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 作者:未知

    莲上君舞第28部分阅读

    莲上君舞 作者:未知

    莲上君舞第28部分阅读

    看她一眼,方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叶莲木然看那帐帘落下来,外面传来他的笑语:“与叶先生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谈的忘形,便把时间给忘了。”

    随后便有马嘶之声,夹杂着任之水及一干下属军官的恭送之声。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后,营内又恢复了平静,应是薛棠他们离开了。

    薛棠的先锋大营在离歧水大营不远的一带山坡上。

    出了歧水大营,游利青方跟近他身边低声探问:“将军,我怎么看那位叶先生有几分面熟啊?”

    薛棠微微一怔,笑道:“你有见过他?”

    “好像见过……记不清了。”游利青满不在乎地道,“这位叶先生还真有些才学,不过……长得过分清秀了,我差点要当他是女人了。”

    “胡说什么?”薛棠厉声喝止他,心头却想,那不就是女人么?

    游利青还想争执两句,但见薛棠脸黑下来,阴沉的吓人,便没好再乱说话。

    转眼即到大营,薛棠翻身下马,扔了马鞭便进了中军大帐。

    桌上有新到文书,是母亲云简叫人送过来的,他翻开阅完,一颗纷乱的心方静了下来,叫人唤丁冽前来。

    丁冽到时,他正扶额翻看文书,眉头紧缩,好似头痛一般。

    “将军唤我,有何要事?”

    “母亲那边身体又不大好,恐怕要推迟几日才来……”薛棠目中不无担忧之色,“这边只有靠咱们自己了。”

    丁冽道:“末将知道,不知将军要如何安排?”

    薛棠略想了想,问道:“前去西肼打探的探子回来没有?”

    “还没有,不过已叫人送回急报,探得那边前来支援的主将。”

    “是谁?”

    丁冽略顿了顿,道“还是列贤。”

    薛棠面露疑色,奇道:“怎么还是他,西肼无人了?有多少人……队伍行进到哪里?”

    丁冽将所有情报一一告知于他。

    两人相商片刻,总算布署完毕。丁冽待要告退下去安排,却听薛棠道:“丁师兄,我今日见到那位叶先生了。”

    “叶先生?”丁冽站住,注目看向薛棠,面上却是淡然,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见到了不是?”薛棠一手在额角慢慢揉捏,轻轻道,“方才我们所说的计策,便是她今日所提的高见……”

    “哦……”丁冽道,“这不是很好?”

    薛棠点头,唇边却有苦涩笑意,轻道:“是……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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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身

    这是西肼北地的一处宫苑。

    正是春夏之交,尚不是莲花盛开的季节,只有接天莲叶无穷无尽,碧盈盈一层一层,重叠于湖面之上。

    吹面不寒杨柳风,风中有琴声,一直飘到不远处的八角亭里。

    “主上怎么还未服药?”左丘立不满地看看矮几上那碗冷了的药汤,皱着眉望向湖畔。湖畔草地上幕天席地而坐的燕君舞,却并未看到他烦忧的眼光,仍兀自在浑然忘我地抚他的琴。

    “主上在抚琴……”亭中侍奉的侍人战战兢兢地道。

    慕容蓑在旁打着圆场:“算了,拿去热热,待主上奏完琴再端来。”

    “是。”

    侍人捧了药碗离去,左丘立却仍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湖畔,哼道:“又在弹那什么‘思莲曲’……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慕容蓑笑道:“大师父错了,主上说这曲子名叫‘莲上君舞’。”

    左丘立心里颇有些恼火,对此嗤之以鼻,这算是什么不着调的曲名?虽如此想,却并没有说出来,毕竟那是冒犯不敬之词,燕君舞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却总是有君臣高下之分,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琴音萦绕许久,方慢慢停歇,左丘立递上眼色给慕容蓑。

    慕容蓑顿时会意,快步走上前去,抢在燕君舞弹下一曲之前,将手里的一封信奉上:“主上,京里暗线来信了。”

    燕君舞“哦”了一声,抱着琴缓缓起身,道:“什么事?”

    “周行在长岭吃了个大败仗,如今被云简大军围困,朝中已另派人马前往援救。”

    “主将是谁?”燕君舞将琴交与一旁的侍人,接过慕容蓑手中信函,拆开看了一遍,回头看见亭中的左丘立,便举步往亭中走。

    “列贤。”

    “燕白山真打的好主意……知道我一时不好跟他翻脸,便将我的人马调走。”燕君舞微微冷笑,“东宁那边当真是云简挂帅?”

