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17部分阅读

    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17部分阅读

    ,他抱剑倚树睡去。

    纸条掉进一口井中,水纹柔柔漫过,模糊了字迹。

    墨迹丝丝散开,依稀可见的人名。

    程竞阳。

    “你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也懒洋洋的钻进云层,风吹过耳边,沉璧眯着眼,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紧跟程怀瑜身后,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因为她觉得只要有机会让她倒向地面,下一秒钟铁定能马上睡着。

    程怀瑜却正好相反,晶亮的眼眸闪闪发光:“去看一样你从没见过的东西。”

    “值钱么?”沉璧振奋了一下。

    “……”感到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某人选择沉默。

    他们正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路两边生长着一些杂乱的灌木,穿梭其中,沉璧的左胳膊不时的还会蹭上潮湿的石壁,好在她的右手一直被握在程怀瑜掌心,温热干燥的触感传达出安全的信息,一并排除了做噩梦的可能,隐隐的,她也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有些期待。

    为了不让自己昏昏欲睡,她没话找话说:“还有多久才能到?”

    “应该快了,这条路我也很多年没走过了,但方向肯定没错。”

    “黑灯瞎火的……万一错了会怎样?”

    “错了?”程怀瑜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口道:“错了就会迷路吧。”

    “那就最好迷路到一处谁都不认识谁的地方,钱花光了,还可以结伴流浪。”沉璧自娱自乐的在脑海中勾画出落魄的程大少爷加入丐帮的景象,忍俊不禁的调侃。

    不料程怀瑜竟然认真的答道:“好,如果迷路的话,我们就这样一起走下去,浪迹天涯。”

    不假思索的脱口说出“浪迹天涯”四个字时,他的心跟着微微一动,似乎真的就希望这条路不会有尽头,永远如眼下这般,她全然依赖着他,乖巧可爱。

    沉璧闻言愣了愣,她看不见怀瑜的表情,也不好接话。他并不像开玩笑,只不过,“我们”却是另有其人吧,为了那个人,他又怎么可能浪迹天涯?

    有时候想想,他其实比自己更可怜,带着传奇色彩长大,却也只不过是个缺少爱的孩子。

    她当下不以为意的笑笑,话题转开了去:“那为什么不白天来?”

    “现在不是无处可去么?而且,据我观察,你鲜有早起的时候。”

    “看宝贝还要赶早么?”沉璧奇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程怀瑜轻笑出声,捏捏她的手,安慰道:“等会到了目的地,你可以先睡一会。”

    “再走下去,天都亮了,还……”

    “嘘!别说话,你听!”

    程怀瑜转身按住沉璧的嘴,衣袖中的淡淡薰香冲进鼻端,沉璧下意识的倒吸进一大口薄凉的空气。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阵阵磅礴的浪潮声,惊涛拍岸,似千军万马齐喑,天地为之撼动。

    沉璧睁大眼,猛然想起自己来建安这么久,竟然忘了来看看海。

    这一世,她的确还没有见过海。

    程怀瑜满意的注视沉璧眼中升腾起的讶异与惊叹,不出所料,江南长大的女孩果然没见过大海,再过两个时辰,日出东方的奇景一定会让她大开眼界。念头刚刚转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野忽然被点亮,一道闪电斜劈天际,只见前方广袤的海面上,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卷着白沫汹涌,头顶滚过“轰隆”雷鸣。

    几滴带着海腥味的水珠片刻也不肯耽误的砸落,打在两人身上。

    下雨了。

    他低下头,与她面面相觑。

    “是不是……要先找地方躲雨。”她提醒他。

    不过,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程怀瑜领她来的显然不是渔村,乱石嶙峋,遍地荒凉,连棵大树都没有。

    盲目乱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骤雨倾盆,两人早淋成了落汤鸡,躲不躲也就这样了。

    沉璧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同样狼狈的怀瑜,忽然有点想笑。

    程怀瑜却迅速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搭在胳膊上,为她挡雨。

    乱发沾在清秀的脸庞上,漂亮的黑眸被急雨浇得几乎睁不开,他浑然不觉,只希望能将自己的体温都给她,忙完这些,确定她暂时不会被雨淋着后,才发觉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孔微微一热,优美的唇形随之挑起,他笑着说:“我没关系,雨很快就会停的。”

    雨水饱和了衣料,顺着边缘滑落,他撑起的一方天空,似乎也带有他身上的淡香,沉璧本能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一时间却忘了收回目光,她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周旋于市井的程怀瑜,而不是名列四大公子之首的“晚雪”,所以,她甚至有点好奇,为什么明明狼狈至此,他骨子里散发出的俊逸风却丝毫未见折损。

