有时候你的性子会让自己吃大亏的。爸爸这一段时间总在想过去的事情,想起你跟荏荏初三的那个暑假我总在后悔,如果当初不对小航提出那个交易,荏荏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杨颂荏恰好死于十七岁高二暑假那一年。

    正是陈以航离开凉城赴美留学的那年暑假。

    杨昱美整个人忽然急遽颤抖。

    杨秉文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刺眼的阳光一瞬射了进来。他颤巍巍站在那瑟起的风里,鬓发如霜,手指斑驳,两目无光,黯淡得一如夜空里随时会消散的星辰。他幽幽开口,声音里是蚀骨的疼痛:“高二那年暑假,小航被我弄出国了,我原以为这是对荏荏好,可我没想到,荏荏她知道一切后竟然那么恨我,那么绝望。那时候如果我不跟她置气,能对她多一点关注,她也就不会在外面被人绑走,后来发生车祸以至于葬身火海了。”

    他越说越哽咽。

    突然,“咣当”一声。

    原是杨昱美不小心碰翻了床头柜上的瓷碗,佣人连忙进来,“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医生!快叫医生!”

    锦森国际。

    陈以航在同高子乔下棋。

    黑子落定。

    对坐的高子乔手持白子,浓眉紧蹙,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几日不曾切磋,没想到以航的棋风又胜一筹,现在变得愈发凌厉起来。陈以航面容咸淡地看着子乔,心想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晃九年,竟也能将当年那个飞扬跳脱,片刻也安静不下来的高子乔,打磨成了现在这般干练沉稳的模样。

    子乔落下一子,伸手示意他继续。

    陈以航手撑着下巴,棋逢对手。

    高子乔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苏沫该有多好。

    自从阿荏离开后这么些年,他是从没见过陈以航对哪个女孩子像对苏沫这样上心,也从没见过他看着谁会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他咳一咳:“真准备和杨昱美解除婚约?”

    陈以航并不抬头,“你想反对。”

    他笑一笑,“以航,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希望你困在杨家这样的感情里过一辈子,你不欠杨家什么,阿荏的死,与你无关。”

    陈?

    第 10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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