    “云简至今未见出现,据东宁那边传回的密报来看,这一次东宁不过是借云简威名,实则是其子薛棠挂帅!我仔细思量过,当年云简分明被主上重伤,她又有宿疾在身,上个月还无法下地,又怎会这样快便披甲上阵?”

    燕君舞颔首,转而轻嗤道:“周行真是越来越没用,这半年便没传回一次喜报,任之水几时变得这样厉害了?”

    “哦,似乎有传闻说任之水得了位厉害的谋士,这才……”

    “厉害的谋士?”燕君舞微眯起眼,想了一刻道,“没派人探探这人的根底么?”

    慕容蓑点头道:“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还没消息回来。”

    两人一同走入亭内,左丘立早叫侍人将热好的药呈了上来,吩咐道:“伺候主上服药。”

    燕君舞在居中那围了一圈锦屏、铺的软软的榻上坐下,微蹙眉峰道:“大师父,我这一阵好多了……”

    “好多了也得服,主上体内余毒未清,万万大意不得。”

    燕君舞无奈,只得将药端过来一气喝光,神色却是倦倦,缓声道:“大师父如何看此事?”

    “凡事还是多留点心,这世上变得最快便是人心,列贤那里……主上是不是派个信得过的人过去盯着?以防万一。”

    燕君舞合上眼斜倚枕上,淡淡接道:“那就派扶中去罢!告诉列贤,云简不在军中,叫他不必有太多的顾忌。”大师父的担忧不无道理,便如两年前,他一个不妨,便中了燕金可暗算,大师父一手调教出的肖惠熙居然会是燕白山父子放在他身边的细作,在他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偷偷将毒药下入酒中,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命。

    那可算是无药可解的剧毒,幸而他内力高强,立刻便强撑着将毒逼出来一部分,否则,只怕早便一命呜呼。大师父与阿簪一道翻遍医书,费尽心思配置解毒药方来医治他,如此方将他体内之毒一点点驱出,用了两年时间也未将那毒驱净,至今还有余毒在体内作祟。

    他的身体因此而元气大伤,内力损耗大半,武功也大打折扣。

    于是,所有计划都不得不停下来,这一拖便是两年。

    都是因为她……

    她到底要比他狠心。

    就算是死都死的这般惨烈,一定要他刻骨铭心地记住。

    燕君舞抬手捂住双眼,脑海里却还是有她的影子浮现,从高处急速坠落,带着他和她的孩子,飓风般呼啸而去。

    西肼大军开至长岭的前夜,薛棠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了周行的大营。

    数日的围困已令周行疲惫不堪,东宁忽然间的强势攻击,顿时便将其所有防守击溃,周行不及逃脱,被任之水生擒活捉。

    随后周行大营中换入了伪装成西肼兵士的东宁将士。

    所有战斗痕迹在凌晨前被清理干净,恢复成未战之时的原样,只待列贤前来。

    天亮的时候,一切方安顿完毕。

    列贤的大军还没到达,前方哨探回报,西肼大军行进的很慢,恐怕要到午后才能到达。

    趁着这点功夫,奔波了一夜的将士们都在各自营里略做休整,随时等待号令。

    叶莲也在帐中和衣小睡了片刻,却并没有睡着,略养了下神,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起身出帐。

    循声而去,那点动静却是来自于任之水的大帐。帐外有百来个兵士,身形都不是太高,不知为何穿着女式的甲衣头盔,在那里站着,一个个笑嘻嘻的,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不敢嘻笑出声,场面颇是滑稽。

    叶莲诧异地看着众人,正待要问,却见丁冽带着一个兵从帐中走出,看到她略怔了下,便笑着同她打招呼:“叶先生来了啊?”

    “丁领军。”叶莲躬身朝他打了一揖,心想丁冽既然在此,保不准薛棠也在。

    丁冽不好制止她,只道:“叶先生不必多礼。”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找出个最瘦小的小兵,唤那人随他一起进帐,一边回头跟叶莲道,“叶先生也请进来吧!”

    叶莲随他一起走入大帐,果见薛棠坐于帐内,任之水与其他几个将领也在。

    薛棠抬眸看到叶莲,端俨的面容上便含了点微笑,见她过来行礼,便忙制止,笑道:“叶先生快请坐。”

    叶莲听命坐于下首,丁冽已命那跟进来的小兵拿过案上那套盔甲换上,却也是套女式盔甲,只是级别不同,并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银色,头盔是鹘形,却是大将军才能装备的行头。

    叶莲略一思考,便已想出个大概,却也不问,待那兵士穿好衣甲,方注目去看。

    薛棠叫那兵士转了个身,又走了两步,却还是摇头。

    游利青道:“大概差不多了,两军对阵,再戴上面具,该是很难看出端倪。”

    薛棠道:“那列贤与母亲数度交手,很难唬住他,凡事做的慎密一点总没什么错,还是再挑几人来试一试!”