    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程怀瑜捂住沉璧的耳朵,待雷声过去,兴奋的大声说:“有地方躲雨了。”

    沉璧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好半天才看清,原来只是两块交叠的巨型礁石,位于上方的礁石体积较大,距离地面一米之处凌空悬出一截,勉强挤得进去一个人。

    程怀瑜不由分说的将沉璧塞了进去,自己背对石洞,正好堵住风口。

    “你也可以进来。”沉璧尽量蜷成一团,伸手去拉程怀瑜的袖子。

    “不用了,我不冷。”

    “你害羞?”

    “……”

    程怀瑜有时候真的很想看看将沉璧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女孩子家,博闻强记倒还不足为奇,可她的言谈却经常比男子还大胆,每每反而弄得他拘谨无比,真叫哭笑不得。

    沉璧却懒得管那么多,谁不愿意拣容易见效的招数用?比如眼下,她话音刚落,程怀瑜就“咻”的跌坐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脑袋还撞上了石壁。

    雨夜交心

    “你肯定会说……不疼吧?”沉璧小心的揉了揉怀瑜的脑袋,摸到方才撞过的地方鼓起一个包。

    “疼。”程怀瑜躲开沉璧的手,将脸埋进胳膊,见鬼的天气,没法不郁闷。更郁闷的是,他的计划全泡汤了,惊喜没给成,还害她淋雨。

    “早说真话不就没事么,我……”沉璧话没说完,连打几个喷嚏,再开口时,鼻音浓浓:“我帮你把淤血揉散就不疼了。”

    “你别是着凉了。”程怀瑜浑身上下也没处干的,忧心忡忡的抓下探向自己脑袋的小手,意料中的湿冷,他用力搓了搓,感觉到些许热度才放开。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不至于淋雨就病倒。记得苏州的柳二小姐吧?她每逢雨雪天就闹心,起床后一定要吃城北翟记包子铺的糖水包,还必须是滚热的,我每次去给她买好,回来的路上捂着狂奔二十几里,打伞自然不行,就这样,每次拿到她跟前的才会和刚出笼一样,了不起吧?”

    沉璧轻松的语气听在程怀瑜耳中只觉心酸,过了好半天,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吧?”

    “也没觉得苦,不得不做的事情,与其自怨自怜,不如开心的去完成。我不是也一样长大了吗,而且,还比柳二小姐等人更好运,”沉璧说着笑了起来:“南淮多少名门闺秀做梦都盼着与晚雪公子共听芭蕉雨呢!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程怀瑜的耳根红了红,装作漫不经心道:“可惜你又不稀罕。”

    “你还真贪心……话说回来,我倒希望我喜欢的人谁都看不上,我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也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怀瑜的心蓦然一沉,随即警铃大作,他为何会有失望的感觉?难道一直都有所期待吗?

    到底期待什么?想不出来,干脆抛到一边,将低落的情绪归咎于糟糕的天气。

    “你的意思是,会等青墨……一直等下去吗?” 问得很不情愿,雨丝不断飘进眼中,涩涩的。

    “他不让我等。”沉璧闷闷不乐:“说起来,我比你还失败啊!我以为他至少要犹豫一段时间才忍心扔下我……”说着自嘲的笑笑:“其实是我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你不能怪他。”程怀瑜挣扎了很久才开口道:“他自幼拜高人为师修习剑术,清心寡欲惯了,岂会轻易改变?何况,他也并不是养在笼中的鸟,志向高远奇[]书[]网,怎甘心被一米一黍所缚?鹰击长空,一朝折翅,便再也飞不起来了……他只是比你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男人眼中,女人都是负累或牵绊吗?在乎她,就一厢情愿的许给她一个看似幸福的未来,不管距离有多远,也不管她怎么想。他日或衣锦还乡,成就一段传世佳话。或相忘于江湖,等到英雄垂暮再去沉思往事立残阳。一辈子很短,根本经不起所谓的等待,如果认定了一个人,生死荣辱,有什么是不能共同面对和经历的呢?有什么比拥有一颗爱人的心而所爱的人又触手可及更幸福呢?你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过是突发感慨,从来没有人许给我什么,每个人的世界都很大,而我的却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沉璧语速越来越快,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容颜转瞬即逝,沉非、青墨、阿慕……直到最后,交叠成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那个人,她以为她快要淡忘他的样子,原来只是不敢轻易提及。思念在雨夜决堤,犹记他在午后秋阳中的纯净笑脸,仿佛清晰的听见他一声声唤着“佳佳”。

