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爷,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喜欢的。
    董怀礼挺直脊背坐在长凳上,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了,对面的人早已经走了,而他自己,也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一个姿势,而手脚僵硬发麻,似乎动都动不了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喜欢的。
    喜欢一个人,不仅是要爱她,还应该要护她。
    他没有做到,在那么多次月梅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知道。他远在县城学院,读着四书五经,写着锦绣文章,盼着金榜题名,可却不知道,他在为未来努力的时候,她一个人,却撑不下去了。
    程家!
    不,怪什么程家,程家人可恶,可是他呢,他也一样可恶!他的喜欢是什么,他的喜欢只是累赘,若,若月梅不喜欢他,那么哪怕要嫁给地主老爷,只怕也不会自寻短见。
    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他就有机会……
    董怀礼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他坐了太久了,掌柜的觉得奇怪,想了想,就走了过来,“状元爷,您有什么需要的吗?眼看就要到饭点儿了,给您上点酒菜吃吃可好?”
    自打董怀礼会试考了第二,这掌柜的就恨不得把他当成亲爹来孝敬,如今董怀礼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状元爷了,掌柜的这会儿微微弯着腰,笑眯眯的看着董怀礼,真是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董怀礼看着他的笑脸却有些茫然,“……状元爷?”
    掌柜的笑道:“对啊,状元爷,您想吃什么?您随便点,我这儿啊,什么好酒好菜都有,就是没有,状元爷您点了,我出去找也给您找回来!”
    状元爷,是了,他如今,是状元爷了。
    董怀礼看着掌柜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接着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头,大哭不止。
    掌柜的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状,状元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啊?”他一面在地上往外挪,一面惊慌的喊道。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哀戚啼哭。
    很久以后,这客栈还流传着今日的事儿,只不过传出去之后,人人却都说,昔年一位董姓举人中了状元,高兴的大庭广众下放声大哭,那是激动啊。
    人人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却无人知道,他的眼泪,流给的是过去,是一个再也见不到的女子。
    按往年旧历,状元通常要先到翰林院历练历练,可是到了今年,状元郎董怀礼却跪求成泰帝,容他回老家定兴县,做一名小小的县令。
    科举考试人人拼了命的努力,那都是想往上走的,这好好一个状元郎却偏偏要回老家做个县令。虽说定兴县是保定府下头的,离京城不算远,但是若论前途,那怎么也比不上留在翰林院啊。
    一时间,无数人都说这状元郎是个脑筋有问题的。
    今年一甲三名都是未婚,且年纪都不大,这算是很少见的事情了。成泰帝原是有意给小女儿柔嘉公主挑个驸马的,他最属意的自然是探花周承宇,可是状元和榜眼的才华他自然也喜欢,所以一直是犹豫,想叫柔嘉公主亲自看了再挑的。
    没想到却突然来了这一出,他只好大笔一挥,在同意董怀礼回去的时候,也把他从驸马人选里给划去了。
    董怀礼是悄悄走的,若不是收到他的信,月梅都不知道他走了。而他给月梅的信里,也只写了两句话,一句是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致歉,另一句,则是他要让定兴县,再没有第二个像程月梅那样可怜的女子。
    这是他唯一能给真正的月梅做的了,这代表着他的爱,也代表着他的悔,也许他并不一定能做得特别好,但是他会努力,会尽全力。
    月梅看得出他的情绪低落,到底是不计前嫌给他回了信,程月梅是可怜的,但是月梅却知道,她从来没有怪过董怀礼。她怪过命运的不公,怪过自己的倒霉,怪过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母亲和大嫂,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怪过董怀礼。
    因为在她短暂的一生里,董怀礼给了她太多的温暖。
    不过这信,董怀礼却是没有再回了。
    董怀礼走了,月梅便按着原先答应好的,跟周承朗和好。倒是不必再举行一次婚礼了,和离书往衙门一送,周承朗往公主府一搬,也就得了。