    丁冽答应一声,叫那兵士除下那套银色铠甲,正要出去再寻合适的人选,却听任之水笑道:“我看叶先生那身形倒与云大将军有几分相像,不如让叶先生试一试。”

    薛棠闻言一愣,转头看看丁冽,摇头道:“叶先生是文官……这不大好吧!”

    丁冽也道:“还是另外找人来试,战场上刀剑无眼……”

    “不要紧,卑职试试再说。”叶莲忽然出声,一面已站了起来。

    丁冽未想叶莲竟会这般爽快便应允下来,便不好再说什么,转目望向薛棠,看他如何决断?薛棠犹豫了下,便也就点了点头。

    叶莲上前,接过那身盔甲,好在都是外面的披挂,不用脱换,当下当着众人的面便穿在身上。

    待戴好头盔,众人都不由愣住,只任之水拍着手大笑:“我的眼光如何?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云简大将军?”

    薛棠盯着一身戎装、英气勃勃的叶莲许久说不出话,她这一身装束蓦然走过来却真有几分神似母亲云简,只面貌不同而已,若戴上面盔,别说是列贤,便是他自己都可能弄错。

    “戴上面盔看看。”到这时,薛棠却也不好说不像,只吩咐人将面盔递过去。

    面盔也是银色,雕成阴气森森的鬼面,意在震慑威吓。

    叶莲也不多话,接过戴在脸上,这下众人便都再无异议,尽皆交口称赞。

    任之水道:“这下可算万事俱备了,只是叶先生身体不好,到时身边需有两三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护卫才是。”

    薛棠还有几分迟疑,略略将大体事宜跟叶莲点了一下,皱眉问叶莲道:“叶先生以为如何?”

    叶莲其实大体已猜到此是为何,薛棠这一点拨,便更清楚明白了。薛棠此番决议速战速决,各方布置虽已妥帖,所缺只是威武震慑之力,故而才用此计。

    以她为云简替身出战使敌方惧怕胆寒,以达到乱其军心的目的,却也不失为一妙计。

    叶莲也不是没有顾虑,当日她被那人废去武功,这两年来她虽不忘习练刀剑,却已今非昔比,那等阵仗,是容不得有半点错的。

    她略想了片刻,犹豫归犹豫,却还是很利落地应了下来:“卑职但听薛将军吩咐。”

    薛棠温颜一笑,心里虽不愿,当着众人却也无法,轻道:“既如此,事情便这样定了吧!”

    混战

    当西肼军队的大纛在地平线上出现时,薛棠已然部署好一切,只待列贤大军完全进入包围圈,到达那早已改换成东宁将士的周行大营,便内外合击,来一个瓮中捉鳖。

    铁骑浩浩而来,渐行渐近。

    却在离周行大营约莫有十来里地的塘口峡外停了下来,就此再不往前,甚至还有掉头退回的意图,显然发觉情况有异。

    薛棠当机立断舍弃第一个方案,立刻下令改换第二套作战计划。

    战鼓声蓦然急作,两个千人骑兵队出其不意从塘口峡后翼的山坳里杀了出来,一左一右快若雷霆闪电般从后朝西肼大军尾部夹击而去。

    西肼大军忽遭偷袭,军中有动荡混乱的迹象,却并没有失控。

    转瞬之间,尾翼侧翼分出数千兵马来迎上与突袭东宁军队混战在一起,其余各队却忽然向前冲杀而去。

    数万大军霎时之间冲入塘口峡。

    与此同时,从塘口峡两峰也有东宁伏兵出现,一瞬箭雨如蝗。

    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西肼军队的阵型仍然未乱,反而冲的更快,须臾间,其首军便已出了峡口。

    出得峡口却只见更多的东宁军队。

    漫山遍野旌旗林立,峡口外几丈开外的山坡上整整齐齐列着数个千人队,一队一色旌旗,迎风招展。

    居中大战车上竖着一面火红的大旗,旗上大书着“云”字,而那战车两翼却是数千女兵,当先那女将笔直坐于乌骓马上,一袭银衣银甲,威风凛凛,面上狰狞无比的银色面盔更添威武之气。

    没有人看到她的面容,列贤也不例外,可他知道那就是云简。

    “云简!”列贤心头巨震,带住马转头看向紧随身边的扶中,“主上不是说云简不在军中?”