    闪电过眼,天地混沌,彼岸花遥遥绽放,隔着一生描摹那熟悉的眉眼,看少年携手,忆缱绻相伴,爱那么深,却走不到白头。

    急雨如泣,万物流离,徒留红尘幻影,空悲叹。

    “其实,青墨他……也并非不在乎……”程怀瑜转过脸,望着铺天盖地的沉沉雨幕,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忽然有点羡慕自己的好友,如果此刻换作青墨陪在她身边,她的心情会不会好很多?其实,沉璧说得没错,一辈子很短,等待往往意味着失去,青墨想必也懂,所以狠下心走得干净,却没想过,留给她的失意与伤痛,让旁人如何抚慰?

    寻思无果,只好笨拙的说:“你……如果想哭的话……我不看。”

    肩头微微一沉,相隔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眉间的温度,一丝一缕,慢慢渗入心房。

    她摇头,声音倦倦的:“谁说我想哭?而且,不关青墨的事,他有他的苦衷,无论怎样选择没有错。你忘了我们结义当日说过的话吗?坦诚以对,永无嫌隙。至少,他没有欺骗我,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也知道要坦诚以对?”程怀瑜淡淡的说:“平时只见你嬉笑玩闹,心里的不痛快却不肯吐露半分,我到今日都还不知道你曾经为何当街哭泣,你自然是不想让他人为你担心,却也在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说起来,你和他倒很相像。”

    因为痛过,所以更心疼她的坚强。点点滴滴,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口,也只有借助此刻,轻描淡写的带过。

    谁知,话音刚落,“啪”——后脑勺挨了一记锅贴。

    “你这是安慰人应有的态度吗?分明是教训……”

    “你这是需要安慰的样子吗?还不许人说实话。”嘴上抱怨,悬着的心却放下了。

    “我只是不大愿意去牛角尖,”沉璧轻声说:“有些已成定局的事,无力改变,只好算了,难道还要不时拿出来絮絮叨叨的磨叽别人吗?就如方才,你既然问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但重新回想一遍,还是忍不住难过。”

    “……对不起,是我不该贸然提起。”

    “不,憋久了也会发霉。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才算领悟了‘爱别离、求不得’的真义,才能从自缚的茧中走出来。”沉璧默然片刻,慢慢笑了起来:“佛经七悲,姐姐我以身说教解释了两成,都没算你学费。”

    “姐姐?”程怀瑜哑然失笑。

    “我是说心理年龄,嗯,我的经历应该比你复杂很多。”

    “你以为出生在名门望族,就是在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的吗?我可能比你更早的学会看人脸色,比你更早的学会见风使舵。”

    “说来听听。”

    沉璧枕着怀瑜的肩膀,那一小块衣服被两人的体温烘干,黑暗中,等不到程怀瑜接话,她闭上眼休憩。

    海上风浪正盛,远远传来,似鬼哭狼嚎,听得人心惊肉跳,自然是睡不着的,

    迷迷糊糊的过了很久,她听见他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她哼了哼,夹杂在“哗哗”雨声中,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他开始讲述,不时停顿,与平日的流利言语大相径庭,似乎在努力拼接记忆的碎片。

    “七岁以前,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印象中,似乎被寄养过许多次,居无定所。所以,我小时候不喜欢说话,也很讨厌听别的小孩唤爹娘。七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父亲,他说要带我回家,我满心欢喜的跟他来到京城,却仍是被寄养在了姨母家。大人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姨母并不多加解释,虽然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却也像在避着我。时间一长,就连仆妇的孩子都敢笑话我来历不明,只有若兰,骄傲得像公主的若兰,她一次次喝止别人对我的嘲讽,待我比谁都好。”

    身后隐隐传来低叹,说话的人顿了顿,眼神恒静无波。

    “两年后,我被父亲正式接回程府,当时爷爷还在世,他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我也是责骂多于关爱,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科举及第扬名天下,他对我的态度才稍稍改变,但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临终前,他将我叫到床边,却不看我,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把程家交给你了,也不奢求什么,请你务必要让每个人得以善终。”

    海风尖锐呼啸,兴许是冷得承受不住,他的身子有些发抖。

    “爷爷对他的孙儿,竟然用了‘请’字,我在老人灵前跪了几天几夜都想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以为他是糊涂了,便告诉自己定不负重托,立誓将家族打理得昌盛兴旺。后来,父亲却告诉我,在我手中,程家只有两条路,要么权倾天下,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沉璧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

    “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在广化寺,我……听若兰说过。”

    “是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知道我害怕,我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她就那么笃定我能成功。我想做程怀瑜,哪怕再平凡一些,即便犯了错,也还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活下去。但,他们让我连寻找退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往前走,走到尽头,山巅或深渊,谁知道呢?”

