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老兵们能理解,再大的娃离了家都想父老乡亲,他们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有人安慰道,“家里没人给你写信捎带点东西?听口音,你老家是山东的吧,山东今年听说大丰收,家里没给你寄点啥好东西?”
    新兵蛋子郁闷,“俺刚入伍不到一个月,俺爹就给俺寄包裹了,往后去一个月寄一次,月月有东西,这个月迟迟没来包裹。”
    新兵蛋子话音刚落,有老兵也道,“我也纳闷,我媳妇也是按月给我寄信,这个月到现在都没收到。”
    “我也是,我跟我媳妇刚结的婚,基本上是她来信我回信,就没间断过,这些天到底是咋啦,连个影都没有…”
    一个两个都没收到信,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大师傅身上。
    大师傅忙道,“看我干嘛,我可没私吞你们的包裹信件!我们炊事班的每趟出去运菜粮,经过邮局,有你们的包裹信件都会给你们捎带回来!”
    部队不缺粮食,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根据地,有专门供给的粮食副食品渠道,炊事班的人每趟开卡车出去,一般拉回来三五头猪,那都是买得少的。
    炊事班是部队里跟外界联系比较多的了,一般来说,他们每趟出去都必定会去一趟邮局,帮军官们取邮件还有报纸杂志。
    大师傅猛然想起来了,几乎可以笃定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邮局那帮龟孙子扣押了我们的包裹信件,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能吧,他们那里来的胆子,敢扣押我们的信件?!”
    大师傅气道,“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干的!上趟我去给队里取报纸杂志,你们猜他们怎么说的?奶奶的,雄赳赳气昂昂跟我呛声说他们报纸杂志这项业务以后都没了!”
    众人七嘴八舌,怒气冲天,很快一级一级传消息,许卫东晚上刚从市区回来就听说了这事。
    “团长,你看这事…连个邮局都敢跟咱们对着干了,这要纵着他们,还不得反了天啦!”大师傅气呼呼道。
    许卫东抬手道,“话不能这样说,他们邮局好歹也是机关单位,人家大领导跟咱们师长可是拿一样的行政工资!”
    “那又怎样,能相提并论么!”大师傅说话直,脾气冲。
    许卫东笑,拍拍大师傅的肩膀,“行啦,明天我跟你们一块出去运粮,顺道去邮局了解了解情况,说不准人家有啥隐情呢。”
    还能有啥隐情,就吃不饱饭的隐情呗!
    这些天,但凡带有番号的包裹邮件,全让邮局这帮人给扣下来了,秀春他们这帮小职工干得一身劲,可把周科长给吓得,好些天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总梦见自己被人拿枪给崩了。
    昨晚又做恶梦了,周科长早上开会长吁短叹,“这咋还没来人呐,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死早超生啊…”
    秀春忍不住笑,开玩笑道,“放心吧科长,你的大恩大德咱们都记着了,以后逢年过节就给你烧三炷香!”
    周科长擦擦汗,脸色发白。
    总算是把人给盼来了,来了两个,周科长都认识,连忙亲切握手,“哎呀,许团长,刘师傅,快坐快坐!您二位大早上过来,有事?”
    大师傅冷哼,有话直说,“我来取包裹邮件!”
    周科长直搓手,睁眼说瞎话,“最近没接到带番号的包裹邮件呐,要是有,还能不给您嘛!”
    “少废话,不拿出来我自己搜了!”
    周科长咬牙道,“真没有!”
    许卫东靠坐在藤椅里,手指敲着扶手,没说话。
    他们在楼上商量,楼下局里一帮人围在一块心里直打鼓,秀春坐不住,想去打探打探情况,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包茶叶,泡了茶送上去。
    “哟,还是小孙心细,知道泡茶…”
    秀春搁了茶就找把椅子坐下来,反正地盘是他们的,周科长指定希望有人在背后给他打气。
    周科长一看跟他一条船上人的来了,有了盟友之后,多少有了底气,坐了下来,对穿军装的两人道,“咱们局开卡车的小赵师傅,前些时候饿蒙了,开着车差点没撞到人。”
    大师傅朝许卫东看看,见他没吱声,自己出声便道,“你跟我们说这个干嘛!”
    周科长笑呵呵道,“这不是向团长反应情况嘛!”
    许卫东摸摸下巴,朝小嫂子看了一眼,笑眯眯道,“周科长,别拐弯抹角了,有啥事想托我们,就直说,犯不着又扣押包裹又不给报纸,这不是伤和气么!”