    扶中尚来不及回答,山坡上已有震天吼声响起:“云简大将军在此,贼虏还不弃甲投降!”

    震天动地的吼声如同一记巨大无比的重锤,霎时之间将人神魂击碎,西肼军中无不变色。一瞬人心浮动,军中隐隐有大乱之象,列贤脑中急转,忽然提起双锏朝云简伫立之处纵马疾驰。

    他的目标显而易见。

    叶莲透过面盔眼孔望见那长相凶恶的汉子挥舞双锏朝自己奔来,她记得这个人,那脸黑的像碳,壮的像牛的西肼战将列贤。看来薛棠此计并未奏效,列贤这等悍勇,又与云简有过数战,岂会因此便胆战心惊?

    他这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这个时候是万不能退后一步的,可是叶莲早已没了武功,不退便危险之极。也不能不进,若她不上前迎击,东宁士气便会低落。叶莲很快地权衡完毕,霍然执起手中长戟,策马迎了上去。

    叶莲很明白自己不能输,硬战显然不行,只怕一招便给他击落马下,只有靠智取。

    乌骓马风驰电掣般驰近,列贤手中双锏立时朝她直砸下来。

    叶莲手中长戟似要去接,却在兵器相交的刹那,忽然间提缰偏转马头朝另一边飞纵而起,就此错身而过。

    列贤双锏砸了个空,立刻掉转马头再击,回转之际便见那乌骓马凌空飞跃,那杆精铁所铸长戟正以迅疾无比的速度从后反挑而至,对准的方向却并不是他,而是他胯 下那匹神骏白马的后臀。

    一击即中,白马吃痛,“唏律律”一声悲嘶,顿时发狂,一下子人立而起。

    列贤猝不及防,顿时便被颠下马来,那马却疯一般在乱军中狂奔,也不知踩中了多少人。

    他这一落马,西肼军中立刻便是大乱,趁此机会任之水迅速赶上前来,一瞬将列贤团团围住,便要生擒列贤。

    列贤跌落马下,尚有余威,翻身又起,挥舞双锏在人群中混战,妄图杀出一条血路,却哪里有那等容易?只见东宁骑兵越聚越多,而他失了坐骑,已是颓势,又被任之水挟头挟脸一阵猛攻,到底还是落了下风,苦战良久被任之水长枪刺中大腿,到底被生擒了去。

    扶中见此大惊,已知列贤凶多吉少,想要将人抢出根本不易。一转神见云简还在乱军之中,心头顿时有了计议,忽然纵马挥剑朝云简疾奔而去。

    叶莲歪打正着,令列贤败落马下,挥戟撂倒几个西肼兵士便想退回,却忽见一西肼将领挥剑飞驰而至,定睛瞧时竟是扶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欲与他正面冲突,当下打马便走,却是晚了,眼见扶中冲到,挥剑直刺过来,忙举戟反击。

    剑戟相交,巨大的冲力险些将叶莲手中长戟震飞了去。

    扶中一剑跟着一剑刺来,简直叫叶莲无法招架,正着急间便见薛棠飞马而来,她心头略松,虚晃一招想要退走。扶中看出她企图,哪肯放她?翻腕抖剑忽地一下朝她没有甲衣保护的脖颈横削。

    剑短戟长,叶莲一时来不及回击,危急之下仰身后避,总算堪堪避过,然而长剑来势迅捷凶猛,剑尖竟出奇不意挑中她颌下头盔系带,擦着她颌下肌肤一划而过。

    叶莲只觉颌下一阵刺痛,湿湿热热,有热辣辣的血滴落。头盔已然连带着面盔从头上滑脱,乌黑长发如飞瀑倾泻而下,她狼狈不堪地挺身起来,虽知自己下颌被划伤,却也顾不上去管,只端着长戟对准扶中。

    “夫人——”扶中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挥剑再刺,整个人也仿佛呆了,怔在那里望住她好半晌转不过神来。

    他万没想到竟会在战场上与叶莲再次相遇,既知云简是为叶莲假扮,他便无法再跟她动手,眼见薛棠率人急冲而来,当即便策马后退。

    列贤已为任之水生擒,这场仗显然必败,他很快择定主意,吩咐身周将官带人即刻撤退,很快带着余下数千兵将自层层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且战且往西败退疾走。

    这一仗西肼败得一塌糊涂。

    扶中方退回穆尔,便收到北地快马书函,却是燕君舞的密令,令扶中立刻赶回北地见他。扶中不敢有违,连夜带人飞骑往北地急赶,一路上换了五六匹马,总算赶在第三日晚到达北地宫苑。

    殿堂上除了燕君舞再无旁人,扶中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上冷汗直流,不敢抬头目视。

    “你还敢回来?”燕君舞端坐于宽大椅中,目中有冷光浮现。

    “主上召唤,卑职不敢不归。”

    “列贤被擒了?”