    “怀瑜,你听我说……”

    沉璧半跪着,轻轻的拥抱,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直到他不再颤抖。

    她声音不大,附在他耳边,却坚定异常:“我认识的程怀瑜,在面对劲敌时,永远都是睿智而不失冷静的,只要是你想做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即便惨败,也可以潇洒的付诸一笑,毕竟尽力了。不要顾虑太远,未来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当初劝我来京城时也说过,与其被动的活着,不如主动的争取,最差不过蜉蝣一世,也要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才对。”

    潮起潮退,湮没了天与地的界线,整整一夜,流完了一世的泪。

    他在风雨中睡得出乎意料的安宁。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女孩款款走近,混沌不清的一团白影,却似故人。

    她说,木木,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他傻傻点头,却忘了问,木木,是谁?

    凌晨,沉璧被海鸥的叫声吵醒,她睁开眼,发了好一会呆,才意识到映在眼帘中的大片蓝色是天空。

    变态的天气,昨晚还雷雨交加,黎明时分居然放晴了,大概是老天爷开够了玩笑,回家洗洗睡了。

    沉璧习惯性的翻滚,滚不动,支起半边身子一瞅,发现程怀瑜枕着自己的腿睡得正香。

    不得不承认,那家伙的睡相很标致,朦胧的天光映着俊美的脸庞,白皙的肌肤呈现出暖暖的象牙色,红晕微染。

    沉璧忍不住用食指点点他的鼻尖,没反应。一时玩心大起,凑上前去比划:“小样儿还挺耐看么。可是,睫毛没我长,嘴巴比我大,皮肤比我老,鼻子比我挺……嗯嗯,此条忽略不计。综上,本姑娘的美貌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鼻子为什么就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中心论点是本姑娘更胜一筹。”沉璧顺口答得得意洋洋,等到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唰”的涨红。

    长长的眼缝弯起,程怀瑜笑得分外惬意,慢悠悠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所以最终结论是姑娘你一旦长成,势必倾城倾国。”明亮的眼眸看向沉璧,并不含嘲弄,他原本就是这样认为的。

    沉璧却急急忙忙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沙:“懒得理你。我……我去看风景。”

    风景看透

    初晴的天空氤氲着淡淡的烟青色,碧波荡漾在月牙形的海湾中,水天交接的地方散布着几处海岛,郁郁葱葱。银鸥翻飞,新鲜的海风扑面而来,催动着重归温柔的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绵延的沙滩干净柔软,似乎每一颗沙粒都折射出细微的银光。

    咆哮了一夜的大海,此刻如新生婴儿一般,绽开羞涩恬静的笑容。

    烦恼与风暴似乎都留在了昨晚,眼前的风景美好得难以言喻,沉璧仰起脸深呼吸,略带咸湿的空气沁入肺腑,每个毛孔都随之缓慢舒张,心旷神怡。

    脚面忽然有点痒,她低下头,惊奇的看见一只灰白色的小螃蟹大摇大摆的爬了过去,迅速钻进沙堆。

    她立刻弯腰,想拎起小家伙,可惜下手慢了点,螃蟹没抓着,倒刨出了一块漂亮的贝壳,别致的螺旋形纹理,泛着金黄|色的莹润光泽。

    沉璧爱不释手的把玩贝壳,意犹未尽——数千年后,在他们居住的那个海滨城市,沙滩上已经很难捡到贝壳,尤其是像这么漂亮的,老早就会被小商贩们瓜分。林楠曾经送给她一串贝壳风铃,挂在卧室飘窗前,每天早上在“叮叮咚咚”的乐声中醒来,心灵好似沐浴着海风。

    回想起来的感觉……还是,叫做怀念。

    沿着海岸线漫步,浪花亲吻着脚踝,水沫飞溅,犹如无数穿着白纱裙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舞毕退散,就会留下一两块晶莹剔透的贝壳。沉璧将它们一一拾起,系起裙摆兜着,有时等不及,她还会追族着小精灵们跑向浪花深处,去收获更大的惊喜。

