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北部的两个郡,本就是齐郡,由本宫的驸马打下来的;东部的两个郡,是原来的东泽国,恰也是齐国送与本宫的。”徐敛眉盈盈地笑开,“你们送来的东西本宫已收下了,如今你们却又说要拿回去,是不是也太便宜了一些?”
    齐国使者冷笑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三十日,期限一到,我们便只有拿小徐王的脑袋祭旗。届时齐国大军压来,徐国举境而降,可就不是割让四个郡这样简单了!”
    徐敛眉摆摆手,“贵使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天下之大,徐、齐二国本可以分而治之,何以一定要你死我活呢?还请贵使在岑都少待,这分地的事宜,本宫还想同冯将军亲自商量商量。”
    “冯将军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到的?若真要见,不如战场上见。”
    徐敛眉拊手而笑,“说的不错。那便战场上见吧。”
    那齐国使者变了神色,“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贵国国主的性命,难道殿下都不想要了?”
    “本宫同冯将军打交道已快十年了,冯将军的想法,我可比你熟悉得多。”徐敛眉笑道,“三十日内,本宫若降你们四个郡,再自黜为侯,你们定然得寸进尺,哪肯容易便放了徐王;本宫若坚持不给,三十日后,你们要么杀了他,要么更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过来。无论怎么看,你们都不可能放了我的孩子。”徐敛眉眸中光色猛地一厉,“既如此,不如趁早便上战场决一胜负。”
    齐国使者咬咬牙道:“您可知道,您今日这番话,我只消传给了冯将军,小徐王立刻就得死?”
    徐敛眉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案的尖角,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身子前倾,一字一顿地道:“在这之前,贵使不妨先让冯将军去看看,齐国西边的怀夏郡。”
    齐国使者惊疑地看着她,“你们做了什么?”
    “现在不是我们要做什么,而是你们要做什么。”徐敛眉冷声道,“你们若敢动我的孩子一根手指头,我必让你们的土地寸草不生。”
    ***
    徐敛眉回到鸣霜苑时,柳斜桥已在整治行装。
    “将阿肇骗走的人已查明了。”见到她来,他直起身,疲倦地笑了笑,“是厨下张大娘的儿子。她今早哭哭啼啼地将那人绑了过来求我杀了他。”
    徐敛眉的手握成了拳头,感觉到指甲掐进肉里的锐痛。
    “我将他下了宫里的监牢,具体如何处置,便听殿下的了。”炉中水沸,柳斜桥执起茶壶,往桌上斟了两杯,“明日我会带卫风卫影同我一起去,冯将军那边,还要靠殿下周旋。”
    徐敛眉伸手去抓那茶杯,却不防备烫了手,哐啷一声摔了杯子,溅出来的热水瞬时在手背上灼出一片红色。
    柳斜桥三两步过来,蹲下身捧起她的手细细地吹了吹,又去翻出了药膏给她敷上。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说话,低着头甚至没有看她,她怔怔地凝望着他束起的白发,和那白发下微微压低的眉,突然就堕下了数颗清泪,滴落在微红的手背上。
    柳斜桥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继续,将药膏涂好,又拿纱布缠住,才抬起头来,手指轻擦去她的泪水,“乖,我很快就回来,带着阿肇一起回来。”
    她呜咽着道:“我怕……”
    他柔声道:“你不能怕。孩子还在等着你。”
    “张大娘……那都是我造的孽……他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徐敛眉哭道,“他恨我,尽可以把我的命拿去,他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柳斜桥站起来抱她,却又侧过头去咳嗽了一阵,才哑着声音道:“阿敛。”
    她咬紧了唇。
    他安静地抚过她的唇,凝着她的眼睛道:“阿敛,我说了会带他回来,便一定会带他回来。”
    她的手指抓皱了他的衣襟,“你……”她低声喃喃,“你可一定要回来。路上千万小心,不可以受伤,也不可以去瞧旁的女人,带出阿肇之后不要恋战……”
    “我知道了。”他柔柔地笑了起来,眸中宛如落了夕阳的光,“我家中还有娇妻等着,我怎会恋战?”
    他抚着她的肩,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平和了下来。她脸红起来,心中不安减退,终于是埋入了他的怀里。
    “去沐浴吧,阿敛。”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你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才是。”
    她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你陪我。”
    他失笑,“我陪您?”
    “嗯,”她抬起头来,目光清亮,“陪我……好不好?”
    其实心中是羞怯的,说出口时,像是撒娇似的命令。她的身子在轻微地发颤,他低声问:“齐国使者说了些什么?”
    她不说话。
    他已了然,笑了笑道:“列国相争,你比我懂得多了,可不要关心则乱啊。”他低下身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她吃了一惊,连忙搂住他的脖颈,“这样时候,总需要解解乏,是不是?”
    他笑得颇有些深意,她羞红了脸,一时还真忘了朝堂上齐国使者那冷酷的威胁——
    这个男人看起来那样宁定谦和,可是她那无坚不摧的力量却好像从来都是他给的。
    (二)
    十月初十,齐国使者面见徐国公主的同一日,驻守邬城的徐国大将易初突然出击齐国怀夏郡东,不到五日,攻下六城,兵锋直逼怀夏郡郡治。
    怀夏郡郡守仓皇逃回齐国缙都,冯皓闻而大怒,一面派兵回击,一面将抓来的徐国小王绑到了缙都城楼的旗杆上。
    徐肇每天只能得一碗饭吃。
    已是入了冬了,高处的风一日比一日寒冷,像刀子一样刮到脸上的时候,徐肇都能听见皮肉皴裂流血的声音。他的四肢已僵麻了,整个人在空中半吊着,双手绑在身后的旗杆上,背靠城堞,脚底悬空,这是衙门里处置犯人的做法,而今是用来处置国君了。
    那个徐国人将他卖给了齐国人。
    那个人能把国君从宫里骗出来而一路畅行无阻,他自己也必然是宫里的人。徐肇不知道自己何从分辨那是个徐国人,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出。因为那个人不恨徐国,他只恨徐肇的母亲。
    他说,徐公主害惨了他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也要把徐公主的儿子给抓走。
    “吃饭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喊道。
    徐肇困难地转过头,一个齐国士兵将一碗饭摆到了城堞上,冷笑一声,便走开了。
    徐肇这样四肢受缚,根本不能够到那碗饭。给他送饭的齐国士兵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冯将军不肯让这小徐王饿死,但他们都希望他饿死。
    徐肇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他根本就从未见过、更从未招惹过的人,会恨他到这个地步。他不明白,他才六岁,他没有做过一丁点坏事,最大胆也不过是跟着周寰哥哥去掏鸣霜苑里的鸟巢,为什么他们却连一口饭也不肯给他吃?
    “你们这样,他如何吃得了饭?”一个稚嫩而平和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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