    “是。”

    “混账!”燕君舞霍地站起,一脚踢翻面前几案,案上书卷茶具顿时飞坠而下,一瞬四分五裂,狼藉不堪。

    扶中不敢稍动,定定跪在一片狼藉里道:“卑职有负主上重托,罪不可恕,但凭主上发落!”

    燕君舞点头道:“好。”便再没第二个字,然而面色铁青,却已分明是怒不可遏。他缓步走过去,手中握着一杆带着铁刺的长鞭,也不做声,猝然间便挥鞭而下,在扶中背上重击十几下,直打得他血肉模糊,方停下手来,一脚踩在他背上,将他整个人踩得趴在地上,恶狠狠问:“说,你负了我什么?”

    扶中脑门上全是汗,咬着牙一字字道:“卑职没能劝阻列贤将军,致使他轻敌冒进,中了东宁人的j计……”

    燕君舞两眉紧拧,冷笑一声,踩在扶中血糊糊背上的脚便更加重了几分,他还穿着外出打猎的长靴,靴底密密麻麻全是倒钉,那么踩着便已是钻心的痛,他还要狠狠蹭两下。

    扶中一个没忍住,便呻唤了一声,却马上便道:“卑职罪该万死。”他也知燕君舞对待属下轻易不动怒,一旦动怒,便是直接拉去砍头。这样折磨他无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要问个清楚。

    “你是罪该万死……”燕君舞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恨恨道,“说,你负了我什么?”

    “卑职吃了败仗,令主上蒙耻。”

    “混账东西。”燕君舞大怒,猛朝他腰上狠踹,跟着又是一顿鞭子,末了停下喘着气又问,“说,负了我什么?还不说……要我提醒你?我问你,东宁任之水军中是不是有个姓叶的谋士?”

    扶中沉默片刻,终于道:“卑职不知此事,只在两军阵前见到了夫人,夫人她假扮云简,成了女将军。”

    “夫人……她没死对不对?”燕君舞面色越发阴沉,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又踢了扶中两脚方问:“你竟然骗我……竟敢骗我说她死了,我从未对你生过疑心,一直坦诚相待,你竟然骗我。”

    “卑职不是有意欺瞒……”扶中忍着疼辩解,“卑职那时只是觉得夫人再回来,也无法与主上和睦相处……这样放开,对主上对夫人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你就敢自作主张把她送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走。”

    “卑职知罪!”

    “孩子呢?”燕君舞厉声问,“她既然没死,那孩子是不是也在?”

    扶中好一阵没说话,燕君舞气恼不已,坐在他面前当胸又给他一脚,喝问:“说,孩子呢?”

    “那孩子不到七个月便产下,根本无法养活,卑职存了一丝念想把孩子带去交给无妄林那对神医夫妇救治……也不知救活没有,前一阵我特地去看,却不想那对夫妻已不在那里,到处找都找不到……出了这样的事,卑职实不敢对主上提及此事。”

    “大师父跟阿簮医术都不让于人,你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来?”

    “孩子娇弱,卑职担心拖延太久会……”

    燕君舞心里又气又恨,隐隐还一阵阵的酸疼,只恨不得杀了扶中,叫人拿了把大刀来,在扶中脖子上来回比划许久,到底还是没舍得杀,只怒声吼道:“滚,滚去把那对夫妻给我找回来,若找不回来,我便把你一刀刀活剐了。”

    说完他扬声朝外叫慕容蓑:“阿蓑,去回钦差大人的话,就说我甘愿为圣上效力,不日便起程东征。”

    而后他转目盯住正在艰难爬起的扶中,唇边有怪异笑纹浮现:“女将军?那就让我亲自去会会这位女将军。”

    情意

    塘口峡一役,东宁完全收复失地。

    薛棠当日便叫人火速至京宣露,随后却写了一封长长的表功书,将此次战役的主要功绩加于叶莲,言她身为女子却不忘效忠国家,实在难能可贵。他也知叶莲女扮男妆入军中之事瞒不住,只得如此,以期朝中因功免过,不咎叶莲混乱军纪,欺君罔上之罪。