    因为是他搬出来,月梅干脆就没过问周老夫人那边是什么态度,算是因为周三爷的事儿知道了点秘辛,她也能理解些周老夫人为什么会那样了。但能理解是一回事,不能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周承朗是怎么和周老夫人说的,反正他是十天里有九天都是在公主府待着,有那一天回去,也不留宿,不过就是回去吃顿饭,陪陪周老夫人而已。
    月梅的福安公主府已经早早建好了,只谢媛很快要离开,月梅担心隔壁谢二老爷的事儿叫安平公主心里不舒服,于是就依然住在安平公主府。
    有她和周承朗,再有珍儿宝儿,这么多人陪着安平公主,她是想难过也没得时间的。尤其是宝儿渐渐大了些,又有大丫三丫陪着玩,成日里闹腾的很,几乎上房这边时时刻刻都是她的笑声。
    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若是珍儿不提,她都要忘记亲娘了。其实现在这么小,忘记了也好,不过等到她长大些,月梅还是会告诉她真相的。
    初夏的时候,周承鸿带着谢娇从周家分了出来,在周承朗的支持下,四姑娘五姑娘甚至是周承远都被他带走了。周承鸿本是想把家里交给谢娇看着,他带着小厮去跑跑天津卫和保定府的,毕竟因为成亲已经耽搁了许久做生意,他这分号还得开呢。却没想到,他临出发前谢娇被诊出怀上身孕了,周承鸿一听,那是打死都不肯走了。
    于是,珍味轩总店这边的掌柜的就带着荷枝出发了,毕竟还有不少的灾民等着找活计呢,月梅的宅子和大皇子那边,也不能就干养着这些光吃饭不做事的人。
    而谢媛这边,因为两个孩子眼看着就要一周岁了,夏天热起来之后赶路辛苦,所以就提前收拾了东西,打算趁着现在天还不算太热,先赶回袁家。
    这两孩子到底是袁家的子孙,出生和满月都在京城,一周岁了,怎么着也得带回去,叫袁家的长辈都瞧瞧去。
    月梅在送谢媛的时候,没想到却碰到了周承宇和柔嘉公主,当然,两个人不是一起出现的。周承宇是远远站在街角,一直默默看着马车离去,没有上来说过一句话。而柔嘉公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是躲在了马车上。
    要说谢媛对谢娇是相爱相杀的话,对柔嘉公主这个亲妹妹那就是只有讨厌没有半点喜欢的,这会儿发现她在马车上,当下就叫玉珠把她赶走。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这出宫肯定是偷溜出来的,不许跟着我!”谢媛说道。
    柔嘉公主缩成一团蹲在软塌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不要!我不回去!”
    “梁柔嘉!”谢媛恼怒的喊。
    柔嘉公主哼了声,道:“干嘛,梁柔媛?”
    粱柔媛?
    谢媛叫这名字给弄得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也是,她早就不该姓谢的,只是粱柔媛?这名字也太难听了些。
    “你给我下来!”她没好气的说道。
    柔嘉公主往里面再缩了缩,然后看向在一边等着上马车的月梅,“月梅姐,你说说粱柔媛,她还是我亲姐姐呢,这是干什么,我跟着来看看我的侄儿侄女的,她这是干嘛呀?”
    谢媛道:“呸,早你怎么没来,现在来,肯定没安好心!”
    谢媛本是在骂她,没想到她听了这话却是脸一红,居然害羞了。
    月梅本只打算做壁上观来着,见她害羞了,倒是也来了兴趣了,她想了想,转头往周承宇原先站的位置看了一眼,竟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你是不是要见一个人?”她说道,“那个人已经走了,你就算跟着我们出城,也见不到的。”
    要见一个人?谢媛反应过来,柔嘉公主想见的该是周承宇,她一早也就得了消息,说是成泰帝有意周承宇做柔嘉的驸马,只月梅和周承朗和好了,那边还在犹豫。
    关于到周承宇,谢媛就不想多说了。
    柔嘉公主却是被月梅说懵了,“我要见的人走了?我要见的人不在京城呀,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不在京城?
    谢媛忍不住问道:“你要见的是谁?在哪里?难不成……在保定府?”
    柔嘉公主点点头,“对呀。”
    谁在保定府啊?
    谢媛想不到,只觉得柔嘉公主是在搪塞她,于是就直言道:“行了行了,别瞎扯了,赶紧下车,方才周承宇还在呢,你赶紧去追,应该可以追得上。”
    “他?”柔嘉公主不客气的道:“那个小白脸,谁要见他啊!再说,粱柔媛,你也好意思,你不要的,就赖给我啊?你就觉着,我一定能看得上他?”
    皇家公主,骨子里的傲气可是存着的。
    月梅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问道:“那你去保定府是要见谁,董怀礼?”
    柔嘉公主腾一下站起来,瞪着月梅,脸越发红了,一半是害羞一半是恼怒,无他,董怀礼心里也有喜欢的人,她知道的清楚,就是谢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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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见他?”谢媛突然拔高了声音。
    也不怪她激动,虽然最后董怀礼是默默离开了,可是谢媛却算是见证了他当初对月梅的誓言的,她不知道真相,但她却知道董怀礼心中另有所爱,且很爱很爱。
    “怎么,不能吗?”柔嘉公主哼道。
    谢媛用一副你疯了的表情看着柔嘉公主,“你知不知道,那个董怀礼,他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怎么不知道,还就在眼前呢!