    程怀瑜站在高耸的礁石上,白衣黑发交缠着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天人般的俊颜流露出些许恍惚。十余年过去了,眼前依旧是儿时记忆中的海湾——隐秘的专属于他的天地。只有置身于它的怀抱,他才能汲取力量,保有一颗远离俗世纷争的心,才能面带微笑的走过一段段被亲人漠视、被同行排挤的岁月,令世人看到他的从容,而不是,藉着黑暗默默流泪的软弱。

    没有人知晓他的秘密,包括若兰,却又除了一个意外闯进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远眺的视线拉近,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一抹奔跑逐浪的倩影移动,直到银白沙滩上出现一团突兀的亮色,他诧异的定睛看去——

    一只红锻绣花鞋?!更远处,丢着另外一只。

    抬手轻叩鼻梁,忍不住,失笑。

    司空见惯了那丫头的不羁礼法,不知不觉,被她的率真和随性深深吸引。

    喜欢看她飞扬的短发,喜欢看她大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喜欢她凑近耳边低语,喜欢她与自己讨价还价……

    二十年的生命中,忽然多了一个这样奇妙的存在,每天都能带给他淡淡的惊喜。同居梨香苑,赌书泼墨,红袖添香,常常让他心生满足,以为余生便都如此了。

    所以,根本无法接受她轻而易举说出的“演戏”二字。

    聪明一世,难得糊涂,偏偏却忘了,一切都还有尽头。

    “怀瑜!”

    远处的沉璧朝他使劲挥手,他忙跳下礁石,雨后的沙滩格外松软,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向前延伸,他不自觉的抬脚走了上去,每一步,都印在她的足迹上,起先只觉有趣,慢慢的,开始下意识寻找。

    “怀瑜,你看!”

    沉璧兴冲冲的跑过来,伸出手,她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枚紫色扇贝。

    他认真的看了看,评价道:“颜色很不错。”

    “你看它的形状,像什么?”沉璧不满意他的回答,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明净的小脸光洁如玉,翦水双瞳盈光流转,他微微走神,直到她连声催促。

    “呃……像什么?”注意力涣散,实在看不出来。

    沉璧拉着他蹲下,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状似桃子的圈,然后把贝壳嵌进去,不偏不倚,正好占据了一半。

    “这是心脏的形状。”她比划着解释:“在我的故乡,人们都相信紫贝壳代表爱情的祝福,如果你找到与之匹配的另一半,就能得到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

    “真的吗?”他用指尖碰了碰那片晶莹的紫色,上面还留有她掌心的温度。

    她笑着点头:“传说是真的。所以,送给你。”

    “送给我?”他有些意外:“难道你不需要?”

    “我以后不会常来海边,留着也浪费了。你如果找到另一半,就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很多年后再来告诉我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很多年后,你在哪里?”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在该在的地方呗。”沉璧兜着一堆贝壳席地而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不定儿女成群,也说不定还是孤家寡人,不过,也要看沉非将来的打算,我自己怎么着都好。”

    程怀瑜没吭声,心中隐隐发闷,他极目望向宽阔的海面,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有句话很想对她说,犹豫再三,还是羞于说出口。

    ——沉非若不能常在你身边,那么,我想做除哥哥之外,你最愿意亲近的人。

    让我陪着你。

    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程怀瑜攥着那枚紫贝壳兀自纠结,沉璧却又开始忙碌,她挖了个坑,掏出湿润的沙砾,拍拍打打,等到程怀瑜发现时,她面前已经多了一座哥特式样的塔楼。

    程怀瑜吃了一惊,这屋子的模样太过奇怪,以至于他不得不求证:“这是什么……东西?”

    “用来看风景的房屋。”沉璧鼻尖沾着晶亮的汗珠,补充道:“在我梦里出现过的。”

    程怀瑜见她挖坑挖得吃力,也不再多问,直接挽起袖子帮忙。

    沉璧哼着小曲,一座圆顶城堡在手下渐渐成形,她专心致志的给城堡外墙贴上五颜六色的贝壳。

    程怀瑜屏住呼吸,从夹杂着海鸥鸣叫的风中拾起她哼唱的只言片语,却是一首摸不着调的词: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 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反复揣摩了几遍,他有些茫然。

    等到风景都看透,谁来陪我看细水长流?