    至于军中,叶莲是女子之事,他都严令相关人员不得妄加议论,更不准将此事传扬开去。军中纪律严明,故而无人敢造非议之词,却不曾想民间却渐渐有了传言,关于那叶姓女将军擒住敌军主将,大破西肼铁骑等等越来越多,竟不知是从何处起的源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薛棠再是厉害,也不能叫百姓不张口说话,却也无计可施。

    长岭一带终于再度屯驻了东宁兵力,边境防守得以重新加固,老百姓总算又过上了太平日子。只是还未等到凯旋回朝,却得到西肼再度来犯的消息,大军因此不便撤回。

    随着西肼军队的进逼,长岭也在做各项周密部署。

    短暂的松懈之后,全军上下又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兵士们每日都在辛苦操练,直到黄昏方息鼓归营。

    五月下旬时,西肼大军到达石州。

    同时间,消息也传到了薛棠的大帐。

    “主帅是燕君舞。”薛棠将那密报看完,佯作无事般轻轻道,“左翼大将军苏蛟龙……”

    丁洌沉默半晌,道:“他果然没死。”

    薛棠叹了口气,收了密报起身往帐外走。

    丁洌随后跟上,道:“早起叶参军随任将军去巡视军防,还没回来。”

    薛棠被他勘破心事,略有些尴尬,皱眉冲他笑了笑,却也没有别话,只令马童牵马过来。丁洌见他要出去,忙叫了副将点齐十来个随侍一并跟了出去。

    长岭一带多山,一行人沿着山峦纵马驰出不多远,便遇上任之水与叶莲带着人回来。

    薛棠迎上前向任之水问完边防驻守之事,便落后与叶莲并骑,侧目朝她颌下瞄了一眼,问道:“叶先生伤愈了么?如今军中事情不多,叶先生不用太操劳,安心养伤才是正经。”

    “多谢薛将军体恤,卑职那点伤并不算什么,早便痊愈了。”叶莲微笑应着,其实她颌下那点伤并不重,可薛棠却整日念着,紧张的不得了。

    丁洌已同任之水先行带着人走了,有意无意间将他二人甩在了后面,不知觉间空旷的山野里便只剩他二人缓缓而行。

    已是黄昏,斜阳脉脉照在山坡上,坡上是大片的杜鹃花,正开得浓烈,深红、淡紫、玫红、粉白各不相同,满山鲜艳,似锦缎又似彩霞,绚烂无比。

    叶莲朝那里伫望许久,不由赞道:“真美。”

    薛棠含笑看她一眼,忽然就跳下马来,对叶莲道:“等等。”一边说一边竟朝山坡上奔去。

    叶莲只好勒缰驻足,也跳下马来。

    薛棠很快爬上山坡,在那杜鹃花丛间选颜色最艳,开得最好的数丛杜鹃花折了一大把,捧着个大花束又返身回来,送至叶莲面前笑道:“给你。”

    叶莲不接又不好,只得伸手捧过来,苦笑道:“将军要我捧着这么大把花回去么?”

    “也未尝不可。”薛棠挑眉笑道,“改日我叫人把这坡上的花全部种到营地里去。”

    叶莲由不住一笑,道:“营地里土质并不一定适合这些杜鹃花,只怕将军好心做了坏事。”

    薛棠道:“只要尽心养护,总能开出好花来,你说是么?”

    他凝目盯住叶莲,目光温热灼人,话里话外显然另有深意,叶莲不禁有些忐忑,微垂下头避开他的眼光,并没有话,只淡淡笑了一笑。

    “叶莲。”薛棠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等战事结束,我们一起回京师去,母亲的府邸里有个大花园,随我们种多少花都成。”

    叶莲一愣,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京师太热闹,何况我还要找则敏他们。”

    “那我跟你一起去找。”薛棠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深吸一口气道,“嫁给我……我们在一起。”

    叶莲神色间颇有几分张皇,挣了几下没挣开,便没再动,轻道:“将军别这样……叶莲,叶莲配不上将军。”

    “我不在乎。”薛棠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我在乎……”

    叶莲垂下头,怀里的花也像受惊了般不停下落,她忙不迭地俯身去捡,却在猝不及防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他紧紧抱住她,仿佛怕她跑了一般。