    听许卫东这么说,周科长大喜,忙道,“粮站卖的粮便宜但供应有限,黑…黑市上价格漫天炒,有心想买买不起,团长您能不能给提供个买粮的渠道?你看…咱们总局分局,上上下下也有不少职工呢,总得要吃饭的不是,咱们有难,兄弟城市非但没伸援手,还趁机压榨,这种情况…咱们总得想办法自保不是…”
    周科长话还未说完,就被大师傅打断,瞪眼道,“你倒是会想美事!”
    让他们炊事班出面代买粮,可比粮站卖的粮价低多了,哪怕大米白面这样的细粮,从根据地收上来也就一毛多钱一斤,可比眼下的黑市粮便宜了百倍!
    第121章 19号二更
    驻扎在泽阳市郊的部队,上下约莫有四千多军官,保守估计,部队里的军官们每人每天消耗一斤半粮食,一天就有六吨的粮食被消耗出去,解放大卡一车约莫能拉十五吨左右,这就意味着炊事班的人三天两头要去趟根据地。
    邮局上下不过几十口职工,要是帮忙带点,也是神不知鬼觉。
    许卫东面无表情,似是在权衡,大师傅怒气冲冲,面对这两人,周科长那点气势就不够使了,下意识朝秀春看看。
    秀春咬牙,坚定道,“不给带粮,咱们这边就扣着包裹!”
    反正都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大师傅瞪眼看秀春,秀春也瞪回去。
    许卫东挠挠头,道,“要不这样,给你们带可以,钱你们肯定得照出,另外咱们可不能白干,以后报纸杂志你们要免费提供。”
    周科长几乎立马要说好,秀春赶在前头道,“你们帮着带多长时间粮,咱们就提供多长时间报纸杂志。”
    有难是互通有无,等过了这一关,谁还能一直免费提供下去!
    周科长不迭点头,“我的意思跟小孙一样!”
    细节方面商议完毕,周科长送许卫东和大师傅下楼,吴大姐一把抓过紧随其后的秀春,拉到一边,小声询问,“咋样?”
    秀春点头,忍不住乐,“估计一会科长进来该摞钱啦!”
    从根据地收上来的粮食里,大米以一毛一分钱的价格收购,小麦九分钱一斤,玉米和地瓜干分别是四分钱和三分钱。
    没两天,秀春就从局里拎了半口袋玉米面回了家,大师傅给他们通了气,说等再过些时候水稻下来,能帮他们弄到大米!
    巧得是陈学功也拎了粮食,约莫有二三十斤的黑面。
    “苗苗哥,你们单位也想法子了?”
    秀春把粮食全倒进面缸里,旦旦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秀春大腿直打转。
    陈学功掐着旦旦的咯吱窝抱起来亲了两口,拿胡渣趁旦旦脸颊,把旦旦刺挠的哇哇叫。
    “确切来说是咱们科室自己想了法子,老高他爱人老家在山东一个农村,听说偷摸单干了,又赶上风调雨顺,小麦亩产量三四百斤,家家户户都能收到三五千斤小麦,上交给公社,再留足自己吃的,还能存余不少,老高想办法托人邮过来一百来斤。”
    本来打算让单位出面去外省弄粮,但整个医院上下有将近千口人,人多口杂,难免把秘密泄露出去,索性就各管各的,谁有办法谁少受罪。
    陈秋实夫妇带领医疗团队下乡支援灾后农村医疗了,晚上秀春熬了小米粥,给旦旦盛了半碗,又给他剥了个水煮鸡蛋,旦旦大口大口自己吃。
    “妈妈,还要!”旦旦把空碗递给秀春。
    陈学功忍不住笑,“不错,今天挺乖!”
    这两天陈秋实夫妇不在,旦旦被放在梁主任家,托梁主任他爱人帮忙看着,旦旦被梁主任家小儿子带着满大院跑,消耗的体力多,饭量自然比以前好。
    秀春又给旦旦盛了半碗,突得想到了个重要事。
    “苗苗哥,今天下午大舅把电话打到咱们局里,说大舅妈又生了个儿子!”
    陈学功笑,“姑父才是真的老来得子啊!”