    昨夜似乎想通了什么,而此时此刻,沉璧的大脑仍然空白一片。她只记得学建筑设计的林楠喜欢在沙滩上砌出风格各异的缩微房屋模型,高低错落的排满一圈,将已包围其中,让她看起来就像掉进小人国的巨人。

    王子在城堡外,温柔而缠绵的吻着公主,那就是童话的结局。

    一滴泪掉下,很快消失在沙堆里。

    回忆越多,负累越多。再多甜蜜的过往,也只会让她更痛苦。

    她已经快变得不像自己。

    她要亲手建一座城堡,将不属于沉璧的回忆全都锁进去,放纵最后一次思念,天涯海角,在没有彼此的世界,也一定要幸福。

    第一缕晨曦拨开厚厚的云层,海面渐渐沸腾,欢腾的浪花一波紧着一波涌至沉璧脚下,白嫩的莲足很快陷进绵软沙流,她还浑然不觉。

    “好像……涨潮了!”

    程怀瑜话音未落,一个大浪奔腾而来,搅着浑浊的泥浆,眨眼就将沉璧辛苦垒好的城堡夷为平地。

    贝壳七零八落,潮水混着泥沙从指缝流走,沉璧愣住。

    心房陡然空缺一块,一时间无所适从。

    “你没事吧?”程怀瑜起身及时,只被溅湿了衣袍下摆,而沉璧却是满脸沙。他忍笑拉起她,用衣袖给她擦脸。

    大梦初醒,沉璧怔怔的,脸上犹带孩子般委屈的神色,喃喃道:“都没了。”

    “还会有新的。我陪你,做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语气中满满的宠溺,谁都没留意。

    “不用了。”她垂首不语,良久,嫣然一笑:“不过,你可以让我抱抱吗?”

    不含半点杂质的笑容,纯净如朝阳,水晶般的眼眸中,却锁着令人心疼的忧伤。

    他展开双臂。

    下一刻,她的胳膊圈住他的颈项:“谢谢你陪我。”

    肩膀被尖尖的下巴磕得很疼,他一声不吭,紧紧的拥抱。

    沉璧咬紧牙关才忍住啜泣,为此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更怕他的安慰会让自己眼泪决堤……还好,他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手在她的背心轻轻拍抚,反反复复的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沉璧闭上酸涩难当的眼。

    是的,都过去了。

    心像柔软的沙滩,缺失的那一块,不久就会被慢慢填满。

    从今往后,天各一方,谁都不要做谁的伤。

    那座流逝的城堡,每粒沙都凝聚着千万年的时光,也许未来某一天,会被沧海带回木木走过的沙滩,与他相遇,让他听到潮汐退涨的思念,听到她微笑着说……再见。

    晨曦为相互依偎的剪影镀上一轮金边,颤动的睫毛在女孩苍白的脸上投下瑰丽的阴影,时空悄然凝滞。

    朝阳跃出海面的刹那,一道明丽的彩虹横贯天宇。

    最美的风景,一生只会出现一次,那一年,怀瑜看到了,沉璧也看到了。

    于是,任年华流转,与之相关的一切,永远鲜活如昨。

    只不过,无论怎样努力,再也回不去当时。

    当时事,当时错。

    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终南山脚下马蹄声声,由远及近。

    “吁!”

    领头的玄衣男子气宇轩昂,玉容仙姿,神情却十分冷峻,他在龙飞凤舞的天义门石碑前提缰清斥,跳下马来。

    “来者何人?”两名守卫见他目不斜视的径直穿过关卡,诧异之余大喝一声。

    男子并不答话,俊眉一挑,显出几分不耐。

    “放肆!”他身后的随从手持一块雕有“郑”字的翡翠铭牌,低声呵斥:“天义门允昌长老令,谁敢误事!”

    守卫接去,略一辨认,立刻跪下。

    “恭迎贵客!”

    玄衣男子鼻端似乎哼出轻笑,旋即拂袖,足尖轻点,衣袂迎风招展,形同大鸟羽翼,几番起落,陡峭的石阶已被踩在脚下。

    “属下恭迎门主!” 一左一右迎上前的两位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免礼,带本座去见游笑愁。”

    慕容轩解下长麾交给郑伯,将行川长老呈上的薄薄一层面具往脸上一覆,放下手时,玉润清泽的容颜已被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孔所取代。

    归途难寻

    通往地牢的甬道,阴气森森,不时传出一两声人鬼不分的凄厉长啸。

    慕容轩置若罔闻,只低声与随行的两位长老交谈,不消片刻,竟也商议完几件要事,他停在一堵石墙前,修长的手指状似随意的在墙面叩了五下,墙上出现一道暗槽。而郑桓宇此时才匆匆赶到,显然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顶着祖父责怪的目光,将翡翠令牌嵌进暗槽内,墙体裂开,露出窄窄的门。

    “都退下吧!”慕容轩遣散俯跪一地的守卫。

    角落响起铁链的拖动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挣扎着坐起身来,正是须发斑白的游笑愁。数月的牢狱之灾已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乱蓬蓬的头发上爬满虱子,谈吐却还泰然自若:“老夫还真有面子,竟然劳动门主大驾!”