    “花……花瓣碎了……”叶莲低声提醒。

    薛棠却恍若未闻,如此拥抱良久,久到天都黑了下去,他才放开她。一片蒙蒙夜色里,她的一双眼幽幽望着他,浮着些诉不清说不明的怅惘之色,叫他心疼不已,他抬手轻抚上她那双眼,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下,却没有躲闪,于是他的手便慢慢滑到她苍白的脸庞上,摩挲间最终落在她的唇边。

    “叶莲……”他呓语般低唤一声,慢慢俯首,朝着那薄薄的两瓣唇吻下去。

    只是不等他的吻落下,叶莲便忽地别过了脸,她的身子微有些颤抖,脸转过去轻贴在薛棠胸口,眼角有泪光闪动。

    她不想伤他,她知道薛棠对她好,他对她一腔情意,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再爱别人?

    薛棠轻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最终只在她鬓角轻吻了下。

    夜静寂无声,暗处有淡淡的黑影,静静伫立,垂首看营地中两骑人马投落在地上的影子。

    温言细语声隐约从风中传来,飘入耳际,仿佛昨日她还在他身边。

    可惜所对之人已不是他。

    随后一人远去,她也进了帐。

    营地间防守很严密,每半个时辰便会有巡守卫兵走过,只是夜色那么暗,终究有他们发觉不了的死角。

    她帐中灯光熄了许久,他才如鬼魅般飘过去,掀帘迈步入内,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听到她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想来是睡得熟了,他慢慢朝她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伸指小心翼翼抚摸她的头发。

    “你要什么?叶莲,名望地位……我都给你,我成全你……”他伏在她耳边低语,“你会成为东宁的女英雄……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夙愿

    第一声号角鸣响之时,天还没亮,帐篷内灰麻麻一片。

    叶莲翻身爬起,摸索着穿衣服,穿着穿着便觉不对,从枕头上滑下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腿,垂目看时,依稀是把剑的模样。她心中疑惑,特意低头仔细看了看,这一看心头立时巨震,蓦地站起身,打着火石小心翼翼环顾帐篷四围。

    没有人,帐篷里除了那把剑几乎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可是,的确是有人来过。

    她握着那把剑冲出帐篷,外面才刚刚透曙,营地里除了匆忙来去的兵丁,并没看到可疑之人。

    叶莲站在那里心头卟卟跳个不休,两腿竟有些发抖,呆了片刻却将剑裹在衣袖里,返身回帐取了令牌出了营门直往中军大帐而去。她走的很急,几乎是在跑,脑子里一团纷乱,不停胡思乱想。

    他来了,阴魂不散地又闯入她的生活。

    如同巨石投落水中,一瞬便掀起了滔天浪头,势要将她再度卷入深渊。

    枕畔留剑,其用意所在,显而易见。他在威胁警告她?告诉她,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依旧是强者,而她只是他的囊中物,可任他生杀予夺。

    这样的机会,他能放过薛棠?凭他的本事,若起心暗杀薛棠,即便隔着重重防卫,也不是办不到,一旦暗杀成功,东宁军中失却主将,后果……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叶莲出了一身冷汗,待到大帐门前看到一切井然有序,一颗心方落下来。她微舒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走上前对门外侍立的执勤兵士说出来意,请其代为通传。

    薛棠在内中听到禀报,便是一愣,随即却是满怀惊喜,连忙道:“快请叶先生进来。”

    他心头有几分雀跃,更多的却是紧张,不知觉间额上已沁出汗珠。想起昨晚叶莲曾说,要好好想一想再答复他,便以为她是为着此事而来。她终于愿意嫁他了么?薛棠只觉欢喜无限,却又摇头,将此念头打消,叶莲那性子,就算愿意也不会这么急着来告诉他啊!

    转眼,叶莲便从帐外匆匆走了进来。

    他忙迎上去,却见她神情间有恍惚之色,口唇发白,竟有些失魂落魄。

    “你怎么了?”薛棠敏锐地察觉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他来过了。”叶莲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什么?”

    叶莲这时才意识到失态,略定了定神,道:“昨晚有人潜入我的营帐,还留下了这个。”

    她说的很快,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将衣袖里罩着的那把剑呈了上来,那剑粗粗看来与寻常佩剑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整把剑做的细巧精致,应是专为女儿家特制的。

    “这是孤岑剑,你记得么?是……是那次大考,那个人作为奖赏给我的,后来我被他废掉武功,这剑便一直在他手中,我逃出之时,也并没有带这把剑,可……可是今早我起来,它竟……竟搁在我床头。”

    叶莲虽说的快,却是很有条理,神色间并无太大的波澜,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可薛棠却一眼便看到了她眼底的惶惑,她分明已慌乱无措到了极点,连捧着剑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别着急。”薛棠心头虽是震惊,却还稳得住,一手将剑接过去,一手握住她手臂将她扶至座椅上坐下,才问,“你是说昨晚燕君舞进了你的营帐?”