    秀春也笑,随即道,“那这周咱们带旦旦一块回乡下去看看大舅妈。”
    自打泽阳遭了洪涝之后,陈秋娟就一直住在娘家,宋家也被大水淹了,等水位退了之后,地窖里的粮食早就被泡的不成样,这场灾难,宋家三兄弟里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老三,宋建军还得去农村改造,好赖有口饭吃,宋建国在一钢,单位想办法为职工谋福利,多少饿不死人,宋建武愁难的不行了,差点没去挖草根野菜。
    对宋老三的难处,陈秋娟只当不知,月子里该吃吃,该喝的喝。
    周末,秀春和陈学功带旦旦回来,把从商店买的羊毛线给陈秋娟,陈秋娟笑道,“正好,我月子里能给老二织两件毛衣。”
    “爷爷呢?”秀春四下瞧,没瞧见陈木匠。
    陈老太从鸡窝里摸了两个鸡蛋,对秀春道,“和队里几个年轻小伙子去河坝上网鱼啦,坝上水还没退完,粮食种不上,赶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都去想法子弄点吃的了。”
    快中午陈木匠才回来,腿上泥巴来不及洗,手里拎了两条肥美的大草鱼,瞧见秀春他们回来,把鱼扔在土坷垃地上,乐呵呵道,“老太婆,赶紧杀鱼,一条熬汤,一条红烧。”
    “鱼,鱼!”旦旦高兴的不得了,蹲在地上,手指头不停戳着鱼身子。
    “老太婆呢?老太婆呢?”陈木匠把重孙子抱坐在他胳膊上,又喊陈老太。
    “爷爷别喊啦,奶去邻居家了,我来杀。”秀春挽上袖子,从厨房拿了砧板和菜刀出来。
    打鱼鳞、掏鱼鳃、剖鱼腹…秀春麻利的整着,鱼肚剖开时,冲鼻的腥味扑来,秀春扔了菜刀,一阵胸闷反胃。
    越闻越难受,最后实在忍不住,冲到外面哇哇就吐。
    可把陈学功吓了一跳,赶忙追出去,连拍秀春背,喊宋学礼端碗水出来漱口。
    秀春好歹也是当过妈的人了,眼下又闷又吐,心里算算自己的小日子,十有八九是又怀上了。陈学功反应也快,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手小心翼翼的摸着秀春的肚子道,“春儿,这是咱家闺女来了?”
    旦旦才断奶没几个月,怎么又怀上了啊…
    秀春一阵气闷,再看肇事者,笑得那叫一个开心,秀春气得拍开了肚子上的手,“闺女闺女,我就要生儿子!”
    “好好好,闺女儿子一样好,只要是春儿生的,我都喜欢!”陈学功揽上秀春的肩,小心翼翼的把人扶进去。
    经过两条已经开膛破肚的草鱼时,秀春撇开眼屏住呼吸,伸手指指。
    陈学功立马会意,“我来,我来善后,你啥也别干,就在炕上好好待着。”
    没多大一会儿,全家人都知道秀春又怀上的消息,除了啥也不懂的旦旦,老陈家上下可都高兴坏了,中午吃饭,肥美的草鱼刚端上炕几,秀春又冲出去一阵干吐,三吐两吐差点没把黄胆水给吐出来。
    “哎呦呦,看我这脑子,老头子,赶紧把鱼端一边去。”陈老太指挥陈木匠。
    秀春不好意思,忙道,“奶你们吃你们的,我在外边透透气。”
    上次怀旦旦也没那么大反应啊,眼下肚子里这个可倒好,不折腾她不罢休。
    自打这天起,秀春就没安生过,一直吐,吃什么吐什么,吐得她两眼发蒙,别说油腥味了,甚至喝点白开水都要吐出去。
    秀春这副模样,别说去上班了,连旦旦都没精神带,只能躺在床上干躺着,每天许淑华变着法的做饭,陈学功端到她面前,看着她吃了才能松口气。
    只是还没过多久,又全给吐了出来。
    这么折腾她,秀春简直想哭,吐完之后眼睛红红,鼻子红红,陈学功眉头皱得死紧,把秀春抱靠在他怀里,“春儿,咱们找个中医大夫开点中药调理调理吧,总这么吐也不是办法。”
    秀春摇头,没什么力气道,“不行,是药三分毒,大娘说有的人怀孕初期会这样,等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见陈学功眉头仍死皱,秀春道,“苗苗哥,你不要每次一见我吐都这样,没事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推算了时间,从怀上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再撑一段时间,等过了三个月就会好很多。
    陈学功亲亲她额头,“我去端水,给你擦擦手脸,睡觉就没那么难受了。”
    秀春嗯了一声,闭着眼睛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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