    “怎么,你不是一直在等本座吗?”慕容轩不慌不忙的坐了,随手拿起矮桌上的刑讯笔录翻了翻,笑:“年前杂事缠身,让你等久了些……前辈身子骨都还硬朗吧?”

    “托竖子洪福,哪有不好之理!”游笑愁拨开乱发,目光凛凛。

    “大胆!”郑桓宇立刻满脸通红的怒斥,转而禀告慕容轩:“少主勿要见怪,他一直都是这般疯癫之态,所以……”

    “无妨。”慕容轩摆摆手:“怨气冲天就表示他并非真疯癫,他自然知道,本座只会给他一次机会。”

    “哈,哈哈……”夜枭般的碜人笑声响起,一双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的盯着慕容轩:“好个本座,老夫向来还没听说过,天义门主需要戴着劳什子面具行走江湖,”他指着慕容轩身后的两位长老破口大骂:“尔等一帮愚忠之徒,明知他并非我中原人士,竟也奉为门主?当年他如何瞒天过海取得玄宗继承人之位,老夫不得而知,但若师尊再世,岂容这北陆蛮子统领中原江湖!”

    “哦?”慕容轩不怒反笑:“久闻前辈善卜先天之卦,没想到,竟然连本座的来历都能算出一二?”

    “你又不是死人,”游笑愁恶毒的反问:“为何算不出来?”

    “是吗?”平淡的语气透着嗜血的冷酷,药物维继的黑眸深处流转出妖娆蓝芒,依旧波澜不惊,慕容轩的唇角弯着漠然的弧度:“那我倒也给你一点时间,替自己算算今日是死是活。”

    地牢的空气潮湿而沉寂,游笑愁呼吸声愈显粗重,半晌,他恶狠狠的咬牙道:“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若非还有心愿未了,与凌右使之间的交易也还没……”

    “很好,果然是个明白人。”慕容轩打断他:“本座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只要你知无不言,就可以走出这道门。”

    游笑愁面露疑色的打量着他,忽然问道:“那个叫沉璧的女娃与你有何关系?凌右使是因为动了情,难不成你也是?”

    慕容轩微微一怔,脱口而出:“本座打算怎样,与你又有何干?”

    游笑愁堪称人精,稍许反常便瞧出了端倪,却也不戳穿,只作出为难的表情:“老夫虽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江湖买卖的道义还在。当日凌右使以老夫独门七日散立誓作为交换,令那女娃感激涕零,如今他尚未折返,倘若老夫出尔反尔的先行透露给你,又将置他于何处?”

    “你的意思是……”慕容轩不善的眯起眼:“也想和本座交易?”

    “老夫的意思是,一女不嫁二夫。”游笑愁似笑非笑:“如果让你替姓韩的傻小子失去人的知觉,终日如行尸走肉,香臭不分,苦甜不辨,就连流血都感觉不到疼,好是不好?话说回来,老夫若早知道那女娃竟也与你相识……” 游笑愁恨恨的停住,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事已至此,只要凌右使取回十个人的首级,老夫绝不食言。”

    “前辈高明,可本座最厌烦的就是缓兵之计。”慕容轩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颗椭圆形的黑色药丸,药丸外壳笼着一团暗红荧光,内壁影影绰绰的似有活物在蠕动,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凌右使的为人你如何不知,又岂会轻易让他得偿所愿?没猜错的话,那十人中必定有让他难以下手的吧?”

    游笑愁没吭声,他一径盯着那颗药丸,渐渐的,蜡黄的脸色褪作惨白。

    “也罢,本座尊重前辈的意见,不想说,也不想死……”慕容轩的唇角牵起一抹邪肆的笑:“那么,就来试试不死不活的滋味?”

    游笑愁颤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噬心蛊?”

    “前辈见多识广,不知能否告知本座,如果一边催动蛊虫啃噬活人经脉,一边又用上好药材维持性命,大概能撑多久?一年半载,三五十年?或是更长?”