    “是,我能肯定,他留下了这把剑,大概是警告之意,我怕会出什么意外,所以赶过来禀报将军,营中防守只怕……只怕还需加强。”叶莲脸色仍是煞白,言辞间却不乱分毫。

    薛棠低眉看看手中那把剑,忽扬声朝外叫道:“来人。”

    帐外侯命副将应声而入。

    薛棠不动声色对他交代一番,将各营区白日夜间防卫做了一番调整,吩咐副将即刻传令下去,末了又叫人唤丁洌前来。

    副将应命而去,丁洌还未赶来,薛棠又看了看那孤岑剑,只觉心头恶寒,顺手便搁在案头,转而又安抚般拍拍叶莲肩头,话语里有几分悔意:“都怪我疏忽,昨日得到消息便该增强防守……叫你受惊了。”

    薛棠满怀歉疚,防范如此严密的大营,那个人居然如入无人之境,竟叫他潜入了叶莲的帐中,将她惊吓成这样。燕君舞来的还真快,昨日才有消息说西肼大军到石州,夜里他人便到了长岭。速度之快,行踪之诡秘,怎不叫人心惊?

    “我没有事,将军不必自责。”叶莲强笑着宽慰他。

    薛棠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还能这般沉着冷静地为他着想,可他呢?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倒了杯热茶给她。

    叶莲伸手来接茶,两手依旧抖的厉害,茶盖碰着茶碗,叮铃当啷的响,到底暴露了她心里的恐惧。

    薛棠眼望她如此,只是心疼不已,半俯身蹲在她身前,两手覆上她凉冰冰的手背,帮她稳住茶碗,轻道:“别怕……别怕……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容他伤你半分。”

    叶莲道:“我不是怕……”她顿住,脑子里有个声音即刻反问:“你不是怕那是什么?既然怕,又是在怕什么?”恍惚间耳边有低低语声反复回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总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深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她以为那是梦里的声音,却不想竟真的是他。

    这么久……她已经差不多可以平静地回顾过往,没有恨亦没有爱,一颗心淡如止水,可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就会乱成这样?

    薛棠道:“我们一起打败他。”

    “好……”叶莲胡乱地点着头,打败他,她记得自己曾歇斯底里冲他吼过这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打败你……”可她真的能打败他么?在失去了武功一身伤病之后。

    薛棠心里有些酸涩,不无伤感地道:“你没了武功……怎么不告诉我?我真是糊涂,竟然让你在塘口峡战役里担当那般凶险的任务……差一点就让你送了命。”

    他后怕不已,回想起叶莲被扶中伤到那一幕,只觉心都揪了起来,跟着却是刻骨的愤怒仇恨,那个人当真是个畜生,竟下狠手废她武功,她被抓回去后,他是怎么折磨她的?她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最最可恨的却是他,因为无法与那个人匹敌抗衡,所以无法保护她。

    “将军。”

    丁洌忽从外走进来,却只冒了下头,看到帐中情形,即刻便退了出去。

    叶莲听到这一声喊,蓦地便醒转神来,脸上一红,便想将手从薛棠手里抽出来。自二人重逢后,薛棠难得见叶莲露出小女儿羞态,如今见到,便由不住一恍,却还是收回心神,冲着叶莲微微笑了下,也就放开了她,站起身对外喊道:“进来吧!”

    丁洌这才从外走了进来,眼望他二人笑嘻嘻道:“将军有何吩咐?”

    薛棠对他那怪异的眼神视而不见,正色将叶莲过来禀报的事情跟丁洌说了一遍。丁洌闻听,神情便凝重起来,再不复先前嬉笑之态。

    “末将这就去找任将军,今日先将次右营各处仔细清查一遍,营中兵士也都要逐个排查,若有j细,即刻缉押严加审问。”

    薛棠道:“好,行事谨慎些,若非有确凿证据,不得妄动,如今正是用兵之际,切莫令营中将士心生不安惹出乱子。”

    “是。”丁洌拱手应命,临走却朝叶莲一笑,那笑里含着几许关怀与祝福,脱去了沉重,却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随后几晚,燕君舞再未出现。

    薛棠曾想把叶莲的营帐搬至中军大营内,只是不合军规,便也就不了了之。不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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