    柔嘉公主又瞪了月梅一眼。
    月梅真觉得自己委屈,这是躺着都背锅的节奏啊,人家董怀礼,自始自终喜欢的,都是原主月梅呀。
    谢媛看了柔嘉公主的举动,微微拧了拧眉,接着就伸手去拉她,“别闹了,你若是想去见他,那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你,你赶紧下来,给我立刻回宫去!”
    “我不!”柔嘉公主挣扎着躲开,“我就要去,我不回宫,我都打算好了,我就要去找他,我要招他做驸马!”
    谢媛道:“他不喜欢你!”
    柔嘉公主昂着脖子,道:“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
    这孩子是什么脑回路啊,人家不喜欢他,她也不喜欢人家,可却偏要人家给她做驸马?
    月梅忍不住替董怀礼说话,“那你换一个你喜欢的人做驸马不可以吗,干嘛去找一个彼此都不喜欢的人?”
    柔嘉公主眼珠子滴溜溜转,往后坐在了软塌上,双手抱臂看着月梅和谢媛,“我说了,你就让粱柔媛带我走?”
    月梅还真不知道,柔嘉公主居然这么任性,她们从前接触不多,但仅有的几次接触,却是看着她很得体稳重的,怎么会是这么刁蛮的样子。
    谢媛却是知道,不知道真实身份的时候,她就和柔嘉公主不对盘,盖因为成泰帝疼她多过柔嘉公主。知道真实身份后,柔嘉公主就处处躲着她,显然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的。
    她微微一笑,干脆放空话,“好啊,你说,若是你说的有道理,我就答应带你走。”
    柔嘉公主高兴的道:“这可是你说的!”
    谢媛微微颔首。
    柔嘉公主想了想,道:“一,董怀礼这个人么,有才华,不然可不能叫父皇点为状元。二,董怀礼长得俊俏,但却不是周承宇那样的小白脸,他虽然是读书人,可是瞧着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虽然到底如何不知道,但看着还是很健壮的,身体好,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三么,董怀礼长情呀,他喜欢一个人,可是喜欢了很久的,甚至不在乎身份,也不在乎那个女人和离了,也不在乎那个女人不能生,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四么,董怀礼大方呀,喜欢的女人移情别恋了,他虽然心痛难忍,可是却痛快放手,这一般男人都做不到。五,看看你,看看安平姑姑,再看看月梅,我觉得,我选董怀礼最坏的结果都不会坏到哪里去,起码,没你们坏!”
    这死丫头!
    月梅和谢媛对视一眼,都从心里暗暗这么骂了一句。月梅是气她说什么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指代她,谢媛则是气这丫头嘴毒,说袁佳身体不好,早早没了的事情。
    柔嘉公主罗列完,还在盼着谢媛答应带她走,结果就见月梅和谢媛一左一右的伸手,一人扯一个胳膊把她给拽下了马车,迅速扔在地上后两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喂,喂,喂……”柔嘉公主气得在原地跺脚大叫。
    而马车里,谢媛却在想,柔嘉公主还是聪明的,起码罗列了一二三四,知道要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重的不是旁的,是人品才学。董怀礼在这方面,的确算是优秀的。
    月梅却有一些忧心,若是柔嘉公主来真的,她这跳脱性子不知道能不能融化董怀礼那颗冰冷的心,若是不能,那未免对柔嘉公主太过不公,她可是在和一个死人争,活人能不能争得过死人,真不好说的。
    送了谢媛回来,结果三天后月梅就得到信,柔嘉公主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最后居然又追上去了。谢媛在信里抱怨,只能打发玉珠陪着柔嘉公主走一遭了。
    至于后面会如何,月梅就没再去关注了。
    珍味轩的铺子越开越多,珍味到也几乎一样,在很多地方都开了分号。当初受灾的孩子慢慢长大,有想读书的,月梅送了他们去读书,有更愿意做事的,月梅就随着他们自己意思。而当初那些雪灾中留下的妇人,有的已经是珍味轩的出色点心师傅了,也有的自己做了小生意当了老板,还有的做针线活做成了小规模,都开班授课了,就是那给人家浆洗衣服的,都做成类似现在干洗店的模式了。
    这些本来觉得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渐渐的靠着自己的双手站了起来,不止是她们自己,还很好的照顾了孩子,一时间,全国的女人们都受到了这股风气的影响,许许多多人都改变了从前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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