    慕容轩故意说得很慢,饶有兴味的注视着游笑愁的表情变化。

    每听到一个字,游笑愁的脸部肌肉就抽动一下,原本丑陋不堪的面孔显得愈发可怖,嘴唇下意思的抿得几近扭曲。

    慕容轩不动声色,眼风淡淡的扫向身侧的郑伯。

    郑伯略一迟疑,接过药丸,朝游笑愁走去。

    “郑允昌!”游笑愁喉间发出低吼。

    “师兄……”郑伯上前压低声音道:“你何必如此,当年被逐出天义门吃过的苦头还少吗?师尊若是再世,恐怕也只会被你活活气死。何况,新任门主不过是机缘巧合练成九冥凝冰诀,如果定要指摘他不是中原人士,那前因后果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

    游笑愁鄙夷的瞪着郑伯,却也沉默了下来,显是思量一番才出声:“我要见风左使!”

    “怎么可能?”

    郑伯万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一口回绝。

    天义门自创始以来,右使在明,左使在暗。右使可代表门主出入江湖,世人皆知。但左使一贯作为门主的影子存在,行踪不定。可以说,他是门主手中的底牌,常用来执行暗杀任务,而在门主面临危难之际,往往就会成为一张最大的王牌。因此,左使隐秘身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等禁忌话题,教众便是聊上一聊,也难洗脱谋逆的嫌疑。游笑愁自己也曾任过左使,即便他中途叛教,知晓此事者也寥寥无几,他如今倒提得理所当然,委实糊涂。

    “正因得见不易,所以才拿出来和门主谈笔交易。不知他敢是不敢?”游笑愁的言语不无挑衅。

    慕容轩面不改色,放在膝上的右手抬了抬,示意郑伯让游笑愁继续。他设立右使原本也只是遵循门规,生来的自负与疑心是不允许他将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江湖中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风左使,对他而言,聊胜于无。

    至于游笑愁有何目的,倒也不必过早担心,毕竟,他才是风效忠的对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使出现什么变数,他同样可以及时发觉。

    令他感兴趣的是游笑愁能开出怎样的筹码。

    “他若答应让我单独见见风左使,我可以告诉他,根治寒毒的炎炙石在哪。”

    字字千钧。

    慕容轩浑身一震,眸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郑伯的激动不亚于慕容轩,甚至忘了等他发话,就急于求证:“此话当真?”

    “信不信随你们。”游笑愁冷声道:“他心魔不浅,又因九冥凝冰诀落下寒毒,那副皮囊还能有多大造化,全靠千年炎炙石了!你自当知道我所言有无夸大,我的要求绝不过分。”

    游笑愁的目光越过郑伯,毫不示弱的迎向那双在昏暗烛光下变幻莫测的眼眸,似遭遇捕杀的困兽,在与猎人的对恃中掂量自己的胜算。

    “一言为定。”慕容轩缓缓离座:“五日后,本座便让风左使来见你。你若是还敢耍什么手段,休怪本座让你生不如死。”

    言毕,拂袖而去。

    行川长老临走前忧心忡忡的看游笑愁一眼,面露不忍之色,刚想说什么,却被游笑愁从鼻孔里发出的轻蔑哼声给堵了回去。不大的石室里只剩下郑伯,过了好一会,游笑愁的眼神不似先前那么尖锐,他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郑伯叹了口气,也不管他的反抗,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师兄,你真的……有把握吗?”

    他看着慕容轩长大,自然知道其言出必践的狠绝,而师兄……却也是童年记忆中待他最好的人,更犹记终南漫天红叶中,那个傲立群雄之首的白衣少年,彼时微不足道的自己,对他的恃才放旷有着说不出的羡慕。再看眼下,怎能不叹造化弄人?

    “你待他,还真像自己的儿子。”游笑愁对他的担忧并不领情,反而讥讽道:“卖国求荣大抵就是这么回事了。”

    “师兄此言差矣,治天下,能者居之。南淮多年来偏安一隅,只顾行宫内歌舞升平,哪管坊间贪官横行外戚欺民,不过是仗着江南几郡的丰饶苦苦支撑着空架子,根本不堪一击。南北交战避无可避,师兄即使看轻了我,也该相信藏经阁余下几位长老都是明眼人,天义门在他手中,才能在北陆铁骑南下之时为百姓免去屠城之劫。”

    “笑话,难道南淮上下就找不出可与之对抗的人选么?而且,我的先天之卦也只能推算出他出身异族,藏经阁的那几个糟老头子,包括你,对他的来历都清楚吗?”

    郑伯默然片刻,摇头:“来日方长,待他赐予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时,什么来历都不重要……无论如何,还望师兄能够成全。” 犹豫片刻,他又委婉的游说道:“至于他为沉璧寻亲,本就算不上大事。师兄既然见过她,也该发现那孩子与终南山的一个故人颇为神似,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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